付声平日里不是个爱睡懒觉的人啊。
一大堆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困惑着他,严欢索性甩了甩脑袋不去想,站起身就跟着阳光走了出去。
“什么事,看你这么兴奋的。”
阳光对他眨了眨眼,“等会你就知道了。”
两人走到小院子的时候,看见几个乐队的人们都正聚在一起,而在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略显局促的陌生人。这是个衣着朴素,头发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发型的中年男人,被一群来自都市里的乐手们包围着,他似乎很有些紧张,一双乌黑干燥的手不断地对搓着,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
而站在他正对面的付声,表情格外严肃,严欢想,这也许就是这个陌生男人如此紧张的主要原因。
“我、我们村里也没什么好回报的,如果几位客人愿意帮个忙,大家伙都会打从心底里感谢你们。”明显是农民装扮的男人道:“我们可以收拾收拾腾出一个屋子,让你们都住进去,食宿也全包,放心,都用今年新出的新米!最好的!”
他朴实的语气里,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自豪,在说起他们村特产的时候尤其是如此。
付声点了点头,但是还没有说话,决定权在他这里,其他人虽然显得有些心动,但是也没有先发表意见。
严欢听了几句话,懂了一点,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这是怎么回事?要我们帮忙吗?”
向宽:“早上一大早来找我们的,说是他们这里的庙会还是什么节的吹奏乐队来不了了,让我们去顶替。”
严欢瞪大眼睛,“庙、庙会!?”
“是啊,你说好不好笑,让一个摇滚乐队的人去敲锣打鼓吹喇叭。”向宽笑,“不过他开出的条件很优厚,我也有些心动就是了。”
“什么条件?”
“食宿全包,尽全村之力招待我们几天,还负责把我们带路出去。”向宽感叹,“这村子附近环境的确实好啊,听说后面还有个温泉,说的我都想去了。”
“温、温泉!”严欢以为自己很轻很轻地咽了口口水,可是还是被付声给注意到了。
“你想去?”
吉他手大人转过头来,黑黑的眸子紧盯着他。
“我……”严欢刚想开口,就注意到那位大伯正也看着自己,眼睛里带着几分恳求的意思。一时间,他原本只是一时兴起的主意,倒变成十分的肯定了。
“是的,我想去。”严欢抬头直视着付声,“正好他们需要帮忙,而且我们连续赶路一个多月没休息过了,就当作是给大家放一次假,不行吗?”
“放假,是你自己想去玩吧?”付声一语戳破他。“你不知道我们的计划都是安排好的吗?耽搁一天就要耽搁更久。”
“呃……”
“还是你会吹喇叭唢呐?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一手。”付声的毒舌一如既往,“看来我们乐队以后要多一个唢呐手了,是不是啊,队长?”
严欢的脸颊微微泛红,“我也没说一定要……”
“那就去吧。”
没等严欢反应过来,付声已经瞬间改口,严欢错愕地抬头看他,却见付声看也不看自己,对着那位大伯道:“我们会去,不过请提前帮我们准备好住宿。”
“好,好的!真是太感谢你们,帮大忙了,谢谢,谢谢!”大伯显然很是感激,看来他们真的很看重这次庙会。
“吹奏的曲调我们也需要练习的时间,也不能保证能有你们原班人马的水平。”
“没关系没关系!”
“那就下午吧,我们跟你去村里。”
“我下午再来联系你们!哦,对了,小兄弟们还没吃饭吧,我差点忘了。我现在回去,让我老婆多蒸点馒头!”
看着大伯一步一笑地走远了,临了时还不忘对自己感激地笑笑,严欢这时候还有些反应迟钝。
“这是,答应了?”
付声怎么会突然就答应了,刚才不还是才讽刺他吗?一转眼就应下了,这人是精神分裂吗?
“呵呵,我就知道喊你出来肯定有用。”向宽笑着拍了拍严欢的肩膀,同时对一旁的阳光送去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阳光笑而不语。
让所有人都高兴的是,总算不用再待在这个破地方了,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就连一向很有御姐范的乐铭也走了过来,很是温和地冲严欢笑了笑,这让严欢受宠若惊,有一种自己不知不觉间成了大功臣的感觉。
“我有做什么吗?”他困惑不已,主意是付声定下的,他也被冷嘲热讽了一番,怎么现在每个人都跑过来感谢自己?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自己,付声才改变了主意?
没有预兆地,严欢响起向宽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付声对你是不同的。
真的不同吗?这么想着,胸口隐约涌上一股热意,严欢有些愣神了。
“傻站着干嘛?”
正发愣间,只听见付声的声音传入耳膜。
“唢呐手,还不快跟我走。”
“走?去哪?”
付声插着口袋,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到:“去哪?去见你的唢呐和庙会啊。”
这一惯的冷嘲热讽语气,这颐气指使的态度,严欢迅速甩走自己脑内不该有的旖念。
什么不同,什么特别?
向宽,你一定是眼睛被鸟啄了!
86.青石小巷
走在青石铺成的小巷间,严欢有些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
街道两边矮矮的房屋,飞入云霄的屋檐,还有那带着斑驳痕迹的白色墙壁,青砖黑瓦白墙碧水,这一切都让严欢恍然觉着自己是穿越到了前朝。
小小的村镇上,不过上百户人家,但是却布置得格外精细,小桥连着两边的街道,中间一泓溪水流过,就如同一条碧绿的翡翠玉带,将整个村子都串连了起来。
严欢又一抬头,看到一户人家正站在木梯上,给屋檐上挂上红灯笼。那明晃晃的红色,耀眼夺目,带着挡不住的喜庆。
“咕嘟。”
严欢重重咽了下口水,他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乐队答应下来的是怎么样一个差事。
在一个注重传统的小村庄里担任吹奏乐队,这就好比是在金色大礼堂上奏响奏鸣曲,虽然环境天差地别,但是在本地的人心中,这都是无比重要的。
而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竟然就这么轻率地答应了下来。
完了完了,一会要是搞砸了场子,会不会被整个村子的人追杀?!严欢有些汗颜地想。
而就在他心神不宁时,JOHN这个外国来客倒是看得很起劲。
“欢,他们这时在做什么?是要举办舞会吗?”
“舞会?哈,好吧,你要这么理解也差不多。”
“那个面具是什么?为什么五颜六色的,是歌剧的道具?”
严欢看了一眼,见是一张好似画着戏剧脸谱的面具。
“是啊是啊,中国的歌剧。”
“挺神奇啊。”见识到一系列带着浓浓东方传统色彩的新事物,连一向沉稳的JOHN也忍不住感叹。“看起来对他们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一场舞会。欢,一会你们就要负责在这场舞会上担任演奏乐队?你有把握吗?”
“别说了!”严欢一脸痛苦地捂住耳朵,“求别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后悔了?”
“当然啊,要是一不小心把人家的重要节日搞砸了,十个我都赔不起啊。”
对方轻哼一声,“胆量还是这么小。”
严欢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小心把话喊了出来,接话的不是JOHN,而是一直走在前面的付声。
“这不是很隆重的场合吗?我有点担心也是很正常的好吧?”他拼命为自己辩护着,一点都不想被付声瞧不起。
“的确是很隆重的场合。”付声眯起眼看了看他,开口。“所以如果你把它搞砸了,我只能……”
“只能?”
“把你质押在村里做赔偿。”
严欢大脑一片空白,他看向付声,见他一脸严肃,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哈……哈哈,你别开玩笑了,付声。”
“我有吗?”付声轻轻抬起嘴角,“作为一个称职的队长,要学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他说着,拍了拍严欢的肩膀。“所以一会,注意千万不要出错,队长,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
严欢嘴边的笑容变成苦笑。
“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JOHN?”
JOHN轻笑着,落井下石。
“恩,很抱歉地告诉你,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接下来的时间,严欢都有些心惊胆颤,无论是看付声和村里的老人们交谈,还是看见周围的大姑六婆对自己指指点点,他都有一种付声正和别人串谋,要把自己给卖了的感觉。
“严欢。”正这么想着,付声人已经走了过来。
“是,是!”严欢立马一个立正站好,“有什么吩咐?”
付声好笑地看着他,“我在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和他们细谈,你可以先出去……放心,不是把你卖了。”看着严欢可怜兮兮的模样,付声只能安慰道:“最起码在你搞砸庙会前,你还是安全的。”
“唔……”救命,向宽,阳光!我一点都不想和这个大魔王待在一起。
严欢欲哭无泪,最后还是被付声赶了出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起来。
“难得有空闲的时间,你有时间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好好逛一逛。”
JOHN开导他,“就当是卖身前最后的节日了。”
“JOHN,你这话说的还不如别说。”
“好了!别管那么多,快去前面看一看!”
“是你自己想看吧……”
“你去不去?”
唔,严欢泪奔,怎么现在一个两个都喜欢欺负他,他真的是太没存在感了!
最终,他还是屈服在老鬼的氵壬威下,被逼无奈地在街道旁一个一个小摊前逛了起来。
糖人,老虎糖,棉花糖,各种各样的糖果。在JOHN的威逼利诱下,严欢一个个都尝了个遍,和人家四五岁的小孩一样蹲在地上,从手艺匠人手中接过糖人,顶着周围大人们饱含笑意的眼神,严欢很窘地拿着糖人跑远。
“试试,试试味道怎么样?”
“还能怎样,甜的呗。”严欢咬了一口,将糖人的左胳膊咬了下来。他现在就把手里这糖人当成是付声在咬,以此泄愤。
“话说你又尝不到味道,让我买这些做什么啊?”话一出口,严欢才发现自己失言。
对于一个漂泊了不知多久的幽魂来说,他刚才那句话好像,的却,似乎,很伤人?
“呃,那个,JOHN,我不是……”
“虽然尝不到味道,但是能感觉到。”JOHN淡淡地打断了他的道歉,“就和看你练习吉他的时候一样,即使只是看着你做,我也满足了。”
“JOHN……”严欢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酸的,还有些胀。“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气死回生的方法?”
“不知道,我不感兴趣。”
“为什么?”
“我上辈子活得已经够了,欢,唯一的遗憾也在你这里得到了满足。”JOHN顿了顿,“无论怎样,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再有新的开始也未必就有好的结局。我不想再回去打扰他们。”
“难道你就真的没有遗憾吗?不想再去做些什么吗?”严欢执拗地追问。
“当然有。”JOHN道:“在还没看到你这个笨徒弟出人头地之前,我是死不瞑目的。”
“哈,哈哈,这个估计你还要多等一阵子。”严欢讪讪道。
“没出息。”
“唔——!”
憋屈,真憋屈。
严欢狠狠地咬着手里的糖人,咔嚓一口将它的脑袋给凶猛地咬了下来。
“那个……那个,请问一下……”
“恩?!”猛地回头,严欢把身后的人吓得哆嗦了一下。
大概是他一口咬着糖人,一边吧唧吧唧地咬碎的动作太过有气势,那出声喊住他的小姑娘楞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来。
“你好,我想问一下,这边有民居的旅馆吗?”
严欢愣住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明显是来自都市的小姑娘,傻呆呆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
“那当然了,你不也是吗?”女孩们笑道:“特地赶来看节啊,好多人都过来了呢。”
“这、这里能出去?”
“对啊,村东边就有国道,步行只要二十分钟。”
严欢脑内一片混沌,他以为的与世隔绝的小山村,被困在大山里不能出行的艰险,在这一刻都化为飞灰!
丫的,这根本不是一个封闭的山村,原来就挨着国道,亏他还担心了那么久,以为找不到路出去了!
严欢迈开步伐,立马就去找付声。
他们被这里的村民给骗了啊,骗了啊!谁说的山民都民风淳朴来着,揍扁他!
一溜烟跑远的严欢,丢下两个摸不着头脑的女孩独站在原地。
“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也许是犯病了?”
犯病的严欢跑到付声所在的院子门口时,一头扎进去。
“付声!我们被骗了,这儿根本就是不是……不是……你们怎么都在这?”
他进来后,发现几乎几个乐队的人都聚齐了,不由有些呆住。
“准备下午的吹奏啊。”向宽走过来搂着他的脖子,“不过话说回来,这里还真热闹。刚才我还看见不少城市里的游客,看来这庙会场面挺大的啊。”
“对啊对啊。”阿凯附和道:“到时候我一定要拍照片传微博上去,炫耀一下。”
“去,先把你的唢呐吹好再说吧!”
看着周围的伙伴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打闹着,严欢陷入了困惑中。
“怎么了?”阳光从他身后走过来,“发什么呆?”
“我们不是被困在山里了吗?”
“是啊,昨天下暴雨,山里走不出去,是被困住了啊。”
“这不是偏僻的山村吗?”
“是够偏的,信号都不好。”阳光皱眉看了眼手机,上面只有一格信号,再一抬头。“严欢?严欢,你怎么了?”
严欢悲愤地蹲在墙角画圈圈,敢情从头至尾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亏他还以为他们是在山中迷失,跑进了封闭的古村落,甚至还被威胁要是卖艺不成就要卖身!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和现代社会脱节!他的误会实在是太可笑了!泪奔。
付声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严欢颓靡地蹲在墙角。
“他怎么了?”付大吉他手皱眉。
“哦。”阳光灿烂一笑,“受不了打击,短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