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上出现一个笑得腼腆的年轻人,正在对着镜头挥手。
“你好,李先生,听说在高中时期你曾是严欢的好友。”
“什么叫曾是啊,现在也是!”李波不满道:“我现在依旧是他最好的死党,呃,除了他那帮乐手以外。”
“请问你知道,严欢是什么时候在音乐上展现出天赋的?”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采访仍旧再继续,从严欢的高中同学和老师,到他邻居朋友,还有他的父母。好好一个新闻节目,活脱脱地打造了一档励志剧。讲述一个有志不得抒的青年,是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世界上拼搏出一份天地。其中还夹杂了在充满歧视的欧美乐坛,一个华人奋斗是怎样怎样辛酸等等。
如果忽略播放这个新闻的是中央台,而现在又是晚上黄金时间七点的话,其实这就是一个挺常见的“别人家孩子”的励志故事。
“这小子还真的是火了啊。”蓝翔感叹。
许允笑笑,摇头道:“只是伍德斯托克的名声,加上国内人的一点自尊心。这些采访的人中,有几个是真正听过悼亡者的歌?”
“你可别这么说,好赖也是个不错的起点。”蓝翔道:“最起码现在更多的人知道了严欢的名字,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去听他的歌。”
“希望吧。”
“对了,付声回来后现在在哪里?他一个人住?有没有请陪护?”
听到蓝翔的问题,许允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这个嘛。”他尴尬地咳嗽几声。“以后你就知道了。”
同一时间,悼亡者一行的暂时居所内。
付声以前的在县城的公寓早就没了,向宽那里又有女朋友,不方便住这么多人。于是一行人只好收拾着行李,临时住到酒店里来了。嚎叫唱片国内分部,早早就派人给他们定好了住处。以严欢现在的身价,也是能住上总统套房的人了。套房里有两间卧室,一主一客。出于某种四人心知肚明的原因,严欢与付声睡主卧,向宽与阳光睡客卧。
这天,严欢正拿着一叠医生开的资料看,就听到向宽在那边大呼小叫。
“严欢,严欢,快来看!你上新闻联播了啊啊啊啊!”
严欢被他拽过去,就正好看到高中死党李波被记者询问的画面。看了半天,他哭笑不得。无论是当时的同学老师,还是后来的邻居,都是一个劲儿的说他好话。就连当初嫌弃他在课堂上打瞌睡的数学老师,这时候也一本正经的说,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天赋,我们不应该用应试教育的模板来强制他们。
严欢看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那个被人捧得跟现代阿炳一样的人是谁啊,他认识吗?
“啧啧,太假了。”向宽一边批判着,一边吃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我说严欢你这就是出名了吧,其他国家的元首都不一定能赶上这个时候上电视呢。”
严欢想了一会,认真道:“他们就是凑个稀奇。”
国内摇滚有死灰复燃的趋势,他又是第一个在国外闯出这么大名堂的,大势所趋,他就这么被拿来做典型了。
阳光这时候穿着睡衣从客卧出来,开玩笑道:“严欢,这下我们三个加起来,也抵不上你一个。”
严欢想起自己一路走来,不由地也感叹。“我只是很幸运。”
巡演的时候碰到了格外热心的老粉丝本杰明,之后就像是星星之火再也停不下来了。自从在视频网站火了一伙,严欢又在各大社交网站出了一把风头。要知道这年头的人都是足不出户,拿着一个手机在网络上神交的。这下子可好,专辑不断重版再重版,一路突破百万。这个结果,便是连唱片公司的人都始料未及。
虽然刚刚破百万的销量,比起真正的大腕来还是不够看。不过对于严欢这个初出茅庐的家伙来说,真的是一个很高的起点。恰好这时候伍德斯托克那边又发来邀请,于是他就彻底地火了一把。现在想来,严欢还是感慨命运无常。
他在美国拼死拼活打拼了一年多,只能在一个小酒吧做驻唱。可就那么最后半年时间,却从国外红到国内,真是时势弄人啊。
“付声呢?”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严欢四处找人。
阳光笑。“一会没见到就想他了。严欢,你的相思病可不轻啊。”
他这话说的似真似假,把严欢闹了个大红脸。那个雨天他只顾着和付声互相咆哮,倒是把门外的两个人忘得干干净净。可想而知就那个破环境,向宽和阳光二人在门外听了个清清楚楚。连严欢那疑似表白的对话,也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了。
严欢现在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是觉得脸红,肉麻死了。可当时的那份心意,却是实实在在,没有半分作假。就连现在,他依旧是那么想的。
他不能没有付声。
付声对于他来说,是摇滚路上的引路人,是和JOHN一样的启蒙老师,是最重要的伙伴。
“就没有别的意思了吗?”JOHN冷不丁地插嘴道。
因为他好久没出声了,严欢竟然愣了一下。
“其实我也不歧视同性之间的恋情。”JOHN又补刀了一下。
这次可好,严欢的红得跟烧红的碳一样。
“我、我去找人!”话音未落,就跑得不见人影了。阳光还在纳闷,难道是自己调戏得过头了。
殊不知,比他调戏的更过分的某个老鬼,此时呵呵笑着,意味不明。
严欢找到付声的时候,他正坐在阳台。
酒店楼下,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付声就这么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是听到严欢的脚步声,他侧过头来,脸上本来严肃的表情放松了很多。
“过来。”付声冲他招招手。
严欢虽然感觉这动作很像招小狗,但还是控制不住脚步地走过去了。刚一过去,付声就把他抱了满怀。
“让我抱一会。”
顿时,刚刚才冷静下来的严欢又闹了个大红脸。他刚想抗议,可是看见放在付声脚边的吉他,话到嘴边就变了。
严欢小心翼翼道:“你……现在还行吗?”
付声听见这话,挑眉看他。
“你问我行不行?”他嘴角带出一抹笑。“你要试一试吗?”
经过这几天的调养,付声的气色是好转了不少,此时一笑,衬上他勾人的容貌,一下子将严欢的三魂七魄都拐跑了。等他意识到付声的话中深意后,顿时整个人都僵住。
不,不,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付声这是在调戏他?
严欢磕巴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不成要回你行你上啊。上个头啊,菊花还要不要了!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付声淡淡道:“不是不能弹,只是手指不听使唤,大概毒素对神经的影响还没有消除。”
严欢一听,整个心都揪起来。
这就是不能再弹奏的意思,付声做不成吉他手,他要放弃最心爱的摇滚了!?严欢想起这几天每每付声毒瘾犯时的样子,又不忍心说什么。可一想到那个拿着吉他就恍若天下地上唯我独尊的付声,再也不能弹吉他,他就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给付声算了。
“但是如果我不能弹的话,某个人就再也不唱了。”付声又悠悠来了一句。“哪怕是为了全国人民,我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付声、付声这是在开玩笑,付声竟然会说笑话了!严欢风中凌乱。
就在这时,付声捧起他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严欢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附在耳边。
“为了你,我会再次拿起吉他。”
两个人紧紧对视着,仿若眼中只有彼此。
“不是为了我。”严欢回握住他。“是为了你的摇滚,我们的梦!”
付声笑了,一眨眼,好像整个夜空的星星都沉进了他眼中。
“你就是我的梦。”
133.吻
八月十五日,悼亡者准备出发前往美国,千辛万苦将所有人的出行手续办齐后,出发前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不,或许是在预想之中——付声的毒瘾犯了。
付声的毒瘾其实并不严重,远远没有到必须强制在戒毒所的程度。然而即使是这种程度的毒瘾,想要靠个人毅力戒毒,也绝非易事。
“登机还有一个小时。”向宽焦急道:“他这样子还能去吗?”
付声不断着干呕,脸色苍白如纸,他甚至连自己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半靠在严欢怀里。
严欢看着这样的付声,紧咬着牙不说半句话。
付声毒瘾发作的模样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头几次的时候,忍耐时的付声甚至差点将舌头咬断,为了避免他自残,严欢将自己的手塞进他口中,但是付声却望着他,硬是没有再咬下去。
那一次,付声浑身渗透的汗水将整个地板都浸湿,也是严欢第一次认识到,毒瘾究竟是多么可怕。患上毒瘾的人最难以戒除的不是对毒品的生理依赖,而是心理依赖。一种强烈的吸毒渴望会时时压迫着他们,使他们不惜千方百计也要吸食毒品。要想彻底戒毒,只有断掉这种心理依赖,将这种依赖转移到别的方面。
严欢找了很多书,尝试上面的方法试用到付声身上,但是却没有见效。这一次,更是在即将出发的时候,付声再犯毒瘾。
后天就是音乐节开幕日,这种状况的付声还不知道能不能登台演出。看见他这个模样,悼亡者的每个人都很着急。
“怎么办?要不我打电话将机票延期,我们明天再去。”向宽原地打转,想着各种方法。
“实在不行,只能喊医生来,给他打几针……药剂。”阳光道。这种戒毒药剂含有部分麻醉成分,有的甚至和毒品没有两样。
一直忍耐着没有出声的付声,这时抬起头,黑色眼珠毅然决然。
“不。”
他只说了一个字,冷汗就直流而下。
在场的人明白他的意思,麻醉药物虽然能一时缓解痛苦,但并不是戒毒的良方,而且还会影响神经。对于想要恢复吉他弹奏的付声来说,更是大忌。
“去登机。”付声咬着牙,“别管我。”
向宽刚想拒绝,严欢却开口了。
“你们先去,帮我和付声换成晚上的票。等他熬过去了,我再和他一起飞过去。”
“就你们俩,行吗?”
向宽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阳光看着下定决心的严欢,仿佛明白了什么,推着向宽离开。
“我们在那边等你们。”
等他们俩都走了,房内只有严欢和付声两个人。
严欢看着付声,眼中闪现过许多复杂思绪,最后他站起身,拉上窗帘,反锁上门。
“付声。”
正被毒瘾折磨得快神志不清的付声,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严欢慢慢凑近。他靠得极近,付声甚至可以清晰地数清他的睫毛。
那睫毛上下起伏,暗藏着主人波动的心绪。
然后,付声看见他轻轻凑到自己耳边。
“还记得那天你说的话吗?”
这声音犹如一道电流,瞬间从耳朵钻入四肢百骸,最后停留在某个难言的部位。付声感觉到心跳加快,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秒内被点燃。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沙哑道:“你想好了?”
“恩。”
严欢靠近,捧起付声的脸庞。看着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容,这个几年以来占据自己生命重要篇幅的人。他下定决心,将唇轻轻地贴了上去。
第一次的吻,是在演出结束的后台。黑暗之中,他只感觉到付声火热的唇温,还有强迫着自己的力量。
第二次的吻,在吹进冷雨的出租屋,狼狈不堪。付声的唇冰冷,没有挟制他的力道,却有一股热流从两唇相交的地方,汩汩流入他心里。
第三次的吻,在拉上了窗帘的酒店房间,对着因为毒瘾而虚脱的付声。没有浪漫的场景,没有虚无的誓言,没有明确的告白,但是在这一刻,严欢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
心意,用身体表达就可以。
付声的唇微薄一些,因为毒瘾发作的缘故,温度也是冰凉,但是亲吻起来的严欢却觉得像是含着一块热碳。他的唇微微颤抖,不由地想要后退,却被人制住了后背。严欢抬首,望进一双漆黑的深眸中。那双眼,此时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隐忍,像是天边璀璨的星辰,将人神魂吸去。
付声环住严欢的背,望着他,轻勾起唇角,片刻后将人用力拉过来,再次唇齿相交。
亲吻的时候,身体的血液都向涌向一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在沸腾燃烧。肌肤隔着薄薄的衣服接触,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那感觉像是流入一个巨大的熔炉,两具身体,两颗心,彼此交缠,重塑成一个完整的生命。
严欢微微喘着气,想要寻找一秒的空隙,然而付声却紧追不舍地缠了过来。这一次连舌尖都缠绕在一起,相濡以沫,粘湿的触感在彼此口舌中过度。相交的舌,像是两条紧紧缠绕的蛇,没有一丝缝隙。
严欢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付声却仿佛索取得还不够。他的双手犹如囚笼,将严欢锁在自己身上动弹不得。接吻的唇早已经肿了起来,却更刺激了付声的欲望,像是沙漠中的人渴求甘霖一样渴求着严欢的每一丝气息、每一滴湿润。
在这种灼热的气氛下,严欢逐渐失神,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而付声却是不见了。严欢一下子坐起来,想要去寻人。然而双手却失力,他一个踉跄地坐倒在地,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被吸干了一样。顿时,想起之前那个缠绵的吻,严欢的脸腾地窜红。
然而此时,他却隐隐听到了一种声音,熟悉的声音。
开始的时候,还不是很连贯,一下一下仿佛羽毛触在心头。渐渐地,这声音逐渐变得有韵律,音律轻柔,似在诉说着绵绵情话。
严欢张大嘴,不敢相信地看向窗边。那里,一个修长人影靠在墙边坐着,轻轻抚弄着手中的吉他。那熟悉的节奏,熟悉的动作,一下子让严欢眼眶湿润起来。
这是他时隔两年,再次听到付声的吉他,也是他第一次听到付声弹奏这么轻柔的旋律。
情话一般温柔,却比那更深。
付声停下弹奏,看了眼严欢,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他放下吉他,一步步向严欢走来。走到严欢身前两步,付声突然半跪下来。
“现在还只能弹这么快。”他说:“不过,会越来越好。”
严欢笑了笑,“那毒瘾好了吗?”
“还没。”付声道:“但是,我已经找到更让我欲罢不能的东西。”
他抬起严欢的下颚,低头吻了上去。
134.伍德斯托克(一)
飞机逐渐下降,离开平流层。
直到飞机下降到足够的高度,可以清晰地看见陆地上的建筑,严欢才推了推身旁的人。
“醒醒,我们到了。”
付声睡得还有些迷糊,他睁开眼,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在看到严欢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将他勾在怀里,轻轻吻了一下。严欢脸蹿红,看了眼坐在旁边的位置的乘客。那位乘客很理解地冲他们笑了笑,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严欢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开了家乡的那片土地,来到了另一个国度。这里不会有太多的歧视,也不用特地掩饰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严欢以前也在美国待过两年,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不再是孤身上路。
出站的时候,安检员看着两人的吉他盒,笑道:“瞧瞧,又来了两个乐手,你们不会也是来参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