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又是在睡觉了,也是,心无所念,生无所恋,这么冷的天,他除了待在家里睡觉还能去干什么?长乐坊寻欢么?自两日前发生的事,他实在没心情去了,再说找司马钰下棋聊天,这么冷估计大家都懒得动了。
此时,南璞玥已经走至门前,侍卫面露尴尬,刚要开口,他已沉声抢先说道:“那好,既然你家相爷不在,本王就一直等,直到等到他肯出来为止。”
话语平淡,不含任何情愫。
肯出来为止?一听就知道他已将刚才诸葛逸的那番话尽数听了去,而且这样说也是故意说给里面那人听的。
里面之人刚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之时,心下顿时突跳了几下,接着带他说完后缓缓睁开双眼,定下心来微微皱起眉,没料想他已经进了府,而且人此刻就在门外,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打发他走时,这时,门外响起了两人的对话。
“陵安王,您看……”
“本王说过会等他,就一定会等下去,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侍卫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喏。”
伴着吱呀吱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很快,院子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不过是比刚刚少了一个人而已,却在此刻显得意外安静,一个在室内,一个在室外,不用想也知道两人都暗怀心思,至于彼此到底想的是什么,两人就不太清楚了。
躺在榻上的诸葛逸,猜想他极有可能又是为妹妹而来。
没错,他猜对了,他甚至因南璞玥三次找他的举动而更加断定了南璞瑾喜欢自己的事实。
第八十四章:连遭冷落
猜透了一半,却不知南璞瑾此刻已危在旦夕,总一直以为她是小病或是闹闹情绪想见自己的诸葛逸,对于她这种几次三番托哥哥前来做说客的做法,深感无力,甚至觉得有些厌烦,每次总以这样的理由希望自己走一遭,恐怕放谁身上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而矗立在门外的南璞玥,此时已然不知心是什么了,更别谈什么尊严!什么坚持!什么底线!在这个时候,统统都是空气!只有妹妹,才是目前他最关心的。头脑中唯有一个念头的他,自来了这里,总之若是请不到人,他就不会有一丝要走的打算。
时间静静流逝,似水如烟。
过了良久,门外依然安静如常,没有预计中踱来踱去的脚步声,也没有不耐烦的敲门或者冷嘲热讽声,安静到让诸葛逸以为他又像前两次一样气恼的走了。
半晌后,怀着试探,还有一丝不放心,诸葛逸终于忍不住将门打了开。
待到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顿时心下一紧,只见他眸光不似往日那般睿智与深沉,似乎透露着几分哀戚,哀戚中又夹杂着些心急,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天蓝色丝质冠带,与身后的雪白世界相呼应,美得如梦如幻,似乎有什么忧郁笼罩着他,美丽的容颜上总是带着点楚楚的幽愁。
见此,诸葛逸浑身上下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此时两人这么唐突的见面,竟还有点尴尬。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就这么安静的彼此对望。
门外白雪如棉、积雪树挂,还在飘着雪的天气,冷是冷,却难得的景色怡人。以地为布,以雪为幕,南璞玥与其融为一体,却不想将他衬托得愈发清明如水、绝世无双,三分雅致,三分清冷,三分高贵,简直就是慑人魂魄,不禁让诸葛逸微微皱起眉,心里嘀咕道:你还能再妖孽一点吗!!!
掩饰性咳了一声后移开视线,却意外发现他穿的如此单薄,比起平日所穿,他今日相当不正常,难道不冷吗?诸葛逸忍不住为他担心了一把,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他开口直入话题道:“若是为你妹妹而来,那我劝你还是回去吧,我不会去的。”
连称呼都不带称的,看来两人早已心照不宣,还有面上的客套,他更是连说都懒得说了。
“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我勉强不了你,但我会等,直到等到你肯去为止。”南璞玥淡淡开口说道,看不出他此时到底是什么情绪。
他依然是他,只是与前两次找自己的态度相比,这次看起来比较有决心,但无论他有多么诚恳,有多么认真,诸葛逸也没在意,想到他定会坚持不了多久而自动离开,于是狠心说道:“那你就等吧,我要出去了。”
他没理会。
今天的南璞玥确实给他的感觉有点古怪,神情中带着不合往日的骄傲与深沉,仿佛明镜也染上了红尘的悲哀。
不再多想,诸葛逸从他身边绕开,衣摆不经意的碰到他,与他擦身而过,而带动的微风,拂起他头上的蓝色冠带后又轻轻垂落,很难想象他此时的心情会有多么低落。
脚步没有丝毫犹豫,诸葛逸毅然离去,就连留下的背影,都显得那么冷漠与绝情。
徒步而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太傅府。
两府之间并没有隔着多远,步行的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近来因为心中郁结,诸葛逸可谓是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而每次来这里也不做什么,只是与父亲在一起待上一会儿而已,有时两人唠唠家常、讲讲往事,有时两人下下围棋、交流棋技,写诗作画,抚琴听曲……日子过得也算过的滋润和太平。
这个冬天,着实寒了他的心,或许从父亲身上,他可以找到家的感觉,可以找到久违的温暖,至少心里会好过些,而这次来此,同样出于本能和习惯。
寻见父亲时,父亲正在书房看书,四十余年如一日,几乎每天都会泡在书海里,如今已是满腹学识、博古通今。
敲门而进,室内香炉香气袅袅,团团熏香在上方轻轻飘散,竖直而上,形如细龙,隔着它们望去,一切都显得有几分迷离。
抛去杂念,他走近前,恭敬道:“父亲。”
诸葛伯然眉梢淡淡一挑,没有抬头,对他的前来显然并不稀奇,捧着手里的书,并没有放下的意思,只以低沉的声音慢条斯理的问道: “外面的雪还没停吗?”
坐到父亲对面的榻席上,诸葛逸拿过一本战国策,很自然的一边翻着一边回道: “然,还在下。”
“逸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的下着大雪还过来一趟?”这只是诸葛伯然无心问起的,却在问完之后顿时有些狐疑起来了,没理由频频往这里来,而且每次找自己都只是下棋谈心,吟诗弄对,做这些无外乎是陶冶情操而已,难道除此外再无其它目的?他不信,好歹自己活了一把年纪,诸葛逸行为举止如此反常,直觉告诉他:这孩子有问题。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诸葛逸脸上虽然没有写着:我有心事。但百密一疏,总有疏漏,平日中的一次微微蹙眉,不经意流露的一抹淡淡忧伤,亦或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走神,诸葛伯然怎么可能不会猜到几分。
诸葛逸听到父亲的话后,先是手上动作一愣,紧接故作轻松笑道:“父亲从何产生这种想法?怕是您多虑了吧,近来朝上无大事,逸儿也落得轻松自在,所以无聊便过来与您坐会儿。”说着心思一转,故意放下手里的书,摆出一副怨妇的眼神说道,“难道说,父亲是嫌弃孩儿了吗?若是嫌我叨扰,那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打断他的话,接着诸葛伯然平下心耐心解释道,“为父是看你总心不在焉,所以关心问问,并无其它意思,你这孩子啊,真不知道你随谁。”说完无奈的摇摇头。
第八十五章:暴风雪的前夕
而再说诸葛逸,他向来死好面子,怎么可能会坦白相告?不喜欢自欺欺人的他,这次在南璞玥的事情上,虽说自己是真的被伤地遍体鳞伤,可分则分已,再提及又有何意义?
“父亲莫生气,孩儿也只是随口说说,切不要挂在心上。”诸葛逸换做一副讨好的乖乖牌模样,黑发星眸,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乍一看,还真是和平日的他无两样。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吧,诸葛伯然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冷风如刀,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这一日,父子两人一坐便坐到傍晚时分,直到一阵寒风怒起,将门窗吹的颤动不已,诸葛逸才惊觉起身开门探看。
远远望去,天边,层云堆积,大雪弥漫,西风冷冽的刮着,扫起一片萧瑟,寒霜笼罩着整个京淄城,只有一轮冷月,幽幽的照着天地人间。
呼啸的寒风袭进屋来,伴着聒噪的怒吼,诸葛伯然忍不住锁起眉,见外面风雪交加,天色已晚,关心说道:“逸儿今晚就不要回了,留此住上一晚。”
他没回话,以背影对着父亲,面色肆无忌惮的流露出担心,这么恶劣的天气,或许……那人已经回了吧,他这样自我安慰道。
“逸儿?”
“啊?”他恍惚转身回道,接着,很快又微微一叹,已然知道自己有多么心事重重,恐怕早已被父亲察觉了去。
“为父在问你话呢,怎么心不在焉的?”
进屋关好门,诸葛逸转身若有其事的回道:“刚刚风太大了,未曾听见,父亲说的什么?”
对于他的说法,诸葛伯然没有什么好搭话的,也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于是继续上个问题道:“为父刚刚是说,今晚你就在此过夜吧。”
打消心里的顾虑,他点头道:“好。”
接下来一切如常,除了天气……
晚饭时候,天自然是黑透了,而丫鬟们正忙着将他以前住的厢房收拾出来,其实,他的寝室本就每天做着打扫,只是偶尔留住之时,下人们便仔细检查一番罢了。
此时,食不知味的诸葛逸吃了个三分饱,便从膳房走出来,漆黑的穹宇之中,老天仿佛发了脾气,卷着漫天暴风雪,昏暗的星辰照耀着沉睡中的大地,好似一双双淡漠的眼睛,静静的俯视着世人命运的轨迹……
然而,谁,也到不了谁的心里,这个时候,即便天气再惨淡,怕是也比不过诸葛逸心中的忧虑,那些看不见的魑魅魍魉在他思想中游走,吞噬着他的冷静,考验着他的耐性,最后挣扎无用,索性撇开一切不再去想,踏着走廊中的飞雪,加快脚步回房。
寝室内,寒风过猛,所以隔着窗纸的缝隙,还是挡不住偷偷溜了一丝进来,油灯轻晃,两个十几岁的小丫鬟开门抱来两条棉被,放在榻上麻利的铺好。
待一切备好,丫鬟拂身离开后,诺大的寝房此时就剩他一个人了,他环视着四周,身体虽是暖的,可心里的不安竟愈加强烈,不安过后,又只觉是庸人自扰。
伴着心里的不平静,熄了油灯,解衣入榻。
三更时分,外面的天气已经有了一些回转,风雪变小,有渐息的趋势,这漫长的一夜,终究也快要过去。
早晨,风已停,雪花只剩星星点点,天只蒙蒙亮时,穿着左相府服饰的一个下人打着灯笼急匆匆来到太傅府,只要抓住府内一个人,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他声称有要事要禀报大人。
府内早起来扫雪的小厮,见他神色焦急,看来是真有重要的事,于是便带着他前去禀报。
走至别院,带路的小厮刚说道“前面就是……”
“我先去禀报一声”也没来的及说出来,那打灯笼的小厮便将灯笼一扔,嘴里不顾一切的喊道:“爷,大事不好了!”这般喊着便抄最近的小路,踩着厚厚的积雪跑至寝房门外,他大着胆子敲敲门,心里既忐忑又急切的开口道:“爷!您快别睡了!府里出事了!”
这一夜,本就睡眠较浅,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的诸葛逸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吵,心下顿生烦躁,只见他眉头一蹙,再无睡意,坐起身,开始穿戴衣服。
“爷?您在吗?……”
“大清早的吵吵什么?”诸葛逸没好气的丢给他一句。
门外之人立马闭口不言。
待他整好仪表,终于打开门,从容坐到案旁后,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进来回话。”
小厮听后立马进屋,只见他神色焦灼,那般行色匆匆的模样,不禁让人也跟着他浮躁起来。
这时,诸葛逸沉声说道:“什么事?”
小厮额头冷汗直流,偷抬起眼看了一眼满面狐疑的诸葛逸,舔了舔嘴唇,口齿有些不清的说道:“爷,您快回去吧,陵安王……陵安王他……”
南璞玥?一时间,诸葛逸双眉紧锁,有着不好预感的他,一下站起,抓过小厮的衣领紧张问道:“他怎么了?”
小厮一吓:“他……他……”说到这里,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哭丧着脸道,“爷,您别问小的了,小的也不清楚,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 “嘭”的一声闷响,诸葛玥一把推开挡路的半侧门,风一样的大步就冲了出去,报信的小厮早料到会如此,也忙跟上去,尾随在后面,一路气喘吁吁。
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踏着一脚之深的积雪,诸葛逸头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想,全然没有其它,急切的心,火急火燎,虽然已经奔跑得很快了,但还是恨不得立马飞过去。
终于心急如火的跑回了寝院,却不想跑到月亮门处顿时停下脚步惊住!
放眼望去,原来是走廊处躺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不知还有没有呼吸的人,那人此刻满身风雪,甚至遮住了头部而看不清脸。
但是即使如此,仅凭那玉冠蓝带或那左耳的隐约晶亮,诸葛逸一眼便认了出来,不是南璞玥还能是谁?!
第八十六章:我该拿你怎么办?
心底顿时涌起一阵悲伤的凉气,血管仿佛下一刻便会崩裂,此时的他,面色发青,眼睛通红的站在原地,心痛到无法呼吸,不知当时是怎么冲过去的,也不知最后是怎样将他抱进屋的,心里一片恐慌的他,全然不知周边的一切为何物。
或许,总是会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以为一切只是大梦一场,只要梦醒,所有的事情就不曾发生。
小厮匆匆忙忙的喊来了管家和大夫,管家带着几个下人,风风火火的便赶了过来,没问清状况的他,只听到小厮说出事了便领人跑了来,之后看到榻上盖了三层厚绒棉被的贵人,面色发白,浑然是一具冷冰冰的躯体,二话不说,一个接一个被吓的全部跪在了地上,所有人头都不敢抬,像是一根根安静的木头,安静的等候劈天盖地的质问和处罚。
一国王爷,身份血统有多尊贵就不多说了,大家心知肚明,蓦然遭此变故,万一在这里真有个闪失或好歹,不用说诸葛逸的官位不保,怕是他们这里所有下人的性命,必是跟着一起陪葬。
而诸葛逸,才不会在乎什么官位,就算要他一命抵命又如何?他一心想的只是要他活过来,只要他活过来,他什么都能答应。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再多说也无用,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情,昨夜本就风雪连绵不停,天气极为恶劣,管家已按往日一样,交代府内下人们提前收工休息,没有人知道寝院里有一个人一直站着,更没有想到第二天会上演这样的事情。
待到今早,幸亏诸葛逸的贴身小厮及时发现,否则,再晚发现一会儿的话,估计现在就是一具冰透了的尸体了。
此时,话扯回来,年迈的老大夫忧心忡忡的站在一边为南璞玥把脉,接着翻翻眼脸,瞧瞧舌苔,当触碰到他冰凉的四肢时,竟忍不住的将手缩了回来。
让他将全身上下几乎全部仔细检查了一遍,虽然不清楚眼前之人是谁,但是,光看这周边架势,还有此刻沉重而又压抑的紧张氛围,不用想也知道此人一定身份尊贵。
看着榻上那张煞白的脸,诸葛逸的心揪了一遍又一遍,站在一旁,全身崩紧,连呼吸都显得有些不自然,就好比掉进了一个封闭的冰窟,祈求绝处逢生,却又悲凉的等死一般,他很怕,那种深深的担心,比之上次在战场上的惊险还要厉害,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让他胆战心惊,心久久不能平静的他,生怕大夫下一刻会说出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