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洛希鼓起腮子:「老大最强,你和白天雪都是第二名,我最垃圾。」
「不会!」军戈不满意地狂拍木箱,大声斥喝,「你的学历是比不上我们,但人是多方面的,我们都知道,你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可爱的,你第一!」
这种第一名让祈洛希忍不住挑眉骂了:「你滚!这两只字只适合用在白天雪身上。」
「你放心,我不是那么表面的人。白小姐勉强还能跟可爱两只字沾上边了,但比较内在,你明显比白天雪可爱得多。」
「不同性格的人哪有谁比较可爱?你是偏见。」
「哈哈!你就是这点够可爱,总是这么客观看人的,没有偏见。你昨晚不是说小偷群里有个老人家?你的观察力很强啊,那老头肯定在年轻时见识过世界,搞不好他懂得开船,那些臭贼全都指望着老人家。我们都不留意。」
这赞赏俨然是天外一笔,男孩没吭声,心情倒是舒坦了不少。
第十五章
军戈又说:「虽然你的人生经验比我们少,不过这不代表你比我们差。你记得一年多前我们变成『神』的事吗?」
祈洛希回头望向他,心底热烘烘的。这么久的事,他还会提出来。
那时候十几个孩子才刚展开海上旅途几个月,入世未深。他们下船后,沿着山路到了名为蒙达高鲁高的山区城镇,那里的人们待他们很好,让他们住进整座山最豪华的金殿,房外必有仆从侍候,那是他们待过最舒适的地方。
孩子们被深深吸引住,警戒心较强的几人表示:「别担心,现时看不到对方展露出任何恶意。」
祈洛希是疑心最重的,观察深,想法多,那时的他想到什么都会讲出口。第一夜留宿他便向众人咬定:「他们一定将我们当成『神』。放在我们房间的全是神社用的器皿,他们离开房间前会画倒三角,不对劲。这座山的都是疯狂信徒,留下来很危险。」
大家听完了,压根儿没把这番话放上心头。被当成「神」啊!大地上都是人怕神,哪有神怕人的道理?如果连这种情况也怕,今后他们都不用上陆地吧。
其实,他们也怕的,他们也觉得不对劲,但在帝王级诱惑之下这些根本微不足道。就连最渴望回家的白天雪也摆出淡然的神情说:「既然我们是高高在上的『神』,就可以命令愚民指出回家的路。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应该逗留七日十日,把地理位置查清楚。」
原定计划!打着这个旗号,大家更欣然接受了蒙达高鲁高民众的贱民式敬意,一边抖着脚享受,一边打着呵欠调查回家的路线。
祈洛希被视作遇上一点点事都怕的胆小鬼,哪怕他悄悄跟踪镇长,把镇长有意软禁他们的言论转告给大家,大家都觉得那是胆小鬼的谎言。
那时候只有军戈听了他的话,向他反覆确认。
「你说的是真话?没有听错?」
「千真万确!没有听错!」
那时候的军戈是个终日摆出黑脸,独自游走,不愿跟大家共餐的孩子。
回想着、回想着,祈洛希总算露出今日第一个微笑:「那时候是你帮了我。你替我在他们面前说了,行动了,他们才会信。」
为了证实祈洛希所言不假,军戈在夜里独自溜出,在河边见到女人们将他们穿过的衣服浸入水里,念出咒文,再将指头的血滴上去。据领头女人所称,这都是把「神」永远束缚在此地的法术,大家必须诚心。
除此之外,下山的路也被人用木柱封住了。
次天清晨,当大家聚集于厅堂,军戈向大家说的第一句话,祈洛希至今依然难忘:
「神是没有家的。」
他一脱昔日那张不爱交际的臭脸,嬉哈一笑,便作出了一道假设题:假若村民遇上了神,把神留下来就会获得幸福,村民会做到哪个地步?他很有技巧地顿了顿,再道出夜里的所见所闻。
大家立即动摇了,除了他能够清楚描述出各项细节,大家也认为这种孤僻的男生也想尽快离开,必定有相当的急切性。
眼见众人犹豫着,不敢行动,军戈便一个人冲出金殿大门,向天空朗声大叫:「我要走!我不会留在这种鬼地方!」
这句话立即让当地人民的震惊了。不一会儿,「神」被包围了,被武器乃至火圈包围了。众人从二楼的神殿房间看下来,才知道祈洛希一直以来的担心绝非虚假。最后齐心协力救出军戈,忍让数番,再施计逃去。
回想结束,祈洛希感慨道:「我的话根本没被重视过。没有你,我们还在山上!军戈,怎么数都是你功劳最大。」
对此,军戈却轻轻叹息,略显惆怅:「……别把自己想得一无是处啦。没有你,我只会继续听我所听到的,看我所看到的,觉得那些拜神者服务态度优良,住得相当舒服。」
「但你信了我的话。」
「嘿、哈,当然听你的,因为你最正确。」
祈洛希猛然感到心窝燃烧起一场大火,还不断扩散,脸都有些发热的。无论这是真心话还是纯粹好听的鼓励,都令人振奋。他咬唇,高举起手臂装作托头睡觉,实情只是想挡住那烧红的半边脸。
两人的对话暂且告一段落。海浪声扑扑而至,与胸口的动力炉呼应,与呼吸的旋律互相结合。
一朵巨云徐徐飘到「回家号」上方,太阳从缝隙透出璀璨光芒,有些刺眼,祈洛希伸手到眉上遮了遮,却不料手背凉冰冰的,竟有一片雪花。
旁边的军戈一下子跳了起来,张开十指,快乐地望天自转。
「喂喂,看到没?是雪!」
「嗯。」祈洛希擦着鼻头答:「看到了,冷到了。」
「冷了就多穿件衫!」
军戈将自己的围巾脱下,轻轻圈住祈洛希的脖子。祈洛希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脏又加快了跳动频率。数枚雪花降落,他不再觉得冷了,围巾为他送上绵绵暖意。
军戈像个爱闹事的孩童般快活地跳到船侧,上半身攀到栏杆外,俯视大海,浩瀚的海被柔细的雪点了一下又一下,上演着强与弱的融合,刹是好看。
祈洛希全副心神都落在军戈的侧脸上。不一会儿,不止心跳,连皮肤、嘴巴,都变得不受控质,不由自主。
「……我喜欢你。」
「什么?」军戈稍微离开铁杆,笑着转头。他没听到刚才那气若游丝的告白。
祈洛希有些胆怯了,但哪有说出口才退缩的道理?他将手藏到背后,用力扭痛自己的臂肉。
「军戈……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我指、爱情。」
说罢,祈洛希顿觉喉咙异常干涸。现在下再大的雪也冷却不了他脸上的火。
他刚才就察觉到了,他喜欢军戈,非常喜欢。这份感情从前便有,最初就像雪花一样的细小水晶,时日渐久,小小的喜欢滚成了大大的喜欢,直至刚才,终于漏出了瓶口,泻满了船面。
但是,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他看得出。
军戈仍然维持着平常的开朗笑颜,但没有露出比平常更欢愉兴奋的情感。现在他不说话,他在思考,思考该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示爱。
彻底缄默的几秒钟是何等漫长。
最后,军戈「呵」的一笑,昂起下巴自赞:「唉,我真是太受欢迎了!人帅就会多烦恼啊。」
无人应声。显然,他这番诨话未能纾解现场的绷紧气氛。
他这才收敛点儿说:「希,爱情这回事,你现在讲太早了点儿……」
「什么时候能讲?我、等到那个时候。」
军戈微微一吓:「你现在以为你喜欢我,长大了就会发现这只是亲情友情的胡乱混合物。」
「……你果然……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孩。把我当成会随口说出『我喜欢你』的小孩。」
军戈又是一吓,挥摆双手说:「不不不,我是指,爱情是非常复杂的。你不妨静一静,想一想,自己对我的感觉是不是更倾向仰慕亲切大哥朋友的感情呢──」
「不是。就是爱情。」
军戈第三度受惊吓。
不止因为男孩坚定的态度,更在于男孩那太过突然、俐落过头的脱衣动作。
求爱被婉转拒绝所以生气得浑身上火,热得脱外套?不。当祈洛希的裤子拉链松开,直纹裤跟随地心吸力滑到甲板上,军戈就知道这并不是「很热」这么简单的事儿。
「……你在做什么呢?」军戈温言询问,双手伸出,但不敢走前几步,替这个比他小了四年的孩子穿回衣服。他隐约猜到对方的小脑袋打的算盘,只是……
祈洛希咬着牙直言:「我永远比你小,比你弱。但至少,我要证明我对你的『喜欢』是变成大人也会延续的『喜欢』。」
军戈倒抽了一口气。
在这争执和犹豫之际,男孩已经将全身的衣服脱去,一件件厚布零散地堆在脚边。说实在,祈洛希的裸体并不吸引,才十馀岁的孩子身躯既算不上精壮,又没有美少年的妖冶,他的长相也十分普通,怎么看都是普通男孩。平时在更衣室男生间都会看到对方的身体了,根本不特别。
可是,为什么呢?
军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军戈,我们……做爱吧?你……你,可以上我。」
祈洛希屏着大气,羞耻地抿着双唇,一步步走到爱人前面。茫然间,军戈有些明白了,因为祈洛希一直在说「爱」、「喜欢」。本来平平无奇的男孩身体,在种种情话之下都催生出独特的魅力──足以引发性欲的神秘力量。
直视祈洛希那双无悔的蓝瞳,军戈手指微颤,说不出话。
不要受诱惑。
千万要冷静。
「军戈,我喜欢你。」
祈洛希再说了一遍,接着闭上眼睛,整个人扑进对方怀里。
一瞬间,军戈头脑发热,身体冲破了底线。他回抱祈洛希,手掌开始在男孩的背部乱摸一团,那是比豆腐更滑的微妙触感,让人想一摸、再摸、三摸。
这不是爱情。绝对不是。然而,对于他们这些从未恋爱过,从未尝过禁果滋味的十几岁少年人,只要浅咬一口,便足以叫他们彻底沦陷。
就算不是爱情,试一试也没关系吧?
反正,他们还未回家,没有大人。
祈洛希感觉到军戈的下身鼓涨了,那东西正顶着他的小腹。
接着,一根笨拙的手指溜入他的股缝,指尖长驱直入──
祈洛希猛然睁开双眼。
身上冒出了涔涔汗水,他拧头望向窗外,天亮了。夏天的太阳晒得整张床都在发热。
新一天来了。今天是4月1日。
「愚人节的梦……」他轻轻擦走额头的汗珠,试着回想,不禁噗嗤一笑。
真是怪梦,可怕的怪梦。
乔斯顿的那场雪,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他才13岁,实际心智年龄更是9岁的小学生,怎会讲所谓的爱,所谓的情?会为了爱情愿意被上?可笑。
他和军戈才不是这种关系。
祈洛希掀开薄被,深情注视着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军戈。
他的人仍然在睡,睡得非常熟。这枕边人双手绑着铁链,全身处处红痕,昨夜留在股穴处的片片雪花已经凝固了……
「要我再上你的话,再跟我说吧。」祈洛希撩开头发,赐予熟睡的爱人轻轻一吻。
第十六章
旁边的军戈一下子跳了起来,张开十指,快乐地望天自转。
「喂喂,看到没?是雪!」
祈洛希没好气地答:「看到,冷到。」
「冷了就多穿件衫!」军戈将自己的围巾脱下,丢垃圾般丢到祈洛希脸上,自顾自摸着下巴道,「哼呵呵,今晚一定要叫健的老婆弄圣诞火鸡!」
「她昨晚才弄过鸡排。」
祈洛希把围巾放到大腿上,伸出手,轻易的又抓住了一枚雪花,是近乎完美的净色六角形晶片。祈洛希顿了顿,忽而一笑:「是了。你昨天早上预言过,我们会抵达一条雪村,可以吃烧鸡,被你全说中了。」
「昨天?……喔,真有这回事,我记得了。瞧瞧瞧,我这种乖孩子一许愿,圣诞老人就送我这么多礼物,哇哈哈!」
「我只求早日回家。」
军戈自转一圈,接着高高竖起拇指:「一定能回去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嗯嗯。」祈洛希缓缓站起来,手心的雪花融了,「我走了,去忙。」
「忙什么?」
「到图书馆查些事。你说的,人不会一无是处。尽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就够了。」
这场12月初的小雪,说不定是回家的提示。
世界战争让陆地四分五裂,全球气温上升,南北极的冰融加速,会下雪的地域亦越来越少。乔斯顿位于地球的温带还是寒带?他想找几本天文地理书研究一下。
自怨自艾是最愚蠢、最不可取的,休息过后就要继续往前走,这么简单的道理就算小学生也懂。更何况现在有军戈从后推一把。
他想向大家证明自己的价值。
心意已决,竞赛似的心跳频率带领祈洛希大步走下船,直奔全城唯一的图书宝库。
剩下的少年渐渐停下跳舞式旋转,笑呵呵地张大嘴巴吞掉飘到嘴边的雪片,然后,踏着轻快的脚步软摊在甲板上。
双手举起录音机,再按下播放键,属于过去、记录于今日的小祈洛希故事在碎雪下散开。这次的故事比平日短,同时比平日释放了更多对过去生活的眷恋。
祈洛希跟白天雪一样,极度渴望回家。
「回家啊回家,回家哇回家,小雪想妈妈,小希念全家,孩子啊孩子要回家……」他随意吭出自创的调子,轻松地将录音机的哭声盖过。
「你很想回家?」
军戈嘴角扭了扭,歌声终止。他转头,船侧缓缓步出了一抹巨大沉稳的人影,那是老大。
他举起录音机打招呼:「嗨,老大早!查得怎么样?我们的船还有救吗?」
「你先回答问题。」
「什么?」
「你果真想回家?」
老大腋下夹着一本颇厚的参考书,走到军戈前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在阳光巧妙的照射下,老大全个黑影都罩住了小船员军戈的头顶,完全构成上克下的状况。
军戈嗅到些许不对劲,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收起平日的嘻笑表情:「我想回家啊。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老大的双眉一紧,眼下绽放出锋利刀芒:「重返乔斯顿,我们要从头再来,唯独你仍然在笑。」
「我只是永远地乐观积极面向明日的太阳啊!难道遇到挫折一定要哭吗?」军戈立即换上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两年以来,你从来没有宣告过你想回家。」
「我把我的渴求我的思念收到心底不行吗!」
「两年以来,你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家庭状况。」
「我自个儿在心里回忆不行吗!」
「如果是值得回忆的幸福往事,你为什么从来不拿出来讲?」
这次军戈有了半刻的迟疑。
老大跟孩子们有着起码十年的年龄差距,加上失忆,他总是担任旁观者。他把所有人的言行都记得清清楚楚。
的确,待过「回家号」的孩子们,几乎每个都提及过家庭,可能是纯粹发泄,可能是安慰朋友时拿自己来谈谈。像祈洛希这种鲜少说话的孩子,获得录音机后都忍不住天天讲出一堆往事。经历过家暴的健,在离船的前一刻都交待了自己的身世。
如果不说出来,「家」的种种会被淡忘吧。
如果不说出来,便不晓得自己应该继续追寻那太过遥远的家,还是在新地方展开未来人生吧。
唯独军戈。他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任何家庭事。
老大抱起双臂质问:「你也从来未提过你的家人。你没有想念过?」
军戈纠结了,继续用万分无辜的哭丧脸反驳:「不提及就是对家庭不忠?我是万千思念凝聚在胸腔说不出口欸!」
「你现在来说说你的家庭状况。」
「啊?」
「你没有失忆,这事情很简单。」
军戈苦笑:「这……老大,你这简直是审犯啊,怎能让我放心诉说出心底浓厚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