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庆强没出声安慰李波,却伸出手臂拍拍李波的肩膀,一切安慰尽在不言中。这更糟糕……看来这俩关系不浅,钱庆强同志真把李波当好朋友来着。
只有唐民益并没明确表态,只对李波点点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微笑。但他知道,这就是唐民益很欣赏一个人的表现了。
他在这里各种着急,那个李波还趁胜追击,开口就向大家做出邀请,“今天晚上八点,我主持一个迎春诗会,请几位同学抽空参加。”
其他几个人都当场就同意了,唐青宏睁大眼睛盯着唐民益,生怕那张薄唇一动,就要说出不好的话来,干脆用软糯的童音阻止爸爸开口,“爸爸!奶奶说、说……我们要、早点回家!”
12.不让丫得逞
被儿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这么急切地盯着,还分几段才把一个长句完整说完,唐民益心都化了,微笑着摸上他的小脸蛋,“好,爸爸会早点带你回家的。”
说完这句,唐民益偏过头对李波说,“我尽量吧,看情况。我下午先把孩子送回去,哄他睡觉了才能出门,还得瞒着我妈。我妈她现在……特别紧张,你们也应该听说最近的事了吧?你们自己也要小心,千万不能犯任何事情。诗会可以办,但一个女同学都不能去,你明白我意思吧?”
李波也挺敏感,当即握住唐民益的手,一脸感动的答应了,“我知道,谢谢你,民益。那,两位女同学,非常抱歉,你们今晚不能去了。”
两个女同学失望地垂了头,唐青宏是怒火熊熊直冲脑门。看来爸爸跟这个李波表面一般,实际上关系已经很不错了,连这种信息都通知对方,那更不能让丫得逞!
那天唐家两父子回家很早,唐青宏记着爸爸说要先把他哄睡了,就抽身出门去参加那个诗会的事,因此精神百倍,怎么哄都不肯睡,还一直粘着唐民益,不让爸爸走开一步。
唐民益心里有点吃惊,简直忍不住想这孩子成精了吧?难道就是听到自己今晚要出门,才这么紧盯着不肯睡觉?不过想想又不太可能,三岁大的孩子,哪来的这些心思?连唐奶奶都注意到唐青宏反常的表现,抱着小欣雁也守在两父子跟前,让唐民益更加没法抽身。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唐民益还真没啥办法,家里两小一老,都像牛皮糖一样甩不开。等到过了八点,唐民益干脆打消出门的念头,十分无奈地逗着儿子说:“宏宏乖,快睡吧,爸爸都给你讲了好多故事了。”
唐青宏使劲瞄了眼爸爸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看到果然已经过了八点,总算放下心来,不过现在瞌睡又跑掉了,就继续缠着唐民益,“爸爸,我不听故事了,我要……要听爸爸唱歌。”
这可把唐民益难住了,从小到大,他会唱的歌屈指可数,而且也没什么心情唱歌。但现在儿子要听,只得尽力满足。
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才勉强清了清嗓子,唱起校园里晚会上经常有人表演的歌《年轻的朋友们》,因为旋律简单,听到的次数多,他也记得七七八八了。
唐青宏听得乐死了,这歌还真老。不过日后再豪华的ktv里,中年人们喜欢点的也都是这种歌,用来集体怀缅他们逝去的青春。
听爸爸唱完一曲,走调忘词处就不计较了,唐青宏精神更好,拍着小手掌要求再来一首。唐奶奶也很意外,自己的儿子还真会唱歌,好不好听没关系,起码算是有点年轻人的朝气了,于是也跟着孙子鼓掌。
这时小欣雁也醒了,大睁着眼睛并不哭泣,望向两个正在拍掌的亲人,再看看自己的爹,伸出肥短的手臂一阵乱舞,小嘴里咯咯直笑。
唐民益被他们闹得有点害臊,可心情是少有的轻松愉快,那些一直重重压在肩上的东西也似乎随之变轻了。
他嘴角微微弯起来,大大方方地点头,“那……我就再来一个,让我想想。”
又在记忆里找了半天,他唱起《少林少林》,那歌在学校里流行过,电影他也看过,基本上可以唱完整首。
唐青宏只觉得曲调很带劲儿,挺昂扬的,一开始还没听出来是啥歌。到后面听到唐奶奶也跟着和上了,还嘿哟嘿哟的做手势,才回过神来,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少、少林寺!”
这部电影太老,唐青宏并没有去影院看过,是小时候电视上重播,才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遍。印象还算深刻,这时就分辨出来了。
经他这么一叫,唐奶奶顿时就不拍手了,唐民益也不唱了,都挺高兴地看着他。
“哎哟我的乖孙子,你都知道少林寺了?你去电影院看过?不对啊……你这么小,怎么会记得住?”唐奶奶高兴过后就是震惊了。
唐民益倒是微笑着让老妈不要大惊小怪,“妈,孩子聪明嘛。有的孩子还三岁就能吟诗百首呢,宏宏肯定不比人家差。”
……唐青宏惊觉自己小小的露馅了,只得赶紧配合,从床上坐起来就卖弄聪明,“奶奶,我会吟诗!”
接下来他就“鹅鹅鹅”、“白日依山尽”、“锄禾日当午”……一口气念出好几首启蒙诗,把唐家两母子哄得开开心心。
看儿子果然十分聪明,唐民益向老妈提议,“妈,宏宏是不是可以考虑送幼儿园了?”
唐奶奶哪里舍得现在就送幼儿园,找着借口回绝儿子,“现在还不合适!宏宏身体弱,再休养休养吧。我看最早也得下半年九月吧,正好新学期开学。”
唐民益也觉得可行,“嗯,那听您的。”
唐青宏真是一点都不想上幼儿园,但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自己现在就是三岁小儿,不上幼儿园能干啥?他嘟着嘴忧伤自怜,下半年就要去跟一堆小萝卜头作伴了,唉!
这样磨磨蹭蹭到了九点,家里的电话响起来。唐青宏精神一震,怕是那个阶级敌人李波又来骚扰老爸了。
唐奶奶接的电话,才听一句就转给唐民益,“老钱家的儿子找你。”
唐民益接过去听了几句,脸上的表情变得略带惊异,点着头“嗯”了几声,唐奶奶在旁边小声问道:“什么事?”
唐民益看老妈这么关心,也不瞒她,毕竟这算是出了可大可小的事,捂着听筒就说:“钱庆强和其他同学搞个小诗会被抓了。他的意思是,让我别跟他家里说,我自己去一趟,给他们做个证,看能不能马上放人。”
唐奶奶立刻把听筒抢了过去,满面堆笑地回复钱庆强,“小强啊,现在可是非常时期,这事得让你爸出面,你别急,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啊?”
那边的声音变大了,“哎哟您别……民益!民益!”
唐民益只好把电话又抢回来,非常抱歉地回话道:“庆强,我妈就在旁边呢……你明白的,这事瞒不了大人,我出面估计也解决不了。”
钱庆强也没啥好说了,愤愤然开始骂派出所,“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我们啥事没犯呢!就十几个同学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硬把我们给逮了!我又不好说我爸是谁,怕我爸知道了打死我……哎哟这叫什么事啊!还有民益,你太不仗义了,今晚怎么没来啊?不然咱俩可以相互做个证,我爸也不至于认为我不学好。这下我坏了,唉!不说了不说了,你们给我爸打电话吧,我可不敢直接打!”
那边就这样挂断电话,唐奶奶也马上打给了钱家的家长,果然电话里老钱就痛骂起儿子来,“那个小畜生!把老子的交代当耳边风!你家民益也在里头不?要不咱们一块跑一趟?”
唐奶奶庆幸地拍拍胸脯,语气却是抱歉的,“民益没去呢,我现在管他管得可严,每晚七点以后不准出门!老钱啊,你也得管严点,别让家里孩子上了什么有心人的当!不过我听民益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十多个男同学喝茶聊天,没有女同学,估计你打个电话可以解决的。”
老钱这下心里稍稍好受点了,一口一个谢谢挂断电话。
唐奶奶放下电话就跟唐民益交代,“儿子啊,幸好你今天没去,就算没多大的事,毕竟闹得脸上不好看。你得感谢宏宏呢,要不是他今天这么粘你,你肯定瞒着我跑去了,是不是?”
唐民益向来不对他妈说谎,听着话并不回嘴,就当默认了。
13.怒火
唐奶奶看着儿子并无愧色的脸,恨不得掉下眼泪来说服他,“唉,民益啊,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我都是为你好。妈书读得少,不跟你讲什么大道理,只劝你多想想宏宏、欣雁,你现在是有两个孩子的人了。你觉得你的想法没错,我也知道你没错,可你如果将来真要走你爸的那条路,你就得多学你龙伯伯,该忍的时候一定要忍,该出手的时候够果断!”
唐民益听老妈说了这么一大段,实在是苦口婆心,难为她能讲得这么清晰顺畅,在心里肯定理了很久。
“嗯,妈,我听你的,做人做事,都要讲究一定的策略。”
“这就对了!还有啊,不该交往的人,要当断则断!哪怕认错一个人,做错一件事,对你将来要走的路都是极大的障碍。”
唐青宏也开始佩服奶奶了,这些话从一个没读什么书的女武人口中说出来,还真是实践经验累积的结果,挺有水平的。
第二天早上,唐民益还是带着儿子去学校,午饭时在食堂里一阵好找,可算看到单独坐在一角的钱庆强了。
唐民益心情微微一松,拍着钱庆强的肩膀低声询问,“没什么事吧?昨晚就回家了?”
钱庆强倒也不怪他,只苦着脸掀开衣领给他看身上的伤,“我爸用皮带抽的,唉!还勒令我再也不准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唐民益早有所料,继续问道:“这说的是李波?他今天没来上课吗?昨晚上他也回家了?”
钱庆强也把声音压低,凑近他咬起耳朵,“回了,我爸一个电话,所有人都放了,本来就没什么事啊。不过李波是诗会主持人,被踢打了几下,估计要休养几天。他还跟我说,为了不连累我,咱们的友谊得转入地下。我有点怀疑,这次是郑灵犀举报我们的。”
唐民益眉头微皱,想了想才说:“不至于吧?郑家人会干这种无聊的事情?他们家教也挺严的。”
钱庆强把这话听进去了,挠着头生闷气,“那就不知道是谁了……李波也说,不会是郑灵犀,她是个好同学。你还别说,这人真挺仗义的,出事了自己扛大头,被打了也不纠缠,我还怕他让我找我爸给他出气呢。”
听到现在,唐青宏不得不承认,李波真是个工于心计的家伙。那种小诗会谁会举报啊?如果不是李波自己,那就是李波得罪的人其实很多,但他面对危险随机应变,顺便陷郑灵犀于不义,还友谊转入地下,把事情一个人扛了什么的……
那本来就是李波组织的聚会,如果不站出来承担责任,其他被抓的同学肯定会怪他。所以他挺身而出,演一场苦肉计获得大家的体谅和支持,还倒过来感谢他承担责任被打了?
等放学后十几个同学一起去宿舍看望李波,而唐民益也在其中,唐青宏就在心里暗暗想道:这个人今后一定要除。当然不是现在,他回想了一下那个时间,大概是八五年五月的一天,李波再次出事的那个点上,他必须抓住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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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宏的日子就那么安稳的过着,他知道虽然整个政坛暗流涌动,改革开放的大方向却是明确的,唐家所有人的日子在这场大变革中都只会越过越好。
这一年商业部宣布:棉布敞开供应。年轻人开始在着装和娱乐上接触许多新时髦,穿起西服、牛仔裤和喇叭裤,因为看了《大西洋底来的人》,还纷纷戴起蛤蟆镜,大学女生穿起彩色的裙子,唐家的几个姑姑都烫起了鸡窝头。
这一年最红的电视剧是《霍元甲》,就连唐民益也陪着老妈、抱着儿子每晚守在电视机前,把这部片子从头看到尾,还吐词不标准的跟着哼几句主题曲。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冲开血路挥手上吧,要致力国家中兴,岂让国土再遭践踏,个个负起使命。”
这是再一次打开国门之后,萦绕在无数年轻人心头的豪情壮志。
如果说此前还只是懵懂的憧憬,那么到了这一年,首批个体户的兴起大大激励民众的热情,他们在大方向确定但前途不明的路上艰苦摸索,京城街头也出现越来越多的个体商贩,一些曾经关闭的老字号纷纷重新营业,电影院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唐青宏被爸爸带着去吃过全聚德,也被带着看过好几场电影,对他来说老掉牙的片子,唐民益却看得认真投入。爸爸看电影,他看爸爸,只要一看大荧幕,他就兴趣缺缺,那些电影实在太老了。他甚至还被爸爸带去看了场《推销员之死》的话剧,北京人艺的水准倒是不错,也唯有这场话剧他是打起精神从头看到尾,让他爸都挺吃惊。
他看到的是主角那一败涂地的悲惨人生,就像他重生之前一样绝望挣扎。散场时唐民益看到他举起两只小手直抹眼泪,一下被他早熟的反应镇住了,“宏宏,你哭什么呢?你真看懂了?”
他勉强打起精神破泣为笑,“爸爸,我困。”
唐民益这才被他哄了过去,抱起他让小脑袋向自己怀里靠紧,“那就睡吧,爸爸抱你回家。”
从前的他有多悲惨绝望,现在的他就有多幸福快乐,还有什么好哭的呢?他把头深深埋在唐民益怀里,生生压下那些不甘与愤怒。即使总要跟伤害过他的人一一清算,也需要相对漫长的过程。这是他曾经错过的童年,他必须尽情享受。
可惜他不去主动招惹,也阻止不了某些人来招惹他,唐家跟贾家住得太近,他的渣爹和后妈经常来串门子。
贾家的人他就只欢迎爷爷,每次爷爷来的时候他都欢天喜地,恨不得爷爷也搬过来算了,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只能在爷爷面前异常乖巧可爱,希望能多留住爷爷一会儿。
短短半年的时间,爷爷头上的白发多了一片,当着他的面虽然亲热慈祥,眉宇间的沟壑却从未舒展。他也听到过爷爷跟爸爸的谈话,说起贾思源两口子就使劲叹气,还追问唐民益,贾思源有没有经常来看望唐青宏,表现得怎么样。
唐民益为人稳妥,从不当着贾老爷子多说什么,唐青宏就不管了,在老爷子面前屡次告状。他也并没有说谎,贾思源两夫妻每次来都故作亲切,言谈举止假得让人想吐,有时还抱着贾青涵一块儿来,那个小崽子就不给父母面子了,次次表现出非凡的捣蛋才能。
第一次矛盾大爆发,发生在贾青涵和小欣雁之间。
吴啸和老伴来看望过欣雁几次,只要想抱走她,她都粘着哥哥不肯走,全因为唐青宏对这个妹妹好得没话说,整天玩在一起。吴啸看两个孩子处得这么好,唐家上下宠得欣雁像个小公主,也就让小欣雁的户口迁回了唐家。
可贾青涵那个小崽子不知是被父母宠坏了,还是被父母刻薄了,在婴儿车里坐着就伸出手去抢欣雁的玩具。欣雁当然不给,哭闹着往回抢,贾青涵竟然夺过玩具往地上狠狠乱砸,甚至拿出婴儿车里自己的玩具用力砸向唐欣雁。
唐青宏那时正注意着假面夫妻跟爸爸之间的谈话呢,才一转眼的功夫,就听到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回头一看怒火直飙。
14.病了
就算贾青涵现在才八个月大,他也忘不了当初对方是怎么杀他的,加上这么小就一副熊孩子样,不但把欣雁新买的玩具摔得四分五裂,还砸到人都不害怕,对着抹泪的欣雁乐得咯咯大笑。
盯着贾青涵的一瞬间,他心里涌出极为阴暗的念头来,真想就这么掐死对方。前世对方毒辣的眼神和笑声就像回到眼前,这样一个害死亲爷爷杀害亲哥哥的渣滓畜生,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