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月,玉穹那边捷报频传,袁正峰身为唐民益一手提起来的得力干将,对玉穹的整治效率很高。一窝子蛀虫和吸血鬼被大力清除之后,整个玉穹有了一副新气象,云沟被老许生前推荐上任的几个人做起事来也没有阻力,这样上下一心,把几年来被人为戳出的烂窟窿迅速修复,在执行力上的透明度也增强不少。
这几个月里,爸爸亲自下去突击视察许多次,不光是玉穹,辖区内每个地方都被爸爸转了个遍。爸爸对他说,只有这样才能看得清楚明白,不至于再出现之前有大问题被隐瞒不报的情况,让管理者化被动为主动,掌握大量翔实与准确的信息。
光坐在办公室听报告是靠不住的,时间长了必然要出问题的。以前爸爸手上的权力还没有这么多,现在主管整个辖区,操的心自然也要与之成正比。
他看着爸爸长期在下面跑,脸都晒黑了,只能劝爸爸劳逸结合,忙归忙,休息也是要保证的,否则累坏身体就要变成下一个老许了。
爸爸倒是挺配合他,身体检查从来都按时去,还让他陪着一块儿去,这让他安心不少。但是他拿出妈妈寄来的面膜要给爸爸贴在脸上时,遭到了爸爸的顽强抵抗,“这是什么?女人用的化妆品吧……我都按照你的要求每天擦乳液什么的了,出门还得抹防晒霜,你不要得寸进尺啊!一个大男人脸上贴这个也太过分了。”
他笑眯眯地一边撒娇一边劝,“来嘛……我陪你贴。贴了皮肤好,你看你晒得,脸上嘴上皮都裂了,小心再过几年就不帅了。”
爸爸对他怒目而视,“不帅了你就不喜欢了是吧?你现在就嫌我老了?还逼我贴这个东西……跟鬼似的。”
他姿态软软地解释加苦求,“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嫌你老?你是天下第一大帅哥好了吧?我是关心你……哎呀,你知道这一片得多少钱吗?你要是不贴,我就把它们全扔到垃圾桶去!”
爸爸有点被他唬住了,“一片多少钱?”
他转动着眼珠说了实话,“十块钱吧……M国币。”
爸爸顿时瞪了他一眼,那痛心的表情,恨不得打他屁股,“那不就是八十块钱……一片?唐青宏!你知道八十块能干多少事吗?普通人家吃饭都能买一个礼拜的菜了!穷一点的可能还不止!”
唐青宏垂下脑袋虚心接受教育,其实心里还蛮享受的,“是是,我错了,我有罪……我不知人间疾苦,何不食肉糜了。但是爸……你要是不用,那我真扔了哦?”
爸爸用鼻音冷冷地“哼”了一声,从他手上把面膜抢过去撕开,眯起眼睛用两根手指夹着看了半天,“这要怎么用?都粘成一坨了,还湿乎乎的……”
唐青宏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为爸爸进行服务,“你先仰躺下,我来伺候你就好了,很舒服的……”
当他把那张满是精华液的面膜平整而缓慢地贴在爸爸脸上,还帮爸爸即时放松,力道适中的按摩头部和肩颈,爸爸倒也受用,小声说了句,“还挺舒服的……嗯,再用点力。”
他听话地加大指腹的力度,在爸爸耳边轻轻提醒,“贴着这个东西别说话,会长皱纹的。”
爸爸果然不说话了,闭着眼睛享受他的私家服务,才短短几分钟,他就发现爸爸的呼吸变得非常平稳悠长,似乎是睡着了。
他是真的心疼,减小手上按摩的力度让爸爸好好睡,等到面膜满了十五分钟再把它轻轻揭下,随后去卧室拿了一床薄毯给爸爸盖上。
这一睡就是四十多分钟,还是电话打进来的铃声把爸爸吵醒的。爸爸一听到铃声就猛然坐了起来,拍拍脸彻底清醒才把听筒拿起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正派,“嗯,嗯,我知道了,马上到我家楼下接我。”
又是爸爸的贴身助理打来的……他每次看到对方的脸,听到对方的声音,都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因为那个家伙每天都要骚扰爸爸无数次。可那是合法骚扰,为了工作而已,他也绝对信任爸爸在感情上的忠诚,所以只能在心里想象一下权当自娱了,他从不对爸爸找那种不可理喻的麻烦。
爸爸本来就被公事闹得很累了,回到家再被他使点小性子,那日子就太难过了。虽然他知道即使自己任性一下,爸爸要么会耐心哄他,要么会严厉的管他,这两种状况都是他所喜欢的,但他就是不忍心刁难爸爸。
别人刁难爸爸,他都会气得要死,又怎么能够自己出手无理的刁难爸爸呢。爱一个人除了向他索取关心,更要舍得心甘情愿的妥协和付出,这样他们的感情才能经营得当、长久不衰。
他忘记是在哪本二流杂志上看到的这句话,从前只觉得这些鬼话全是瞎说,编出来哄骗无知少女的,现在真的亲自去爱了,回头想起这些话来,他还是承认它们确实有那么点道理在。
到了这年他的生日前夕,妈妈带着混血弟弟来A国看他了。暑假里他和爸爸分别忙着公事,也是这两天才聚在家,就一起去机场接妈妈。
他那个不到三岁的小弟长得好漂亮,睫毛长得跟扇子似的,脸上的皮肤又白又嫩,深眼窝双眼皮、高鼻子浓眉毛,但毛发和眼睛都是黑的。他和妈妈本来就白,弟弟比他们俩还白,一副西方轮廓配上黑亮的头发和眼珠,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的,让路过的所有人都会多看一眼。
小弟早就看过不少次哥哥的照片,一见到哥哥就嚷着要抱,唐青宏赶紧把他抱起来,发现小家伙还挺重,身上到处肉嘟嘟的,把他累得够呛。
才把妈妈和小弟安顿下来,他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贾思源竟然来了龙城要跟他见面,还说专程来为他庆祝生日的。
他当时就冷笑起来,直接回绝对方,“不好意思,贾伯伯,我生日那天已经有约了。”
贾思源语气挺急切的,“那不要紧的,我们可以早一天吃饭。唉,宏宏,我就是想见见你……你今年不是没回鑫城过年嘛?我心里很想你。对了,你妈妈是不是也来龙城了?我想也请她吃个饭……没有别人,就咱们一家三口,多少年没在一起吃过饭了,唉。”
还一家三口……咱们……谁跟你是“咱们”啊!他恶心得笑着对妈妈猛使眼色,把手机的免提给开了,“哦?我就说您怎么想起来找我吃饭,原来是想找我妈吃饭啊。您先跟我说说,有何贵干吧?”
贾思源的声音是那么悔恨,那么深情,简直堪比专业演员,“宏宏,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毕竟是你的父亲,我们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这话说得,连坐在儿子身边的唐民益都皱起眉头,越过他私下联系宏宏,这个贾思源到底想干什么?
唐青宏转转眼珠,倒是对这事有一丝好奇,“哦?那我得看看我的行程表,再联系吧。”
说完这句他就把电话挂了,转而跟唐民益和乐彦琳讨论这事,“他说给我庆祝生日,这鬼才信呢,这么多年不记得给我庆祝,今年想起来了?不过妈,您想不想去打他的脸?我是说……嘿嘿,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然后您就狠狠的羞辱他一番!”
乐彦琳脸上很矜持,眼睛却是亮了,“哼,我管他到底想拉什么……想干什么,羞辱他都降低我的格调!”
他一看妈妈的眼神就知道,其实妈妈还是很记恨当年的,被背叛的羞辱与痛苦都是那个男人给她的,说不想报复也只是摆高姿态而已。
“妈,就去吃他这顿饭好了,要是他动了什么害人的心思,咱们也好提前刺探防备嘛。”他并不说破妈妈的心思,微笑着劝道。
乐彦琳也就顺势答应了,“嗯,去就去,老娘倒要看看他还想翻什么浪。”
唐民益把一切都看得通透,晚上睡觉前才跟唐青宏说:“你其实是为了你妈才答应的吧,你自己真的想去?”
他点点头偎进爸爸怀里,很小声的说:“嗯,我根本就不想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脸……可是,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们那时候的嘴脸。我也不想就这么算了……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恨他们,妈妈比我更恨吧。”
他说的是自己的上一世,唐民益却以为他说的是小时候,不禁心疼地搂住他,“是啊,你那会才三岁多,都能把事情记清楚,可见有多么刻骨铭心。”
他睁大眼睛看着爸爸,突然很想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但转念就又压了下去。那些秘密就成为永久的秘密吧,爸爸这样爱他,何必让爸爸再为他痛苦一次。他只担心他想要做的事,会让爸爸不高兴。
“爸……我想报复他,你会觉得我很坏吗?我是不是不够宽容?他毕竟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爸爸沉默几秒,把他搂得更紧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心里很想做的话,就去做吧,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能力,爸爸不会阻拦你。但是爸爸要提醒你,注意自身安全,不要伤人一千自损八百,那是感情用事,不是得胜之道。还有就是,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也知道他毕竟是你血缘上的父亲,这个关系束缚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他一下子就听懂了,弯起嘴角轻笑道:“爸,你放心吧,我才不会喊打喊杀的,那叫什么报复,还得把自己搭进去。我现在过得这么好,至于为了他们那一家三口搭上我们的幸福吗?既然有血缘关系的束缚,我肯定逃避不了他们的纠缠,现在我长大了,他也想来摘你的果子了……呵呵,爸,他的算盘打得真好,你心里其实也很介意吧?”
爸爸倒也坦率的承认了,“当然介意,他越过我私下找你,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不过这个果子,我相信他摘不走,我的宏宏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唐青宏被爸爸夸得魂都酥了,“对,我绝对不会上当的。他想摘果子也得舍得投入,我就让他舍了孩子还摘不着果子,反而把自己的屋子搞塌了!”
在他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他和妈妈一起去了贾思源早已订位的西餐厅,这个所谓想念他的亲爹明显有求于妈妈,才会选在西餐厅投其所好。
其实乐彦琳身处M国多年,每次回A国都喜爱吃中餐,贾思源难得讨好她一回还没做对,唐青宏心里头笑得不轻。
乐彦琳一眼看见这位衣冠楚楚的前夫,就想起往日离开A国时的狼狈和伤心,那会儿贾思源可不是这幅温文儒雅的笑容,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厌恶与鄙弃。
她到底都会记得贾思源说过的那些话,“你简直就是个扫把星,我要不是娶了你,会那么倒霉吗,一霉还霉全家!你赶紧签字,孩子想都别想跟我争!你也知道孙家现在混得好,你要敢跟我抢孩子,成凤家里会整死你的。我这是为你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你虽然是个扫把星,我总得念一点旧情。”
现在的贾思源也不显老,身材并未走形,还是那副人模狗样,加上一套合体的西装,看起来不到四十的样子,头发还精心打理了一下,看在两母子眼里却都有着淡淡的恶心。
这男人肯定又有什么目的,才会请来被他抛弃已久的前妻和大儿子,非但亲自跑到龙城来,纡尊降贵地求见面吃饭,还一脸温柔地帮乐彦琳拉开椅子,做出虚伪的绅士派头。
97.噼啪打脸
三个人都坐下之后,乐彦琳斜睨着贾思源开门见山,“说吧,到底有何贵干?”
贾思源在灯光下微笑着示好,“彦琳啊,我们一家三口多久没聚在一起过了?我就是想念你们,难得有这个机会,趁你回国请你们吃顿饭,你不要想多了。就算往日有什么龃龉,都是我对不住你,现在我正式对你道歉,再见亦是朋友嘛。”
一番话说得倒是挺合理,但两母子都知道这番话从贾思源口中说出来不值得相信。唐青宏对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焦躁厌烦,急着找他们的是贾思源。
“贾伯伯,既然人都到齐了,就点餐吧。”他根本不去刺探贾思源,稳坐钓鱼台就是。
贾思源一听到“贾伯伯”这三个字,脸上就显出难过的神色,“宏宏,这里没有外人,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爸’?你这样就是折磨爸爸啊,爸爸多伤心……你一直恨我,我心里有数,可爸爸心里也有苦衷,我都是为了咱们贾家啊……”
唐青宏微微抬手阻止贾思源,“这里是西餐厅,请您注意用餐礼仪,不要大声说话。既然是请我们吃饭,那我们就好好吃完这顿饭吧,不要东拉西扯,让我们吃不下去。”
贾思源立刻一脸的无奈,欲言又止地深深看着他,那眼神别提有多委屈、多么的忍辱负重,可还是颓然叹了一口气,通知服务生可以上菜了。
看来今天对方要演一场大戏,论年纪也差不多到了“忏悔期”——抛妻弃子的男人们往往都是这样,年轻时再狠心的事情也做得出来,老婆孩子很轻松地丢掉,然后数年不闻不问,与别的女人逍遥快活,再生几个孩子就更完美。如果被抛弃的前妻过得不错、被抛弃的孩子也长大成人有所成就,才会眼巴巴地跑到他们面前一阵忏悔,用廉价的哄骗与眼泪求得谅解,再让他们为自己的余生倾力奉献。
唐青宏弯起嘴角心情不坏,能够观赏一场精彩的表演也算没有白来。
果然才上了前菜,贾思源一口都没吃,又开始“深深地”、频繁地看向他们两母子,不出一分钟,眼眶里都在闪着泪花了。这酝酿得可真快,不愧是专业级大师,唐青宏也放下叉子等着对方出招,但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过来。
这个人的出现让贾思源脸都黑了,沉下面色小声质问对方,“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过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老实待在酒店房间。”
个子高高的贾青涵恨恨地看了贾思源一眼,两手撑住餐桌横眉怒目,“我才不想来,是妈打电话让我来的。她让我盯着你,跟着你!看看你找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贾思源气得手都抖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贾青涵翻着白眼闷声闷气地回答,“你一出门我就跟着了,我妈说跟上了就奖励我一百块钱。拐过弯以后找不到你,我还沿路问了半天。爸,我饿了,快叫东西给我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贾思源咬牙盯着这个不省心的蠢儿子,酝酿已久的计划被就这么被破坏了,“你还想吃东西?快给我滚回去!”
贾青涵也是一肚子火,抹着汗当面回嘴,“我怎么不能吃?你可以请他们吃,就不能请我吃?你还是不是我爸?我为了跟着你,都快被太阳晒化了!这个鬼地方热死了,要不是我妈让我一定要帮她看严你,我才不来龙城呢!”
这家餐厅在龙城也算有格调的,环境和灯光都比较优雅,里面的客人交谈声音相当小,自觉遵守用餐礼仪。这张台子交谈声越来越大,四周台上的客人纷纷皱眉看了过来,就连一旁的服务生都不得不轻声提醒,“两位先生,请你们小声一点,不要影响到其他客人用餐。”
因为灯光打得暗,看不出来贾思源有没有脸红,他起身对四周的客人做出道歉的手势,又坐下来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教训道:“别吵了,给我老实点,有话待会回去再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贾青涵这便放开怀抱,大大方方地点了一堆贵的,存心跟他爹对着干。贾思源也不便发作,对唐青宏和乐彦琳表示了好几次歉意,又瞪着儿子让他叫人,“青涵,你这是第一次见到青宏的妈妈,叫她乐阿姨吧。你哥在这坐着,你也不叫人,真是丢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