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宏语调平稳地说着,既然作出这个承诺了,他日后就一定会做到。养一个吃白饭的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至于贾青涵心里怎么想,他就懒得去理睬了。他答应过爷爷会照顾贾青涵,只要对方能安安分分服满刑期、赎了罪孽,他养着就养着呗。
孙成凤并不是蠢人,她何尝不知道其实唐青宏十分厌恶她,但不知为什么,她相信唐青宏刚才说的话,可能因为青涵确实跟他是亲兄弟,又或者他这种冷淡疏离的语气才让她觉得真实可信。
看着唐青宏那一脸平静,她明白这就是自己能求到的最好结果,这几天回鑫城来四处找关系,得到的要么是一通太极,要么就是避而不见,而以她和唐青宏的关系,这个本该深恨她的人没有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还对她说了实在话。
再想想这几天贾思源对她软硬兼施的态度,只为逼她把青涵交到自己手里,她差不多已经做了决定,抹抹脸也爬起身来,最后问唐青宏一句,“你是青涵的哥哥,你说,我带他去哪里自首最好?”
唐青宏也挺意外,孙成凤竟然这么问他?说明这个女人不打算把贾青涵交给贾思源了,防着他拿亲儿子与什么人做背后交易。
“您又何必问我?您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还没有正式立案,青涵不但可以自首,还可以把事情捅得通天,这样对他反而是最安全的。”
孙成凤不再说什么话,点点头就转身往外走了,脚步沉重却并不迟疑。
113.罪有应得
这晚之后过了三天,贾青涵在母亲的陪同下联系到夏承启,先是私下谈话,后来又由夏承启派人保护起来。
整整一个月,贾思源没有能跟贾青涵见上面,就连孙成凤也从他身边离开,回了娘家陪伴亲人。他整天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惶惶然总觉得头顶悬着一把无形的刀,直到接了通知让他去见贾青涵,他才打起精神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贾青涵见了他只有恨意,任他舌灿莲花都无法说服过来,只恶狠狠地盯着他大声咒骂,“我妈告诉我了!就是你害的我!你连儿子都害,简直不是人!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你不是跟我保证过,我做错什么你都会救我吗?现在救我的人在哪里?所有错事都是你诱导我们做的,我和表弟就是你的棋子!我们出了这么大的事,对你不利的证据一点都没有,你这么小心,你就是处心积虑的计划好了!”
他听得一身冷汗,这个混帐儿子在这种地方瞎嚷嚷,肯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都怪孙成凤那个毒妇,居然瞒着他就把儿子交给了调查组,否则经过他一番教导之后再去自首,就要比现在的形势好得多,也许顺便还能保住他的名声和位子。
他知道有人监控,只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青涵!你怎么能这样胡说呢?你自己做错了事,就要勇敢的承担后果!爸爸理解你的心情,爸爸也很痛心,你要怪爸爸,就怪吧……都怪我没有把你教好、管好。”
贾青涵就像第一次认识他这个父亲,瞪大眼睛直直盯着贾思源,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天下还有你这样的爸爸!明明那些事都是你让我做的!哈哈,你竟然当面不认!我妈果然没有说错!”
说到这贾青涵的眼泪飙了出来,扭过头再也不肯理睬他,只大吼着让人把他从自己眼前弄走。
贾思源准备了一肚子的笼络之语没有机会说出来,他因为根本没有与儿子真正单独相处的机会。本来事发就很突然,加上贾青涵从逃跑到自首,这么长时间没有跟他私下碰面过,这让他一身功夫怎么都使不出来,有种被活活憋死的感觉。
回到办公室,他心惊胆战地又上了几天班,那把刀终于掉落下来。就算拿不到关于他违法犯罪的具体证据,调查组还是开始频繁地找他谈话,一些边边角角的小问题被揪住不放。
从封闭性谈话、扣留、停职再到撤职,他被调查组关了一个多月,出来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一个多月真不是人过的,他那么紧的嘴也被疲劳轰炸折磨得几度晕厥。好在人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调查组终究没有拿住他足够判刑的错处,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个撤职就让半生心血化为乌有,过去围绕在身边的那群下属也全部消失。
人走茶凉,他懂得这个道理,也亲眼见过不少,但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到底有多痛。如果不是这次把孙家得罪到底,不管怎样还会有人来接他回家,那么大的家族就算是倒了的破船,也还有三千钉。至于他家里的亲戚,从他父亲死后都只巴结着他的大儿子唐青宏,自从那次被孙成凤连累毁了名声,亲戚们就不怎么跟他走动了。
他独自一个人回到了家门口,开门时就觉得胸口憋得慌,脑袋也发晕。看到孙成凤坐在客厅里,他心情稍稍好了一点,走过去就对孙成凤堆出个微笑来,“你回来了?怎么不去接我?”
孙成凤冷冷地看着他,泪水就那么涌了出来,“青涵的案子前几天判了,他要坐五年牢,他表弟十五年。”
贾思源不由身子一晃,伸出手抚住胸口,那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曾经跟天下每个父亲一样望子成龙。只是贾青涵实在资质顽劣,不堪大用,他才不得不断了那个念头,把儿子用在敛财的路子上。好歹在他退下来之后,赚足的票子可以保证一家人富贵无忧。
他难受了半天,干巴巴地安慰自己和孙成凤,“五年……五年就出来了。”
孙成凤木然惨笑,拿起茶几上的一张纸递给他,脸上半分情意都没有了,“今天就去离婚吧,我已经签字了。”
到了这个时候,再离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抖着手接过那张纸想要细看,纸上的字迹却模糊起来,他的脑子越来越晕,脚也站不稳了,猛地一下倒在地上。
接到孙成凤打来的电话时,唐青宏正在给爸爸做晚饭,一看这个号码有点眼熟,就关火接听了。
孙成凤的声音又冷又虚,就像是从阴间打来的,“贾思源中风了。”
他茫然反问了一声,“中风?贾思源?”
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渣爹,也会跟平常的中年人一样中风?他简直不可想象,对方他的印象总是打不死的蟑螂。
“南城医院,他还在抢救,你要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算了。”孙成凤没有废话,说完这句就挂了。
放下电话,他也没有心思做饭了,洗了个冷水脸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爸爸下班回家时看到他那副魂不守舍的表情,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坐下来就握住他的手,“怎么了?跟我说。”
他就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捏紧爸爸的手机械重复电话里的消息,“贾思源中风了,正在抢救。”
唐民益吃了一惊,贾思源看起来身体不错,年纪也才五十不到,怎么突然中风了?难道是最近的打击太多,被刺激得太狠?
唐青宏也是这么想的,除了震惊之外,他还有深深的疑惑。贾思源这样一个绝情绝义的人,也会因为情绪波动而导致中风?他几乎以为孙成凤是骗他的,但到了今时今日,孙成凤还有什么理由骗他呢?她早就知道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个亲生父亲了吧,自从他在孙成凤面前说出那番话之后。
唐民益当机立断地作出安排,“我马上请假,今晚就启程陪你去南城。”
他拉住爸爸不肯放手,“不用了……爸。我为什么要去?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哪里都不去……只要你陪着我。”
唐民益苦笑着抚摸他的背脊,“别任性,他是你血缘上的父亲,我也叫他一声大哥,于情于理,我们俩都得去看他。”
他知道爸爸说的对,可就是不想去,“我……我不去。他又没死。”
唐民益站起身把他从沙发上扯起来,“不管抢救结果是什么,你都得去!快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吃饭,吃完饭就动身。”
他拗不过爸爸,在这种脑袋当机的时候,他的身体本能地服从于爸爸,还真的走去浴室冲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爸爸已经把饭菜摆在桌上,他的脑子也清醒多了。
两父子都没有什么胃口,匆匆吃了几口就收拾行李上路,赶到南城医院正是第二天一早。
贾思源还在ICU病房没有出来,家属只能在外面等着。也就只有孙成凤一个人,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表情麻木,看到他们两父子出现在眼前,才动了动身体站起来。
她声音嘶哑,面貌就像苍老了好几岁,倒还能对他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们来了?现在还会来的,也就是你们了。”
这个女人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分外的通透起来。唐青宏对她点了点头,跟爸爸一起坐在她身边。
到当天下午,贾思源成功的度过危险期,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性命是捡回来了,但人也偏瘫了。不光是行动不方便,他话也说不出来,看到唐青宏和唐民益情绪倒是激动了,嘴里费劲地呃哦半天,不知道想说什么。
孙成凤也不提离婚的事了,坐在他床边尽心尽力的伺候起来,还对唐家两父子笑着说:“他这是谢谢你们,心里高兴。”
唐青宏站在病床前不肯过去,还是不能相信这么一个可怜的病人就是他恨着的贾思源。
医生说贾思源这个情况很常见,恢复程度要看病后调养和复建,恢复得好,说话功能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腿脚就很难正常如初。
唐青宏听得很认真,也打电话通知了所有贾家的亲戚,让大家有空都来轮流的看望一下,陪贾思源说说话,自己却老久不肯坐在病床旁边。
最后还是唐民益把他强制性地推过去,让他握了握贾思源的手,在他耳边低声劝慰,“宏宏,这是意外,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他握着的这只手,再看向病床上那个姿态表情都很诡异的病人。
爸爸说的对,贾思源发病跟他没有关系。所有的错事都是贾思源自己选择做出来的,没有谁架了一把刀在贾思源脖子上逼着去做。情义、家规、国法,这个人没有任何一项能够保全的,落到这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不能因为这个人是他血缘上的父亲,现在又凄惨的躺在这里,他就觉得这个人太过可怜,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没有任何理由应该觉得内疚,他没有害过贾思源,也没有害过贾青涵,这两父子犯过的错和罪,都是真真切切的。
让他们受到惩治的,也不是自己的私刑,而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国家利益。
想通这一点,他顿时坦然多了,对张大嘴干着急的贾思源温言劝道:“您好好养病,不要再操心了。贾家有我看着,不会出什么事。”
贾思源听了他的话,也稍稍安静下来,脸上努力做出个笑的表情,却扭曲得很厉害。孙成凤又凑在病床前俯下身体,拿毛巾帮贾思源擦擦脸上的虚汗,“思源,听青宏的吧,什么都不要想了,安心养病。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只管放心。”
就连唐青宏也忍不住多看了这女人一眼,贾思源对人向来无情,这女人对贾思源的感情倒是真的。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把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那对夫妻单独相处,看着贾思源的病情逐渐稳定进入恢复期,其他贾家的亲戚也陆续来探病,他们就回了鑫城。
对于贾思源来说,唐青宏至多不过也就是半个亲戚。这是贾思源自己当初的选择,不会因为一场中风就能改变。
回鑫城的途中,坐在飞机上的唐民益一直握着儿子的手,唐青宏转头凝视爸爸的脸,在这张最爱的面孔上看到了欣慰和放松。
爸爸其实也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这场意外而回到贾家,就算他真的做出那种选择,爸爸一定会再次的包容他,可爸爸的伤心和失望呢?又有谁可以去填平安抚?
他微笑着伸出手指触摸爸爸眉间浅浅的沟壑,低声说了句爸爸曾经说过的话,“以德抱怨,何以报德?我永远只有一个爸爸。”
回到鑫城忙碌了一阵,唐民益难得匀出几天假期来,陪着儿子去M国旅游。
既然要去M国,唐青宏当然和爸爸一起顺便去看望妈妈,趁着爸爸去卫生间的时候,就对妈妈说了贾思源的事。乐彦琳早就听到消息,但还是当着儿子叹了口气,“他这样的人从高处跌下来,恐怕比死了还难受,难怪气得中风。不过那也是他的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不要为他伤心。”
他看着妈妈的表情好像还有点难受,那毕竟也是她爱过的男人,所以他反过来安慰妈妈,“我很好,您不用担心,以后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会去看他一眼。”
乐彦琳这就好受多了,笑着拍拍他的手,“果然是我的好儿子。我跟他是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你总要防着别人说闲话,他不管怎么说还是你的亲爹,完全不来往也不现实。要是他过得好,你不理他也没什么,他如今落魄了,你反而要做得妥妥当当,顾着你自己的名声和脸面。”
他点头应了,乐彦琳又皱眉小声问他,脸上虽然带着尴尬,“我听人说……你那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那年回去,谷医生说过你身体调养得不错呀?”
他被自家老妈问到这么隐私的事情,脸也忍不住红了一下,但他知道不能含糊其辞,这可是他的亲妈,“没事,妈。我身体好着呢,就是不想太早结婚,免得看走眼。您别给我操心了,我在这方面很挑剔的,要是遇不到喜欢的人,我这辈子就不找了。”
乐彦琳听完也没有喝斥儿子,只表情黯然地摇了摇头,“是我们耽误了你,你是不是……害怕结婚?”
他就预料着妈妈怎么都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赶紧笑着否认道:“真的不是!妈,我不是独身主义者,只不过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说我了,就说您吧,您要是没碰上现在的老公,这辈子不也打算不找了?这种事要讲缘分的嘛,我还年轻,一点都不急,也许三十四十……哪怕五六十岁才找到那个人,也不算迟呀。凑合的就算了,那还不如我一个人过呢。”
乐彦琳在M国出生,又在这里长大,思想倒是没那么守旧,就算儿子独身也好,丁克也好,她都不打算伸手多管。只是想到儿子在国内的生活,她还是会有担心,“只要你喜欢,你怎么样我都支持,但你爸那边……他没有给你压力吗?”
两人正说着,唐民益回来了,他等爸爸一坐下就笑眯眯地说:“爸,我妈担心你逼着我传宗接代呢,你也表个态。”
唐民益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对乐彦琳好一番正大光明的表态,“他的婚姻大事,我尊重他自己的意思。我们这一代都是长辈管着,我不想再那么管他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再说了,宏宏小时候身体那么弱,好不容易才能养大成人,我可不敢逼他什么,看着他这么健健康康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爸爸说话向来合乎情理,听得妈妈直点头,“是呀,这孩子小时候身体差,能平安养大就谢天谢地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咱们都不要管太多了。”
这就是达成共识了,只要他不旧病复发或者杀人放火之类的,他的一切大小事都可以自己做主。这份宠溺不可谓不深,给予他充分的自由。
有了这么一个前提,再过上多少年……可能妈妈知道某些秘密也不会气得跟他和爸爸反目了吧?不过为了爸爸的安全,那起码也是爸爸退下来以后了。唐青宏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发现那一天还早着呢,他真不知该为此欣慰还是叹息。
爸爸现在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被他长期用私房药膳养着身体,又自觉的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酒桌应酬,反而比前几年忙得脚不沾地时显得更年轻。身在那么高的位子上,爸爸还觉得这样反而不好,故意把发型和衣服往老气上整,每次在电视上的出境都把他看得忒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