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纯:根本没人相信我!百姓要的才不是麒麟,只要有人给他们小恩小惠,他们就相信谁!
龙衍:民生多艰,此乃人之常情。
怀纯:就算大家都相信我了又怎么样,以后遇上厉害的妖怪,百姓们还是会去拥护它!
龙衍:妖必有所图,时间一长,破绽必现。麒麟背负天命,无可取代。
怀纯:阿衍哥哥……我们走吧……
龙衍:走?
怀纯: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起来,我也不要做麒麟,我们一直在一起生活好不好?怀纯不要做天下人的怀纯,只想做阿衍哥哥的怀纯……
龙衍:怀纯。我……不能答应你。
这是一段感情戏,感情戏不好演,特别是当对方是陌生人的情况下。但是对于程叙来说并不难,因为龙衍的扮演者,是冯夜枢。
程叙刚一上台就觉得冯夜枢的气场变了,就连眼神都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他席地盘腿而坐,并不说话,抱着那把刀,像是在看着篝火的姿势,程叙从以往和他对戏的经验里得出结论,冯夜枢入戏了。
冯夜枢入戏快他当然知道,现场也感觉过,所以并不太惊讶。他沉下眸子,往前侧身,伸出手去,想要捉冯夜枢的衣角,他捉了一次,没有握住,又捉了第二次,似乎迟疑了几秒,还是没有握住冯夜枢的衣角。冯夜枢手执着枝条,不看孟烟池,也不看任何东西,就直直的盯着那火堆,仿佛还能听到柴禾在火焰中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程叙直到第三次才揪住他的衣角,手指微微颤抖,低低的说,“阿衍哥哥,我……我不想做麒麟了。”
冯夜枢目光稍稍移动,拿了一个水果递给他,安抚性质地摸了摸他的头,说,“为什么?”
在冯夜枢心中,这个候选人的表现让他有点意外,镜头感和前两者比起来差得一塌糊涂就不说了,怯场也很明显,但他的神情和动作却让自己都有了一点恍惚,这真的是在演戏吗?——为什么感觉好像我真的欺负了他似的。
孟烟池眉眼中深深的痛苦和怀疑,伸手把那个果子拍开,将冯夜枢的衣角掷在一边,哽咽的吼道,根本没人相信我!百姓要的才不是麒麟,只要有人给他们小恩小惠,他们就相信谁!
孩子气,太孩子气了!受到一点委屈就想逃避,经历了这么多,还是改不掉这孩子气,莫不是太过于宠他了?麒麟根本没有孩子气的资格,他不是人类,没有人会宠着他纵着他,相反,他要面对的可能是无数勾心斗角,他要承担天下,独立于万万人之上。到时候自己也要跪在他的脚下。
天命如此沉重,为何偏要这么一个孩子来背负,冯夜枢这么想的时候,自己也吃了一惊,竟然被他……牵着走了,不自觉地就进入了龙衍的思路,真的气得想打他的屁股,又很想摸摸他,让他直到自己必须明白的事。迟早有一天,他要登上皇城最高的位置,与其到那个时候再让他明白,不如现在就……
程叙几乎忘记了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他只知道,对于自己来说,这大概是目前为数不多能够和冯夜枢面对面的机会,所以要尽全力把自己所想通过演戏表达给他的,表达给他。他看冯夜枢沉默,就用膝盖往前挪动了几步,更加迫切的看着他,目光灼灼,隐约有期待。冯夜枢避开他的目光,慢慢地开口说,“怀纯。我不能答应你。”
程叙愣了两秒,冯夜枢改了台词!
程叙迟疑一秒,谁说冯夜枢不能改台词呢?如果自己这时候是怀纯,听到了龙衍的回答会怎么样呢?那个一心一意仰慕着龙衍的麒麟听到了会如何?
他迟疑片刻,缓缓跌坐在地,退后了几步,“阿衍哥哥……阿衍……就算这次大家都相信了我又如何呢?以后,以后如果还有厉害的妖怪,大家还是会抛弃我,选择那些妖怪的!”
冯夜枢这才知道自己不小心就改了台词,看到这样的怀纯,心里微微疼痛起来,一路上他见了太多阴谋和背叛,全靠着对天命的责任才坚持到这里,却发现被所有人遗弃,自己是不是还要勉强他去履行这个责任?在已经没有人需要他的时候,是不是太过于残忍?龙衍啊龙衍……你从来都不是大公无私的人,何不自私一次?
孟烟池用手神经质的抓了抓袖口,就像那个面对着这种情况而无法解决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往前靠,慢慢的把头靠在冯夜枢的肩膀上,呼出一口气,就像得到了庇佑,“阿衍哥哥,我们走吧?“
冯夜枢看了孟烟池一眼,“走?去哪里?”
孟烟池伸出手去,拉住冯夜枢的衣角,声音压得很低,就像蛊惑,“我们找地方隐居起来,我也不做麒麟,我们就一直生活在一起好不好?”他声音迫切,这才抬起眼睛来,眼睛里全是对他的仰慕和信赖,就像天上的星子。
冯夜枢心里一震,怀纯他……难道!
这一幕在剧情中,二人应该是靠得极近,火光之下,或许就要触碰到对方,冯夜枢稍稍闭上眼睛,那一瞬间他就想答应。
孟烟池伸出手去,抓住冯夜枢的手,“怀纯不要做天下人的怀纯,怀纯就做阿衍哥哥的怀纯……”
怀纯说的每个字都敲在他心上,阿衍哥哥的怀纯,只要一点头,就可以带他走,只要伸出手,至高无上的麒麟就会落入他怀中,以往的龙衍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吧,但怀纯呢……这责任,他能逃一时,却能逃一世吗?
他看到灾荒连年尸横遍野,他能否安居世外?他的血液中流着对天下人的慈悲,这自私,会要了他的命。
冯夜枢睁开眼睛的时候,些许犹豫已经消失不见,他摸了摸孟烟池的头,温柔说道,“怀纯,明日随我再入皇城。就算拼死,也要带你进入试心殿。”
这一幕终于结束了。程叙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有掌声传来,就看到岳观岚和安陵墨从旁边走出来,岳观岚道,“大家都表演的很好,我们几个评审先商议一下,商议之后,会有剧务打电话通知你们具体录取的结果。你们三位就请先回吧。”
程叙拍了拍自己的脸,从戏里出来的感觉还是有点发昏,他知道自己入戏了,因为对方是冯夜枢。
但演戏就如同梦境,你入梦深也罢,浅也好,但是醒来的时候,总是要面对着荒凉的大地。
他对于入选《龙骑卫》和冯夜枢拍戏,并没有很高指望,可他仍旧回头看了冯夜枢一眼,冯夜枢眸色沉沉,一眼却望不到他眼底的想法。程叙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刚刚加入姬氏的新人,坐在训练室里,抬头看着自己,说,
“程先生。以后请多指教。”
哪怕程叙见过众多美色的,也不由得被眸子中浓墨般的色彩震慑。后来诸多人评价冯夜枢那一双眼睛有一种恍若冰雪的凉,程叙却觉得是握久了还会暖的墨玉,看久了就会生出暖意来。
程叙低低嘲笑了一下自己,闭上眼睛行礼转头出门,对于《龙骑卫》,他所能做的努力,皆在于此。
在候选的三人都出门之后,整个龙骑卫剧组开始就角色进行讨论,《龙骑卫》本身就是姬氏的大投资,而且投资人就是姬氏的那位大人,所以一点也不容许别家势力来染指自家的片子,倒显得选角的公开公正。
而这三个候选人,在来面试之前名单就已经公布出去,岳观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安,第三个候选人叫郑天一,外面媒体爆的也很厉害,说是之前一点演戏基础都没有,可是一个一点演戏基础的人,就能拼搏到这里么?但直觉中不安的部分似乎还有更多未能浮现出水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到。
安陵墨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笑着说,“岚儿,你倒是更偏重谁?”
岳观岚这才说,“一下子也很难决断,毕竟三个人各有千秋。夜枢,你作为主演,有什么评判?”
冯夜枢这才慢慢说,“一号和二号都是不错的人选,但需要长时间磨合这个角色。三号的基础太差,尽管他对这个角色的感觉不错,但要从头训练走位和镜头感,想必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他的话说的不偏不倚,但是安陵墨这等聪明绝顶的男人怎么看不出他到底偏向谁,微微一笑,却也不多说,就是搂着岳观岚。
岳观岚又问了一圈,大家说的也都不好不坏,怎么的也就不肯率先表态。
他笑了笑也就罢了,待人都散了才问安陵墨真的感觉。
安陵墨道,“要我我就选三号,因为他让冯夜枢改了一句台词。”
要知道被姬氏魔鬼封闭训练出来的冯夜枢,轻易不会被带动情绪改变台词,那个三号,已经非常可观。
程叙回去之后还真的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在网上和纸媒上发现,自己顶着郑天一的名字已经被炒作的很厉害,尤其是网上一堆人讨论这个郑天一到底是谁,《龙骑卫》这次选秀,媒体关注度很高,特别是最后三个候选人比试了一轮竟然还没挑选出最后饰演男二号怀纯的人选,更是引起了各种探讨。
就在网上讨论的热火朝天,纸媒也在挖掘所谓郑天一的真实身份的时候,程叙接到了电话。
“郑天一先生,我是《龙骑卫》的剧务,岳导演想请您后天下午三点来上次面试的地方参加最后一次甄选。”
5.真水无香
程叙到姬氏大楼的时候,正好看到Johnny和他的经纪人从门口出来,少年脸色很不好,嘟嘟囔囔在说什么,看到程叙擦身而过还撇了他一眼。
程叙略感微妙,但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看他就看到剧务站在楼下等着,“郑先生,请随我来。”
在训练室外面等了一会儿,似乎一时半会还没有召唤自己,程叙就走了两步,却发现熟悉的身影,冯夜枢夹着烟站在天台上抽,其实冯夜枢抽烟并不厉害,但是抽的烟却是味道很重的万宝路,隔着太远,程叙猜不到他到底抽的还是不是万宝路,只能看到他手指夹着烟,背光站着,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外套挂在手臂弯里。
冯夜枢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因为睫毛长而黑,微低着头闭着眼睛抽的时候,有一种脆弱的美感,烟夹在手上,更是显得手指修长,程叙做他三年的助理,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帮他保管烟的时候,每开一盒新的,就从里面抽一根放在自己身上,就好像一种护身符。在想他的时候,就一个人把那些万宝路抽的干干净净。不过程叙从来没有抽完过所有从冯夜枢那里偷来的香烟,就像思念,总是会留有一点尾巴,仿佛才是最后的余温。
他觉得自己对冯夜枢的爱情是没有希翼的,可是人总是会有奢望,他从一个抽烟的前辈那里听说的说法,就是每开一包新的烟,就抽一根烟许愿,也许老天会成全你实现你的愿望,所以他每一次的愿望都是,希望他能够爱我。
程叙站在那里看着冯夜枢,看了很久,看他抽完了一根烟,又开始抽第二根,天台上风大,冯夜枢的头发被风拂动,可以看见他的额头和漂亮的侧面,下午三点多的阳光照下来,性感的就像某个广告大片。
他不知道自己呆呆站了多久,直到剧务过来叫他,“郑先生,岳导演等您进去。”
程叙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竟然差点看冯夜枢抽烟看的掉下泪来,不论多久,冯夜枢就像自己的劫难,自己永远沉溺又仰望,就如同在深渊当中仰望光明。
他揉了揉脸,才转过头去说,“真是对不起,我刚刚发呆。”
剧务小姐笑着说,“没事,反正刚刚冯先生也不在,一会儿加油啊。”
程叙进去的时候才看到这次甄选的台词,台词竟然是最后一幕,也就是怀纯和公主婚礼,龙衍披发前来送礼告别,在堂下第一次对他行臣子礼,送上贺礼。龙骑卫是不能离开宫中的,要誓死效忠皇族,龙衍硬闯宫门,虽然都没有伤人性命,但引起了骚乱,
怀纯站在宫门之前,显出麒麟神通,曰:打开宫门,让他走。
臣子:可是……
怀纯:我说了让他走!光武门,玄通门,正德门,全部打开!让他一路通行无阻,谁敢拦他,格杀勿论!
九重城门顿开,是天子登基之时才有的仪仗。
怀纯的双眼湿润,对臣子们曰:鸣炮!
龙衍一路策马而出,礼炮轰鸣,烟火齐放。他听到了礼炮声响的节奏,是自己过去教给他的暗号。
龙衍,我在这里。等你。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仿佛听到怀纯在身后叫他。
回过头去,却看见他挽着公主,正在拜堂。
宫门重重紧闭,关上了里面一片喜庆锣鼓,红霞满天。
程叙看了十五分钟的台词就被催着上台,剧务小姐说每一个人的准备时间都只有这么多,这并不是太让人纠结,只是程叙坐在怀纯的御座上,看着冯夜枢冲着自己微笑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真的穿越成了怀纯。
冯夜枢的笑容稍纵即逝,带着些许释然和某种让人来不及追究的落寞,程叙还来不及叫他等一下,他就将怀中抱着的盒子放在一边,以臣子之礼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就让人把贺礼送上,身边有一群人在等着他成礼,怀纯无法走下去和他说话,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将贺礼打开,里面是一双虎头鞋子,怀纯以前说过想要,因为很多凡人的小孩都有,做得很漂亮。看到怀纯收下了,龙衍便起身,打了个唿哨,跨上自己的马,不顾大内侍卫的阻拦就打马而去,头也不曾回。
这是最后了……怀纯,我把你送到这里,我在你身边的时间已经结束。
你有你的天命,而我也没有理由再留在你身边。
请你原谅我,最后没能送你成礼。这双虎头鞋你一直想了很久,以后大概也没有人会送给你这样的东西。
听说这鞋子要娘亲的头发放在鞋垫下面才能保平安,因为娘亲是最惦念你,最爱你的人。
我在下面缝了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能不能佑你一世平安?
怀纯,龙衍告辞。
也许再见,也许再也不见。
程叙看着冯夜枢背过身去,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让他走!”
程叙知道自己入戏了,而且恍惚把自己当成了怀纯,他想要冯夜枢如此对待自己,如此温柔,如此沉默的对待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形,“打开宫门,让他走。”
他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可是……他知道让他走不行,他不舍得,他想要把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但是他留不下来了,那个人再也不会留在自己身边
程叙闭上眼睛,想要掩饰自己眸子里的不舍,但是最终还是掩饰不住,“我说了!让他走!光武门,玄通门,正德门……”他喘息了一下,似乎平复自己的情绪,“全部打开!让他一路通行无阻,谁敢拦他,格杀勿论!”
阿衍哥哥,在这时候,作为麒麟的我,唯一能够给你的,就是放你走。
他在大殿上听见九重城门洞开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可以听到那个人打马而去,马蹄敲打在地面的得得声,就像他第一次来到他面前,对自己说,“微臣龙衍。”
眼泪几乎忍不住,他再三告诫自己不能够哭,因为当龙衍转身而去,他就再也不是那个能够任性撒娇的怀纯,而是必须背负一个帝国责任的麒麟。
“鸣炮。”
阿衍哥哥,这是怀纯能够为你做的最后的事情。
那就是,我一直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就算山河干枯,海水逆流,我也在这里。
我一直会等你回来。
如果你能听到,请你一定,回到我的身边。
龙衍一路打马直冲宫门,冲出最外面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怀纯在叫他,他听到了礼炮的声音,还有满天的烟火,他清楚听到怀纯在叫他,阿衍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