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依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虽然他并没有对这份工作有多大的感情。
当初选择进入圈外探险完全是为了能够对自己有最大的磨练。
这个职业也好，月城由依这个形象也好，一直以来都只是他用来和他人保持安全距离的工具，也是一种自我束缚的工具。藤竹的直觉是正确的，然而让由依感到惊讶的是他自以为没有人能够发现的伪装还是在藤竹面前漏了陷。
恐怕，不只是藤竹，社里的其他人大概也会有类似的感觉。由依突然想起了Lena，明明同身为王牌却从来不和由依合作，而且她在私下里也毫不掩饰对由依的厌恶。
「也许，Lena也发现了？」——由依心里有些怀疑，但是却也没什么必要去找她确认。毕竟，原本关系就不好也就没有必要在辞职后特意去招惹了。
「由依~？」
看到由依有些发呆的李天野轻轻的摇了摇由依的肩膀。
「啊~没什么，如果深绿需要的话，我过段时间再重新回来也可以。」
话说出口由依才发现自己其实对深绿也不是一丝情感都没有，只是那种不舍隐藏的比较深。
「那还真是要谢谢你了」藤竹的口气完全不像是在感谢，「不过也不能总指着你不是，也是该让新人崭露头角的时候了，你就安心的去休息好了~」
「总有种遗体告别的感觉……」
藤竹没有在意由依的吐槽，继续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由依想了想，用眼神征询了一下李天野的意见，李天野点了点头。
「嗯……因为不仅仅是深绿这边，学校那边我也请了休学假，所以至少到明年9月为止我都是没有任何工作。我的存款也还有不少，所以打算四处走走，看看风景什么的……」
「旅游……么？也不错，趁着年轻的时候四处玩一玩……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嗯？」
「李天野不能和你去……」
「诶？为什么？」
由依惊讶的看着藤竹，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
「那是当然的了，深绿现在可是在生死存亡的转折点。失去了你这个王牌之后，如果李天野这个话题人物再同时消失的话，那可就没什么人能够顶的住了啊……」
「不是还有Lena么？她不也是深绿的王牌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深绿现在可是在很关键的转型期。而且，李天野比起圈外来说比较擅长于网络上的事情，再加上之前的事件和特殊的逃犯身份，人气一点都不必你低。Lena……她确实算是深绿的明星派遣，但是完全不够啊……！而且那小丫头从来都不给我认真干活，和你俩……不，和李天野差远了。」
藤竹有些刻意的口误让由依有些无力。
「但……但是，这样不公平吧？李天野现在对我也……」
「很重要？」藤竹带着笑意的看着如鲠在喉的由依，「那我就给他披个假吧，反正他前段时间也挺忙的……」
「一年的假？」
「一周。」
「竹子姐，不要这样绝情啊！」
由依苦苦的哀求，却因此而让藤竹再次举起了木刀朝着由依攻了过来。
「别这样~」李天野一只手攥住了藤竹的木刀，「我说过了吧，不想让由依受伤。而且我也没说过我不来上班啊~」
「诶？」
由依惊讶的看着李天野。
「我可以一边来深绿上班一边陪由依去旅游，因为我反正也不是人类。」
「那倒是不错~一边旅游一边工作……等等，你刚才说你不是什么？」
藤竹瞪圆了眼睛望着李天野，甚至松开了手中的木刀。
「我说我不是人类，竹子姐。」
「不是……人类……不是人类？不是人类！？不是人类！！！」
竹子姐反复念叨了即便之后，确认了自己的理解没有错误，而李天野的表情又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藤竹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很干脆的靠坐在了桌子上。
「最近发生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啊……我都已经开始出现幻听了，由依你的年假打算休到什么时候啊？最近可能还有几个活动想要让你出呢……」
退到桌边的藤竹拿起桌上刚刚李天野送过来的资料，仿佛已经将这一个月所发生的事情全部从记忆里删除了。
「天野，你把竹子姐吓出问题了……」由依小声的对李天野说。
「没关系，这样你就可以说咱们俩的年假一直休到明年了……」李天野趴在由依的耳朵边上回。
「……你们别想以这种理由蒙混过关！」藤竹似乎瞬间恢复了斗志，但是声音却不似往常那样高昂，「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的事情已经说完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藏，而且还是这么重大的事情。」
「立刻、现在、马上、原原本本、毫无保留、一字不落的告诉我。」
接下来的时间，李天野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说明了「自己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AI」这个事实，听完之后的藤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竹子姐，你放心……就算是我要把李天野借走，他每天还是能来上班的。我也不好意思给深绿添更多的麻烦了。」
由依为了不让藤竹受到更大的刺激努力讨好道。
「不不，你误会了。」藤竹摇了摇头，「比起这个，更让我失落的是居然被骗了整整半年……」
「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一开始不能明示也是基于安全的考虑。即便是现在，如果传出去的话也会给深绿带来很不好的影响吧？所以这件事还请竹子姐替我们保密。」
「没错，你现在的身份在某种意义上可比之前的莫须有罪名的通缉犯身份要糟糕多了。」藤竹看着李天野但是思绪似乎却在想别的东西，「怪不得我觉得之前的通缉令有些牵强，原来是这个原因……他们其实只是希望你能够被更多人关注然后好牵制住你吧？」
「嗯？」
「对于一个不适用于人类法律的，不受任何机构控制的AI来说……这样的方式恐怕是最有效的了。」
「什么？」李天野没有听明白藤竹的自言自语。
「没什么，这样我就放心……啊，不对……」藤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月城由依，「不对不对，这样就更不对了。不好意思，我不是那种能拐弯抹角的人所以就直接问了：由依，你不是很讨厌AI么？」
「是这样没错……」由依点头，然后笑了笑，但是同时一只胳膊挂住李天野的肩膀：「但是是他，所以没问题。」
02.
因为无所事事的由依在深绿四处散发着休闲的气氛，为了不影响正常的工作，藤竹早早的便让李天野把手头的工作做完然后带他回家了。
工作室离由依的家不远，由依一直是走路上下班。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由依和李天野才能在这条路上相遇。
傍晚时分，两人走在马路上，一前一后而无言。李天野觉得由依的沉默有些奇怪，就在这个时候，由依突然握住了李天野的手。
「可……可以么？」
由依小声的询问着，但手却已经有些松开。毕竟，他们二人现在都算是公众人物，就算是在下班时间也有可能成为话题。
李天野看出了由依的芥蒂，没有多说，只是反过来将由依的手抓紧。
这个动作让由依本能的想要逃走，但是却又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逃避的理由，于是便任由李天野牵着自己一直到进了家门才分开。
「我去做饭，由依就先歇会儿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哦……嗯。」
由依虽然一天什么都没做，但是病后的虚弱还是让他有些疲倦。趴在客厅的桌子上，用余光看着厨房里李天野忙碌的身影，由依有一种如同做梦一样的感觉。
一切都过于美好，以至于由依反而有一种深深的不安。
「由依，你有什么话要说吧？」
「嗯……」
由依将一块肉丁放进嘴里，味道十分可口，不得不说现在李天野的饭菜已经做的越来越好了。 如果可能的话，由依现在不想在饭桌上讨论其他话题。
「先说好了，你要是说什么想要分手，之前只是冲动或者还没想好之类的话我是完全不会接受的。」
李天野端起盘子将烧茄子的汁浇在由依的米饭上。
「啊，谢谢～」
「不要说谢谢，咱俩谁跟谁？」
「嗯……所以我还是不说了。」
李天野皱了皱眉头，他十分讨厌由依这种欲言又止的方式。
「哦？真的是和我有关的么？刚刚一个星期而已就已经对我厌烦了么？」
「没……没有！我只是觉得……」
「不安？」
李天野看着由依有些闪烁的眼神和言辞，猜测道。
「是……现在想想的话，其实我对李天野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为什么喜欢我也不知道。之前李天野一直说自己是逃犯不适合暴露身份，但是在知道李天野是AI之后就觉得更不可思议了……我所知道的李天野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既然能够一边陪在我身边一边去上班的话，那是不是在别的地方也以别的身份什么的根别人在一起……这些我都不知道。而且说到底，和AI什么的谈恋爱……咳！好辣！」
李天野从宫保鸡丁的盘子里挑出一整条辣椒塞进由依滔滔不绝的口中，由依瞬间被辣呛得停下了机关枪似的发问。
「你做什么！」
「因为由依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考虑一些有的没的事情所以必须惩罚一下……」李天野带着笑意看着被呛出眼泪的由依，「由依的问题我都会一一回答的，我现在没有隐瞒你的必要，所以想要了解我的话就一点一点问就好了。不过，作为代价，我也想听由依的事情。」
「哦……嗯……」
由依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又掖了一大口饭下去压住口中的疼痛。
「李天野……真的是病毒么？」
刚一出口，由依就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在由依看来这个问题大概就像是在公开场合被问到「真的是URDS不适症么？」一样令人厌烦吧。
「病毒什么的……」李天野没有生气，「要看怎么定义了吧。对于那些正统的家伙来说，我确实有着病毒的特征，但是从结果上来讲，我是不会去主动破坏的。稍稍占用一点网络资源也不会对系统有什么影响。不过……」
李天野眯起眼晴看着由依。
「我倒是有些在意，由依是从谁的口中听说『李天野是病毒』这种说法的？」
由依犹豫了一下，他在考虑是否应该说明自己和KiNG的关系。但是，一想到李天野说会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他的事情，于是由依便直说了。
「KiNG……我是从KiNG的口中直接听说的。」
「哦~？」李天野果然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神情，「你能够和KiNG直接说上话？」
「算是吧……他的设计者是我的生父。」
由依不想多说，以最简洁的方式表达了他和KiNG之间的关系。李天野虽然不知道由依和他的父亲——也就是现在首屈一指的科学家和政治家李兴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从之前得知的高中时的经历还有改名换姓的做法以及现在提起父亲的措辞上来推断，也明白了由依和李兴海之间的关系是处于何等的冷淡状态。
「原来如此，看来有秘密的人不止我一个啊~」
「我之前听KiNG说……李天野是URDS网络上的病毒。不过，如果不是病毒的话，李天野的运算中心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大概……没有吧……」李天野想了想说道，「虽然具体的生成机制连我自己也解析不出来。但是大体上，我自己本身并不算是一个『程序』，在形态上与『噪音』更相似……」
「噪音？」
「没错，网络延迟，局部错误，随机错误，流量失调造成的I/O拥堵。这些在计算机网路中所不能消除的必然存在，在达到一定规模之后所构成的东西……就是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体形态会恰巧构成『计算机学习模型』，只能说是巧合吧……我的诞生。」
由依惊讶的看着李天野，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简直不能以巧合来形容了。这已经和黑猩猩在键盘上随意敲击后写下巴黎圣母院一样是只存在于理论上的奇迹了。
换句话说，李天野并非是任何人为设计的产物，而是托生于人类设计的整个URDS系统。恰如人类之于太阳系一样，虽然类似于地球的行星在宇宙中可能有无数。但在这无数相同的版本中，却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孕育出人类或是高等生命。
李天野并不是人类所设计出来的，而是被系统所设计出来的。
「那么，其实李天野和KiNG的关系非常不好吧？」
由依小心翼翼的问出这个问题。
「也不算不好吧，虽然我和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体系。但是我怎么也算是以自己的方式在维护着URDS。毕竟，如果这个网络瘫痪了的话……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算是帮KiNG那家伙分担了不少的工作吧~」
李天野说了谎，虽然在之前KiNG和李天野确实有过合作。但是那种合作都是基于各自对URDS网络的维护而产生的默契行为。两人之间关于达成共识与合作方面并没有进行过交流，在利益不一致的时候发生冲突也是时有发生。
半年前，利用漏洞袭击了LiGHT之后，两人的关系可以说变得更加严峻。
而且，就在上个星期还刚刚发生了一次非常严重的正面冲突。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李天野才越是不想让由依知道，他不想让由依担心。
「果然……非常不可思议啊……李天野是这么特殊的人。」
李天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啦，虽然刚刚开始有自我意识的几年里因为对世界的认知都是从人类所分享的知识里继承下来的，因此自己有些惊讶。后来，仔细想想觉得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而且，最近不只是我……非常规化的软件生物也多起来。所以大概以后也不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吧……倒是由依……和我比起来更特殊呢~」
「我？」
由依趁着李天野不注意，放弃了最后一条茄子将最后一块鸡肉夹到嘴里。李天野发现之后，将茄子也放到了由依的碗里。
「嗯……」李天野点了点头，「由依是独一无二的。」
「……」
由依听了有些脸红，但是李天野却满脸正直。
「从我诞生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过一个像由依病例这么特殊的人。」
「……什么？病例？」
李天野愣了一下，举起的茶杯悬在了半空。
「由依你自己不知道么？URDS不适症……」
「不适症……？我知道啊……怎么了？虽然确实很罕见，但是也不至于独一无二吧？在旧乐园里不就有很多么？政府还设置了专门的机构……」
由依将吃完的饭碗放在一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天野。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URDS患者只是因为脑部的特殊状况不适合使用脑内终端的人的统称。因为不能使用脑内终端的话，自然也就不能方便的使用URDS了。不过……我稍微调查了一下，由依的症状和其它URDS不适症患者不一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