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夏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离开了现在肉体,飘飘忽忽不知道要去往哪里,终于他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小套间里,整间房子还不如他现在的卧室大。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
哦,林安夏想起来了,曾经他的确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
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幼时的模样,短小的手脚,圆鼓鼓的肚子,林安夏有些好奇自己这幅样子,想要伸出手去戳一下自己的小肚子,却发现他控制不了这幅身体……
他感觉到自己正坐在这个家的一个角落里,周围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一个人,林安夏想要站起身来看一看这里,却什么也做不了,突然,右手边的一扇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人,她穿着时髦的洋装,涂着鲜艳的口红,靓丽顺滑的卷发柔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林安夏感觉到自己动了,小小的自己突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快步走向那个女人,或者说他还年轻的母亲——陶芙歆。
小安夏走上前去,小手拉着女人的衣角,嫩声嫩气地问道:“妈妈,你要去哪里?”
“我要出门。”女人不带感情地说了一句,便甩开了握着她的那双小手。
“什么时候回来?”
小孩固执地提问,似乎引起了女人的不满,只见她回过头来冷冰冰的说一句:“不回来了!”
安夏的小身子似乎被女人冰冷的语气冻在了原地,圆圆的大眼睛里聚起一汪眼泪,明明已经哽咽却装作平静地说:“你会回来对吗?你会回来。”
女人并未理会家里的那个孩子,径自甩门而出。
女人甩门时,似是带着怒气,破旧的木门被甩得震天响,林安夏感觉到自己被那一声轰响震得倒退了几步,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安夏对着自己说:“会回来,她会回来……”
林安夏看着幼年的自己,心里莫名的涌起一股怨恨,他想摇醒那个愚蠢的孩子,想让他醒一醒,这个女人的心根本就不在这个家里了!她的心里也不再有你的位置,那么她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关系?
尽管林安夏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想要让现在身体里的孩子知道自己的想法,但她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能看着孩子继续坐回了角落,不停地说着:“她会回来,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林安夏有一些脱力,他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埋藏着他痛苦根源的过去。林安夏借着小孩儿的眼睛,认真打量着这个家。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爸爸林西辞曾经窘迫到需要住在这么一栋狭小破旧的小套房里,因为那时的他已经穷困到必须卖掉华丽的别墅,来维持生计的地步。
在林西辞事业春风得意的那段日子里,他结识了当时十分有名的歌唱家陶芙歆,两人俱是才华横溢的艺术界新秀,郎才女貌,没过多久便坠入了爱河,为了保证两人的私生活不被外界所饶,林西辞与陶芙歆便始终没有公开二人的关系,但也郎情妾意地过了一段极为幸福的日子,然而不知道在那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意外,陶芙歆的嗓子受了损,无法继续活跃在歌唱界,那时的陶芙歆心情自是非常低落。林西辞见到心爱的人如此憔悴,便跟陶芙歆求了婚,两人顺利结为连理,还诞下了爱的结晶。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艺术事业半路夭折,陶芙歆婚后便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专心致志地在家里相夫教子。林安夏想着,也许在他记忆模糊的那几年里,他们一家人也一定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西辞发现自己每每提起笔,却画不出任何有意义的东西,画室里的垃圾桶里每天都会出现堆成山高的废纸。林安夏还记得,那时他偷偷趴在门边,望着沉默地坐在画室里的爸爸。小小的林安夏有一些不解,明明那个人是他最喜欢的爸爸,可当他注视着他的背影时,却感到那么难过。
那时的林安夏不知道,让他感到难受的,并不是林西辞的背影,而是从那背影里隐射出来的深深的落寞。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就搬了家,从漂亮华丽的小别墅,搬进了这间小平房。
有一天,林安夏看见他爸爸背着行李包,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林安夏还记得林西辞离开时,把他抱在怀里很是亲昵了一会儿,也记得林西辞对他说:“等爸爸回来,咱们就再搬回大房子里去。”
林安夏想告诉他爸爸,住不住大房子没关系,但他希望爸爸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带着他。可惜,林西辞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兀自一个人走了,并从此没了音讯。
再后来,小安夏发现她妈妈会偷偷躲在房间里流泪,早慧的小孩,总会坐在她怀里,抱着喜爱的妈妈,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要让她开心起来。可渐渐地,他的母亲似乎不再需要他的安慰,甚至不再需要他的存在。
陶芙歆开始频繁的外出,时常都不在家,回来的时候也经常喝得烂醉,安夏的年纪还小,还缺乏基本的生活能力,失去母亲照料的小安夏,从一个白皙粉嫩的小可爱,变成了邋遢鬼,不仅如此,还要经常饿肚子,邻居家好心的大婶看林安夏可怜,便时常那一些吃的给林安夏一些吃的充饥。”
他隐约记得,那位好心的大婶曾抱着他抱怨着:“自己的孩子丢在家里不管,天天出去鬼混,真是作孽哦……”
林安夏不知道鬼混是什么意思,但不管那是什么重要的事,他都在心里希望着妈妈能赶紧忙完,然后,早一点回家。
但渐渐的,林安夏也开始弄不清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她妈妈回来了……
陶芙歆不在家的时候,林安夏希望她能快点回来,可每当她回来的时候,他又有些恐惧。因为喝了酒的陶芙歆,仿佛不再是那个温柔慈爱的母亲,她变成了一个会用长着长指甲的手狠狠掐着自己的两臂,眼神疯狂地说着一些他感到由衷恐慌的话的怪物。
“你爸爸不会回来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要你了。”
“妈妈也要走了……到时候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怎么办?”
“安夏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如果有一天妈妈出了这个门再也不回来的话,那就是死了……”
“到那个时候,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
陶芙歆的一字一句都仿佛变成了锋利的碎片,一片又一片地扎着他的脑袋,林安夏觉得很痛,很害怕,他好像也不太明白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碍他对此感到恐惧。
林安夏痛苦的想要抱住自己的脑袋,却猛然发现此时他站在了一个木门面前。
对面的那扇门很高,个子不高的他就算点着脚也够不到把手。林安夏眼睁睁地看着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搬过了一张小椅子。
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那时候的他想打开这扇门,因为他妈妈在里面,就在这扇门后面,他妈妈已经和一位不认识的叔叔进去很久了,林安夏觉得很想看一下妈妈的脸,所以他要打开这扇门。
林安夏见状着急的全身都在颤抖,他想要阻止自己,不要拧开那把锁,可惜却无能为力,林安夏歇斯底里的大喊:“快停下!那不是你想看的东西,快停下,如果不想更痛苦就不要那么做!”
但是……无论林安夏怎么挣扎,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扭开了那把锁,轻轻退开了那扇门。
那是林安夏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他看见自己高贵优雅的母亲,浑身赤裸地被另一个陌生人压在身下,两个人就像一对发情地野兽,疯狂地在对方身上发泄自己的欲望,小小的林安夏呆愣愣地看着那个陌生男人丑陋的器官,正不停地在自己母亲身上进进出出,吓得小脸煞白地从小椅子上摔了下来,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渐渐回笼,林安夏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背后早已冷汗涔涔。
他知道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段他努力想要忘记,却不断在未来的无数个夜晚里,让他痛苦不堪的记忆中。
林安夏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开始自己慢慢回忆之后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那段画面给林安夏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冲击,从那以后,林安夏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具体梦到了什么他都记不清了。他时常会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涌上来的恐惧而大喊大叫,严重的时候,甚至会不停地用脑袋去撞家里的墙壁,而忽视了他许久的妈妈,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前一秒还因为他伤害了自己,而心疼地亲吻他额头的母亲,会在下一秒送他去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第七十六章
当他被迫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并被一堆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人摁着手,要强行灌入镇定剂时,小小的林安夏,像是爆发了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我不要打针!妈妈救我,妈妈救我,妈妈……”
而那个被他给予全部希望的女人,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视线,那是林安夏第一次生起了一个念头‘也许他的妈妈,并不爱他’
林安夏不知道他在那个四处都泛着白的地方过了多久,但他却聪明地发现了一件事情,只要他乖乖听话,不吵不闹,他妈妈便会过来看他,否则,他只能一个人呆在那里,除了穿着白大褂的陌生人会偶尔过来一趟外,便再也不有人关心他的死活。
终于有一天,他妈妈来接他回家了,是的,不仅仅是看看他而已,而是真的把他抱回了家。林安夏趴在母亲的肩头时,还会感觉到一丝淡淡的温暖,他觉得自己搞错了,因为妈妈怎么可能会不爱他呢,她还是那么温柔的抱着自己,她的怀抱还是让他感到那么安心,林安夏对自己点了点头,是的,他妈妈爱他。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陶芙歆对林安夏的关怀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林安夏甚至以为他温柔善良的母亲回来了,只要等到爸爸回来的那一天,他们就可以过上跟从前一样幸福的日子了。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陶芙歆很是温柔的叫他起床,给他穿上了可爱的背带裤和小衬衫,把他打扮的整整齐齐,林安夏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妈妈,发现今天的陶芙歆也穿的十分漂亮。
把一切收拾完毕以后,陶芙歆牵起林安夏的手,拎起放在门口的一个小皮箱子就要出门去。
林安夏好奇地问了一句:“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只见他漂亮的妈妈回过头来,艳红的嘴唇掀起一丝莫名的笑意,却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林安夏想了想,也许妈妈是要带自己去公园里玩儿也说不定,就像从前爸爸在的时候一样,偶尔他们三个人会一起到一个露天的游乐园里玩儿上一会儿,累了的话就可以到对面的冰品店吃冰激凌。
尽管从前他们还住在大房子里的时候,林安夏去过比那个游乐园更大,更漂亮的地方玩儿过,但他丝毫也没有觉得冰激凌店对面的小游乐园有什么不好,他喜欢那儿里的石头滑梯,也喜欢可以荡得老高的橡胶秋千。
可是他的妈妈并没有带他走多远,除了门后,妈妈便拉着她去了对门,经常给他东西吃的大婶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早有预料,并用一种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的眼神,看着他。直到很多年以后,林安夏才明白过来,那种让他不舒服的眼神叫作怜悯。
但此时,林安夏对此一无所知,她看见自己妈妈从包里掏出一叠信封递给了那位大神,从露开的一角处,林安夏知道,那是一叠钱,而且并不少。大婶也在手下那个信封后,牵起了他的手……
之后,他妈妈便蹲下身来,依然用十分温柔的语调对他说:“夏夏乖乖和婶婶呆在一起,等爸爸来接你知道吗?”
小安夏有些困惑,“那妈妈呢?”
“妈妈,要出门一趟,不能照顾夏夏了。所以夏夏一定要在这里乖乖等爸爸回来知道吗?”
敏感地小安夏却不理会陶芙歆的说辞,只是固执地抓着她的手问:“那妈妈呢?妈妈会回来吗?”
陶芙歆并没有问答小安夏的问题,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林安夏想要追上前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整被握得死紧,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妈妈离开的背影。
林安夏看过许多次陶芙歆离开的背影,却只有这一次,他感觉到如果不紧紧抓住她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正是这样一个想法,让小小的林安夏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力气,竟然奋力挣开了那只紧紧桎梏着他的手,不理会大婶在他身后大声的叫喊,小安夏正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楼下跑去,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妈妈走,否则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林安夏奋力地迈着步子往楼下跑去,却因为太过着急而被自己绊了一跤,生生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顾不上自己被磕得鲜血直流的脑袋,林安夏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停地喊着“妈妈”,希望走在前面的女人,能因为她的呼喊而停下脚步。
但当林安夏跑到楼下时,却看到她妈妈上了一辆车。小小的林安夏一边朝那辆车跑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妈妈,你要去哪里?你不要夏夏了吗?妈妈你回来好不好……”
那辆车没有停下,陶芙歆也没有回来,当林安夏再次摔倒地上时,他再也爬不起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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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夏走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一把水。
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详细地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了,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都会努力克制自己去回想那些事情,但长久以来烙印在他心底的恐惧与痛苦却无时不刻都在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林安夏双手撑着洗脸池,望向镜中的自己,发红的眼睛与憔悴的神色,就算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当年的一切却历历在目,那些过往依旧能对他造成如此之深的影响。
林安夏地嘴角扯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说:“够了。你已经长大了,不再失去妈妈就不能活下去的孩子了。你有雪松,还有睿哥,有一个好伙伴还有一个爱你的人,这些就够了。”
林安夏定了定心神,擦干脸上的水珠,尽管还有些恍惚,但林安夏也不准备放纵自己继续那么下去了。他强自振作了精神,拉开了卧室的窗帘,发现外面是黑蒙蒙的一片,已经是晚上了。
林安夏不知道自己在昏昏沉沉地状态持续了多久,他有些奇怪,往常如果他很久不出门,雪松便会到他的卧室门口等着,而就在刚才,林安夏打开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个常年蹲守在这里的身影。
“雪松……”
林安夏出了卧室,一边喊着雪松的名字,一边眼神四处搜索着雪松的身影。
好半响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雪松!”林安夏的声音大了一些:“你在哪里?回答我呀。”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寂静,林安夏顿时失了冷静,脚步急促地跑下楼,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里,寻找着雪松的身影,终于他在沙发的角落里看见了它,雪松那安静静地躺在沙发边上,姿势很是安逸,但林安夏此时却害怕的瑟瑟发抖。
因为雪松的姿势……与他进卧室前一模一样,这么长的时间里,向来呆不住的雪松,居然一动也没有动……
林安夏站在雪松身后,脑子里不停地想着雪松最近的状态,却没有一丝清晰的记忆。
林安夏抖着嗓子,轻轻地又叫了一声:“……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