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的画 上——橘苜真

作者:橘苜真  录入:04-09

正当林安夏以为,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上前给那位孙老师一拳时,坐在上首除了第一句话后,未出一言的李怀德开口了:“作为一个教师,要有基本的道德操守。为难一个孩子,又像什么话?”

这话,很显然是对钱孙二位老师说的。

李怀德继续道:“讨论,自然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发表他自己的意见。小林老师能坐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讨论作品的评选,他肯定就有他的过人之处。再来,林西辞的儿子究竟如何,还轮不到你俩去说的算。”

钱孙二位老师,被堵得脸色铁青。

林安夏却惊讶的抬起头,看着那位李怀德。

李怀德好笑的问林安夏:“怎么?觉得我老头子就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非得所有人都围着我转的老古板吗?”

林安夏快速的摇摇头。

李怀德说:“我不是帮你说话,我只是说出一个事实而已。你要想让这幅画通过这次的评选,就来说服我们,用你的理由,你觉得这幅画出色在什么地方,它有什么资格被选为画展参展作品的理由,来说服我们。”

林安夏有些失笑,他突然发现这个李怀德真的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

既然,他得了一个机会,那么不为这个学生说两句,就太可惜了。毕竟,林安夏真的认为,那是一幅优秀的作品。

林安夏把那幅名为《彩》的画,放到了投影仪上,开始认真地按照他的理解对这幅画进行了解说。

“刚才老师们都认为这幅画是没有形状的,其实不然。我想这幅画他画得是天空和大地。在古书千字文里开篇第一句便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其中天是玄色,地是黄色的,但我们知道天空的色彩并不单一……”

林安夏把他从这幅画中体会到的东西,一一说了出来,末了才道:“不过我觉得,也许他画得内容并不单单指我刚才说的那些,不同的人会从这幅画读到不同的东西。所以,我才觉得这幅画的确很妙。”

此时,讨论室内一片寂静,在林安夏演讲完毕后,没有一个人对他的言辞提出反驳,但同时也没有人明确的表示出赞同。

林安夏忐忑了。

好半响,坐在上首的李怀德才说:“我同意这幅画作为画展作品之一。不知其他两位老师有何看法?”

钱老师回过神来,随后才道:“我也同意。”

原本还有些不满的孙老师,眼见着其他两位老师尤其是李怀德都同意了,也只得悻悻点头。

离开时,林安夏朝脸色还有些阴沉的孙老师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这天,林安夏又早早来到了学校。

林安夏所在的教研小组,在美术楼的北边,需要经过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小道两旁是翠玉青葱的顶天大树,郁郁葱葱,偶闻三两声鸟鸣,令周围的环境显得愈发静谧。

与林安夏一样早来的,还有孙平。

林安夏站在一棵树后边,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藏在灌木后面,眼看着孙平匆匆往那条小道走去,紧了紧手里的木棍,林安夏跟了上去。

当孙平经过背角的时候,一直暗暗跟在身后的林安夏的身形也跟着一动,正准备动手之际,却突然发生了意外。

“啊!”

孙平发出一声惨叫。

只见高密的大树上,突然掉下一个红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孙平的头上,桶里满满装着的,是臭气熏天的屎尿。

林安夏心下一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赶忙又将自己隐回树荫处,不动声色。

被浇了一身屎尿的孙平在原地气急败坏的吼骂:“究竟是哪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丝毫没有平日里沉稳高雅的模样。

回答他的自然是一片沉寂。

孙平拾起地上的红桶,顺着一根细鱼线走到了灌木从的角落里,发现它被牢牢的绑在一个灌木树杈上,旁边并无人迹。

找不着元凶的孙平想着马上就要到学生大规模来校的时间了,一向注重形象的他只得先放弃寻找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气冲冲的往家里赶去,换下这身衣物。

林安夏呆愣愣的站在角落里,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这时,有人轻轻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

“林老师觉得,这一出精彩吗?”

林安夏猛的回过头,看见了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少年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明明是普通打扮,偏偏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容,显得整个人桀骜不羁得很。

“那是你干的?”

林安夏的警惕,来人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不甚在意的说:“林老师觉得解气不解气?”

林安夏眼珠一转,端出做老师的架子:“恶意逗整师长,就不怕学校处罚你吗?”

少年眼皮一撩,好笑的伸手掐了掐林安夏的脸:“得了吧小老师,你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

说着还拿手指,指了指林安夏手里的木棍。

“比起林老师来说,我不是温和很多嘛?”

林安夏忙着将手里的木棍丢到地上,有些手足无措。

少年觉得林安夏此时此刻窘迫的模样,特别可爱,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孙平不过就是个见风使舵,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本身倒是有点才气,可惜人品真是令人侧目。他在评审会上不仅为难你,还连带着牵连了你爸爸,林老师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吧?”

林安夏惊讶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别说是不服气!林安夏简直就是要恨死那个孙平了,要不也不会存着狠揍他一顿的心思早早赶来这里了。但事实上,林安夏从来都不认为会有人看出他那些不好的心思,毕竟他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心思泄露出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心思并不好,是不应该存在的。

少年朝林安夏吹了个口哨:“你猜?”

林安夏看着少年不驯的眉眼,歪头想了一会,“你是谢子琪吧。”

少年,也就是谢子琪朝林安夏打了个响指:“答对了!林老师的确是个聪明孩子。”

林安夏正色:“我是你的老师。”

谢子琪依然满不在乎:“可惜你年纪比我还小!”

林安夏忍了又忍,还是翻了个白眼。

“总而言之,感谢你帮我的忙。但是以后不要再那么做了,这并不是好事!存了不好的心思总是不好的,孙老师再怎么说也是个老师。知道了吗?”

谢子琪斜着眼看着林安夏:“知道为什么,你画的画总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么?”

林安夏心中一震:“什么?”

谢子琪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双手插进口袋里,用肩膀示意林安夏往前走。

“长期压抑自己的情绪,对于你自己还是别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林安夏撇过头:“你又知道什么了。”

谢子琪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的直觉和我说,林安夏跟我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可惜我活得自在,而你活得压抑。”

林安夏气不过他那副得意模样,狠狠往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情过活,总会有比发泄情绪更重要的事,为了维护那些东西,适当的压抑是必然的。”

谢子琪皱着脸,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臂道:“那你就等着自己变成疯子吧!”

说完,谢子琪就抱着手臂,匆匆的往教室里赶去。只留下林安夏一个人,站在校道中央,不言不语。

林安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曾经拿着画笔,画了一幅又一幅他内心深处无法对外人道的情绪。

林安夏喃喃自语道:“也许,我已经是了。”

第十九章

林安夏和谢子琪还是成了好朋友。

这天,是星期六。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的秦睿和,便想起要带林安夏出去转转。这段时间忙于工作,秦睿和感觉自己忽略了小孩儿很久,心里有些愧疚。

所以,赶着一大早就来敲林安夏的门想叫他起床,俩人趁着好天气去爬山。

却没想到林安夏早早就起床了。

“你今天起那么早?”

秦睿和惊讶的看着林安夏,向来爱睡懒觉的小孩儿,此时正站在卫生间里刷牙,软软的头发正歪七扭八的搭在头上,模样非常可爱。

林安夏含糊的应:“今天和别人约好要一起到松山写生。”

秦睿和问:“和谁?”

林安夏手下一顿,认认真真的思考起来,好半响才道:“应该……是朋友吧?”

林安夏本想说是学生,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教导过谢子琪什么,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谢子琪并不是他的学生。而且,林安夏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眼高于顶的谢子琪,可从来没把他当成老师过。

但秦睿和却徒然紧张了起来,林安夏从本质上来说,是个内向的小破孩儿,去学校上课那么久,也没见他和什么亲厚起来,怎么他就几天没看住,突然就冒出一个“朋友”来了?

一直以来稳居林安夏唯一一个“朋友”的宝座的秦睿和,一时被打击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带着点磕巴的问:“什,什么朋友啊?”

林安夏狐疑地扭头看着秦睿和:“睿哥,你问的那么清楚做什么?”

秦睿和敛了神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当然是因为关心你,这几天公司里事情太多,我都看顾不来你,所以就问问咯。”

秦睿和试探道:“怎么?不能告诉睿哥?难道……是交了女朋友不成?”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秦睿和自个儿就不是滋味起来。他知道作为朋友的话,他的确是没有立场对着林安夏管东管西,在交不交女朋友的问题上,已经成年的林安夏更是有自己做主的权利,但秦睿和的心还是默默地发涩起来。

秦睿和自欺欺人地在心里微微告诫自己,虽然自己给不了林安夏有保障的爱情,没有资格阻拦他交女朋友,但是,作为一个喜欢林安夏的人,为他把把关还是可以的。

所以,秦睿和又说:“如果是交了女朋友,可以带来给睿哥看看啊。睿哥好歹也算是阅人无数,帮你把把关有什么不好。”

林安夏被秦睿和过于直接的言辞刺激的脸色通红,赶忙摆手解释说:“哪有什么女朋友,那是个男的,也是舒棠美院的学生,是一个有才华的少年。”

秦睿和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得了,还是个趣味相投的少年,想着两个有共同兴趣爱好的青年,相携在高山之上,青葱缭绕的羊肠小道间,一同提笔作画,交流心得……

秦睿和赶忙阻止自己越来越不靠谱的遐想,要是继续下去,秦睿和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失态。

正当秦睿和暗自跟自个儿较劲的时候,林安夏已经收拾好自己,连衣服都穿戴整齐,背起画板,看着还站在厕所门口,穿着睡衣发愣的秦睿和,感到有些奇怪。

“睿哥……你大早上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睿和赶忙回过神来,装作不在意的说:“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起床没有。怎么现在就走了,好歹吃个早饭吧?”

林安夏摇摇头:“不了,在路上随便买点就好了,松山最漂亮的就是晨景了,吃太多就来不及了。”

林安夏匆匆走下楼,环顾四周,问秦睿和:“睿哥,你看着雪松了吗?”

秦睿和站在楼梯上,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习惯性的往阳台一指。

果然,雪松还是保持站立的姿势,脑袋搁在台子上,深情地望着那五盆太阳花。

林安夏朝雪松喊了一声:“雪松我要出门了!”

只见往常会朝他扑过来的雪松,只是懒懒的转过头,朝他“汪”了一声,又继续凝视着那五盆朝气蓬勃的小花。

林安夏好笑的对秦睿和说:“我感觉,雪松的魂都要被那几盆花给勾走了!”

秦睿和说:“也许雪松真是爱上那几盆花了也说不定,连原本喜爱的大白狗布偶都被丢在一边了。”

林安夏无奈的摇摇头,“那么今天雪松就拜托睿哥照顾了。我先走啦。”

说完,林安夏就快步出门去了。

……

秦睿和,看着打开又关上的大门,愣愣的走到餐桌前,扶着额头苦笑:“这都是你自己做的选择。他不属于你一个人。”

这时,原本还在阳台上与花儿谈恋爱的雪松,却悄悄来到了秦睿和身边。

秦睿和低头看着雪松,问它“我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雪松歪着头,把脑袋搁在秦睿和的腿上,用黑黝黝的大眼睛,从下往上看着秦睿和,目光温和。

最后,雪松被送到了邻居家里照看,秦睿和还是选择到公司去上班了,就此还引来了赵阳浩的一阵侧目。

赵阳浩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睿和:“老天呐,猜猜我看到了什么?秦睿和在周六主动来上班了!”

赵阳浩坐在秦睿和办公桌对面,点了一根烟,“你老兄今天是抽的什么风?”

秦睿和手里拿着文件,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怎么?我来公司上班,还碍着你了?”

“那倒不是。”赵阳浩吐出一个烟圈,“就是有点……受宠若惊。你知道我一个人苦着苦着也就苦习惯了,您突然大发慈悲来为我分担苦难,小的一时有些接受不来。”

秦睿和合起文件夹:“这个好办!从今以后,这些东西还是归你管,我继续回家度假。”

“别介!”赵阳浩蹭的站起身,指着秦睿和的鼻子就骂:“秦睿和你好歹要有点良心吧啊?你他妈真想累死我?你知道最近公司有多少事儿嘛?”

秦睿和言辞犀利地说:“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嘛?”

赵阳浩被狠狠一噎,好半响喘不上气。

等回过味儿来,赵阳浩又摆出一副八婆的嘴脸:“我说了吧,你肯定有事!这要搁在平时,你才不会花闲工夫跟我打嘴仗。”

赵阳浩哥俩好的拍了拍秦睿和的肩膀:“说吧,兄弟。是不是遇着什么烦恼了?和你那个小画家有关的?”

秦睿和手上一顿,一手侧撑着脑袋,望着窗外。突然说了一句:“阳书快回来了吧?”

赵阳浩一愣:“是啊,就是后天,怎么了?”

秦睿和摇摇头,“就是觉得好久没见了。”

“可不是。”赵阳浩带着些不满道:“那小子从小就是个有想法的,还倔得很!当初也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非得跑美国去学心理学,谁劝也不听,真把我给气坏了。”

赵阳书是赵爸爸战友的遗孤,在赵弟弟还在襁褓中时,他的双亲就因为意外亡故了,赵爸爸可怜小阳书年幼无人照料,便抱了回来,跟赵阳浩做伴。俩人同秦睿和是打小就一块儿长大的。赵阳书的性格与赵阳浩不同,沉静内敛又带着点冷漠,但却是个头脑聪明的,十分特立独行。

明明赵家兄弟家里条件殷实,从政从商都可说是条条大路通罗马,阳书虽然是养子,但赵家父母待他却胜似亲生,若赵阳书愿意,他完全可以走一条更加风光的人生路,但他却偏偏选了心理学这样冷门的学科,还就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头扎了进去。对于赵阳书的选择,无数人都觉得惊奇不已,没有人知道赵阳书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睿和轻笑:“阳书是想活得明白些。”

赵阳浩骄傲的仰着脑袋:“可不是!也不看看是谁弟弟,我老赵家的一块宝,能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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