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透人生+番外——糖醋排骨冬瓜汤

作者:糖醋排骨冬瓜汤  录入:04-11

哀伤,痛苦,绝望,没有一个词能形容出他此时的心情。

他像一具木偶,浑身僵硬地跪在那儿,双目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好像不肯接受,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所有的一切就能倒带重来。

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

可命运还是碾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记忆的最后,是漫天血浪席卷而来,吞没了一切。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狠狠撞进了那具属于他的躯体。

眩晕袭来,在失去知觉前,严宇城恍惚又听到了陆云安最后留给他的话。好像有人在他的耳旁轻声地诉说,如此温柔,又如此残忍。

——“我的少爷,他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虽然……我再也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第30章

严宇城在一片血海中跋涉前行。

一步一步那么艰难,几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沉没下去。

恍惚中他看见从前的那日,在他狠狠折磨了云安之后,他将双手按在云安的心口,喃喃道:“真想把这里挖开,看一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一语成谶。

终于就在他眼前,陆云安执起冰冷的刀锋,朝着自己的心脏狠狠刺下,血如泉涌。

原来……是如此殷红的颜色。

灼得他灵魂一阵又一阵强烈的痛,让他几乎要被寸寸焚为灰烬。

那瞬间他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不愿意看到云安死在自己面前。

可如今,只余下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无边无际的血海中央,面对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云安,已经不在了。

他就那么沉默地伫立着,不愿再迈开脚步。血色逐渐漫过他的足踝,漫过他的膝盖,漫过他的腰……一点点地向上淹没。直至没顶的一瞬,他浑身浸在浓稠的鲜血中,颓然地想着:就这样随它去吧。

云安希望他好好活着,可他是那么害怕,害怕被一个人留在没有云安的世界里。

然而,在天地的一片寂静中,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好像远隔千里,又像响在耳畔。

那么悠扬,却又让人肝肠寸断,如同暮春时节子规啼血,一声声泣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严宇城的灵魂陡然沉重下去。

洁白的病床上,他一霎间睁开了眼。

视线从模糊转向清晰,他双目失去了焦距,对着惨白的天花板,沙哑地唤道:“云安……”

无人应答。

……

得知他醒来,病房门外不多时就围满了人。

董夏分开那群黑衣的属下,沉着脸走了进来。

这时的严宇城正试图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体,翻下床去,去找他的云安。

他的动作扯动了胸口的伤处,雪白的纱布上一片红色的痕迹在慢慢染开,他却似好无所觉般,微微张合着嘴唇无声地唤着什么,机械地动作着。

“你听着,‘主人’——”董夏没有上去帮他的意思,冷冷地看着他从病床上滑落,重重跌在地上,道,“云安已经死了,为了你。”

严宇城没有反应,惨白着脸,艰难地支起无力的身体,挪动着一点点往外爬。

“我不是云安,分不清楚你究竟是严宇城还是程瑜彦。”董夏挡在严宇城的前面,俯瞰着趴跪于地的他,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才好验证你的身份。”

“……”严宇城双目茫然,抬头望着董夏,眼中却没有映出他的影子。他知道,如果他给不出答案,那么大概就会被当做程瑜彦,被严家处理了。

毕竟,这世上再也没有另一个云安,愿意舍命救他了。

“第一个问题:你和云安和第一次见面时,你对他说了什么?”

严宇城嘴唇张合了几下,声音带着喑哑,道:“跟我……回家……”

——“喂,跟我回家!”记忆中年幼的小少爷扬起下巴,一脸傲气地对穿着陈旧衣衫的男孩嚷嚷。

男孩愣了一下,小少爷不满意他的反应,一把拽过他就走,一面走一面挺起胸膛道:“以后跟着我,我会对你很好的。”“我叫你陆云安好不好?陆就是小六的陆,云是云彩的云,安是平安的安,这个名字不错吧?”

男孩涨红了脸,小声道:“……嗯。”

……

“第二个问题:你的初吻在什么时候,在哪儿?”

“十六岁……”严宇城低声道,“……七夕的那天夜里,在家里。”

——那天夜里他偷喝了很多的酒,很早就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睡着了,对外界却还保留着一丝反应。

迷糊间,他感到有人悄悄靠近,熟悉的脚步声让他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他的小管家陆云安。

“少爷——”陆云安低唤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应,便小心翼翼地俯下身,轻轻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

他装作酒醉翻身,手臂一抬就把陆云安拽住,然后手脚并用地缠着他压在床上,耍酒疯似的肆无忌惮地对他亲来亲去,餍足之后,紧紧搂着他熟睡过去,一夜好眠。

……

“第三个问题:你成年生日宴的那天,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是什么呢?

严宇城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全是凄凉。

哪有什么成年生日宴?严父十分厌恶他,他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根本没有庆祝,他面对的只有冷清空荡的大宅。

可他不在乎,他在乎的从来只有陆云安一人。

那天的陆云安亲手给他做了一碗热气腾腾长寿面,捧到他面前,微笑着祝福道:“少爷,吃下这碗面吧,它会保佑你平安长寿,一世无忧。”

“……”记忆的潮水不断涌来,严宇城面色惨淡,喃喃道,“那一天,我吃下了那碗长寿面后,对云安说:好,那我们一起,白头偕老……下辈子……再次相逢,相知,相守。”

“……”

董夏看了他半晌,终于目光笃定地吐出一个称呼:“您回来了,‘主人’。”

“董夏,你带我……带我去见云安最后一面吧,我求你……”严宇城全身乏力地半伏于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抓董夏的衣角,眼中的哀恸浓郁到令人窒息。

可董夏退后了一步,让严宇城的动作落了空。

“你见不到他了。”董夏神色漠然地看着他,道,“太迟了。”

“……”

“不会再有下辈子了,主人——不,严宇城。”董夏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带着恶意与讥讽,“云安在赴死之前,曾托我转告你一句话——”他冷笑,彻骨冰凉,字字如刀,“他托我对你说:缘尽于此,来生不见。”

“……”

严宇城的手无力滑落,一瞬间,他的脸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耳旁,董夏冰冷的言语还在继续:“……也对,这辈子弄得遍体鳞伤,下辈子何必相互折磨。”

“……”

“何况,哪有什么下辈子?人死了,都要涉过三途川,到奈何桥去,饮下孟婆汤,最终两两相忘,谁都逃不过。爱也好,恨也罢,早就化成了灰。”

“……”

“严宇城,你——”

“董夏。”严宇城忽然打断了他的诉说。他的脸色一片惨白,带着深深的哀戚疲惫,耗尽元气的身体也在摇摇欲坠,可双眼的深处,闪着微弱却不可磨灭的亮光。

他颤抖着撑起无力的身体,用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句缓缓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第31章

严宇城醒来的时候,董夏已经离开。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彻底地离开了。

据说陆云安的遗体是被董夏亲自送去火化的,骨灰也在他的手中。

可他就这么走了,一去不回。也没有人知道陆云安的墓在哪里。

严宇城差点没被董夏的这一举动逼疯。得到消息的时候,他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脸色惨白地倒在病床上,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他使用了手里一切的资源,但哪怕费尽心思,到最后也没能找到董夏的半点行踪。严家也没有人能找得到任何线索,就好像董夏这个人凭空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后来,竟还是卫鸢主动联系了他,说自己知道什么。

坐在病床前,卫鸢还是那副干净秀气的样子,笑起来脸上现出浅浅的笑涡,像是发着光。他轻轻蹙眉叹了一口气,说:“城哥,你病成这样,我真是心疼。”

严宇城冷冷地瞪着他。

“其实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吧?……哥哥。”卫鸢歪着头,无所谓地轻笑道,“我后来回去想了很久,觉得陆云安看出来了——那么你也应该清楚了。难为你还陪我演戏。不过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也要走了。”

他唇角又向上扬了一点:“为了感谢你的照顾,离开之前告诉你一个消息:我曾经在机场见过董夏,他身边还陪着一个人……哥,你觉得那是谁?”

说完他也不等严宇城回答,转头就离开了。

严宇城望着窗外,久久沉默。

……

再见到卫鸢已是三十年后。

岁月好像磨灭了卫鸢身上的光彩。严宇城遇上他时,他正趿拉着人字拖,背着一副旧画板,一手提着颜料一手提着从菜市里买的一条鱼往家走,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中带点文艺的中年男人。

如果不是卫鸢首先向他打招呼,严宇城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认出他。

“哥,好久不见。”卫鸢冲他笑了一下,笑涡出现在带着岁月痕迹的脸上,伴随着眼角的几道皱纹,早已经没有当年的味道。

其实,严宇城知道,这三十年来生死两茫茫,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尘满面,鬓如霜?

在外人的眼里,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强悍铁血的威严家主,完全掌握了家族的势力,甚至将严家的势力版图扩张了许多,虽已盛年不再,却也该是大权在握,意气风发。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十年来,他有多痛苦,多疲惫。

他捧着手中被黑布包裹着的盒子,对着卫鸢冷淡道:“嗯,好久不见。”

卫鸢见他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沉凝没有半丝波动,顿时觉得无趣起来。只是再定睛一看,发现他额头上还带着些微微的红肿,卫鸢困惑中就带着一丝兴味,道:“哥你这些年改信佛了?到寺里面磕头去了?”

严宇城抿着唇,不想和他多说什么,绕过他就往另一边走去。

“对了——”卫鸢在他的后面追了两步,扬声道,“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他走得太急了些,手里的鱼被晃得不安起来,在黑色塑料袋里使劲翻腾了几下。他没理会,干脆把袋子往路边一丢,想靠近严宇城身边,却被严宇城身边的保镖拦了下来。

“喂,严宇城——”见严宇城迈步走远,卫鸢放大了声音,朝他喊道,“抱歉啊,三十年前我骗了你——那时我是看见董夏了,可是他身边根本没有人,只有一个骨灰盒!”

严宇城身体颤了一下,将手中被黑布包裹的盒子紧紧搂在怀里,没有回头,快步离开了。

卫鸢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装鱼的袋子,撇嘴道:“不知道是不是找了三十年,真可怜。”说着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只是没能近距离地欣赏他痛苦绝望的脸,浪费这么多年的感情,太遗憾了。”

说着,他趿拉着人字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向他租住的小屋。

……

严宇城一刻不停地往前。

他搂紧了怀中的盒子,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

云安逝去的第三十年,他终于找到了董夏。

可董夏早就死在了十年之前。

在他尘封已久的房间内,严宇城找到了他临死前留下的信,上面写着,如果严宇城肯到他的墓前来,当着众人的面跪下磕九百九十九个头,就会有人告诉他,陆云安的墓在哪儿。

严宇城整整找了三十年,区区九百九十九个头算得了什么?哪怕是九千个九万个,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骤雨初歇,他跪在积水中,额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地面坚硬的砖石上。

额上的皮肤高高肿起,又磕破了皮,血滴在地面薄薄的积水中漫开,变成淡淡的红。

九百九十九个叩首过后,他眼前一黑,被身旁的保镖眼疾手快地扶住。

周边一片寂静。

没有人,也没有动静,只有树叶边缘的雨水点不断滴落入泥土,声音轻不可闻。

董夏已经死了,没人知道他究竟将这个消息托付给了谁。

严宇城跪在他的墓前,久久不动,几乎已经绝望,直到看到苍老的守墓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这就是那个姓董的年轻人让我指给你的墓。”守墓人领着他到了一片独立的墓地前,指着只刻了一个“陆”字的墓碑道,“他说,骨灰盒就埋在这下面。不过盒子里面早就是空的。”

顶着严宇城悲伤震惊的目光,守墓人接着道,“姓董的年轻人说,他在给这位陆先生下葬之前,就按照陆先生临终的嘱托,将他的骨灰都洒进了海里。”

从此,只留下矗立的墓碑,空空的骨灰盒,昭示着陆云安他到世间来过的痕迹。

至于其他,已随海潮涨落,无处可寻。

严宇城眼前一黑,将冲到喉口的鲜血生生咽了回去。

他强撑着精神,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一点点撬开了浇铸封闭的墓穴,双手并用挖开封土,气喘吁吁地捧出表面已被泥土浸出斑斑痕迹的骨灰盒。

“云安,云安……”他带着泣音低声呼唤着,用发颤的手掀开盖子,一眼就看到了空空荡荡的内里。

这一眼让严宇城再也经受不住,他身体一晃,猛地栽倒了下去。

他手腕上的佛珠忽然断裂开来,紫檀木的珠子散落一地,滚入尘土里。

……

醒来时,他正在医院。

医生叹口气对他说,送过来时他直接被送进抢救室,几度危急,当时主治医生好几次都以为他撑不下去了,可他还是一次次地挺了过来。

严宇城没有心思听他诉说自己的病况。他伸手将放在床头的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抿着干涩的唇,怔怔出神。

医生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回应,只得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

离开医院的时候,严宇城依然抱着那个空空荡荡的骨灰盒,一刻也不肯放手。

再后来,他就遇上了卫鸢。

过去的时光随着故人的出现又慢慢在脑中浮动,他一步一步走在清风吹拂的路上,眼中看不到任何风景,只有他的云安。

一别经年,生死渺茫。

可他的云安留在他心中的记忆依然是那么深刻清晰,好像他第一次牵他的手,耍赖抱着他,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严宇城抱着骨灰盒走进了严家大宅的大门。

依然是一幕幕熟悉的风景——早春时节,院落里的池塘波光粼粼,垂柳依依;阶上苔痕青翠,檐下雏燕呢喃……可入目的,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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