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季斐你不用这么谦虚,这是好事呀”,王蔚笑着拍拍季斐的肩,“你也累了一天了,洗个澡好好休息吧,进章建这件事老师会跟学校好好沟通的,这几天你就等消息吧。”王蔚这时候其实已经不怎么担心了,他算看出来了,顾朗茳比他还对这事儿上心了,就算他不去跟学校说,顾朗茳也会让他爸说的,到时候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再者原来王蔚并不看好季斐进章建,一大部分原因也是怕他像大多数从乡村招上来的学生一样有自卑心理,在学校压力大,混不开,但如果有顾朗茳罩着,那就另当别论了。
“好,麻烦王老师了。”
“客气什么,这事还没成了,等进去了你再谢不迟。”正说着,屋里电话机一阵响,王蔚去接电话,一接脸色就变了,“……你他妈的本事了,都敢打厂长了?别叫我哥……哪家医院?知道了,你给我在那等着,再闹事剥了你的皮。”
王蔚挂了电话就急匆匆地进房换衣服,拿了皮夹,出门的时候顿了顿,看了顾朗茳一眼。
“老师,出什么事了?”
“顾朗茳,你们家……方便住人吗?”
“方便,老师有朋友要过去住吗?”
“老师,我去顾朗茳家住吧!”
顾朗茳惊讶地看着突然出声的季斐,季斐背脊挺的笔直,微微笑着,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些兴奋,“反正我们老早就认识了,这么久不见,我又是第一次来市里,正好让他带着我玩会儿。”
顾朗茳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心疼地看着他。
王蔚松了口气,“对了,我都忘了你们两个早认识了,那就好,老师还怕叫你去顾朗茳家住你会有想法。”
“这有什么不乐意的,顾朗茳家里一定比老师家还大了”,季斐眯着眼睛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我本来就想住他家来着,还怕老师不高兴。正好,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一转身,弯起的唇就抿成了直线,小身板直挺挺的。
“顾朗茳,你多照顾季斐,别欺负他,入学这件事我会先去跟学校好好沟通,到时候可能还得叫你爸打声招呼,毕竟他是股东,说句话比我说一百句都有用。这两天就叫季斐先呆你那等通知,不用急着回去。好了,就这样,老师还有事,有事打电话。”
“知道了,老师你不用担心,快走吧,等下我会帮你关门。”
王蔚点了点头,顾不得多想,快步走出门去。
没一会儿,季斐就托着行李出来了,径直走出门去。
顾朗茳一把拉住他,啪地一声关上门,“季斐,现在我们都不用装了,我们好好谈谈。”
17.谈
季斐与顾朗茳面对面站着,头才到顾朗茳的下巴处,因为站的近,非得仰起头来才看的清。
可是现在没有外人在了,他就又看都懒得看他了。
顾朗茳突然后退几步,开始脱羽绒服,季斐猛然颤了颤,狠狠盯着他,手握的死紧。
“你看”,顾朗茳撩起羊毛衫,两条狰狞的巴痕立即显露出来,“一刀是你刺的,一刀是为了掩护你,怕我爸迁怒你,我恁是挺到了火车站去找混混头子挑衅,让他刺我一刀,连带着把你那刀也推到他身上。因为失血过多,我差点就没醒过来,这个学期一半时间是在医院过的,刚开始的时候床都下不了,跟个瘫子似的让人伺侯屎尿,我他妈的一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
季斐盯着那两道刀疤神情变了变,紧抿着唇,“我没让你给我打掩护,我不怕你爸找我!”
“你不怕我怕呀!要不是怕我躺在医院的时候护不了你,我能这么傻呼呼地往别人刀口上撞吗?那刀要是再深一寸,致富要是再晚来一刻,我命都没了。其实我爸早查出来那刀是你捅的了,我也知道他查的出来,可他知道我拿命护着你,他就不敢动你。季斐,我是真喜欢你,以前就是喜欢你才……我就想你好好地在我身边,我受不了你走,真的,从医院醒过来听说你去打工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
“你后悔放我走是不是?你还想把我关起来为所欲为是不是?”那一个月的日子又在脑海浮现,季斐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猛地将顾朗茳往后推,“顾朗茳你个变态,我一点不稀罕你喜欢我!”
顾朗茳被推的一把撞到门上,脑袋撞的咚咚响,他刚上前一步季斐就做起了防御姿势,身子绷的紧紧的。
“你别怕,我不打你!真的,我这辈子都不打你了,就是你要我的命,我也不动你一根手指头了。我就是……我就是想看着你,看着你好。以前是我浑蛋,但我没那么坏,真的,我还给慈善机构捐过钱呢,我比好多富的流油的人心肠都好。季斐,我心里是想对你好的,可我脾气坏,从来没有人像你那样专门跟我对着干,事后我也后悔,可火气一上来,我就控制不住要动手。我知道这不好,伤了你的心,我改,我真的改,我只求你别走了,真的别走了,行吗?”
季斐狠狠瞪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你再想想,明明都是我的错,我那么对你,结果我一点事没有,你离乡背井的书都读不成了,这公平吗?只要你别走,以后我任你打任你骂,你想怎么还回来都成,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吃饭我绝不喝粥,一辈子做牛做马的任你差遣,你想想,多解气?”
“我让你捅一刀说算了就算了,答应放你走就真的放你走,答应没你的允许不再踏入榆阳一步就再也没回去过,季斐……”
“你不用说这么多,你、你直接说想怎么样!”季斐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脸都气红了,鼻翼微微鼓动着,瞪着眼睛看着他。
“我就想说你再信我一次,我们重新做朋友。你这两天安心住在我家等消息,我保证不动你一根毫毛!”
季斐紧紧抿着唇,仍旧瞪着眼睛看着他,那意思分明是要我跟你回去,再羊入虎口一次?做梦!
顾朗茳一咬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能再这么温吞吞地来了!以前想的是交给时间来证明,去他妈的交给时间来证明,时间就一后妈!这都半年了,人看都懒得看他!嘴巴上跟王蔚说要去他家住,转身就能找家小旅馆,就是露宿街头也绝对不肯跟他回去!眼睛里满是期待想进章建,可他敢打赌,从进门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季斐想进章建的心至少去了一半!他反正是不会再放他走了,外面不比榆阳,蛇龙混杂的,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他找谁还他一个完好无缺的季斐去?
“我知道你心里讨厌我,之前要不是老师在这,你理都懒得理我。成,那一刀当我还你的,你说的,咱们两清。这一次就算我向你证明我是真心改过,死生由命令!我要是活着,你就给我个机会,咱们重新开始。”
季斐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朗茳三两步走到窗口,双手一撑,人就不见了。
窗外嘭的一声响!
季斐一瞬间僵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来。
他望向窗外,那些微弱的路灯仿佛一下子都没有了,眼前都是黑漆漆的,他好像一下子掉进了一个深渊里,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脑海里一片一片的影像蹿出来,他依稀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小,被一个女人放在沙发里,女人一边擦阳台的铁围栏,一边回头冲他笑,他刚想喊,妈,我饿!铁围栏就断了,女人一下子从缺口处掉了下去!也是四楼,也是四楼!
季斐整个人开始哆嗦,他觉得自己像是陷在泥沼里,越挣扎越往下沉,他觉得他像是要死了,看了看四周,却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好一会儿,季斐茫茫然走到窗口,二楼搭了一层那种泥白色的专门用来遮风挡雨的宽板,季斐看不到底楼,他的心抖了抖,张了张嘴,想喊顾朗茳上来,想说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了!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张着嘴。
顾朗茳挺得意的,这地方他老早看过了,二楼有一层板子,下面还固了铁架子,他从四楼一跳,在宽板上滚了几滚缓冲力道,刚才那嘭的一声就是撞在宽板上发出的,也就是声儿大,其实一点事都没有。末了抓住支撑宽板的铁架,等力道卸了再松手,瞅准种花草的那块地一跳一滚,力道、着地点都把握的刚刚好,除了手破了点皮,背上大概青了那么一小块,一点事儿没有!真是完美着陆呀,他想,前世教他的那个特种兵教练骂他身手不够矫健完全是扯淡!
他往地上抓了把泥巴往脸上抹,拿小树杈子把羽绒服划了道大口子,头发也抓乱了,弄成一副挺惨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往瘸着腿往外走几步,还没来得及正式装可怜了,一下子给吓的脸都白了——季斐坐在窗沿上,探着脑袋往外看。
“季、季斐你别动,别动!”
事后想起来顾朗茳仍然觉得那种恐慌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他看着季斐歪着身子坐在四楼的窗沿上,仿佛随时可能掉下来。他觉得自己紧张的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心脏仿佛正被一只手捏着,随时一用力就能捏破了它。他几乎一辈子都没跑过那么快,一脚恨不得能跨完一层楼的楼梯,飞一般冲回了王蔚家。
季斐看到顾朗茳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张了张嘴,“你……”
顾朗茳冲过去一把将他抱下来,紧紧抱在怀里。他无法想像,如果这一次再失去,自己会怎么样,他无法肯定自己还能有勇气像上辈子那样再一个人熬过那些年。
季斐怔怔的,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哭的那样惨烈,顾朗茳心纠成一团,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什么玩意儿!
“我没事儿季斐,别哭了,真的没事,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别哭……”他将季斐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拍他的背,心里越来越难受。
好一会儿,季斐缓过来了,从他怀里挣出来,看他一眼,转身进了房。
顾朗茳有些恐慌地跟上去,他知道这次玩儿狠了。
季斐从房里把行李袋拖出来,声音有些哑,“走吧,不是说这两天让我去你家住吗?等下王老师要回来了。”他脸色不太好,显得有些苍白,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睫毛也还是湿的,整个人被棉衣包着还显得瘦,格外可怜。
“现在没车了,我打电话叫平叔来接。”
季斐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顾朗茳借王蔚家的电话打了回去,又去拧了条热帕子帮季斐擦眼睛,季斐动了动,然后就没说什么时候了,任他擦。
过了一会儿,估计着车子快来了,顾朗茳便脱了自己的手套给季斐带上,给他围了围巾。见他很累的样子,道,“你要是累就先睡会儿,等下车子来了我叫你。”
季斐没说话,真的就倚着沙发闭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见他真的睡着了,顾朗茳将自己的羽绒服盖到他身上,季斐身子缩了缩,在衣服底下缩成一团。眼睫毛低低垂着,眼睛依然有些肿,巴掌大的脸皱成一团。
顾朗茳胸口闷闷的,看着他出神,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每次想对他好,结果都伤了他的心。他突然有些怕,重生那一刻的信心满满,半年来各种美美的设想,会不会也都变成了伤害?如果他再伤了他,可怎么办呢?
上辈子一生都是别人在巴结奉承他,养父对他有求必应,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后来认祖归宗,更是一帮子人围着他转,想着法儿攀他的交情。生父觉得他行事太过狠绝,想教训一顿,可每次关系一僵,为了缓和,反而私下里不断帮他打点开路,更惯的他嚣张不可一世。向来都是别人求他,他一辈子也没想过,有一天他想对一个人好,别人反而不稀罕。
他不怕他不稀罕,他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做错了,又叫他伤了心,失了望。
平叔很快来了,季斐还没醒,顾朗茳也没叫他,用衣服裹好了,轻轻把他背在背上,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的平叔一愣一愣的,连忙帮忙拿行李跟在后头。
季斐趴在顾朗茳背上,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季定国生气的时候骂他下贱坯子,也这样骂他死去的妈,他总是很生气,总是忍不住回嘴,被扇了巴掌也不哭,瞪着眼睛跟他爸争。可现在他知道季定国骂对了,自己岂不就是个下贱坯子?千辛万苦地逃出来,人家不过使了点小伎俩,他就又乖乖地跟着人回去了。他不是傻子,清醒过来后怎么会不知道顾朗茳早算好了?要不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怎么就一点事儿没有,跑的飞快,比他精神还好?可是明知道如此,他却再也不敢像以前那像冲着他喊,顾朗茳,你怎么不去死!他想,如果他妈能再活过来,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全世界的人都瞧不起他也没关系,可是顾朗茳不是他妈,什么都不是。
这个人,打过他,骂过他,用最卑劣的手段对付过他。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竟然舍不得他死。
季斐从未想过,自己是如此下贱的一个人。
顾朗茳的步子猛然滞了滞,平叔见他不动了,问,“少爷,怎么了?是不是太重了,要不我来背?”
“没事儿”,顾朗茳声音很低,仿佛很艰难似的,“我就是嫌他太轻了。”他觉得心里头湿漉漉的,像是流了血,脖子也湿漉漉的,像被用刀子划开了,真他妈的疼。
18.和
顾朗茳将季斐抱上车,搂着他让他靠着自己睡。
前头平叔忍不住一再地往后视镜瞧,简直不信后面坐的人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少爷。不论改变前还是改变后的顾朗茳,从来没有耐心这样对一个人。
车子一动,季斐就睁了眼,从顾朗茳怀里挣出来,他把褐色的羽绒服还给他,“不冷。”
“没事儿,你不是想睡吗?垫着当枕头吧。”顾朗茳将衣服卷成一团塞在他脑后。
季斐不睡了,脸对着窗外。
顾朗茳往外瞧了瞧,道,“平时挺热闹的,有很多摆夜摊的人,吃的喝的都便宜,树上还挂彩灯了,你要是喜欢,明天我带你出来玩?”
季斐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等到了家,顾朗茳帮他开了车门,季斐想自己提行李,被平叔拿了,季斐没有动,抬着脑袋看了看眼前的大房子。
他这样沉默不语仿佛在接受某种命运安排的样子,顾朗茳突然觉得无法忍受,比直接捅他一刀还叫他难受百倍,“季斐,你要是真不想住我这儿,我开车送你回榆阳,回榆阳你自己家,好吗?”他先前只不过是怕他去找那种三教九流的旅馆住,怕他出事,他只不过是想让他住的舒服些,没想让他害怕,真的没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其实挺挫败的,又挫败又心痛。
季斐看他一眼,没说话。
“平叔,把行李拿回来!”
平叔提着行李出来,一脸的不明所以,“怎么了,少爷?”
顾朗茳直接接过行李放进尾厢,“我跟季斐去趟榆阳。”
平叔惊了惊,“都这么晚了……”眼见着季斐进了副驾驶,顾朗茳帮他扣了安全带,自己准备开车,平叔急了,“少爷,是您朋友要回榆阳吗?我可以送他,少爷你……”啪地一声,车门给甩上了,还没待平叔说完,顾朗茳已经踩油门走了。
平叔脸色有些变,顿了顿,急匆匆回去打电话。
“顾先生,少爷他……”平叔简略地叙述了刚才的事,正在国外谈生意的顾时殷皱了眉头,若是平时他绝不担心顾朗茳吃亏,这孩子是他养大的,从来没人教过他什么叫分寸什么叫手下留情,做起事无所顾忌,只要能赢,不管手段,比常人狠的多。可对像若是季斐……上一次顾时殷查的清清楚楚,那一刀,就是季斐捅的。最重要的是,之后顾朗茳为了掩护他,竟然想到了往别人刀口上撞的笨办法。医生说顾朗茳病危的时候顾时殷恨不得直接叫人办了季斐,可是一想,他就知道顾朗茳的意思了,愣是没动手。这是他唯一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不可修补的裂痕存在在他们父子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