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擦完头发把毛巾往旁边一扔,看见了桌子上的手机,顺手拿过来看了看。慕容轻看到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纠结的表情,就知道他看见了张玉发来的短信。看他这个样子,似乎并不抗拒这个到张家过年的提议,那么,唯一可能让他犹豫的因素就是担心自己吧?
慕容轻想了想,干脆直接问他,“你想去张家过年吗?”
小六抬头看他。
慕容轻指了指他手里的手机,“我刚才就站在桌子边上,手机一亮我就看见了。”
小六抓抓头发,“我这也发愁呢。”
慕容轻被他纠结的样子逗笑了,“她家里人你都见过了?怎么就说起这个事儿的?”
“以前见过。大前天去给他们送年货,”小六不太好意思地看着他,眼神湿漉漉的,带着一丝可怜巴巴的味道,“我去送东西,也不能扔下东西就走人啊,对吧。正好他家里人都在,就坐下聊了一会儿。然后她妈妈就说我们在滨海这边也没有什么长辈在,干脆都到他家过年去,还热闹一点儿。”
慕容轻又问:“她家人多?”
他们家在滨海确实没有什么亲戚长辈,以后小六他俩真成了的话,过年过节估计也都是去张家。这么一来,不是倒插门也跟倒插门没啥太大区别。这样的情况,她们家人多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有句话叫做人多口杂,难保这些家人个个都对小六抱有好感。真要有人刁难他的话,以小六那个笨样儿,肯定会忍气吞声不反击——简直就是送上门去给人欺负的典型。慕容轻是绝对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的。
“她家人不少。”小六掰着指头数给他听,“爸爸妈妈、姥姥姥爷、还有舅舅舅妈和舅妈家的一个刚上中学的闺女。”
“等等,怎么是姥姥姥爷?”慕容轻诧异了,出了嫁的姑娘还有一直住在娘家的吗?搞了半天,这倒插门在他们家还是传统?!
“我听张玉说过,当初她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爷爷奶奶那边不同意,几个兄弟也是百般刁难,还说要断绝关系什么的。后来姥姥姥爷这边就跟他们撕破脸了,闹得特别不愉快。虽然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她爸过年过节也会带东西上门去坐坐,但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两边基本上是没什么来往的。”
慕容轻“哦”了一声,心说原来如此。
“她家人对你怎么样?”这个才是慕容轻最关心的问题。小六只是一个偏远山区来滨海市打工的普通青年,没房没车,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才华,甚至连个拿得出手的学历都没有。张玉可是大学生,城里长大的姑娘都娇着呢,她又是家里的独苗苗,家里人能那么容易就接受小六吗?
小六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些事情到底该不该跟小七说。他不想瞒着小七,但是他又不想让小七担心。
其实他跟张玉的恋情刚被家里人知道的时候,他心里也特别忐忑。张玉是家里的独苗,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家里人就紧张的不行,所以她跟小六约会了没两次就被她爸爸妈妈看出端倪,三句两句就套出话来了。她爸还好说,强调人好最重要。她妈妈立刻就不干了,他们的顾虑也的确如同小七猜想的那样:偏远地区来的,在滨海没根没底。而且把他的条件拿出来拨拉拨拉,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除了长相性格还不错。
可是长相性格不能当饭吃啊。
就这么的,张玉跟她的父母之间爆发了第一场争执。这个时候就不能不提一下张玉的姥姥姥爷了。人上岁数,对于很多事情看的就淡了,想当初嫁闺女,张玉她爸不也只是个没房没车的普通工人么?小六至少还有一技之长呢。
老人发话了,张玉的父母也不好再当面说什么。张玉妈于是拐弯抹角地打电话找张玉的领导,打听小六的情况。和清那可是个人精,她这边一张口他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把小六夸了个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你说文凭?是,小六是没啥文凭,可是人家有能力啊,医院已经给他报名了,过了年就去考行医执照;说他没家世?可是这么个小伙儿,要能力有能力,要人才有人才,上面还没有长辈压着,这活脱脱就是个潜力股,还要怎么样啊?你说他还有个弟弟?人家弟弟也不用哥哥养着啊,人家是做古玩生意的,自己还有个工作室,过的好着呢。
有了和清的铺垫,张玉的态度又特别坚决,家里长辈们的心思也慢慢松动了。再后来张玉又把小六拖回家给长辈们亲自过目,小六那样的脾气秉性,见了陌生人还带着三分笑呢,谁能狠下心给他脸色看?一来二去的,小六不出所料地俘获老张家长辈们的好感,一旦把他看做自己人,老人们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心疼他了,这大过年的哪能小哥俩自己在家过呀,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了,都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吧。
小六摊手,“就这样。她家老人跟我提的,我也不好一口回绝,就说回来跟你商量。”
小七心里虽然还有点儿疑惑,但也不像之前那么不放心了。他现在很想知道小六自己的想法,“想去吗?”
小六脸上又流露出纠结的表情,“不是都说好咱俩一起过年么。”
小七笑了起来,“傻瓜,那个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咱们都过的好。叔爷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裴戎住院,过年期间方姨也放假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老头子。医院那边虽然有同事轮流陪护,但是人家毕竟也是要过年的。送饭什么的,还得家里负责,你想啊,过年期间打车都不好打,裴老要怎么给裴戎送饭呢,天天拎着保温桶往医院跑吗?想想都觉得受不了,我不过去帮把手是不行的。”
小六点点头,“那裴老那边……”
“我去就行了。”小七拍拍他的胳膊,“你去张玉家吧,既然人家对你那么热心。以后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关系处好了没坏处。有时间的话,你带张玉过来给裴老拜个年就行了。”
小六腼腆地笑了,“好。”
小七又说:“家里这两盆金桔到时候我帮你搬去张家,虽然送过年货了,但是上门拜年总不好空手过去。再说咱俩都不在家,放在家里也没意思。”
小六点点头,笑着说:“好。我都听你的。”
30.新年的彩头
小七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除夕那天上午送小六过去的时候,借着帮小六搬那两盆金桔的由头也上去在张家坐了一会儿,算是给小六这边的长辈拜个早年,同时也对人家邀请他们兄弟俩的好意表示一下感谢。
小六本身就是个身高腿长的帅哥,但是再加上一个小七之后,带给旁人的视觉冲击力就绝对不止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了。小六的气质温和内敛,小七则完全是杀伤力外放的类型,即使沉默也耀眼。张玉看了也不免带些酸意地觉得这个弟弟一出场,把她家小六的风头都给压得一丝不剩了。
在陌生人面前,小七一向是有些锋芒的。这是他有意给对方留下的印象,如果大家都知道小六有个不那么好说话的兄弟的话,想要欺负小六的时候多少也会掂掇一二。不管怎么说总比让人觉得兄弟俩都糯软好揉捏要来得好。
张家的人都是外向型的性格,尤其两位老人家,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帅哥更是跟看戏似的夸个不停。张玉的父亲是个车间主任,性格比较圆滑,但是在挑女婿的时候却首先看好了小六的老实木讷。张玉妈妈是在机关工作的,言谈举止难免带了几分攀比挑剔的意思。但总的来说性格还是不错的,开朗,也讲理。舅舅舅妈都是子弟中学的老师,在家里话不多,反而他们家的小姑娘特别喜欢这对漂亮的双胞胎,眨巴着好奇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又跟她妈妈要手机要跟帅哥合影,搞得她妈妈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总的来说,小七对他们家的情况还是挺满意的。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无论父母子女,还是姐姐和弟弟的家庭都相处得非常和睦,对小六态度也都不错,看得出是拿他当自己人看待的。
小七在他们家喝了一杯茶,说了要去裴老那边过年的事,又向他们表达了谢意。家里的两位老人连说小七懂得照顾长辈,是个好孩子。
当然,小六也不差。
离开张家之后,小七只舒心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开始觉得惆怅了。留在人家家里的那一个本来是他的小六,他一个人的小六,可现在呢,眼瞅着要变成别人家的小六了。等他们真的结了婚,自己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从除夕前两天开始,方姨就不再过来了。走之前她给裴老做了不少好吃的东西,肘子猪蹄都提前酱了出来,丸子也炸了不少,鸡鸭鱼肉都收拾出来一样一样地冻在了冰箱里。慕容轻把自己家里预备的一些年货也都搬了过来,尤其是那些不怎么好储存的东西。除夕上午,慕容轻给裴戎送完了早饭,又专门出去一趟,除了要买些新鲜的水果蔬菜之外,还跑去和宽的私房菜馆,把大厨给拌好的饺子馅拿回来。
北方人过年哪里有不吃饺子的。这可是过年食谱上的重中之重。方姨不太会做带馅的东西,慕容轻想来想去又赖上了和宽。和宽店里的大厨吴老头是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头子,大过年的就算放假也没地方去,索性就留在店里跟客人们和不回家过年的工作人员一起加班,饺子自然是要准备的,给慕容轻拌点儿饺子馅也算是顺带了。和宽前几天刚收了慕容轻从西北带过来的不少山货,拿人家的手短,对于慕容轻的这个要求也自然是满口答应。
慕容轻这已经是第二次麻烦人家大厨了,以后说不定还会麻烦到人家。吃饭给钱是一回事儿,主要人家这是私房菜馆,按照规定是不会接这一类的小活儿的。但凡事都有例外,架不住慕容轻长得太好。像吴老头这种没有儿女的类型,见了慕容轻这样讨喜的晚辈就免不了会心软。
慕容轻上门去取饺子馅的时候,给吴老头带去了自己烧的一对青花茶叶罐。他听和宽说过,吴老头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喝茶。但是他喝茶跟庄老爷子那种功夫茶还不一样,没那么多细致的讲究,喜欢泡一大保温杯,带在身边一喝喝上大半天。
吴老头收到慕容轻送来的礼物果然特别高兴,最重要的这是小孩儿自己烧的东西。上岁数的人都注重心意,慕容轻真要送来成箱成盒的礼品,他还不一定能看得上呢。吴老头一高兴,又多拿了好几包好吃的东西送给慕容轻,除了他亲手做的熏肉熏鱼,还有好几种不同馅料的速冻水饺,这些都是赶着包出来给春节连市预备的。
和宽站在一边眼冒酸气地看着吴老头给他大包小包地装东西,头一次发现这老头儿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凌冬至那个破孩子就特别得吴老头的眼缘,每次他来店里吃饭,吴老头总是要额外送他一点儿自己私藏的好东西,要不就逼着和宽给他打折。吴老头在店里也有股份,他一瞪眼,和宽也没办法。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凌冬至的堂兄弟,吴老头更是得寸进尺,好吃的好喝的不要钱似的往外送——难道就因为他们兄弟都长得比较漂亮?
和宽捏起一把擦的铮亮的不锈钢铲子当镜子似的照了照,歪过头揉揉自己的下巴,怎么看自己都长得不错呀,怎么吴老头每次看见他都没好声气呢?
“三鲜馅是吴老刚刚拌出来的,我还跟着剥了半天大虾……”和宽不满地哼哼两声,放下不锈钢铲子,抖开被虾须子扎的满是红点儿的手爪子给慕容轻看,“你兜走这么多好东西,自己会包饺子么?”
慕容轻有点儿想笑。他跟和家兄弟认识的时间不长,和清聪明和气,和宽的性格更开朗一些,与庄洲更为接近。这兄弟俩都是很容易就让人亲近的类型。
“我不会做饭,”慕容轻忍着笑说,“但是我会包饺子。”
和宽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
“是真的。”慕容轻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包饺子是跟石头叔两口子学的。在慕容老宅的时候,他跟石头叔一家走的算是比较近。过年过节做好吃的,石头婶也会让石头叔把他喊来。慕容轻手巧,一来二去的,像包饺子包子这一类动手指头的活儿他就学会了。
和宽哼哼两声,注意力又被吴老手里的茶叶罐吸引过去了,“哎,小七,我听冬至说你自己弄了个工作室,还一直没去看过呢。除了茶叶罐还做什么?”
“看心情吧,”慕容轻想了想,“工艺品、民用瓷,都做。还有一些小饰品什么的。”
和宽又说:“吴老前段时间跟我商量,要把菜馆的餐具都换了,要不你给我们设计设计?”
慕容轻心头一动,能来和宽这种贵的要死的地方吃饭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如果“六七家”的东西能入了他们的眼,那就表示他的作品有望打入那个特定的圈子。无论是对古玩店还是他的工棚来说,这都是一桩好事。
“当然可以。”慕容轻按捺住心头激动,伸手拍了拍和宽的肩膀,“等我画好图拿来给你们过目。谢谢了,和哥。”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和宽也笑了,“你要不急着走就跟吴老多坐会儿,听他说说对餐具的具体要求。”
吴老看到慕容轻带来的茶叶罐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听和宽这样说,心里更是高兴,“我早就说过餐具该换了。咱这菜馆既然是独一份儿,就该配上独一份儿的餐具。小七,你一定得给我们弄得漂漂亮亮的,务必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喜欢的抓心挠肺的,然后还满哪儿买不到。”
后厨的几个工作人员都笑了起来。
慕容轻也笑着点头,“好,一定做的让人看了就心痒痒。”
从私房菜馆出来,慕容轻心里特别高兴。给他们定做几套餐具算下来其实不挣多少钱,但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这笔生意一旦做成了,就意味着“六七家”在滨海市的上层圈子里打开了知名度。
慕容轻觉得没有什么新年礼物比这个彩头更让他觉得高兴了。
回到裴家的时候还没到做午饭的时间,慕容轻把一车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厨房里搬,裴老裹着羽绒服站在院子里乐呵呵地看着他搬东西。慕容轻怕他再闪到腰,不让他动手,让他负责琢磨今天中午做什么饭。
慕容轻是不会做饭的,但是让他洗个菜切一切他还是会的,反正几个大男人凑在一起过日子也不讲究那么精细,东西切的粗一点儿细一点儿也没人挑剔。饭菜都能做熟了,味道能下肚,这就可以了。这两天他们做饭的模式都是慕容轻负责把要下锅的蔬菜料理整齐,裴老负责上灶。他们通常炒两个素菜,再把之前冰箱里的那些熟食或者半成品拿出来加工一下,一顿饭就OK了。
慕容轻正拉着裴老看他带回来的熏肉熏鱼,琢磨着中午做什么,就听外面有动静。凑到窗口一看,院子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裴戎那辆旧车缓缓开进院子,停在了慕容轻的那辆牧马人旁边。慕容轻知道从裴戎住院起,车就交给孟轲开着了。这会儿孟轲把车开到这儿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慕容轻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推门走了出来。
裴老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跟着出来一看,立刻就火了,“你个臭小子,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你自己瞎折腾,回头再闹出什么毛病来!”
裴戎扶着孟轲的手慢慢下车,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我能回来当然是大夫签了字的。真的,不骗你们。不信问小孟。”
“是真的,”孟轲苦着脸说:“裴哥跟大夫说想回家过年,大夫说他这个伤在哪儿养着都没啥区别,就说按时过去换药就行。其实裴哥这么做也是……”
裴戎拿胳膊肘在他肚子上捣了一下,笑着骂他,“嘴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