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四公吐着烟圈,用沙哑的嗓音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传闻不太相符。”
封宸不以为然:“我常年待在北陵,真正见过我的人能有几个,那些传闻大多都是世人的臆想,然后以讹传讹罢了。”
伊四公静静地吸着烟,不置可否。
又喝了几杯茶之后,两人也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于是封宸便起身告辞了。
从船舱里一出来,抬头就见到了漫天的星斗,如琼珠碎玉般撒满了黑夜墨色的帷幕,银河横空而过,璀璨夺目,斑驳陆离,迷醉了所有人的眼睛,就连封宸种从不关心山川之秀丽,不解花月之风情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同样仰望着这华美星空的,还有被拴在门口的大胡子。
他靠坐在门边,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
睁开眼,看到封宸站在他面前,马上依依呀呀呀地说到:“将军啊,以前人家都说这夜晚的江风凉得很,我还不信。”他伸出腿用力抖了两下,继续说:“原来人家真没骗我啊,你看,我这腿都冻成冰条了。要是在这儿坐一晚啊,恐怕连血都得结成冰。”
封宸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握住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
大胡子满脸喜色。
封宸微笑着,手在绳子上一摸,顺着绳子滑了下去,滑到绳头处,将栓在门把上的结解了开来。
大胡子眉头纠结,嘴角下垂,一脸的喜色霎时转为凄苦状。
封宸拉着绳子把他拖进船舱,然后在床头处把他重新栓好。
封霄早上从其他船客那里得到了一些具有离国特色的小玩意儿,此刻正趴在床上好奇地把玩,见封宸回来了,马上扔开东西跳下船,跑过去,问:“将军,怎么样了,那老头没为难你吧?”
封宸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他没为难我。倒是送了些东西给我。”
他从怀里拿出那个布袋,放在桌上。
这下连一直在看书的犹白燕也被吸引了过去,探着头不住地张望。
封霄打开布袋,一看到里面的东西,用力吸了口气:“好多银子啊。”
大胡子说:“哎呀,这老头真是神仙啊,知道咱们出来的太急,身上没带什么钱,特意给咱们送钱来了。不过他跟咱们非亲非故得,怎么突然……”他停了一下,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看了看封宸说:“将军,莫非你答应了给他入赘,这是他家姑娘的嫁妆?!”
封宸慢慢地扭过头去看着他:“晚上没人守在门外,我始终是有些不放心……”
没等他把话说完,大胡子就马上清了清喉咙,一脸严肃地说:“将军啊,知道那老头是什么人了么?咱们出门在外,还是得提防着点儿。”
封宸给他逗得有些乐了,勾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说:“真名不知道,不过在江湖上的名号应该是伊四公。”
犹白燕刚埋回书里的头又抬了起来:“伊四公?”
封宸问:“你知道他是谁?”
犹白燕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说:“当然知道。离国最大的商行是媵德商行,而他就是这个商行的上一任当家。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后来据说是年纪大了,不想再管那么多事,卸任之后就渐渐过起了归隐的生活。之前一直听说他偶尔还会亲自带着孙儿跑跑船,没想到是真的……还让我们给碰上了。”
“这样啊。”封宸看着那满袋子的银两,半真半假地笑道:“被一个如此有来头的人物给予厚望,看来接下去我想不拼尽全力都不行了。”
第42章
到达琼国的时候,正巧赶上了燕尔节。
燕尔节是琼国最盛大的节日之一,节期为每年的三月二十五至三月三十,为期六天,在节日期间,所有琼国人都会在屋外挂上一团又一团的紫阳花,在台阶下撒满白玉兰、榆叶梅和含笑的花瓣。
一眼望去,满目的堇紫、纯白与桃粉,将整个琼国淹没在一片花海中。
这是一个祝贺伽禹神诞生的庆典,伽禹是生育之神,所以这也是一个求爱的节日。
若家中有孩子到了适婚之龄的话,在节日开始的第一天,这些孩子都会斋戒沐浴,然后祭拜伽禹神,并念经文歌颂她以及祈求她的庇佑。
随后的五天里,每天清晨,已婚的妇女和男人就会将食指与中指浸入泉水中,浸泡片刻后,将手抬起,二指并拢,用指腹和指背各一次,轻轻敲在家中孩子的额头上,然后孩子们就会到街上去,四处行走,寻找有缘之人。
节日期间,男孩、女孩们都常常结伴而行,到街市上、酒楼、戏院里四处游玩、走动,如果某对男女有缘相遇,而女方又有意的话,就会站在男子面前,双手递上“水绸”。
“水绸”也称为“情丝”,是一条九寸长,三寸宽的水蓝色绸带,被分为三个部分,每两个部分之间都以花边花线隔开,上下两个部分都嵌有小型的银泡,并绣上装饰性的花纹,多为鸟兽、云纹或是雷纹。中间部分所占面积较大,刺绣的内容也由女孩们自行决定。绸带的最底下还会饰以各色流苏。
“水绸”上的所有图案都由女孩们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可以说是把女孩们所有的情意都寄托在了上面。若受邀男子未婚且也钟情该女子的话,就会接过“水绸”,系在自己腰间,然后两人互通姓名,称为“定约”。“定约”之后,男方就可到女方家中提亲,继而结为连理。
封宸一行人走在撒满花瓣的大街上,看着满街的少年少女们来来往往,互通情意。
封霄情窍未开,只觉得新鲜,不停地四处张望,然后时不时地停下,在小摊上买些吃的东西。
犹白燕似乎经常到琼国,对这燕尔节习以为常,一路上都是意兴阑珊,不停地张大嘴打哈欠。
大胡子爱马胜过爱人,一路上只顾着对红枣又看又摸,对那些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们看也不看一眼。
唯独封宸一个人,对着满大街的燕侣莺俦,想着某个人,不停的受刺激。
走了一会儿,一个小女孩突然站在了封宸面前,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一群女孩子,全都对着她喝彩、打气。
那女孩转过头,嘟着嘴看了她们一眼,又转过头看着封宸,粉嫩的小脸上飘着两朵淡淡的红云。
她默默地注视了封宸一会儿,抬起双手,掌心摊开,上面横放着一条带状的东西,上绣一对比翼鸟,四周饰以祥云,底部有白色的流苏。
刚才一路走来,都看到不少女孩把类似的东西递给男孩们,看来这东西应该就是“水绸”了。
封宸低下头,看了看她。
女孩的脸更红了,头也低低的埋了下去。
大胡子在一旁吹了个口哨,一脸看戏的表情。
封霄咬了一口手里的槽子糕,眼睛转了转,有好奇又有些雀跃地看着封宸。
犹白燕用鼻子哼了一声。
封宸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那个女孩,伸出手。
犹白燕的眼睛一下子又变成了铜铃状。
大胡子似乎也有些意外,摸着红枣颈子的手停了下来。
封霄一边继续吃,一边兴奋地看着封宸。
女孩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将手中的“水绸”抬高了些。
封宸的手却没在“水绸”旁停下,擦着“水绸”的边沿而过,在女孩的鼻子前停了下来。
他将手伸前一些,用指节轻刮了一下女孩的鼻梁,笑着说:“抱歉,我已经有妻室了。”
女孩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封宸笑了笑,微微倾身,说:“不要难过,你长得很好看,特别是鼻子,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女孩的脸上再次浮上一抹嫣红,她抿着嘴唇笑了笑,虽然还是显得很失望,但也没有刚才那么难过,她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封宸,收回:“水绸”,向身后的伙伴跑去。
大胡子仔细看了看那个女孩的脸,又看了看封宸,摸着下巴,满脸了然的笑意。
犹白燕又哼了一声。
夜幕降临,日间欢闹的街道静了下来,繁星细碎的光撒满苍穹,花香依旧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带着丝丝清甜的蜜意,仿若伽禹神的祝福。
在这动人的香气中,封宸嫌恶地皱了皱眉,用脚扫开铺了一地的花瓣,一边扫一边说:“我就快被熏死了。”
站在对面的大胡子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将军,要是实在受不了的话,我给你找块湿的布遮一遮鼻子吧。”
“算了。”封宸晃了晃头:“我来找你是说正事的——我现在去离这里最近的那间女支院,你等一下闹点动静,让犹白燕发现我不见了,然后再‘意外’地透露一下我的行踪,知道了吗?”
大胡子疑惑地问:“为什么啊?”问完后,他看了一会儿封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砸着嘴说“将军啊,想当年你多纯洁啊,现在真是越来越黑心了。”
封宸说:“那得归功于你这十多年来的悉心教导。”
“哎呀,这话可说不得。”大胡子作惊恐状:“是将军你天资聪颖,无师自通,末将怎敢居功。”
封宸懒得跟他废话,在他胸口处用力拍了两下,说:“行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等本将军把这边的事解决了,再回来好好的嘉奖你。”
大胡子垂着泪和他挥手道别。
封宸走进那间名叫“倚醉馆”的勾栏院。
一进门,那浓重的脂粉味就把他给熏了出去。
他站在外面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再以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表情走了回去。
老鸨是名俏丽的女子,典型的琼国人长相,云鬓、朱唇、皎月般的脸庞,一双动人的深邃双眸,顾盼生姿,烟行媚视,只可惜眼角和嘴角处的几条细纹,生生地为她抹去了几分姿色。
那老鸨站在门边,看着封宸走进来又捂着鼻子退了出去,然后再一脸悲壮地走进来,掩着嘴笑了笑,迎上去说:“公子,真是对不住了,这儿的姑娘们都是二八年华,青春貌美的,难免喜欢涂脂抹粉,还请您多担待。”
封宸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说;“没关系。”
老鸨把手放在身侧,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柔声说:“多谢公子体谅。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如此善解人意,馆里的姑娘们要是知道您来必定个个都得高兴坏了。”
看到封宸脸上没什么表情,老鸨很识趣地止住了这个话题,问:“不知公子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清丽些的可好?”
封宸把她拉过来,耳语了几句,那老鸨先是露出微讶的神色,然后马上捂着嘴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公子请放心,这事一定会为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第43章
老鸨带着封宸进了楼上的一个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了纸张和笔墨,两人坐在桌边写写画画地聊了一会儿,老鸨将纸卷起来拿在手中,笑语嫣然地走出房门。
片刻后,几个女子鱼贯而入,站在桌前,封宸坐在对面把她们一个一个地看了一遍,然后很勉强地指了指其中两个,那两名女子留在了房中,剩下的则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名女子走了进来,封宸把她们看了一遍,留下了其中一个。
如此这般的来回了三四次,封宸房中边留下了六名女子。
老鸨笑着出现在门口,问到:“公子可还满意?”
封宸给了她一些银子,说:“还行吧。”
老鸨巧笑嫣然地看了他一眼“那妈妈我就先出去等着了。”她转身走出门,身姿摇曳,颦颦婷婷。
她站在门外,两手抓住门的边沿,嫣然一笑,说“夫人真是个有福之人。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封宸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抬起头看着她。
她微笑着,慢慢掩上门,那张秀丽却有些疲倦的脸渐渐被掩盖住,消失在了封宸的视线中。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却偏有人不解风情,要做那惊梦之人。
犹白燕黑着脸冲上“倚醉馆”的二楼,一脚踹开眼前的木门。
里面的人受了惊扰,纷纷转过头看着他。
封宸半醉半醒地躺在一张华美的躺椅上,四周围了好几个艳丽的女子。他衣领敞开,满身的酒气,一名绿衣女子跨坐在他身上,也是一样的衣衫不整,酥胸半露,裙摆高高的撩起,露出白嫩纤长的腿。
犹白燕看着封宸放在她腿上的手,原本就在眼中燃烧的怒火腾地一下冲上了天空。
他一把推开拉住他的老鸨,气冲冲的走进去,站在封宸身旁,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封宸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转过头,继续和身边的女子嬉戏。
犹白燕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看着他,脸上的怒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表情。
他环抱双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封宸,我真是看错你,我以为不管你再怎么冷血,至少还有一些像人的地方,哼。”他冷哼了一声“原来你所谓的真情也不过如此,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封宸没有理他,侧过身搂住了一名女子,然后与她唇齿交接热吻起来,手也慢慢地伸进了她的衣服里,把她薄如蝉翼的外衣拉到了手肘处。
犹白燕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心里气得简直快岔了气。
一名穿着紫红色衣服的女子从地上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笑着说:“公子,如此良辰美景,又怎堪辜负呢。”她凑了上去,柔软的身躯倒在了犹白燕的怀里,软若无骨。她朱唇微启,柔声相劝:“与其独自烦忧,不如与众姐妹们把酒言欢,一醉解千愁。”声音清脆婉转如莺啼,让人听得骨头都酥了。
犹白燕的脸红了个通透,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推开。
那名女子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脸前与他对视,眼神妩媚妖艳到了极点。
犹白燕尴尬地转过脸想避开她,转到了一半却突然停住了,猛地转回去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就推开她,抓住伏在软榻前的另一名女子,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后,又拉住了另一个。
他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房里的女子们都不满地抱怨了起来。
封宸也停下了动作,皱眉看着他。
犹白燕看完了最后一个人,回头看着封宸,吸了口气说:“你又何必用这种方式作践自己。”
封宸坐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了方才那种醉生梦死般的神色,只有淡淡的寂寥和意兴阑珊。
他放开手,倒回软榻上,对怀里的女子说:“你们都出去吧。”
房里的姑娘们面面相觑,显得十分意外,但都最后都识趣地起身,整理好衣裳,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一些淡淡的甜香还在兀自飘散。
犹白燕坐在了软榻旁的椅子上,看着封宸说:“就算她们长得再像师兄,也终究不是他,你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她们还根本就不像!”
“我还能怎么做?”封宸躺在软榻上,从犹白燕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尖尖的下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孤寂,还有一些自嘲和挖苦。
他哼笑了一声:“既然我无法得不到他,难道我还不能得到与他相似的人吗?”
“你……你别这样……”犹白燕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你不是一直都很自信,而且天不怕地不怕的么……你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啊,你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师兄就……妥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