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啊颜如玉。
若不是我赵子宴……我大约真的会爱上你。
“我就喜欢你这点儿,子宴,想来你我相识这两年,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咱们是一样的,你只爱自己,我谁都不爱,一个心若朽木,一个心比石坚。”
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适合做知音,做伙伴,但是也只能这样。
因为太了解,彼此知晓,所以永远做不了爱人。
“嗯,真真是应了那句狼狈为女干。”赵子宴接口。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可是我们彼此信任,相互知晓,是最好的伙伴与知己。
赵子宴还想说些什么,颜如玉却挥手道,“谁和你狼狈为女干?我既不是狼,也不是狈,好了,现在只等着他见我,再拖几天,子宴,你也多走动一下,没事儿就出去吧,别扰了我睡觉。”
说罢便闭上了眼睛,长睫微动。
短短的一面,赵子宴连门都未进。
颜如玉闭目不言,心里百转,也不知道这些话他们能不能听得懂,若是能够听懂,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赵子宴懂了,秦书却不懂,他觉得自己太笨,听不懂颜如玉和赵子宴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什么叫你也爱我?什么叫谁都不爱?什么叫心比石坚,心若朽木?赵子宴和颜如玉,这怎么可能?
耳边回荡着两人的对话,连赵子宴走过来的脚步声都没有注意。
以后我便是你的眼睛。
你也爱上我了?
你只爱自己,我谁都不爱。
说不出那一句听着不舒服,可就是句句不舒服。
原本无意听两人说话,只是走进来才发现赵子宴也在,想进去怕扰了两人,无意听到几句话,想出去脚又不听使唤,只能失了魂儿似的,站在走道里半点儿动弹不得。
第三十九章
赵子宴转过拐角,一下也愣了,他没想到秦书居然在这里。
不待赵子宴招呼,秦书勉强一笑,鬼使神差转身便往外走,赵子宴在后头叫了他好几声,秦书头也不回,像是被什么追着似的。
颜如玉的眼睛,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一个赵子宴,一个颜如玉,在秦书心里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一路浑浑噩噩,胡乱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看着日头都过了正午,不知道是走到了哪里,肚子咕咕乱叫,这才瞥见路边有个面摊儿。
面摊里面三三两两坐了人,多是短衣,用饭的声音夹杂了闲聊的声音,看起来颇热闹,碗是粗碗,面上飘着油花,白面绿葱,看起来倒也可口。
秦书脚步一顿,走了进去。
没想到都到了这会,还有人来用饭,而且还是这样一位俊朗的世家公子。
摊主受宠若惊,将桌椅板凳擦了又擦,生怕秦书嫌弃,在一旁看着他坐下,小心翼翼:“公子,只有葱面,吃食粗陋,还请您别嫌弃。”
富家公子不食人间烟火,到时候再嫌弃吃食粗陋,闹起事来就不好了,摊主有些忐忑。
“一碗葱面,谢谢。”
棚里的人三三两两,打量了一会儿,便都各自吃各自的,一会儿就又再次热闹起来。
一碗面从切到下锅,摊主用心的不能再用心,摊主娘子在一旁打下手,将面送了,秦书见两人忐忑,便点点头扯个笑来,拿了筷子静心用面,听那些人口里的家长里短。
说的是东边王家小姐的亲事。
王家虽是小门小户,也算是殷实之家,祖上做了小生意,这王家小姐,是个极出色的妙人儿,在燕京各大家闺秀里,也是数得着的。
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奈何王家小姐是个有主意的,看不上眼的死活不肯,不知回绝了多少人,这回说是许给了个落魄的书生,还是王家小姐亲口允了的。
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少,不时插一两句嘴,说得热闹,羡慕那书生者有之,感叹王家小姐可惜的也有之,秦书渐渐听出个门道来。
“那书生不知修了几辈子的好命,王家小姐拒绝了多少人,据说翰林院的郑编修都给拒绝了,……啧。”
“可不是,真是可惜了这一朵娇花。”
“嗳,人家书生也是痴情一片,你们不知道吧,祖传的书籍拓本都给卖了,换了银子,送了王家小姐十匹轻纱罗,说是来年春天做衣衫。”
年轻的摊主娘子大声道。
“人王家什么没有,会稀罕那几匹纱罗?”
吃面的小伙子明显不屑,递出几枚铜钱,摊主娘子接了铜钱,闲不住嘴。
“我说刘家小哥儿,我就说你还没有娶亲吧,这你怎么会懂?”
小伙子大庭广众之下红了脸:“张姐,你就别逗我了,来年请你喝喜酒。”
“嗳,什么时候等你遇见你喜欢的人啊,你就懂了……”
等你遇见你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那人啊,她家财万贯也好,玲珑剔透也好,哪怕是天家的公主,人家什么没见过?什么没有?可是你既然喜欢上了,就忍不住怜她,惜她,想要对她好,想把她捧在手心上。
哪怕那人是街边讨饭的小乞儿,你也想将她当做金枝玉叶供在香龛上。
张姐看了看正在收拾灶台的男人,身材高大,虽然不认得字儿,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对镜梳妆的时候总要给自己画个眉。
这男人!摊主娘子想着便有些不好意思。
那小伙子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金枝玉叶,他这辈子连金枝玉叶都没见过,赶忙讨饶两句,一溜烟跑了,众人哈哈大笑。
秦书心中一动,在众人的笑声中停了下来。
“可不是这样?张家大妹子,那你喜不喜欢那家那口子啊?”
是个和摊主差不多大的年轻男人,常年干粗活的手上青筋凸起。
摊主娘子啐一口,笑骂:
“害不害臊啊你,光天白日的,什么喜不喜欢!”
摊主收拾好了锅灶,搓着手呵呵笑。
秦书好像懂又好像不懂,拿起筷子吃面,清汤寡水的面条,突然因为刚才的几句话又添了一些别样的滋味。
这样善良又温情的店家,做出的面也比别家的温情好吃,微微笑了笑,用罢饭递出一小块碎银子来。
摊主赶忙摆手:“公子,使不得,要是没有铜板,这碗面您就当赏脸了,下回什么时候打这儿过,再捎带着来也行。”
秦书拉了摊主的手,将银子放进他手里,摊主拿着银子,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实在是找不开,眼睛看向自家的娘子,脸色为难。
“大姐,我还有一事相求,这银子就请收下,权当帮个忙。”
张姐看着眼前的这位公子,年纪也不大,生得俊俏不说,性子也好,自家的小子以后若是能有眼前人的一半儿她也就烧高香了。
“什么事儿,公子你说就好,可是这银子,委实使不得。”
说着将那锭银子又塞回去,秦书又推回去,来回几次,张姐这才收下。
“大姐见笑,我只是走错了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还劳烦您指点。”
原来如此,张姐自问在燕京这么多年,大街小巷比当地人都还熟,便拍着胸脯,“公子要去哪儿?尽管说,我都知道的。”
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秦书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天水大街。”
张家大姐呵呵一笑,“那是个好地方,颜相府就在那条街上,公子我看你眼生,想必是不熟,来,我指给你看。”
张家大姐热心肠,拉住秦书出了棚,手一指,“这里都是北城了,再往北就要到城郊了,公子你顺着路往南走,走过六个街口,右转,一直走,约摸半个时辰就能见着了。”
秦书牢牢记住,一直走出好远,还能听到面摊里说笑的声音。
其实有时候做个平民百姓也是很好的,什么富酹王侯,名声地位,皆是过眼云烟罢了,人事繁多,不若这样平平淡淡,才是福。
林景自那日失踪就再无音讯了,林家上下一方面因着林景,一方面因着颜如玉,皆是手忙脚乱。
林贵妃梨花带雨,哭得百里璟一个头两个大,哄又哄不了,这几日也甚是憔悴,早朝都带着深深的眼圈儿。
一批又一批的人手派出去,将燕京翻了个底朝天,城门渡口皆说没见林小少爷出过城,直到有人说在燕京北山的寺里见过一回林景,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林贵妃忙派了人去。
林景跟着宫女进了宫,小宫女战战兢兢,头都未敢抬,到了如意宫门口,道了句娘娘在里头等着便退下了。
林贵妃等得焦心,乍见一袭僧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瞧了瞧,虽然瘦了不少,憔悴了不少,可确确实实是亲侄子林景不错。
遣了左右,林贵妃一句话还没问出口,酝酿了好久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紧绷着的精神一下放松了,微微有些晕眩感,连日悬着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长亭,这几人都跑哪里去了?”
林贵妃表情爱怜,拉住林景的手,林景也禁不住鼻子一酸,又是愧疚,又是委屈,这世界上真正关心他的,大概也只有姑姑了。
忙出声,“是长亭鲁莽,让姑姑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怎么也没和姑姑说声就跑到那地方去了?长亭,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姑姑,可别想不开……”
看林景一袭僧袍,林如烟十分担心,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问还好,一问林景更觉得心中酸涩难忍,想起秦书那晚的话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字字句句,一针一针扎在胸口里,疼得慌。
“姑姑你说,在这个世界上,要得到自己爱的人,是不是太难了?”表情悲切又迷茫。
林贵妃眉心一皱,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默默叹一句,可不是这样吗,简直是太难了。
世事哪里能尽如人意,平生所求也不过是只愿君心似我心罢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偏偏就是这样,天意弄人,爱的人不爱自己,爱自己的人自己又不爱,想要得到自己爱人的倾心,两情相悦,真是太难了。
“长亭,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或者是……你告诉姑姑。”
姑娘也好,公子也罢,只要他想要,只要他高兴,威逼利诱,怎样都好,也可以送到他面前去,只要他想要,她就给。
知道她未说完的话,林景摇摇头,“姑姑,他不是寻常的公子,你我强迫不得,我也不想强迫他。”世上那么多的人,可偏偏是他。
林如烟略略一想,燕京世家公子这么多,能将林景逼到这般境地的,也不过只有那一个。
“是他?”
确实不寻常,可是他们不是一向不和吗?怎么如今林景却……
“长亭,他现在在牢里,你若是想……”
咬了咬唇,林如烟眼里瞬间闪过丝孤注一掷的凌厉。
“秦书下牢了?”林景惊讶又慌张。
原来不是他,只要不是颜如玉,是谁都好。
只是这一个,也的确不好说,不过总比是颜如玉要好太多,颜如玉那样的人……林如烟摇摇头。
“原来不是他,是颜家那位。”
没想到短短几天,生了这么大的变故,颜如玉居然下了牢?
“姑姑,我本想求寺里方丈收留,终老此生,可是方丈没有答应,他说我尘心不死,我曾问方丈,何为缘,姑姑你猜,方丈说什么?”
林贵妃心里一窒,何为缘,也不过是……一场劫数罢了。
“方丈说,‘所谓缘,既是劫’,姑姑,我遇上了自己的劫。”
第四十章
他遇上的是缘,也是劫。
宋进是劫,秦书同样也是劫。
如果说宋进推开了他心里的那一扇门,那么和宋进有那么三分相似的秦书却是进了他的心,他和宋进之间,已经有太多的事情说不清。
这些事,也许就要一辈子埋在心里,被他带进墓中,除了宋进,谁也不会知道,可是秦书是不同的,和宋进不一样。
“长亭,这件事你先放一放好不好,我一会儿请旨亲自送你回家,你好好向爹解释清楚,他应该不会责怪于你。”
林如烟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办,若是叫林相知道林景是因为这个离家,又少不得要家法伺候,何况这个人还是秦书。
林景看着眼前的妇人,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二八少女,笑意张扬。这么多年来,她在这宫里,得到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
她得到了皇帝的宠幸,得到了权利和地位,还帮自己的家族叔伯得到了无上的荣光,可是她也埋葬了自己的青春和爱情。
犹记得当年,她有次出宫省亲,自己年纪小又调皮,甩了跟着的下人,在门外偷听她与祖母讲话。
她伏在母亲怀里,哭得妆容全花,若不是顾忌着什么,简直要嚎啕大哭,哪里像一个妃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得几乎要昏过去。
“娘,我手上,沾了人的血……我做梦都在害怕,如意宫里夜夜灯火通明,我害怕……”
百里璟那么宠爱她,进宫之时,她还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贵人,他却为她推了好几次早朝,事事顺着她,特意为她建了宫殿,赐名如意宫,不知叫后宫上下多少人看红了眼。
她身居如意宫,却过得并不如意,如意宫三个字,对她来说像个笑话。
一晃多年过去,距离那时,已经那么久了。
林景别过脸去不敢看她,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声如蚊蝇:“姑姑,我……不想回去。”
林景说他不想回去,这一天终于也来了,林如烟怅然。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下他。
“长亭,你不要这样……”
清楚看到她眼里忍了又忍的泪光,林景心里默默道了一声对不起。
“姑姑,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是林家人。”
一句话千转百回,思量来去,还是说了出来,这是秘密,也是攻击眼前女子的最大武器,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
他本就不是林家人,所以他可以不姓林,真的已经够了,不想在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呆下去了。
就让他为了自己自私一次,行不行?他不是林如烟,有很多事不得不做,他可以的,可以抽身而退,他很自私,真的不想再被喜欢的人讨厌了。
林如烟又是伤心又是不敢置信,想要开口反驳,张了张嘴,却发现林景的话字字不假,他本来就不是林家的人,这样天大的秘密,本就应该让它永远消失,再也不要被人记起。
可是就在今天,为了离开自己,离开林家,林景又旧事重提。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补好的心,原来还是那样鲜血淋漓,原来心碎之后,是无论如何让都补不好的。原本以为你不说,我也不去触碰,就可以忘记,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原来也只是自己骗骗自己罢了。
那个人已经深深扎根在自己心里,融于骨血,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生长扎根,怎么都拔不出去,也许至死,不,即使至死也不会方休。
那个人眼神倔强又明亮,声音似棱石,叫起自己来却温柔,先是如烟,后是妹妹。
如烟,如烟,再没有人能把这两个字念得那样婉转动听了。
眼前的男孩子,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就连说要离开话的表情都一样的倔强。
“林景,你和大哥,真的很像。”
都一样要走,一样要离开。
林景摇头,“姑姑,我和父亲不像,父亲说……我很像我的母亲。”
林如烟凄然一笑,她本就生得漂亮,年轻的时候看起来是个异常娇俏的姑娘,这凄然一笑,看得林景难过。
“你不懂的,长亭。听姑姑的话,留下来好不好?你无意官场,尽可以自在做你的事,只要姑姑在一天,林家就不会逼你,你回家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