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看起来很是温和的眉眼,洪飞却被看得一激灵,不敢再隐瞒:“是洪飞记错了,今儿十五,将军约是进了北陵,可能晚回来那么大半个时辰。”
颜如玉又问:“去北陵做什么?”
洪飞斟酌一下也撒不来谎:“看人。”说罢默默祈祷颜如玉莫再问了,若是问起去看谁,他答了或者不答好像都不怎么适合。
颜如玉想想也明白了,似笑非笑看洪飞一眼:“嗯,我知道了。”说罢回了大帐,洪飞却觉得颜如玉有些不大高兴,想到秦书临行吩咐还有事情要做,匆忙忙去调人。
秦书与赵俭一合计,几十万人,不能总在这里等着乞颜打过来,这一段时间只吃饭不干活,便计划好了,几天带人去挑一下乞颜,不能恋战,小心埋伏,打一阵儿就赶紧回来,就算没什么战果,也不能让乞颜人过得太安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算是报几年前乞颜人时不时骚扰的仇。
今儿正轮到洪飞,秦书回来的时候,洪飞还没回来,进了大帐发现颜如玉捧着书在发呆,桌旁的饭食还未动,连他进来都没有发现。
第一三三章
秦书随手抽出起他的那本书放一边:“看累了?怎么在发呆,今儿有没有哪里疼?怎的不用饭,都凉了。”一边说一边唤了亲兵将桌上饭食拿去热,又示意颜如玉颜如玉要不要躺着休息一会儿。
颜如玉摆手示意不用:“看了两页,想了很多事。”
“什么事情?”
颜如玉眼睛清澈望着秦书,很认真:“以后的事情。”
秦书有点儿紧张:“以后的什么事情?”
颜如玉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秦书的眉:“想以后要做什么,要不要跟你在一起。”
“那,结果呢?”
颜如玉不答反问:“今儿午饭有点儿晚,你做什么去了?”
秦书解了披风放到一边,手顿了顿:“去了北陵一趟。”
倒是学会避重就轻了,颜如玉有点儿恼,压着那恼意问道:“去北陵做什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秦书抬头不知该不该说,再次绕了绕:“看了两个人。”
按着颜如玉的性子,问了两次也算是极限了,秦书想着他应该不会再问了,却不想今日颜如玉有些反常:“两个人?”
“一个是韦郡丞,往日与我有恩……”秦书说了两句,在考虑怎么告诉颜如玉林景还在这儿。
颜如玉了然问道:“另一个是林景没错吧?”
秦书没想到颜如玉会知道,讶异了一下,沉默着点了点头,颜如玉这下真的是恼了。
自打他醒过来,怕秦书难做,一日一日看着齐钟的脸色,他也好言好语地忍了;等他能走路了,为了秦书,他天天去齐钟韩承信帐中问个好,齐钟偶尔还呛他几句,他也不动声色地忍了。
可是秦书呢?居然一声不响去看了林景,这还不算,若非他问起,秦书甚至还打算瞒着他。
颜如玉心气本就高,这会儿想起来,一下便恼了起来,颜如玉做不来那等没风度之事,秦书也承认了,可颜如玉心里就是压不下那火,说话不免添了几分冷意,呛了秦书几句,便不再理他。
到了晚上,还是这么个情况,说话也不理,偶尔一句答话不过是嗯,或者哼,秦书想同他好好解释,被颜如玉冷冷一看,就说不出来了。
“别气了不行么?”秦书夜里巡完了营,看着杯盘冷饭搁在桌上,动都未动,颜如玉中饭没有用,晚饭也没有用,人则是面朝里头,一动不动,想也知道还没睡。
颜如玉火气平静不少,转过头来认真道:“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秦书,我不是那等大度的人,我不是重湘,也不是丹青,你若是不能一心一意,那便算了,余下的话我自不必再讲。”
总算是说话了,秦书想,和衣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我一直都相信……”
颜如玉从未怀疑过秦书,无论秦书做什么,这点他都从未怀疑过,这世上,再没有人比秦书再爱他了,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林景。
颜如玉一直想不明白,对于林景,秦书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暧昧?不见得,秦书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有自己的原则,可是又为什么,要走那么近?
脑中有什么呼之欲出,灵光一闪,颜如玉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再联系一番前因后果,想到那时候在宫里头闻到林如烟身上的那阵香味,颜如玉总算是明白了:“你在愧疚?”
心里的念头被猜中,秦书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试着靠近些,两手将颜如玉拥在怀里,他的身体很单薄。
“有件事想要告诉你,听罢了,任你打骂。”秦书道。
颜如玉也大约能猜个大概,本不想让他讲,但是想听一听其中细节,便也没有拦着,打骂倒不至于,只是心里始终不想让他沾染这些朝堂纷争,尔虞我诈。
“你说。”
秦书踟蹰一会儿,紧张得双手出了汗:“还记得那年么,我们一起在你家守岁的那年。”
颜如玉有些疑惑,时间有点儿对不上,隐约觉得秦书会错了意,秦书说得事情,和他想的,应该不是一桩,但是颜如玉没吱声,他直觉觉得,这件事可能有些不简单。
秦书开始讲,越讲越艰难,“……然后就请他喝了几杯酒,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不知道……”
说不下去了,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说那样不堪的往事,以及那样一个不堪的自己。
颜如玉身体渐渐僵住了,他千算万算,算不到这样一桩事,那时候的记忆一股脑儿涌过来,真是好精彩的一出戏,赵子宴,重湘,秦书,林景,赵俭,甚至陈丹青,合着就他自己这么一个瞎子被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颜如玉冷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然后呢?”
秦书张张嘴,面对颜如玉的质问,发不出半点儿声音,解释,又或者是为自己开脱,哪一种颜如玉想必都不愿意听。
“然后你就酒后乱了性?呵,秦书,我竟然不知道,你这堂堂男子,到了这会儿敢做不敢认?你真是……”
秦书安静垂头听着,不敢松手,愈发拥紧了他。
“你真是……让我看错了你。”
“是我的错,远舟,没有第二次,我保证……”他保证没有下一次,保证颜如玉没有……看错自己。
“出去。”被当做傻子一般戏耍之后的愤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堵作一团,他觉得,自己需要安静一会儿。
“远舟?”
“出去!”颜如玉气昏了头,怒喝一声,因为力气使得太大,呛得直咳嗽。
腰上的手渐渐松了,颜如玉听见秦书掀了锦被的声音,窸窣起身的声音,然后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走到了门口。
“站住!”颜如玉深吸一口气,眼睛像要看到秦书心里去,“你没有要解释的?”
解释还不如不解释,解释什么?说我当时以为抱着的是你,是以才彻底昏了头?秦书摇头,口吻平静:“没有,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知道是我的错。”
“你……”颜如玉不敢置信,秦书继续往前走,掀起帐帘的那一刻,听到身后颜如玉疲惫的声音,失望又低沉:“秦书,我们都累了,就到此为止吧。”
话出口的瞬间,颜如玉眼看着秦书脚步顿了顿,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
很难受,心里很难受,全身上下都很难受,眼眶酸胀,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真是没出息,颜如玉想,鬼门关走了一圈儿回来,别的没学会,倒是先软弱起来了。
以前的颜如玉,哪怕是在临死的关头,泪都不会流一滴。
可是怎么能不伤心,怎能不难过?
他连小家伙儿的名字都想好了,想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于是想要告诉秦书,他其实挺喜欢他,也愿意试着好好和他在一起,只将他当做秦书,不是因着与谁的三分相似,以后再也不避开他。
甚至在秦书和盘托出那件事之后,他压着心里的不适,想要听秦书的解释,可是秦书呢?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甚至在听他的那句话之后,连头都没有回,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宋进是,秦书也是。
在不明白的时候,他们都拼命对他好,想要和他在一起,可是等他开始明白,他们又都毫不犹豫地舍弃他。
颜如玉不明白,所谓的爱,真的是这般生生相错的吗?
两情相悦,竟真的是这么难?还是说只有他自己,像是受了诅咒一般的,这么纠纠缠缠不得解脱?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到底是谁情薄?
起身坐了一会儿,颜如玉不知道该不该出去找一找秦书,下了榻走两步,虽然脚下铺着毛毡,点了炭盆,但是没有穿鞋子还是很冷,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撩开帐帘,却见秦书站在帐外。
见颜如玉出来,秦书表情动了动,凑着不大明亮的月光,颜如玉看到秦书发红的双眼,秦书喉结动了动,神情凄楚。
“远舟,我不知道为何总是留不住你,我已经尽了全力,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或是让我远离,又或是将你推开,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在一起吗?我好不甘心……”
颜如玉单衣赤足站在门口,两人也不过两三步远的距离,刚才一瞬间的头脑发热让颜如玉觉得自己有些蠢,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给彼此找一个台阶下:“我只想要你的一个解释,这很难吗?”
只要一个解释就可以了,颜如玉觉得,这个时候,他真的可以原谅秦书。
悲切,迷茫,慌乱的情绪在秦书面上一闪而过,秦书依旧摇头,那样龌龊的事情,龌龊的心思,要说与颜如玉听……
让颜如玉怎么看他?
颜如玉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让秦书到了此时都还守口如瓶,哪怕随意找个理由搪塞一下,颜如玉也会稍稍觉得好受那么一点点。
他妥协了,甚至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只想要秦书一个解释而已,秦书却不给。
第一三四章
明明多么简单的事情,一句话而已。
两人于夜风之中相对无言,颜如玉心里觉得很委屈,秦书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知道,可是他为秦书做了那么多,秦书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如今却还要……
要是今日没有问那么多就好了,没有问那么多,就不会知道秦书去看林景,就不会生闷气,就不阴差阳错引得秦书说出那件事,如果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和秦书说:
喂,我想了这么些天,也给我们的儿子取好了名字,以后我会好好待你,认真和你在一起,你觉得怎样?
那呆子一定会呆掉吧,届时他也一定会笑出声来。
可这一切之前,加了个如果。
秦书说不甘心,颜如玉何曾甘心?可是颜如玉也有自尊,也有他的傲气,退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退,真的已经够了,因为爱而将自己置于卑微之地,颜如玉还做不到。
人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以后还是放他一个人好了,谁都不要爱他,他也不爱谁,爱来爱去的,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你你又不爱我,太累了。
秦书看着颜如玉眼中的光渐渐暗下去,再暗下去,忽然就觉得,等颜如玉这次再转过身去,他就真的要永远失去颜如玉了,于是秦书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抓住了颜如玉的胳膊。
轻轻的,不容置疑的。
颜如玉的退让,秦书懂,所以他极其难以启齿地,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开口:“我不知道酒中有药,将他……当做了你。”
会被骂吧,会被唾弃吧,会被鄙视吧,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就是这样龌龊地,觊觎着颜如玉,从那个时候起,甚至是……在更早之前。
秦书不敢抬头,颜如玉也没有说话,只感到抓住颜如玉手臂的右手被他缓缓掰开。
果然是……
这样说与不说,也没有分别的,不是吗?秦书心灰意冷。
颜如玉往帐内走了几步,帐帘一下打在秦书身上,有些疼,下一刻只听颜如玉声音不大不小斥了一句:“你还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秦书自嘲地笑了笑:“我马上走,你早些休息,对不起。”说完头也不抬转身就走,不敢去看颜如玉表情,他怕看一眼,颜如玉的表情都会让他永不得翻身,再也抬不起头。
颜如玉闻言脚步又停住了,咕哝一句,在秦书看不到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去哪里!榻这么大,还容不下你不成!”
秦书愣了愣,颜如玉这意思是……
想要问问,抬头人已经进了里头,哪里还有影子,生怕自己是听错了,或是曲解了颜如玉的意思,走过去狐疑地往榻上看了两眼,平日里睡的外沿空出一块儿来,颜如玉背对着他。
当是没有听错的吧……
秦书蹑手蹑脚轻悄悄躺下,锦被已经凉了,想起方才颜如玉没有穿鞋便去寻他,应该会很冷,便又不由得近了近。
暗夜里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道秦书又在做什么,颜如玉很想再怒斥两声,却是怎么都开不了口,心里有些乱,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心说罢了随他去,不用去管便是。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一床锦被脚下的地方却被扯开了少许,颜如玉终于忍不住,心道难不成秦书还要得寸进尺?谁给他这么大胆子!
刚要转头,身后隔着被子秦书揽了过来,接着脚心一热,秦书的脚放在他脚上不动了,而后有些小心地开口:“地上冷,以后记得穿鞋,一会儿就暖了。”
又似是怕他不放心似的,过了一会儿又解释:“没别的意思……”
颜如玉若有若无嗯一声,黑暗里秦书的声音就在耳边,呼出的气息拂过耳畔有些痒,颜如玉觉得那热一直从脚心传到头顶,暖得他自己耳朵都有些发烫。
两个人慌慌张张,一个心有戚戚,一个心乱如麻,都到夜半才睡着,翌日颜如玉醒得早,甫一睁眼,秦书就已经出去了。
颜如玉对着送早饭的亲兵嗯一声示意知道了,然后如往常一般,用饭看书,再去给齐钟韩承信问好,齐钟依旧没有好脸色,颜如玉已经习惯,尽量不往心里去,毕竟算是秦书的长辈。
中午用饭,依旧很是那亲兵送饭:“将军说公子您先用着,今儿将军就不回来用中饭了。”
颜如玉点点头,闲来无事看了一下午小孩子,已经可以分辨两个小家伙哭起来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不舒服或者是其他,有点儿累。
一直等大帐中点了灯,秦书依旧没回来,还是那亲兵,不待他开口颜如玉便道:“将军今日忙,连晚饭也不回来用了,让我先用?”
话被抢白,亲兵乐呵呵一笑,没发现什么不对:“公子英明,您先用吧,将军说今日晚回来,您早些休息,不用等着。”
“嗯,知道了。”颜如玉淡淡答道。
晚上如他所愿,颜如玉没有等秦书休息,早早熄了灯,夜半不知什么时辰,秦书带着一身的寒意上了榻,颜如玉迷迷糊糊抱着锦被往里动了动,让出些空来。
没想到第二日颜如玉醒来,秦书又不见了,尽心尽力的亲兵依旧过来服侍送饭,颜如玉这才明白,秦书在躲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