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可能是蜂王的住所,”含章道:“不过可能是因为没有食物再供藤蔓实用,所以它们退出了这里。”
众人显然都接受了他的解释,在蓬火前坐下来,拿出干粮补充体力,这回的干粮是吴老汉腌渍的咸肉,然后切成一片片包好,比上次下墓的伙食好了许久。沈辽白也不知自己在这洞穴里待了多久,问了一番,才知道现在约摸是子时,他自午时被拖到洞穴内,经过五个时辰竟然没有被那古怪的藤蔓吸食掉实在是万幸。
楚愆阳从含章的包裹里拿出一件外衣递给沈辽白道:“换上。”
沈辽白的外衣经过各种刮擦,破了好几个大口子,特别是腰部被藤蔓液体接触的部位被沈辽白撕开,整个腰部至腹部一览无余。
在场的都是大男人,沈辽白也不扭捏,径直褪下外裳,正准备换上干净衣服,却被楚愆阳按住了。
“让我看看你的纹身。”楚愆阳道。
于是沈辽白便将里衣也褪了下来,露出整块背部。白皙的皮肤上隐隐有红痕出现过的痕迹,只是现下已然褪去,楚愆阳的指尖在那块被遮掩住的刺青上按了按,皮肤的温度也恢复了正常。
“大庭广众之下,你们就不能克制一些吗?”秦召南挑着眼角,颇有兴趣地望着沈辽白,被楚愆阳瞥了一眼之后,才展开扇子挡在眼前,装作方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沈辽白扭着脖子看了看肩呷骨上的刺青位置,现在变成了一块浅色的皮肤,“我早就想问了,你给我的刺青上涂了什么,怎地我看不到了?”
楚愆阳生怕他冻着,拿了外衣示意他穿上,道:“一层油脂罢了,通常易容时用,你仔细看便会看出区别。”
沈辽白穿好衣裳,在秦召南的注视下别扭地拢紧外衣,道:“我觉得这刺青越来越敏感了,开始时我还不知道哪里引起它的反应,直到我见着藤蔓上分泌出来的汁液,那东西滴在身上便一阵酥麻,腰上更是有好一阵都没了知觉。”
“看来你的身体在刺青的作用下变得更加敏感了。”楚愆阳道:“大概是你最近经常身处险境的缘故罢,这刺青受到了刺激,一旦成长起来便无法停止。”
“但是如此频繁的作用太耗损精力了,”沈辽白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找到影青就好了,我觉得他应该比我要了解。”
“亦或是找到为你刺青的人,”楚愆阳拍拍他的脸颊道:“休息一会儿罢,马上又要赶行程。”
楚愆阳的话似乎特别有安慰作用,沈辽白笑了笑,依着楚愆阳闭上眼睛休息,问皓与含章则先守夜,过两个时辰再轮换秦召南与楚愆阳。
含章听着楚愆阳发出匀称的呼吸声,才一点点地挪到问皓身边,摆出笑脸低声问道:“问皓你怎地不搭理我了?”
问皓没好气地望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跟随大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怎能说出如此轻率的话语。”
含章想起早些时候在问皓生气之前说的话,才恍然大悟道:“我见沈夫子一脸担忧,只不过说几句话宽慰他罢了,并没有旁的意思。”
问皓此时的气已消了大半,便道:“沈夫子又不是需要哄骗的三岁孩子,何况你忘了大郎最厌恶轻率下结论的人么?”
含章急忙陪着笑脸道:“我发誓没有下次。”
问皓望了一眼睡着的秦召南道:“还有秦君再怎样也是大郎请来的客人,在他面前,我们是下人,有时候说话注意些分寸。”
“是是是,”含章笑道:“谨遵问皓阁下教诲。”
如此嬉笑了几句,问皓突然一皱眉,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含章收起笑容,侧耳听了听,道:“不好,快叫醒大郎。”
第37章:离开洞穴
沈辽白被唤醒时,藤蔓已铺天盖地挤入洞穴里来,黑压压地布满洞穴的两面墙壁,有的藤蔓高高扬起做攻击装,有的却还静静蛰伏等候时机。大概是因着上次宋千程的陌刀用着顺手,问皓也叫人造了一把陌刀,现被含章拿着,麻利地砍掉那些伸过来的藤蔓。
整个洞穴都弥漫着藤蔓分泌出来的液体的刺鼻味道,那些被砍断的藤蔓还在地面上缓缓蠕动,断裂部位的汁液甩的到处都是,连楚愆阳都皱起眉头掩住口鼻。
“往深处跑……”含章喊道。
顺着含章指出的方向,众人发现那儿竟还有一条甬道,只是因着那处在一块突出的岩壁后头,所以方才众人没有发现。但那处入口十分狭隘难行,若是进去了,怕是没有回头的机会。
“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沈辽白问。
“从你掉下来的洞口进来的,不过那个洞口也被藤蔓封死了,”秦召南道:“蜂巢一般不止一个出口,我们本打算休息一阵再找其他出口,没想到它们这么快就追来了。”
这处休息的地方,本就是一个两头收紧的形状,此时越来越多的藤蔓从入口处爬了进来,开始攻击,挡在前头的含章渐渐处于下风,稍不留意,双手便被缠住,由着藤蔓往上扯的劲头,一下子被吊上了半空,问皓和秦召南急忙上去帮他。
情势危急,也容不得多加犹豫,楚愆阳皱起眉,刀片削断了蜂拥而来的一大片藤蔓,冷声道:“进去。”一面拉着沈辽白先进了那条通道。
甬道内部如同入口一般也十分狭小,沈辽白只能佝偻着身子跟在楚愆阳身后,蓬火已经变得十分黯淡,加之走的急,他的目光只能盯着地面,眼里只有快速略过的红褐色土地。
在打斗的三人也且战且退进入了甬道,甬道的空间决定了殿后的含章要独自一人面对挤进甬道来的藤蔓,但是这空间对于藤蔓来说不算多么狭窄,这些不知数量和长度的藤蔓为了追捕眼前的猎物争先恐后地挤入甬道,甚而能听到入口处泥土簌簌掉落的声响,而含章的陌刀在里头完全施展不开,含章要对付它们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看到出口了吗?”秦召南在后面扬声问道,同时一把斩断从甬道旁边墙壁上游行而来的藤蔓。
一根藤蔓从他们脚步的间隙穿过缠住了沈辽白的脚腕,沈辽白立即向前扑倒撞在楚愆阳身上,若不是楚愆阳及时回过头抱住他,只怕他不仅要被摔倒,还要被倒退前行的后面几人踩踏了。
“再坚持一会儿。”楚愆阳斩断缠着沈辽白的藤蔓,一面回答道:“前方有光亮了。”
一行人听楚愆阳如此说,便打起精神,沈辽白也握着匕首,以作自保,以免再发生方才的情形。
后头这条狭窄道路渐渐向上,呈斜坡状,过了斜坡,便是出口,那出口处也十分狭窄,楚愆阳爬出去后,立即转身将沈辽白拉了出来,沈辽白因着惯性又低头往前踉跄了几步才停下来,刚喘上气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面前是一片相当开阔的草地,草地上长满了洞冥草,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这里的洞冥草确实入秦召南所说,有人的半个身子大小,三五成簇地长在一块儿,星星点点的亮光汇聚而成的光线使得这里亮如白昼。
山间的夜里起了一层薄雾,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的雾气由着清风飘浮而过,黏连着洞冥草叶片上晶莹的露珠。草地上生长的其他树木,沈辽白从未见过,看似柳树,垂下细长的丝绦,纵使深冬,依旧翠绿。
而在不远处有一面湖水,倒映着穿过薄雾的模糊月影,随着丝丝缕缕的清风泛起微波,宛若仙境。
后面逃出来的三人一转身便看见这奇景,一时间几乎忘记了身后尚有追赶而至的藤蔓,直到藤蔓缠绕住问皓和秦召南的腰部,将他们往甬道里拖去,问皓和秦召南方才回过神来,死死地扒着洞口的凸出的石块,含章他们正欲上前解救,却又被其他的藤蔓阻挡住,脱不开身。
“坚持……不住了……”秦召南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话音刚落,他扒着的那块石头不堪沉重力道而被他硬生生掰了下来,藤蔓迅速将秦召南拖入了甬道。
楚愆阳离他最近,伸手想要拖住他,反而也被藤蔓一并拖了进去。
沈辽白被缠的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楚愆阳消失在漆黑的甬道里,心内焦急,却又无能为力。
正在众人无计可施之时,一声叱呼响彻山谷,状似婴儿啼哭,尖细异常,刺的耳膜生疼,却不料那些藤蔓听到声音,舍下余下的二人,匆匆退回到甬道里去了。
这尖利的声音只响过一次便再没了动静。
沈辽白只微微一怔,便立即爬入洞口,正巧撞上了摆脱藤蔓后正从甬道里往外走的楚愆阳。
“没事儿吧?”沈辽白一面问,一面仔细打量着楚愆阳。
楚愆阳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被秦召南打断了,“当然有事。”秦召南将受伤的手掌伸到沈辽白面前,因着被强行拖进甬道时,手掌刮擦了地面,掉了一块不小的皮,正汨汨地流着血,“沈夫子快为我包扎一下吧。”
也被拉进去的问皓倒是没什么事,塞了一小瓶药膏给沈辽白和纱布,道:“沈夫子给大郎上一下药,秦君这边我来处理。”
秦召南撇撇嘴,道:“问皓你每次都站在楚愆阳那边儿,当真令人伤心。”
沈辽白随着楚愆阳走到一边,楚愆阳将衣袖挽了起来,沈辽白这才看见楚愆阳的手也受伤了,且比秦召南更糟,手腕处不知怎的刮破了一大块,血肉模糊,上头还粘着一些碎石子。他扯了块纱布,去湖里打湿,小心翼翼地清理掉伤口上的污秽,一面擦着一面皱着眉头,时不时地查看一下楚愆阳的面色,生怕弄疼了他。
楚愆阳半挽着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再与手腕处一对比,沈辽白的心里便很不是滋味,一口气闷在喉咙里哽咽不下去。
“不舒服?”楚愆阳望着他皱眉的样子问道。
沈辽白摇摇头,用指尖沾了些冻住的药膏,放着嘴边用气息呵化了,才放轻手劲儿涂到楚愆阳的伤口上,问道:“疼么?”
楚愆阳的嘴角微微翘起,道:“方才藤蔓的汁液沾在手上,大约有麻痹的作用,倒也不觉得疼。”
沈辽白舒了口气,将余下的纱布缠在他的伤口上,道:“你被拖进去时,听到那声奇怪的啼哭声了吗?”
“嗯,”楚愆阳点点头,道:“我在洞里听的不大真切,不过看那藤蔓如此惧怕,连到手的猎物都放弃了,想来不是简单的东西。”
“不会又是血婴之类的东西吧?”沈辽白蹙起眉头问道。
“血婴的声音可没有大。”秦召南不知什么时候又凑过来,他似乎特别喜欢在沈辽白和楚愆阳独处的时候上来搅合,“依我看……”
他故意拖了好长的音,直到沈辽白问,才挑起眼角瞥了眼楚愆阳,道:“是化蛇。”
化蛇,人面豺身,肋生双翼,声入叱呼,据说一开口便能招来大水。
沈辽白不可置信道:“那不是传说中的……东西么?”
“唔,我也没见过,只听前辈们讲起过,”秦召南道:“不知因何生成,不过民间传说中还是带了点神化的成分,据说这玩意儿最不喜欢别人踏入自己的领地。”
他一说完,众人低头沉默半晌,含章嘴边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也就是说,这地方是化蛇的领地,所以那些藤蔓才会撤退的。”
没人否认这句话,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此时形容他们再合适不过。
“担心也没有用,况且现下也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化蛇,只得小心为上。”秦召南道:“我们如今也没有别的去处,又都一宿没休息,还是在此处暂作停留罢。”
对于这个提议,楚愆阳也表示赞同,几人便四下捡了些枯坏的树枝点起火堆取暖,楚愆阳和秦召南守夜,让问皓和含章去休息,幸好洞冥草的光亮足够照亮这方圆几里地,避免了许多存在于暗处的威胁。
沈辽白就躺在楚愆阳的身边,夜里寒露湿重,他弓着身子,睡得极不安稳,楚愆阳挨近他,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细心地掖好缝隙。
秦召南单手撑着下巴注视着他的动作,细长凤眼里的眸光跳动了几下,笑道:“我们自小认识,一起下墓的次数都数不过来,从不见你对我如此做过。”
楚愆阳转动浅色的眼瞳瞥了他一眼道:“你若是生的似辽白这般善解人意,温润如水……”
秦召南灵巧地转动手中的扇柄,一双桃花眼满含情义,“你也会这般对我?”
楚愆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不会。”他顿了顿,又道:“况且你不是有青祁了么?”
“啧啧,”秦召南忿忿道:“楚愆阳,你这是拿我寻开心么?”
楚愆阳敛下眸子,注视着沈辽白平静的睡颜,道:“若不是你当初太莽撞强硬,或许事情也不会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秦召南笑道:“福祸相依,你看我,现下不是也过的十分滋润,只是你可千万像我似的鲁莽,不然依着沈夫子这读书人顽固的劲儿,一时半会儿脑子绕不过弯来,你可得耽误一辈子。”
楚愆阳手指上还缠绕着沈辽白的墨发,他敛着眸子,也不知是否有将秦召南的话听进去。
第38章:人面化蛇
沈辽白醒来的时候,正是天色熹微,乳白色的雾气在不远处的湖面上缓缓流动,空气中弥漫着微腥的泥土气息,脸颊旁,一簇洞冥草垂下叶片,上头的光芒如同璀璨星光,在狭长叶片上缓缓流动。
他一时间忘了呼吸,直到一只微凉的手碰到了他的面颊,楚愆阳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醒了?地上露重,起来罢。”
沈辽白睡了半宿,精神虽养足了,身上却隐隐酸痛,他揉了揉臂膀,慢慢坐起身来。
楚愆阳坐在他身旁,正凝神望着那处湖水,察觉到沈辽白的动作,便从包囊中取出水和些许食物来,放在沈辽白膝上。
沈辽白看了看四周,秦召南不在,其余几人还在休息,他小声问道:“秦君呢?”
楚愆阳道:“他去探探周围的环境,没有走远,不碍事。”
沈辽白松了口气,尽管这儿如同仙境,他的内心却依旧惴惴不安,因而睡的浅,一早便醒来了。
怕打搅到另外几人,沈辽白指了指湖边,示意自己想过去洗漱,楚愆阳点了点头,轻声道:“小心一点。”
沈辽白将膝上的水食放在一边,起身走到湖边,湖面上总有雾气飘荡,故而看不清这湖的具体大小。他将手伸进湖水里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湖水冰冷至极,仿佛直接将手伸入冰中一般,他皱起眉,草草用水泼面,洗漱一番,适才转头往回走。
转身没走两步,便正巧遇上探查回来的秦召南,见他一身衣裳上沾满了草叶树枝,看起来颇为狼狈。
“怎么?”沈辽白讶异道。
秦召南喘着气,摆了摆手,道:“没什么,那边儿地形不比这儿平坦易行,故而探路时遇到了点麻烦。”
两人一同回到原处,含章和问皓已然醒了,秦召南拍掉衣裳上的枯叶,垂腿而坐,懒洋洋道:“这片洞冥草外全是密密匝匝的树林子,没什么路,也没见到任何活物。”
他语气轻松,但这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却不得不让人动容,问皓皱眉道:“真的一个活物都没有?”
他虽对风水玄学不善精通,却也能粗浅地看出此处是块儿藏风纳水的地方,按理说应该有不少活物因着地上的生气而聚集到这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