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病了,昏迷了几天。”
“几天?”
“半个月。”
宁洋沉默了,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他记得,他发病之前还是燥热的夏天,六月的阳光正好。而现在,过了两个多月,阳光还是那么明媚,却有微风吹拂着树梢。
片刻后,李子忱带着张恩浩过来了,两个人围着宁洋看来看去,问他是否还记得发病时的样子。
宁洋不答,只是问道:“漠颂呢?”
两人似乎被噎了一下,张恩浩坐着不说话。宁洋看向李子忱,再次问道:“漠颂呢?”
“你……刘……刘姝她过世了,大叔在料理后事,今天是最后一天。”
宁洋听了之后平静得很,他们预料的反应没有出现在他身上。他只是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眼角越来越湿,喃喃地说道:“她走了啊……”
刘姝在他昏迷的一个星期后过世了,宁洋狰狞的样子给了她很大的打击,从手术室出来后就在加护病房昏迷了一个星期,最终没能挺过去。
文漠颂沉默地为她办了后事,康诚守在他身边帮忙。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宁洋和刘姝之间的事情,他也只是每天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去看看宁洋。
谁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康诚,只有他自己和宁洋清楚。宁洋不说,他自己也没脸说,于是文漠颂只能认为这是一个巧合,一个勉强的巧合。
宁洋醒来的第二天,文漠颂就在他床边守着他。张恩浩说,他的病已经好了,他可以回家了。所以他跟着文漠颂回了家,两个人在家里的大床上相拥着。
可是心里有个地方空荡荡的,仿佛被人挖了一个洞,不仅难受,而且漏风。他想不起来这是为什么,有好几次想问文漠颂,却表达不出这种感觉。文漠颂也只是摸着他的头,告诉他没事。
“颂,恩浩说,只要我病好了,我就可以回家,可以见我爸妈了。”
“对啊,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已经回来了啊。”
“那我爸妈呢?”
“宁宁的爸爸妈妈啊,生了很严重的病,他们已经去天堂了。”
“是吗?那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不要着急,再好好想想。”
“好像……真的是这样的啊。”
64
文漠颂为了照顾宁洋,特地向公司请了长假,每天在家寸步不离地照看他。宁洋总的来说是正常的,但是有点迟钝,他家里的事情也都不太记得了。
张恩浩说过,不记得了不代表真的失忆了,而是脑子里刻意地不去想起它,又在暗示自己想要遗忘,那么到后来,就真的忘记了。
家里请的阿姨每天在宁洋睡觉的时候才过来,把屋子打扫干净就回去,洗衣做饭全是文漠颂亲力亲为。他心里总有点后怕,所以尽可能地让宁洋处于他的保护之中。
宁洋吃过早饭后,心里总惦记着要去外面逛逛。文漠颂就洗了碗,带着他出门去。
最近天气不是很热,偶尔下一阵毛毛细雨,八月的雨季要来了,雨季过后,又是一轮高温,就没办法出来走一走了。
文漠颂牵着他的手晃晃荡荡地走在街上,时不时地停下来逛逛宁洋喜欢的店铺,宁洋好奇地把店里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却没什么要买的。
宁洋随便看了看,从一个假人的头上拿下一定把整个脸都包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那种毛线帽,往文漠颂头上套。文漠颂气急败坏地拿下套回假人身上,笑骂道:“别疯了……”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笑容僵在脸上,仔细地观察着宁洋的表情,发现他没有什么不自在,而是笑着回骂他:“你才是疯子!”
文漠颂勉强地笑了笑,拉着他走出了店铺。
从出院到现在,他和宁洋总是避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地生活着。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刘姝的遗物,也还没来得及去好好了解宁洋的病。他们就像回到了四年前还没分手的时候,只是多了李子忱和杨彧。
文漠颂亲眼目睹了宁洋发病的样子,宁洋除了去上厕所和洗澡,去任何地方他都要跟着,生怕他看见哪一样能刺激到他的东西。虽然张恩浩说宁洋得病的原因是小时候那些不好的回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也有点责任。
缘分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很奇特,宁洋的妈妈和他爸离婚,然后嫁到他们家做了他的继母,只是这段缘分不知是良缘还是孽缘。
街上没什么好玩的,宁洋逛了一会便觉得无趣,拉着文漠颂回家。一到家,舒适的冷气扑面而来,宁洋揉了揉眼睛,躺在沙发上准备睡觉了。文漠颂推了他一下,说道:“我去洗澡,你找两张碟出来吧,别睡了。”
宁洋点点头,懒懒地应了一声,仰躺着想自己有什么好看的碟片。他记得他和李子忱在隔壁租的那间屋子有几张他收藏了好久的碟来着,抓起桌子上的柠檬糖含在嘴里,起身到隔壁去找碟。
李子忱在房间里睡得昏天暗地,宁洋也不去打扰他,自己坐在电视柜那里翻找。他拉开电视柜的抽屉,正好看见几张碟片和一个快递专用的纸盒放在一起。他也不拿出来,随意地掀起纸盖,看见里面有一张照片,还有几张复印出来的A4纸。
宁洋把照片拿起来,认真地观察着照片里的三个人。这三个人中,有他自己,有爸爸,可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笑得很开心的女人又是谁?
文漠颂冲了凉,出了浴室后见宁洋不见了,便焦躁不安地到处找他,喊他的名字。他开了门,准备到外面去找的时候,发现隔壁的门大敞着,往里一看,正好看见宁洋的拖鞋放在玄关处,才松了一口气,进去找他。
宁洋正在苦思冥想照片上的女人到底是谁,坐在电视柜前的地板上,捏着照片的手指微微用力。文漠颂走到他身后,看见他手上的照片,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刚才不见宁洋的人影已经被吓了一跳,现在看见他拿着照片,连心跳都快停止了。
“宁宁……你在干嘛?”
“没有啊,我在想和我们一起照相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文漠颂闻言松了一口气,知道他还没想起来。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会问照片里的女人是谁,不就代表他已经完全把刘姝这个人给忘了吗?而且是彻底地忘记,连以前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的回忆都抹去了。
他坐下,从背后抱着宁洋,手伸进盒子里拿出那几张纸,和他看了起来。纸上的内容正是刘姝的病历,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宁宁,这些东西,你怎么会有?”
“我去年带着学生去温泉山庄那会,子忱帮我收的快递。”
他拿起纸盒,上面的快递单还没有撕掉,收件人和地址,联系号码都写得很清楚,而发件人的信息一点都没有出现在这张单子上。文漠颂一张一张地过目,这份病历很详细,就是从原有的病历复印来的。而他没有做过这种事,能接触到刘姝病历的,除了他和医院的人,就是康诚了……
如果可能,他真的很不想认为是康诚。那时候他还没有和康诚分手,刘姝住院的时候,他也时常过去照顾。而且刘姝提出想要再见宁洋一面的时候,他和康诚都在场。
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多,之前公司资料外泄,宁洋被无辜牵连的时候,话中就暗示了这是康诚搞的鬼,只是他当时没有相信。他和康诚认识的时候,觉得他是一个善良温柔的男人,凭着先入为主的看法,他否定了宁洋的猜测。
也许,当时宁洋的说法是对的,也许他已经知道那件事是康诚做的,只是他自己不相信而已。
文漠颂把复印的病历和照片收回盒子里,他不想去找康诚对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要不是他,康诚就不会针对宁洋了。
“我还没想起来。”
“不用想了,这是宁洋的妈妈。”
“啊?”宁洋睁大双眼转过头看他,仿佛听见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一样,问道:“怎么可能,我自己的妈妈,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妈前段时间过世了,恩浩说你太伤心了,所以才会这样。你别太担心,过不久就会记起来的。”
“哦,这样……”
“好了,回去吧,碟呢?”
“这里。”宁洋随手从抽屉中抽出两张碟跟着文漠颂回家去。
宁洋拿的两张碟,是香港老电影了。一张是《春光乍泄》,一张是《古惑仔》的第一部。宁洋拿出古惑仔的那张准备放进影碟机里,被文漠颂制止了,说:“唉,不好吧,看《古惑仔》啊。”
“有什么关系。”
“这种较为……激动的情节……你可以接受?”
“哦,那还是看《春光乍泄》吧。”宁洋摁了按钮,把里面的碟拿出来,换人另一张。
他们舒服地相互依偎着,重温这部拥有许多催人泪下情节的电影,宁洋被他拥着,静静地看着张国荣和梁朝伟走过几年的爱恋,还有梁朝伟那句刻在他心间的话。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65
趁着文漠颂去办点事情,宁洋自己偷偷跑到了酒吧找李子忱和杨彧。最近的天气不错,酒吧里热闹了许多,都是懂得放开玩的俊男美女。
康诚点了一根烟,靠在酒吧门口吞云吐雾。路过的人不管是gay还是美女跟他打招呼,他都以等人为借口拒绝了。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星期,每天晚上他都会守在门口,或者坐在暗处,一等就是几个小时。
宁洋熄灭了烟头,正准备进酒吧里玩一玩,酒吧大门的右边便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害他吓了一跳。转头又看见旁边一张脸脸被霓虹灯照得又绿又红,直把他吓得差点昏倒,那人凑近,他才看清是康诚。
“有事?”
“我想……和你聊几句。”
宁洋盯着他,抿紧了唇,片刻后点头,跟他一起走进了酒吧。酒吧里人有点多,他们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尽量不让李子忱和杨彧看到,否则以李子忱的脾气,冲出来把康诚揍一顿是有可能的。
康诚道:“我要去美国进修,然后做回空少的工作。”
“哦,很好啊。”宁洋点点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问道:“不过,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康诚低着头,说:“我很爱漠颂……”
“喂。”宁洋低笑出声,“你到现在还不死心啊,可是漠颂他爱的是我。”
“不是,你听我说……我之前缠着漠颂,想制造误会来气你,但是这些都是因为我爱他才这么做的,我不觉得有什么。”康诚说着露出了一种类似于孤傲的表情,随即又放缓了语气,说:“在任氏的时候,公司资料外泄的事情是我做的,也是我想嫁祸你。还有那天叫你去医院的短信,也是我发的……对不起。”
宁洋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支支吾吾地说道:“不……这个……我是说,你不用这样……”
康诚摇头,说:“不,如果不是我从中作梗,你就不会和刘阿姨见面,也不会发病,刘阿姨也不会……”
“我和刘姝之间有个文漠颂,迟早都是要见面的,如果这就是结果,那也只能说是提前了结了。”宁洋顿了顿,问道:“我们的全家福,你怎么会有?”
“啊?”康诚被问得一愣,想起之前他收到的那个快递,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其实那个快递不是我的主意,是刘阿姨自己提出的,漠颂不知道。”
之前收到快递的时候,他第一个就把刘姝排除掉了,没想到真的是她的主意。对于刘姝,宁洋没有多少感情,从他昏迷后醒来听说她过世的时候,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发病的时候,就像狠狠地发泄了一场,心里的恨也变淡了。
“是吗?”
康诚看着宁洋淡漠的表情,问道:“你恨我吗?”
“不恨。”
“为什么?”
宁洋摇头,说道:“我恨了刘姝十几年了,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恨别人了。恨一个人那么痛苦,有什么好恨的,而且……我还没有理由恨你。”
康诚点头,片刻后心里咯噔了一下。文漠颂跟他提到过宁洋已经忘了有关刘姝的所有事情,他刚才也没注意,听宁洋这么说,他才发现,宁洋根本就没有忘记。
“漠颂说……你忘了刘阿姨?”
“对我们来说,记不记得都是一样,那不如就忘记,开始新生活。”
“嗯。”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宁洋,在感情这方面,他远远不及。当初他和文漠颂分手,就真的在没有纠缠过,反观他自己,还因为文漠颂被抢回去而做了一些伤害宁洋的事情。
“我走了。”
“慢走。”
宁洋目送康诚走出酒吧,慢吞吞地起身到吧台点酒。李子忱端着柠檬汁,放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用躲在角落里,我也看到了,你们说了什么?”
“哎,没什么,就随便聊两句。”宁洋喝了口柠檬汁,开始吃放在吧台上的薯条。
“随便聊?你们能聊什么?快说。”
“哎,我不太想让你知道。”宁洋把薯条吃光了,起身去上厕所,正好撞见刚从厕所回来的杨彧,跟他打了个招呼,“哎,洋芋。”
“哎,宁洋。”杨彧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吧台坐下,看到空空如也的小篮子,对着李子忱问道:“我的薯条呢?”
“不知道,被我吃了!”
杨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道:“干嘛啊,我薯条不见了你都要给我脸色看,吃了就吃了嘛……”
宁洋上完厕所回来,提着裤头对杨彧说道:“洋芋,咱们去吃夜宵吧。”
杨彧点点头,跟着他出了酒吧,随便找了街边一家大排档坐了下来。
杨彧见他点了几个菜,开始不停地吃,问道:“最近饿着了?”
“没怎么吃饱,医院的东西好难吃,我都快吐了。每次我都想打人怕他们以为我又发病,所以只能熬到出院,可是文漠颂又只给我吃些清淡的。”
“医生说……你的病……治好了吗?”
“好了啊,来的快去的也快。”宁洋吃了口面条,说道:“说实话,我的病我心里有数,那天只不过是受了刺激才……”
“我知道,我刚才坐你们后边都听到了。”
“你偷听!”
杨彧尴尬地笑笑,说:“不算偷听,去陪客人喝了杯酒。”
“哦,你还要做这种事啊?”宁洋点头,继续吃饭,次奥吃边问道:“对了,你和子忱……”
“我和子忱?”
宁洋一顿,又打消了想问问他和李子忱之间的事的念头,算了,感情的事情,就算他知道杨彧喜欢李子忱,他也管不着这事情。宁洋摇头转了话题,说起一些有趣的事情,和杨彧满足地吃了一百多块钱。
吃完夜宵,他没有要杨彧送他回家,而是一步步慢慢地走回去,当做饭后消食。
这些天以来,他想了很多,自己现在装作忘记了和刘姝有关的事情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他不是要骗人,如果这件事提到台面上来说,他和文漠颂,就有了更大的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