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一喝牛奶就拉肚子吗?后天就月考了,我可不想因为这个影响考试。”梁思齐一看是牛奶,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陆辰为难地说:“还是进口的呢,扔了多可惜。”
梁思齐瞥了一眼那盒牛奶,问:“谁给你的?”
“吕铭健啊,我借PS3给他,他说给我这个当谢礼,我都说了不要,他还非塞给我不可。”
“你还跟他一起玩?”
陆辰忙解释:“没有没有,他只是找我借PS3,我没有跟他一起玩游戏。”
“没有就好,马上考试了,你可别辜负了叶老师特地给你补课的一番好意啊。”梁思齐说完便回自己教室去。
陆辰经他一提醒,想到了叶明睿,自那日以来叶老师的脸色一直不太好,不如把这牛奶给他。陆辰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立马便跑到了高二物理组办公室。敲开了门,他发现叶老师不在,办公室里只有6班的美女陈老师。此时离下午上课还有十多分钟,叶老师应该是有课提前去了教室。陆辰轻手轻脚把牛奶放在叶明睿的办公桌上,正准备走,想想又回头写了一张纸条压在牛奶下面。上边写着:“叶老师:我看见你最近身体不好,一点心意请笑纳。”
陆辰留好纸条,回头发现陈老师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他回以笑容,点头打了招呼,便匆匆跑了出去。
课间铃声打了两次,下午第一节课结束了。叶明睿中午没有休息,现在觉得身体有些困乏,这两天一直在发低烧,轻微的头晕还在持续,他想趁着接下来两节空课稍作休息。
回到办公室,首先入眼的就是摆在桌上那盒牛奶。他拿起来一看,还是全英文的包装,下面压着的纸条虽然没有署名,他还是一眼就从字迹上认出是谁来了。
“是你班上那个课代表拿来的。”隔壁桌的陈老师笑着说。
叶明睿转过身,脸上挂着已然明了的笑意:“我知道。”
“叶老师你真有福气,刚来半个学期学生对你就这么关心,真好。”陈老师一脸羡慕。
“我不过是帮那孩子补了补课,陈老师这样的大美女才是,一定很受欢迎。”
陈老师不由边笑得合不拢嘴,边摆手:“哪有哪有。”
这时,叶明睿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唐辉打来的。“我出去接个电话。”他向陈老师打了个招呼,便走出了办公室。
“叶老师,你现在有空吧?”
“嗯,刚下课。”
“一会还有课吗?”
“下午没有了。”
“那一起吃晚饭吧,我听说有一家新开的餐厅不错。”
“今天就算了,我晚上还要坐班。”
“好吧,那改天再去吧。”唐辉停顿了一会,几秒的沉默也让这通电话变得意味深长。
叶明睿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唐辉这才切入正题,“叶老师,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叶明睿略疑惑,唐辉突然要给自己介绍什么人?“哦,是什么人?”
“是我同学,他是个医生。”
医生……叶明睿心中苦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到底瞒不过他。不过也对,即便再难接受,药物治疗也已成定局,而一旦开始吃药就停不下来了,这天早晚会来,唐辉也早晚会知道。
只听唐辉接着说:“叶老师,如果你身体上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话,可以跟他说。”
叶明睿突然觉得说不出的难过,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胸中不断涌出难以言喻的酸楚。
电话听筒中一直静默着未传来回应,唐辉有些担心:“叶老师,你不要多想,我只是不希望你什么都一个人承担。”
叶明睿暗暗深呼吸了一次,强打起精神说:“我知道,我听你安排。”
“好!”唐辉原以为叶明睿会犹豫,没想到干脆地就答应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周正巧他在国外休年假,要不等下周他回来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
“那好。”
随后,唐辉又例行公事似的问了几句身体有没有不适,叶明睿照例都说好,可却答得心不在焉。说到最后两人互道了再见,便挂了电话。
叶明睿将手机放回外套的口袋里,双手搭在走廊的栏杆上,他把脸埋在两手之间。
唐辉,是他恋人的弟弟,也是他在这座城市唯一的亲人。他曾经想过离开讲台,曾经觉得跟学生在一起令他有愧,在那段既短暂又漫长的灰暗日子里,是唐辉打消了他的念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不要放弃,好好活下去。”这是唐耀跟他告别时候说的话,也是唐辉一遍一遍灌输给他的信念。因此,他对唐辉始终抱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感激、愧疚、畏惧,他自己也说不清。而这些情绪却是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逃避,可是他又无法拒绝。他知道一旦拒绝了,那就是否认了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一个认可并接受他的人。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心中的这种苦涩来源于何处。这唯一一个接受他的人,在他之前否认了自己之于他的意义。这个世界,终究还是会回归到他孤身一人。他告诉自己,有什么好怕的,早在一年前,不是就已经体会过了吗?他皱着眉头笑了笑。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惬意的困倦仿佛醉意一般。上课铃声已经打过,课间的喧闹早已平息,整个校园格外安静,安静得让人几乎睡过去。
随着一次大幅度的降温,这个冬天终于确确实实地到来了。随之而来的月考成绩也出来了,叶明睿第一时间便先看了陆辰的成绩,进步非常大,原本倒数几名一跃上了第20名。叶明睿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在全班面前也是重点表扬了他,并号召全班同学向陆辰学习。这让陆辰喜不自禁,仿佛自己真成了老师同学眼中的五好少年似的。
因此陆辰这两天心情特别轻松愉悦,没事找事老往叶明睿办公室跑。可最近总是碰不到叶明睿,除了上课坐班,好几次赶上他请假。陆辰不禁奇怪,叶老师平日里兢兢业业,即使有空课,轮不到坐班,也是很少出现在除办公室和教室以外的地方,没想到他竟也会如此频繁地请假。
其实叶明睿请假多是身体的缘故。持续低烧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可他并不想去医院,不想去那个强制性让他看清现实的地方。作为一中的教学新秀,他的成绩非常出色,他所带的班级在普通班里几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年级主任十分看好他,听他提出请病假的申请时,很是关心,甚至主动提出在保证教学不受影响的前提下,叶明睿在空课的时候不需请假就可以休息。
这周六,是唐辉约好跟他同学见面的日子。叶明睿早早做好了准备,唐辉下午四点半接他到约好的饭店。快到的时候,唐辉还给他介绍说:“我们今天去的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餐厅,环境挺好,味道也不错,都是家常菜,你一定会喜欢的。”
车开到餐厅,正好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餐厅内的装修略带中式复古的风格,整体是偏黄色的暖色调,在这冬季里平添了几分暖意。
唐辉带着叶明睿到包厢,没想到客人到得更早。老同学见面不免多寒暄几句,趁着这时叶明睿打量了一番唐辉的这位同学。他穿着和发型都很时尚,戴着一副细黑框的眼镜,完全没有平常见到那些医生该有的沉稳和蔼的形象。
两人多说了几句,唐辉忙招呼叶明睿坐下,三人在席间坐定。
“叶老师,这是我同学,邵一宇。”
邵一宇对叶明睿微笑着点头,递上一张名片,又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你好,我叫邵一宇,在市中心医院普通内科工作。”
唐辉见叶明睿收下了名片,又向邵一宇介绍:“这是叶老师,他是我哥的……男朋友。”
第 11 章
叶明睿心扑腾一跳,虽然唐辉中间停顿了一下,但邵一宇看起来很自然地就接受了,显然他们俩早已通过气了。
邵一宇会意地点了点头,对叶明睿说:“叶老师,从前听唐辉说起过你,他说在他高考的时候你还给他补过课。”
叶明睿没想到唐辉竟也跟他说这些往事,那都是多久以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除了这个我也没什么可帮他的。”
“要不是叶老师给我辅导了物理,我肯定考不上想上的大学。”唐辉说着起身,“我去点菜,你们先坐会。”
唐辉出去的时候拉上包厢的门,留下叶明睿和邵一宇两人。包厢里顿时静了下来,若不是餐厅里放着轻音乐,气氛也许会变得尴尬。
这种沉默却没有持续几秒,邵一宇先出声:“叶老师,不知道唐辉是怎么介绍我的,你似乎不那么自在。”
叶明睿没想到自己心中略微的抗拒,竟表现了出来,实在是不妥。于是他只好如实回答:“他只是说你是他同学,是个医生,别的没有说。”
邵一宇拿起桌上的小茶壶,把叶明睿面前的茶杯斟上半杯,笑着说:“我跟唐辉是十年的好朋友了,你就把我当做他一样对待,别太在意我的职业。虽然他今天介绍我们认识,是为了别的目的,但我还是很乐意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你交谈。” 邵一宇说着品了品杯里的茶,柔和的灯光让他的笑容也变得愈发柔和。
“唐辉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们的事,还有他哥的事。”
“那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了。”叶明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反应显得十分淡然。
邵一宇点头表示了肯定,随后说:“现在这种病毒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有很多例子潜伏期可以达到十年,有的人甚至永远不会发病。不过这些,门诊医生已经说烂了吧,我也不多赘述了。”
这些话叶明睿确实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尽管老生常谈,但每一次仍带给他短暂的宽慰。这次也不例外,哪怕是他明知自己已经不可能像他们口中那些例子一样,在潜伏期保持十年甚至更长。他时常觉得自己不幸中又很幸运,自收到HIV阳性的检验报告以来,一年了,除了唐辉,还会有人能这样冷静地对待他,仿佛这种外人谈之色变的病毒其实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并没有那么可怕。
“我在大学里曾经选修过心理学,也做过一个课题,就是关于艾滋病人的心理问题。那时候为了收集资料,我做过一段时间的志愿者。也就是说,我以非常近的距离接触过一些像您这样的病人。虽然时间不长,但我还是比别人多了一点经验的,我能帮你的地方也许还能更多一些。我想唐辉找我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邵一宇推了推眼镜,他的眼睛很特别,尽管镜片模糊了他的神采,但是瞳孔依然是黑亮黑亮的,像是可以洞察一切似的。叶明睿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害怕这眼睛,仿佛自己在他面前毫无保留,每一个器官,乃至每一个细胞都暴露无遗。
只听邵一宇又说:“最近,身体方面还好吗?”
叶明睿一愣,但马上想明白了,医生面前自己还能隐瞒什么。
“不太好。”叶明睿平静地说,“最近一次去医院,医生对我说,你该吃药了。”
“有发烧或者腹泻的情况吗?”
“有,发烧已经两周了。”
邵一宇不由皱了皱眉:“你的情况基本可以确诊为艾滋病期了,如果不马上进行抗病毒治疗,很容易引发机会性感染。”
“我明白,”叶明睿平淡地说,“我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唐辉知道吗?”
叶明睿摇了摇头,似是在表达唐辉不知道,也似是在说他不清楚唐辉是否知道。
“我还是不建议拖太久,如果你需要我来为你确诊,可以随时来找我。”
“谢谢你,邵医生。”
邵一宇能理解叶明睿的反应,艾滋病人被告知进入发病期的时候,很容易走两种极端,一种是歇斯底里的崩溃,一种就是心如死灰的平静。而叶明睿正是后者,这种往往更难对付。邵一宇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继续下去只会徒增对方的压力,更恰当的方法就是谆谆善诱,旁敲侧击。
“近期有发生什么让你情绪波动很大的事吗?”
叶明睿没有立即回答,似乎不愿提起,但仍给了肯定的答案:“有。”
“能跟我说说吗?”
叶明睿神情变得晦暗:“是个噩梦,他们都在指责我,都说是我害死了他……”
他说了一半,忽然止住了,包厢的门几乎同时被拉开。唐辉点完菜,回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唐辉回到座位,见叶明睿神色有异,不由觉得自己是不是回来得不是时候。“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邵一宇猜出叶明睿口中的“他们”是谁,唐耀的家人,当然唐辉不会在其中,所以叶明睿也自然不会想让唐辉知道这些。
邵一宇呵呵笑了一声,说:“不,我们只是说了说你的事。”
唐辉放下心,忙问:“说了我什么?不是坏话吧。”
邵一宇捧起茶杯笑而不语,唐辉转而用追问的目光看向叶明睿,只见他扭过头避而不谈。
“我跟叶老师说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
邵一宇清了清嗓子:“我们以前不是经常在寝室熄灯的时候打牌吗?有一次,玩得正高兴的时候,值班的老师突然开门进来了,大家‘嗖’地就窜回自己床上躺着了。”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当时的场景:“老师骂了我们一顿,最后我们以为他要走了,谁知他指着我们刚坐过的地方,说:‘你还坐着干什么!’我们才发现就只有唐辉一个人还坐着一动不动。你猜事后他怎么说,他说:‘我当时躲在床柱后面,我以为挡着,我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我呢。’”
叶明睿听到这儿,“噗嗤”笑了出来,讲述的人也早已前仰后合。
“我们那时候睡的是木头做的那种上下铺,床柱大概就这么粗。”邵一宇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撑死了十公分的样子。
唐辉窘得满脸通红,辩解得十分无力:“我那不是脑子没转过来吗,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我真以为他看不见我。”唐辉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菜陆续上桌,许久未聚首的老同学一拉开了话匣子,便收不住了,他俩开始东拉西扯说笑了起来。叶明睿没什么可插上的话,只是静静听着。唐辉和邵一宇是高中同学,他们也是一中出身的,说起来叶明睿和他们也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现在的一中校园里待过。他们说起五彩斑斓的高中生活,有趣事也有糗事,比如说偷偷翻墙到校外上网吧,比如帮朋友追求心仪的女孩,比如竭尽全力的一场篮球赛……这一切,哪怕是转换成了语言,仍然充满了激情和活力,而又正是他所奢望的热情与生命力,离他很远又很近。他的嘴角不自主的微微上扬,尽管他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健康,可却从来没离开过校园,那个最生趣盎然的地方。
“叶老师,你知道吗,我们宿舍楼后面有一片试验田,种着豌豆,刚结出果实的时候,我们经常去那里偷吃,又脆又甜,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叶明睿听到唐辉叫自己,回过神来,说:“你说的是游泳馆旁边那块地吗?现在好像种的是草莓,搭着大棚,想偷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