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之前的二十多年里这个地方的主人对于他的身份有着多大的不喜,可是生养之恩,也就只有这般补偿了。就算是这个地方所有人都在心里厌恶着他,可是,金璇玑抬起眼,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释然,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能接纳他的存在的。
……哪怕他是一个异类。
酉时过半的时候,两人一同去前边的大厅赴宴。华莲的容貌自不必说,一身玄色锦袍穿在他身上丰神俊朗之姿一眼可观,俊美的脸上虽无从前的面具一般的温雅端厚,可是那冷下来的神色似乎更为适合他,无形之间的气势端的是冷傲无双,卓绝不羁。
他一进去的时候,大厅里的几十位都齐齐的愣了一下,坐在金锋左下的金玲珑更是看直了眼,明媚的大眼睛里晶亮,漂亮精致的瓜子脸上晕红如染,更像是一朵展开的火红蔷薇花了。
作为金家的大少爷,金璇玑自然是在进去后便向着正位上的金锋以及两旁的各位叔伯堂兄行礼,而他身边的华莲,肯定是不会像这些份量不知低到哪里去了的人行礼,抬手道了一个问好,以及一个捏造出来的名字后,便符合他冷傲的形象一般不再做过多言语。
金玲珑在那里双眼就差冒出粉红星星,正位之上的金家家主金锋面上温厚的笑容依旧,心里却是对于这个过分出色的孽子的好友隐隐的不喜着,在看到自家女儿那般形容之后,更是生出了几分防备。他是多少年的老江湖了啊,岂看不出那人乃人中龙凤,只是,齐大非偶!他金锋的掌上明珠,岂能送给这么一个看不清深浅的人糟蹋?绝对不可能。
“贵客入座吧,无需多礼!”金锋笑容淳厚,很有长者之姿。华莲浅浅的回了一个礼后,随着从始至终除了最开始行礼时得了一个必要的回应就再无关注的金璇玑入座,位置与金玲珑斜对着。
金玲珑对于这个不对等的位置颇为不满,抬起头就向着自家爹爹撒娇:“爹爹,您让哥哥他们和我对着嘛!”
她话音落下,在场的数位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了,首推的就是她的二叔以及大堂兄。金锋也瞬间正起了脸,声音威严的斥道:“胡闹!”
“爹爹!”金玲珑不依的嗔了一声,脸上也涌上了因为在这种场合下被驳了面子的羞躁。可是,这次,那个几乎能宠着她上天的爹爹再没有继续宠着她了。
“这种时候岂容胡闹!”她得来了更为严厉的叱责,史无前例的严厉的叱责。
大厅之内一时间寂静下来,金家的叔伯自然是连连劝抚,金锋在端了一会儿气之后也就顺着阶梯下了,传话开宴,未对落于座下的金玲珑以及偏后位置的那两人多说一句话。
金玲珑垂下了眼,委屈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耳朵里传来那个宠爱他的爹爹,曾说过最爱最爱她的爹爹,和叔伯们推杯问盏的笑语,没有对她的关怀,也没有对她大哥阔别重聚的问候,更没有对她的心上人的关注。
她抬起有些朦胧了的泪眼,隔空看了一眼斜对面那两个自在从容的仿若世事都不在他们眼中的青年,尤其是那个身着华服俊美无双的,一颗本来活力无限的心陡然酸涩得她几乎是想拿手去捏着,看不能不能舒服或者好过一点。
这一餐让金玲珑第一次觉得苦涩得难以下咽的宴席像是凌迟一般的奔向了结尾,那个时候,已然是华灯高亮了,她面前的菜肴一点未动,桌面上有两块湿泽。
坐在正位上的金锋和气的送别兄弟子侄,在看着华莲与金璇玑起身道别时,却是又表露出了开头的那番虚假情谊:“贤侄在府内,如返家中,一切无须客套多礼!”
那一声贤侄喊得华莲眉头一挑,想不到他今日还被这东西给占了口头上的便宜。但为了将金璇玑朋友这个身份演好,以及那个还未达成的目的,他面色不改的应下了,反过来还行了一个简单的礼:“家主客气了!叨扰几日,多有麻烦,还望见谅。”
“客气了,客气了!哈哈!”金锋笑得爽朗的应着,也许是那个几日取悦了他的心情。
“铸金城夜景也颇为不错,若贤侄有雅兴,可去赏玩一番,也好让我尽一下东道主之谊!”
你来我往两番之后,华莲成功的和金璇玑一起出门了,只是,才走出门口,就被一道听起来颇为伤心的声音喊住了。
“金小姐有何事?”华莲转头,身子却没有转过来。
“金玲珑,我叫金玲珑!”金玲珑眼泪都下来了,并且第一次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般酸涩的感觉,可是为了里面的那一点甜,她还是想努力一把。
于是,她不顾她爹爹在后面压低声音的呵斥,跑到了华莲的面前,扬起头,露出那张漂亮精致的美人面,姿态看起来是平素的高傲,属于铸金城金家小姐的高傲与尊贵,但之中又夹杂着那么一丝脆弱。她问:“你能喜欢我吗?”
华莲看着面前这张春花带雨的脸,首先收入眼里的是这张脸上那种略略有那么一丝熟悉的天真与纯然,然后勾起唇,摇了摇头。他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也只会有那么一个能让他心软外加不忍的存在。
他有那个笨兔子似的少年就好了。
……容不得其他更多。
眼泪一下子从金玲珑的眼睛里滚出来了,“是我,是我不够——”
“不”,华莲打断了她的话,露出了上午在窗前的那种迷醉人的温柔的浅笑,还抬手轻轻了擦上了那张细嫩白皙的脸,抹去左边那颗滑落的泪,声音近乎是温柔的道:“不是你不够漂亮,或者是不够好,只是因为你的喜欢不对。”
听到他这种另类的拒绝的三人都愣了,喜欢还有对与不对?
只是,半秒的怔愣过后,金璇玑就惨不忍睹的垂下了眼,凭着这三个月来的相处带来的了解,这厮后面的话绝对犹若炸雷,从他对着之前路上那些前来搭讪的美女暧昧无限,却在知道了他想知道的所谓“风花雪月”后对春情动荡的美女们置之一边,让他进去处理,就可见一斑。
事实证明金璇玑猜得非常不错,华莲放下了手,从有些呆愣的金玲珑身边浅笑得走过,“美人天下,我独好男色。”
“!……”这个回答过于劲爆,金家的大小姐一时之间有点接受不了,傻眼的看着那一前一后跟出去的两人,眼泪都忘了流。她的后面,金家的家主放下心了,再也不用担心掌上明珠被拐跑了!
走过去,拍了拍被打击得不轻的宝贝女儿,金锋语重心长的劝道:“你条件这般好,适合的是更为好的男儿,哪里值得为他伤心什么?爹爹一定会帮你找到更好的!”
他安慰完,金玲珑眨了一下眼,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了,边哭边伤心的嚎:“可我还是好伤心啊!”现在可好了,不是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了,而是无论如何都配不到一起的事儿了。
……那她期待的感情怎么办呢?
出去之后,金璇玑就对着心情貌似颇为不错的华莲评价了一个字:“狠!”这才是真正的爷们儿啊!敢于直言自己的偏好,敢于拒绝梨花带雨的美女,还敢于——
“嗯,时间还早,铸金城里应该有南馆吧?我们去瞧瞧!”
“……”还敢于拉着人一起光明正大的去瞧男男之间是怎么一种热闹!
金璇玑沉默了,华莲也不在意,他早就想弄明白之前在山上他的那些异况是怎么回事了,宝境湮灭他带着金璇玑坠入黄沙渊,在里面无意之中突破了金玉莲花第六重,顺便将那个玉简里的功法炼化了出来,修习了一半,至出去之时,耽搁了一月有余。出来之后,遍历各所城镇,偶然发现所谓的“人间极乐”是那么一回事啊!
只是,那帮缠上来的女人太倒胃口了,嗯,既没有他徒弟的清俊亦或者妖艳,又没有他徒弟的温顺纯良,该清纯的时候没有他徒弟那清润黑亮的双眼,该诱惑的时候又没有那种有意无意的情缠……总而言之,没有一个赶得上他那个笨兔子似的徒弟,一个由他定名为清晓的少年。
现在,那些异况隐隐有些明白了,该去知道之下男男之间产生这些以及排解情欲的方式以及方法了!
感觉到自己这一刻心里明显的激动与欣喜,华莲微微的动了动眉梢,总觉得被他想的这般顺畅自然的事情里,有哪个地方隐隐有点不对。
是哪里呢?
一直跟着金璇玑到了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楼前,华莲才抛掉了那个想不太明白的不对,啊,既然这么半天都想不出来,那还是别耽搁了当前的“学习”了。
这个时候,被挂念着的少年正落寞的在中东部的一个大城里的客栈中开窗看天。
“师父,你在哪里啊?”
直至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失落的少年关窗回到床上打坐,沉入到修行的唯我世界之中,他都绝对的是想象不出,冥冥之中有多少东西在发生了惊天动地的改变。
比如,属于原文主角的第二个妹子喜欢上别人了,并且早上对人一见钟情,晚上的时候就被告知两人不可能在一起了,因为——性别不对!
而且,她喜欢上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这个替换了主角内芯的伪主角的那个杳然无踪的师父!
再比如,他的师父在念想着他的时候,告诉那个妹子他好南风。
最后比如,他的师父去南馆见识,在被科普的同时,脑袋里翻来覆去的都是他这只呆呆笨笨的小白兔子……
第六十八章
半夜笙歌,在鸡鸣三更月落东厢之时,两人从那红灯依旧的花楼里出来了,微微的幻了一下的面容看起来平凡不少,但通身的气派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仅是无意中的流露,便让人侧目非常。
大开的前门,犹如白昼的灯光照亮了一方长地,也拉长了那走出去的两道身影。挥着小手绢跟出了门的鸨母,恋恋不舍的喊着欢迎再来,娇笑声里几乎能腻出油来,但如若细看,那双世故的眼睛里倒是真有几分难得的不舍与留恋。
即使是这中部大城里响当当的醉红楼,那样的恩客又能碰上几个呢?
同人不同命,不同的人,命就更是不同了……
后边那花枝招展的鸨母的道别,亦或者内心的感慨,这在眨眼间便走出老远的两人自然是不会在意。他们在回去的路上,放缓了步子,像是散步一般的走在空荡荡的宽阔的街道上,感受着这寂静的夜空,寂静的城,看着隔上很远的一段距离才有一盏石灯在沉默的献出一方光亮,走上了许久依旧是静默不语。
黑夜在他们的眼中并不算是什么,那一弯皎月在这种黑暗里似乎也亮得有些突兀,闪耀的星星所带来的唯美意境也因为观赏者的心事而没了。
华莲不说话,金璇玑的话也不多,在这种寂静下,他就更是不会说话了。如果说,非要说点什么的话,他其实是很有些想问这人对于某些事情是怎么想的。
啊,那个某些事特指这一路上有关与“风花雪月”这四个字的!
简称:八卦。
一切从最开始捋起吧,之前一路,这人总是被搭讪,然后这人貌似还搭理得颇为开心的,再然后就是在人家娇躯横陈自荐枕席的时候冷了脸,撂了摊儿,让他这个无关人士去处理后事!回想起那一路的各种诡异的发展,金璇玑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人真是个奇葩,艳福不知享,只要理论知识,不讲求实战经验。
好吧,这一切在昨晚的晚宴之后就大白了,他好的是男色,自然是对那些各有千秋的美女的婀娜窈窕之姿不屑一顾了。
就从喜好而言,非常好理解!
只是吧……金璇玑忍不住快速的抬眼瞅了一下华莲,眼神里复杂得难以言表。
“看什么?”华莲没有偏头,继续往前走。
“……没看什么!”
华莲再没有出声,他感受着周遭的寂静与安谧,脑袋里纷扰着前大半夜里的活色生香,心是平静的,心情却是难以真的平静下来。他承认,他是有点挂念那个现在应该被禁足在了玄天宗里的少年,并且这份挂念里掺杂了一些较为亢奋的情绪。
而那种有些不易控制的亢奋,单就目前而言,实在是算不得好。
只不过,在知晓了明白了这些之后,心里有某一处不再焦躁了……
华莲沉在了自己的思想里,金璇玑也只能是慢慢的将在嘴边盘桓着的一大串话语给吞了回去。并且,他相信,如果他真的就那么直接的给问出来的话,肯定会伴随而来一些不太好的后果,比如再被惩戒一次,再比如被派出去夜探这个城的圣地,也即他们金家的炼器池!
而那两样可能的结果,他都不喜欢。
他是很想知道为什么特意去城里最好的风月场所里,揣度着这人的脾性找了最好的清倌,清雅与妖娆各种类型的都有,并且最后也的确是被这人选中了两个,怎么的到了离开的时候,这人就连衣服都没有解一下呢?好吧,这些都不是他最最好奇的,他最纳闷的是,他遵着时间过来找这人的时候,屋里那两个被选中的少年正在做些什么,互相安慰?同类相X?麻蛋,不要以为他没有看到那些还散在地上的春宫图!!!
那个被他疑惑了、又逃避了好久的问题终于还是要他勇敢面对了,——这货如果不是那啥有问题,就是心里哪里有点问题!前者的可能性不大,至于后者……一个已经听得太多次的词语冲出了金璇玑的脑海,在灵海之中大放光彩。
——禽兽。
而且这两个太过于贴切的字还有修辞,以华美衣冠作为遮掩。
感觉自己好像一个不小心就明白得有点多了,金璇玑默默的低下了头,抬手掩去了嘴角眼角额角三处一起进行的抽抽。
他顺心顺意的动作有点不太符合他平时的清冷孤绝,所以,作为他腹诽的对象,华莲忙中抽闲的看了过来,这一眼很短暂,却带着不小的戏谑与估量。
而还在精神世界里进行着自我谴责的金璇玑没有注意到,他是那么专注的沉浸在他那些莫名其妙就有点奔腾过度的思绪之中,想着是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坚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清楚。
艾玛,好难选择!
好纠结呀~……
放下了手,恢复了之前的清冷表情,但在这般正经而孤绝的神情之下,金璇玑默默的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之中。而从始至终,他身边的人都没有打扰他。
两人继续沉默的前进,然后到了分开各回各院的时候了。
再然后,华莲发话了,声音颇为温和,让金璇玑陡然回神,并且后脊骨一冷。
华莲看着他,仙人一般的俊逸面容上笑颜温雅:“你是金家的大少爷,找出炼器池的位置应该是不难的吧?”
“!……”金璇玑心下一凛,是祸躲不过么?!
“当然,我去的话也是可以的,只是——”
“我去!”金璇玑一口落定了话,抬起黝黑的眼瞅了面前那个笑得温厚优雅的男人,心里无限郁卒。他感觉他再次掉进这个男人威逼利诱的套子里了!
“嗯,那静候佳音了!”华莲背着手,笑得温文尔雅的转身进了自己这临时住的院子,门自动打开自动关上,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
放在门口的矮松盆景上,挂着的金色小铃铛微微的颤了一下,里面,蜷缩着的少女,娇丽漂亮的瓜子脸上纵横的都是要干未干的泪痕,两只眼睛红肿得犹如荔枝,本来浓长的眼睫这会儿一捋一捋的粘着,明明是深睡的模样,却还是时不时的就来一个抽噎。整个儿看起来,真的是够可怜,也够让人心疼的。
站在外面,金璇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挥了一团灵气将那个小金铃给包裹住,然后轻轻的摘了下来,放在了手心里,转身回了不远处自己的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