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看,是双目观望;看天看地,却不见得看得尽一切。
破,是分开揭穿;破山破海,却不见得破得了万物。
看破——又是何意?
也许看透,也许识破;但即使见尽万物,也不见得一切就看得破。
1.
无分城镇村落,市集总是最热闹的所在,即令是这个位居边塞的小镇也不例外,尤其又值每月一度的赶集,使得平素朴静的小镇街头巷尾全染上一股喜乐的氛围。
路旁林立着各式各样的摊贩,采购出游的人群夹杂其间,更是人声鼎沸,热闹的不得了。
一个贩售锅碗瓢盆的小贩正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悄眼打量着在他面前正在挑选器皿的男子。
好俊的客人呀……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应当是个读书人吧?瞧,旁边那些姑娘们不都眼巴巴的直盯着他看?连一项最聒噪的陈婆都瞧他瞧的忘了自己手上还有金纸香烛要卖,看的像是得失心疯似的……唉,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就是吃香呀!要是她们也能这样直盯着自己这些批货看,那他早就赚翻啦!
不过……这客人看起来面生的很,是外地人?至少自己在这摆摊摆了二十几年,就从未见过他。
「老板!」
男子突然轻唤一声,小贩立刻回过神来,堆起满脸的笑容道:
「有什么事吗,客人?」
「这个怎么卖?」
男子扬扬手上的一只瓷杯,询问道。
「这个啊?」小贩细察了一下,道:
「客人您真有眼光,这是龙凤对杯,原价一百文钱的,算客人您便宜些,八十文钱就行了。」
「龙凤对杯啊……」男子沉吟了片刻,道:
「这对杯……能不能单卖?」
「单卖?这……」小贩面有难色:
「这……不好吧?客人,这对杯就是要成双成对的,才够吉祥喜庆嘛!要是卖的话就变成形单影只的了,不太吉祥吧?而且这样也不好卖,我也难做生意啊!」
「是吗……」男子沉吟道,眼看就要放下手中的瓷杯。小贩见状连忙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要是客人您这么喜欢这凤杯的话,要单卖也成,一只四十文钱就行了。」
小贩嘴里殷勤,心里却直犯嘀咕。真是的,好好的一双对杯,别人买都是成双成对的买的,这样才讨喜,哪有人单买一只的?真是怪人……算了,付钱的是大爷客人想怎么样都行。
「好,这里是四十文钱,拿去吧,老板。」男子自怀中取出四十文钱,递给小贩。
小贩接了过来,眉开眼笑之际又禁不住好奇的问:
「对了,客人怎么称呼啊?」
男子淡淡一笑——
「看破。」
看破?小贩搔搔头,望着男子渐去渐远的身影,心里着实不明白。这是什么怪名字啊?怎么会有人取这种名字?看破?看破什么呀?真是的,怪人有怪名。
回到位居半山腰的居处,看破将那只新买来的瓷杯放在桌上,望着那只瓷杯,不觉笑了。
龙凤对杯啊……他当然明白对杯要成双成对买才吉利的道理,但他……想要这只凤杯。还记得小贩在听见他询问这对杯能不能单买时那一脸错愕的表情,虽然他没多说什么,但心里怕是直犯嘀咕吧?毕竟少有人说要单买对杯的。
不过……说真的,这瓷杯其实并不挺好。上好的瓷器,质地致密紧结,轻敲音如玲珑,略为透光;置于掌中,微温不热,沁凉不寒,滑而不腻。这瓷杯与之相较,是差了些,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粗糙的。但他还是想要这只瓷杯,无分它的优劣好坏……是为了其上刻画着的纹饰吧?虽然技法不甚高明,却清楚的刻画出图形来——
凤之姿形……
凤……传说中的群鸟之王,自古以来的祥瑞神兽,同时也是姓氏,是那个人……的姓,也代表了他……
仅只为了一只不甚起眼的凤纹,就让他花了四十文钱买下了这只瓷杯?忍不住自嘲的笑了,都已经过了四年了,他依然脱离不了凤家吗?自己彼时可是信誓旦旦,要断绝一切与凤家的关系的啊……
断得了吗?断不了吧……十五年的牵系,不是那么容易……说断,就断……若果真如此轻易,说断就断的话,那自己又为何会买下一只平时根本用不着的瓷杯——仅为了其上缀饰的一只凤纹?
断不掉的,是凤家,还是那个人?他竟无法分辨,即使过了四年,他依然无法厘清,只知道四年前的自己,几乎是以着逃离的姿态离开凤家的,否则,他会愈陷愈深,愈来愈软弱,愈来愈依赖他——
翔天……
看破猛然一震,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即使过了四年,思绪还是不自的会绕到他身上,不行的……不行……
摇了摇首,甩去烦乱的心思,视线望向灶旁堆积的柴火,柴火……似乎有些不了。没办法,近来天寒,尤其入夜之后更冷,偏生自己的身子弱,性畏寒,他只好生火来取暖,否则他怕是会冻僵在床上了,真是……都已经在山上住了四年,他还不能适应山上的凉意……
——『过来……』
朝自己伸出的手,温暖而有力,似是邀请,若是蛊惑……
不行!别再想了!
看破站起身,得去捡些柴火回来才行,寒天日头短,山里的夜来得更早,他必须趁着天还亮的时候多捡些回来。
打开门,门外傲然而立的身影却令他愣住——
那修长英挺的身形是他熟悉的卓然;俊颜上噙着一抹笑,带着玩味,却充满自信。而他竟完全僵立当场,无法动弹,但觉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怔怔的看着来人——
「翔天……」
时间……倒转了……
2.
有的人,生来就是富贵命,金口玉言,吐字成风,道句成雨,一句话,就能改变一切。
他知道,因为那个人便是这样的人。
自己的一生,就为了他的一句话而改变——
『我要他。』
就为了这句话,让他们牵连了十五年的时间,斩不断,也离不开。
但,如若没有那句话,现在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也从未想过,因为在他们相遇之后,他的记忆有一半以上都是绕在那个人身边的,无分喜、怒、哀、乐……
在一间破旧的茅屋中,一名粗衫汉子正满面愁容地望向床边,黝黑的脸庞是务农的朴实,结实的身躯却略显消瘦。
床上,躺着一个年约五、六岁,面色苍白的男孩,瘦小的身躯满是奄奄一息的病态。一旁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粗衫妇人,正悉心地照料着。
「梧桐的情况怎么样?」
汉子开口了,担忧的语气中却略带一丝烦躁。
「不行呀!」妇人回过头,满面焦灼的道:
「梧桐这风寒受得紧,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得去请大夫来看才行呀!」
「请大夫?!你说的倒容易,咱们已经没多余的钱去请大夫了!」汉子吼道。
「不然怎么办?难道就放着梧桐不管吗?再拖下去,他就不行了!你真的狠得下心眼睁睁的看着梧桐死吗?!」妇人激动的吼了回去,眼里含泪。
「那你要我怎么办?!咱们哪来的钱去请大夫?家里能典当的全典当光了;左邻右舍早就闲言闲语一大堆,根本不愿意再借咱们钱了;难不成你要我再去跟凤老爷借?!咱们已经跟他借了十几次钱了!上个月的田租到现在还没交,凤老爷虽然嘴里什
么都没说,心里一定会介意的!咱们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不行的!」
妇人有些被震慑住了,许久,才低泣道:
「那梧桐……该怎么办呢?他快撑不住了呀……」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他的命!他从出生以来就大病小病不断,这个药罐子只会给咱们添麻烦而已!家里都被他拖穷了!他还不如走了算了,省得麻烦!」
汉子如是说道,眸中却泛着泪光……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妇人走近汉子,话语已哽咽不成声……
汉子伸手轻拍她肩头,本想安抚,出口却也同样哽咽:
「一切……都是命啊……」
夫妇相对,却是垂眼泪千行……
贫贱夫妻……百事哀呀……
哀伤却无能为力的无奈,充斥着整间茅屋,直到门外一声轻喊打破了沉窒的郁愁
——
「贺大!你在吗?」
汉子连忙起身,慌忙擦乾眼泪,对一旁的妇人道:
「凤老爷来了!眼泪快擦一擦,别让人见到咱们这副模样!」
说着,急忙的理了理身上的粗布衫,前去应门。妇人擦干了眼泪,连忙跟随其后。
门外,站着一名华衣拱身的中年男子,虽然一身华丽,却不见半点财大气粗的骄奢傲慢,带笑的面容充满了温和。他身旁则是一个年约八、九岁,同样一身华服的男孩。在他们的身后,则恭立着两名奴仆模样的男子。
汉子一见来人,慌得跪下道:
「凤……凤老爷……」
中年男子——凤临渊,亦就是汉子口中的凤老爷,见状连忙弯身扶起他,道:
「别这样,有什么事好好说。」
「好……好的……」汉子惶恐的起身,必恭必敬的道:
「凤老爷……你怎么会……亲自来收租呢?」
糟了……今天是收租的日子,他怎么会忘了呢?可他这个月的田租还是交不出呀!连同上个月的田租来算,他已经积欠两个月了,又向凤老爷借了那么多钱……怎么办?凤老爷他是不是生气了,所以决定亲自上门,来向他讨那些积债?
「哦,是这样的。」凤临渊温和笑道:
「我是带小犬先出来见见世面的,好为他日后打底子。对了,这是小犬,翔天。」他轻拍身旁男孩的肩头:
「翔天,叫贺叔叔。」
「贺叔叔好。」小男孩弯身行礼,童稚的容颜上却有几分早熟的神情。
「这……这,凤少爷,不敢当,不敢当。」汉子慌忙摇手道,他只是个农夫罢了,承担不起。
「那个……要是凤老爷和少爷不嫌弃的话,请里面坐,请!」汉子忽然想到他还站在门外说话。来者是客,更何况来的人还是凤老爷!他怎么能让他们一直在门外枯站着?太不敬了!他连忙退开身,有些笨拙的邀请道。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凤临渊笑道,带着一行人走了进去。
唔……有人……在说话……是谁呢?
躺在床上的梧桐悠悠睁开了眼,只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晕胀得难受;耳边嗡嗡作响,活像是有人在敲锣打鼓似的;全身沉重无力,只能晕沉沉的躺在床上,努力眨着眼,想更清醒一点。
梧桐转过头去,只看见爹娘背对自己而立的身影,而他们的面前坐着一大一小,同样一身华衣,想来该是有钱人家吧?那个他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正在和爹娘说话,而他身边的那个男孩……正一眨也不眨的直盯着自己瞧……
这个人……是谁呀?哪有人这样……直盯着人看的?他看起来……也不过大个几岁而已……就因为这样,所以他可以直盯着自己看吗?
梧桐想别开脸,可是……他竟虚弱的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想闭上眼阻断他的线,却是不由自主的……和他的眸光相对……
凤翔天只是一语不发的直看着床上的梧桐。他心里也明白,这样直盯着人看,是十分失礼的,但……看着梧桐那张苍白的病容,却又转不开视线。这个人……很特,虽然自己与他并不相识,但心里就是如此认为。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知道那种感觉……很明显……
在场的众人,丝毫未曾察觉到两个小男孩之间的暗波流动。
他们就这样彼此凝视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至原先此起彼落的谈话声静止了下来,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静寂,但随即被一个童稚的声音给打破——
「爹,我要他。」
虽是稚嫩的童音,语气却充满有力的坚定。
众人全都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凤少爷?!
3.
凤临渊是众人中最先自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人。
「翔天,你……在说什么?」他低声斥责着,语气中是掩不住的讶异。翔天向来乖巧听话,又识大体,怎会突然口出如此惊人之言呢?
「对不起,爹。」凤翔天深深一揖,字字清脆道:
「孩儿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太过于无理了。但,孩儿身为独子,没有兄弟姊妹相伴,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长久以来一直觉得有些孤单,很想要一个年龄与孩儿相仿的人来做自己的玩伴,所以方才见到贺叔叔的儿子,才会失言放肆了。」
「是吗?」凤临渊沉吟了起来。翔天说的……似乎也是有理。他身为独子,府里又没有年岁与他相近的仆子,他会觉得孤单也是理所当然,若能为他找一个玩伴也是不错。若是有人伴着翔天一起长大,翔天日后的性子应当会是乐于近人的,不会因为身为独子而显得孤僻。
这样倒也不错。贺大的儿子啊……
目光望向床上的男孩,虽是一脸病容,但一双眼却未因病而折损了光彩,反倒显得益加明亮有神,是个不错的孩子!难怪翔天会看上了。
不过,若真要如此的话,那就得把这孩子给接进府里来才行了。府里距贺家有段距离,他是不可能放翔天一个人去贺家玩的,若翔天执意要这孩子的话,就势必得这么做才行了。只是这么一来,这孩子就得与爹娘分离了,这么小的孩子……应当是五岁左右吧?贺大……舍得吗?
最终还是得问问贺大的意见才行,还有那孩子……如果他不答应,那一切都是空谈了。
「贺大,我这么问也许有些唐突,但是,你……愿意让我带走你的孩子,作翔天的玩伴吗?」
梧桐只觉得头昏脑胀,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不断地回响着方才所听见的话——
『爹,我要他。』
这……这算什么?那个人……那个人究竟是谁呀?先前那样直盯着自己瞧就已经很失礼了,想不到他居然还说这种话!他……他有什么权力说这种话?他以为他是谁?
不行了……头好昏……眼前迷迷蒙蒙的一片……
「我知道了,既然凤老爷您和少爷两位不嫌弃的话,等梧桐病好,我会送他到凤家去的。」
在梧桐失去意识前,他所听见的那句话——
是爹的声音。
待梧桐病愈,已是三日后的事了。
虽然一张小脸仍带着些许苍白,但气色和先前比起来,已是很明显的好多了;也不再是只能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而是能够下床,随意走动。对于身体的康复,梧桐自然是相当高兴的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爹、娘看起来却是不太快乐的样子,甚至还有点……伤心?为什么?是不是跟前几天来家里的那些陌生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