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志转过身，坐到老人家身旁，侃侃而谈自己成长的遭遇，如何被父亲及二妈排斥，如何远离家乡独自到台北半工半读养活自己，如何深夜被围殴？又如何到诊所求救？如何认识医生的经过？等等……就是绝口不谈自己性向，以及母亲年轻时与医生结识的那段情缘。
二十七
那晚，酒醉耳酣之际，是谁？是谁先拨弄情弦？是谁？是谁不在乎对错？只为，那彼此怜悯的失落。
当你酒醉迷人的体态，再次迷惑忠贞不二的我，我终于带你进入那迷魂的饭店里。
爱欲燃起，千吻墬落，纵情催吐，交织缠绵。
一次次激起的涟漪，身体不停地舞动！
一波波荡起的欲念，脑中不停地涌出！
舒畅、欢欲、共振、激荡，犹如林花谢了春红，我泉涌热流！
一只刻着羽毛的对戒，一个给你，一个自留。看着沉睡中的你，不忍叫醒，只因我已有妇，你也有夫，你我只是如流星般的交错，不会有结果，不会有结局，就此离去，不再交会……与无缘女的一夜情缘有感。
凝眸一瞬间，躲不开你挑逗，深情两相望，逃不过你拨弄。把酒言欢，耳语交错，那微笑的脸庞，那深邃的目光，让我惊慌失措！柔唇轻轻挑起情欲！凝视着你，倾想着你，到如今我却不知所措？与建志酒后深情交构感言。
毛医生回到卧室里，拿出自己的日记本，翻着婚外的二次邂逅纪录，一前一后，相隔二十年，感叹造物弄人，不胜唏嘘。
他想着书房里父亲与建志之间的互动，那真情的流露，那犹如祖孙之间血溶于水的感情告白，但愿这一切不是真的，建志有可能是自己那次婚外一夜情的结晶吗？他心慌了！那一夜，已经模糊的岁月！
走到阳台，看着夜色逐渐笼罩着大地，毛医生回忆起婚后的种种趣事，他并非像他父亲说得那样的不懂情趣生活，天底下那有不吃腥味的猫？他自己也曾经有过想出轨的念头，就在妻子带着还在就读国小儿女出国的那一段日子……
二十八
毛医生背着手，站立在阳台望着远处山岚，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往事，虽然勉强打起精神仍然一副老态，而他今年只不过才四十五岁而已。自从傍晚看到他父亲与建志初次见面那种真情的流露，他的情绪始终不对，中年以上的人只要情绪不对，或者缺乏睡眠，便很容易显出老态。
「毛叔，晚餐送来了，快出来吃饭。」屋外传来建志敲门的呼叫声。
饭桌上，这头只见毛医生默默低头吃着饭，思绪纷乱万千，心想；这建志到底是跟自己有否关系？那头建志与老人家却有说有笑的轻声细语，犹如祖孙般的亲昵在一起。
毛医生抬头与建志眼神偶而的交会，却是那么的尴尬闪躲！建志心想，为了保护自己妈妈的尊严与生活不受打扰，他暗自下了决定，毛医生这个住处已经不是他可以久留的地方了。
是他该再次离开他的时候了，即使将来证明毛医生是他的亲生父亲，建志也无颜再见到毛医生，终究那晚酒醉诱色与毛医生所发生的关系，都使他必须离开毛医生。
他不想再继续在毛医生那里住下去了，他也不想再回去桃园与母亲住在一起，他更不想回到养父与二妈那里，他决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对于一个从不知道自己有孩子的生身父亲，他又有什么权利来要求自己去认祖归宗呢？
那一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建志就这样静悄悄地从毛医生的诊所消失了……
二年后……
夏日的黄昏，阳光以鲜红的颜色渲染大地，连碧蓝的大海也被染成绚丽的金红色，那种宛如要将一切并吞的摄人气势，每每能带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憾与惊讶！
陈超东纤细的影子长长地映在地上，他所站的地方是可以眺望海洋的海岸公路，身后则是一长列的商店林立。他伸手拂开额前的头发，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眸中有着深深的落寞。突然间他迅速转身，像无法忍受眼前景色似的，急遽走进身后的一家咖啡店里。
「建志，你看！他来了。」服务生柯承志用手肘推了推一旁的沈建志。
沈建志一抬头就看到这几天来引起骚动的话题青年，他之前曾到过店里一次，今天是二度光临。这位客人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他有张美得让人双眼为之一亮的绝美脸庞。那张混合着干净、优雅的年轻气息，比起那些号称为偶像的明星，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完美无瑕的白净肌肤，足以让真正的女人嫉妒到发狂。
沈建志在看到他之后，才深刻体验到何谓上帝的完美杰作。然而建志会注意到他，并非单纯被他的外表所吸引，更是和自己所学的绘画有关。
沈建志已经是大学美术系二年级的学生，专攻人物画，这青年人激起他想请他担任模特儿的欲望，可惜的是建志一开始就触礁！这让建志想起自己在高三那年，夏秋隆老师也曾经邀请他担任他的人体模特儿被拒绝的往事。
「还是我过去好了，他似乎不怎么喜欢你。」柯承志拿着价目单，笑容可掬地往青年人坐着角落位置走去。
沈建志原就沉着张脸，当他看见青年人用淡淡的轻柔微笑面对柯承志时，额头上的青筋明显的剧烈跳动着。
那个臭小子！沈建志在心里低咒着，火冒三丈的眸子直盯着那可人的笑容。沈建志会这么生气是有原因的。
那青年人首次到店里时，沈建志负责为他服务的，结果他却摆着张好像沈建志欠他三百万似的脸孔，说话口气也很冰冷、无情。建志原以为他心情不好，也就不与他计较，谁知当柯承志接近他时，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沈建志被气得差点吐血，整整一天都气闷、郁卒又懊恼，当然不可能提起请他担任模特儿的事。他明明没做错事，为何得莫名其妙受人白眼 结果，今天又是柯承志得到他的笑容，而自己只能在一旁乾瞪眼。
不久，柯承志回到柜台点了青年人所需要的红茶和蛋糕，并朝建志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建志冷哼一声，赏他一个大白眼。
柯承志全然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赞叹道：「他近看更是好看哩！白里透红的肌肤宛如婴儿般细嫩，五官完美俊逸，气质优雅，简直可以媲美西画里的天使。」
「明明是个男的，却长得这么美，简直是有病。」建志不屑的回说。
「建志，是不是嫉妒蒙蔽了你的眼睛？平常你是不会这么说的，我们学美术的人对于能看到美丽的事物，都应该要心存感激才是。」柯承志微笑的说。
柯承志是沈建志的同班同学，连打工的地方都一样，是沈建志最好的朋友。虽然两人年龄相同，但外貌斯文的他给人一种稳重、安全的感觉，个性也比沈建志冷静、理智，所以柯承志常常皱起眉头对着容易感情用事的建志说教。
「是、是！算我失言好吗？」沈建志不情不愿说着。
「别那种表情，建志也算是美人呀，只是你美丽的感觉和他不一样罢了。」
「你饶了我好不好？」沈建志一脸不敢领教的表情。
「我是说真的。」柯承志认真地看了看远处的青年，再回过头来细细端详沈建志，然后连连点头。「建志是粗旷狂野的美，带有阳光的灿烂感觉！他则是优雅细致，像风一样的轻柔。」
经柯承志这么一说，沈建志才惊觉自己和青年人犹如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难怪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水火不容。或许就是这种排斥相异物体的心理，让青年人对他的态度特别恶劣。但是他可不打算让情形继续恶化下去，他还打算找他当模特儿，怎能一直任由自己处于遭人白眼的劣势之下，非得想办法扭转局势才行。
「九号来宾的红茶和蛋糕好了。」店长将陈超东所点的食物放在柜台上，对着他们说道。
这份适时来到的食物给了沈建志一个最佳的机会。他抢在柯承志之前端走食物，打算直接向青年人问个清楚，就算被讨厌也总得有个理由，这样含冤莫白的，简直比被鱼刺梗在喉咙里还让人不舒服。
沈建志的接近明显惊扰了陈超东，他摆出一副有所防备的僵硬姿态，就像遇上强敌的刺猬一般。看着他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沈建志再一次被刺伤，但他还是忍住气，用温和且带着苦恼的语气问道：
「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吗？」
陈超东听见沈建志的话，身体颤动了下，但他绝美的脸孔依旧是冷漠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端起沈建志放在他面前的红茶，轻轻啜了一口，似乎无意继续再说任何话。
沈建志当场傻了眼，人家来个相应不理、死不认帐，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他输得灰头灰脸。这人太狡诈了！沈建志一肚子气，只觉得自己既冤枉又委屈，忍不住就脱口说出伤人的话：
「只不过有张美丽的脸孔，就摆出高不可攀的骄傲姿态，这种人最让人讨厌！干！有什么了不起！」
陈超东宛如被人刺中要害似的，脸上顿时失去血色，身子不由自主颤抖着 。由于沈建志讲完话就悻悻然转头离去，所以没瞧见他骤变的脸色，回到柜台时仍是一副吃了炸弹的模样，看得一旁的店长和柯承志连忙退避三尺。
沈建志的脸色不好，被骂的陈超东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一时惊愕而变得苍白的美貌脸孔，因随后袭来的羞愤而逐渐染红，渐至如玫瑰般的殷红，为阿东更添上几分冶艳的风情，若非由阿东紧抿的薄唇上可见轻微的抽搐，否则，根本不知道阿东正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陈超东突然猛地站起身，桌上的红茶杯发出剧烈的碰撞声，红茶溅洒了出来，这小小的骚动引起沈建志他们及其他客人的注意。阿东却完全无视于旁人异样的眼光，迅速、笔直地朝柜台走去，利落地抽出几张钞票往柜台上一放，旋即像一阵风似的离开。
从阿东起身到离开咖啡店，之间不到十秒的时间，建志都还来不及回过神，阿东就从店门口消失。建志忍不住兴起一股想追上去的冲动，但才一举步就被身后的柯承志所发出的惊问声给留住。
「咦！这是什么？」
柯承志露出疑惑的表情，从方才在阿东掏钱付帐的地方捡起一张相片。当他看见相片里的内容时，双眼蓦地瞪大，脱口发出惊异叫声。
「什么东西？给我看。」建志伸手夺走相片。
一看到相片，他立即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似的！
「这……这……」建志惊讶得口吃说不出话来。
照片上两个笑容洋溢的年轻人站在一栋豪宅前，左侧是刚才夺门而出的美少年，右侧则是个长相和沈建志酷似的人。
「建志，这是你吗？」上前来一窥究竟的店长指着右侧的人问道。
「当……当然不是了！」尚未从震惊中恢复的沈建志结巴地回着话，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相片。
「和建志长得好像，连我都吓了一跳。」柯承志仍是一脸惊讶表情。
「的确是很像。」沈建志低声回答着，眼睛仍盯着相片中那乍看之下曾让人误以为是他的人。两人的五官、轮廓的确都很像，但若是仔细比较，还是可以看出他和自己是不同的人。
相片中的两人是什么关系？他被讨厌的原因和相片中长得像他的人有关吗？沈建志心中升起一连串的问题，浓浓的双眉皱着，开朗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复杂表情！
二十九
「这相片你打算怎么处理？」阿志在一旁问着。
「没收！」沈建志斩钉截铁地说，顺势将相片往自己上衣口袋里一放。
「喂！建志，那可是客人掉的东西，这样做不大好吧。」店长不赞同地抱怨着说。
「等那小子来找的时候再说吧！」沈建志打算等那年轻人来找相片的时候再好好刁难他一番，挫挫他的骄气。
但从刚才那年轻人离开店里的急切摸样来看，沈建志在心里头有种年轻人不会再到店里来的预感。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建志的胸口不由得升起一股郁闷，懊恼着自己这么沉不住气，硬是将最佳的模特儿人选给气跑了。
陈超东果然如沈建志所预料的一样，再也没出现过。
建志持续着打工的工作，一切似乎如旧。但是每到黄昏时刻，怅然若失的情绪就会涨满他的胸口，让他十分难受。
更糟糕的是，建志再也提不起兴致去寻找下一位模特儿，而且，一有空就在海边附近的街道闲晃，希望能遇上那位年轻人，建志对自己若有所失的感觉，感到不可思议！
这天沈建志休假，不用到店里工作。
虽然有整天的时间，该做的事也不少，他却赖在床上，两眼发呆的瞪着天花板，想着小时后养父沈文聪对自己的好，想着二妈进门后极尽挑拨之能事，如何欺侮自己的母亲！
想着那为救自己差点溺毙的失智哥哥沈建民！想着那晚与陈东城老师的初次激爱！想着夏秋隆藉酒计诱的伎俩，日本老头的痴情，魏永亮老板的无情！
想着与毛医生的一切喜怒哀乐，想着毛爷爷的乐观达豁，想着自己不愿面对现实的逃避……寂静的房间里，地板上散置着画纸、画板，书架上净是凌乱的美术书籍。
「啊……啊……闷死我了……」
沈建志发出无聊的怨叹，转头看着架在落地窗前而被他遗忘多时的画架。
以前绘画总能让他遗忘一切，整个人像沉浸在激动的喜悦之中，心中的灵感彷佛流动的泉水般源源不绝。但如今画架上的画纸摆着起码有七天，却仍未完成。
沈建志觉得他的绘画能力好像一下子从他的身体上抽离了似的，就算勉强拿起画笔，也完全画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
从床上坐了起来，建志边搔头边自言自语：「真的完全不行了吗？我最近为何老是心神不宁呢？难道真的为了那个不知名的小子？这完全不像沈天建志平日的作风，我，我怎么会对一个年轻人起心动念呢？不会吧！」
他轻叹口气站起身来，拿过桌上的香烟点上，边吐着烟边走向落地窗边，最后在画架前停下脚步。画架上有张未完成的素描，有雏形上可以看得出是张人物画像。
沈建志之所以选择绘画，单纯只是因为从小就喜欢涂鸦，至于有没有才气、能不能成名，他完全不在乎。所以，他画画的心境一向十分轻松，没有感受到特别压力，但是惟有这次的感觉不一样。
他真的十分渴望能画下那带着迷人气质的身影，就像是沙漠旅人非得找到绿洲水源般的感觉，一日找不到，他就一日不得安宁。这种焦躁不安的热切渴望是他第一次遇上，他的创作欲望也是第一次如此炽热燃烧、如此迫不及待。
他原可以依照记忆里的印象加以创作，但试过几次之后总告失败，他抓不住他的神韵，那种他一到店里就紧攫住他视线的透明、清爽、干净、优雅的感觉，可是无论他再多画几次却也无法完美的呈现出来。
沈建志嘴角露出抹自嘲的苦涩微笑！他被那不知名的奇怪家伙迷住了。这时，窗外的阳光逐渐淡去，变成蒙蒙的景象，就像老天爷在反应他不佳的心情似的。
沈建志转身走到桌前，捻熄手中的香烟，拿下墙壁上的衬衫、牛仔裤，俐落地穿上，一旁的整容镜里映照出壮硕挺拔、健康结实的年轻躯体。着装完毕，他走进浴室里梳洗一番，最后在睡得乱七八糟的黑发上抹上发胶，一切才算大功告成。
浴室里的镜子映照出沈建志的脸，让他联想到那张相片中和他长相相像的人，那个人和年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在沈建志心中一直盘旋不去，而自己竟为这种事感到介意，建志他自觉十分困扰。
「振作精神！这一点都不像你了！沈建志！」他用力拍拍双颊，为自己打气一番才离开浴室。将皱巴巴的蓝色背包往肩上一甩，大踏步出门去也。
沈建志原打算到美术馆参观油画联展，但由于时间还早，便决定先到海边看看海。时间才早上九点多，加上气候不佳，沙滩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灰蓝色的潮水在阴暗的天空下拍打着岸边，有一种悲壮的苍凉感。沈建志格外喜欢这种感觉，平常那种热闹喧哗、阳光灿烂的海边反而引不起他的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