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隔壁修炼的温故听到动静,疑惑地睁开眼睛,正要跟过去看看,又听到仲世煌蹑手蹑脚地跑回来,在他房门前停下。
仲世煌端着白糖西红柿,犹豫地看着门板,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这个时间树青应该睡得正香吧?
可是,很想见他。
仲世煌踌躇不定。
温故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对方有所行动,忍不住隐身穿墙而过。走廊里黑漆漆的,只有客厅的方向射来一道月白色的光。
仲世煌抱膝坐在地上,手边放着晚餐时来不及开动的白糖西红柿,一双眼睛愣愣地盯着他卧室的门,好似那里放着世界最美丽的画。
温故在他身边坐下来,和他一起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
只是他看的是门,他看的是他。
水上别墅迎来清晨第一道曙光。
看着仲世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温故才发现自己竟然陪着他坐了一夜。
仲世煌抖了抖发麻的腿,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弯腰拿起陪伴他一晚上的白糖西红柿,清了清嗓子,抬手敲门。
温故看了他一眼,钻回房间里,打开门。
仲世煌没料到他这么快开门,呆了呆才道:“吵醒你了。”
温故张口要答,猛然想起自己是个哑巴,便做了个跑步的动作。
“我和你一起去。”仲世煌拉着他就要走。
温故将他拉回来,指指他的衣服。
仲世煌低头看自己的睡衣,连忙将盘子塞给他:“你边吃边等我,我很快!”
盘子里的白糖已经化作水,与西红柿一起。温故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放到嘴里,糖水带着几分清香,却甜得发腻。他将盘子拿回厨房,刚放下,就听仲世煌急匆匆地跑出来,头也不回地直往门口冲。
喊不了人,温故只能小跑着跟在他后头,看他光着脚,又返回仲世煌的房间,随手捞了一双鞋出去。一来一回,到门口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
仲世煌赤脚站在桥上,背对着他,浑身上下只有发丝随着轻风摆动,沉默如雕像。
温故故意加重脚步走过去。
他猛然回头,死寂的面容瞬间亮起来,弯着眉眼看他。
温故弯腰将鞋放在他的面前,下一刻,人被搂入怀中,微颤的手臂与胸膛围成城墙,他身陷其中,无路可逃。
仲世煌死死地咬着下唇,生怕一时冲动将三年来承担的痛苦、担忧和恐惧化作不甘的怨怼,伤害怀里的人。
他没有这样的立场,当初是他不信任的子弹打断了两人的牵连,如今赵树青肯回来已经是上天送给他最好的礼物,他不该奢求更多。
可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患得患失的惧意像天堂和地狱,拉扯着他在痛苦与幸福的两端徘徊。
他想索取,却害怕失去,守在原地,又满心空虚。进退维谷的局面让他像个傻瓜一样,无计可施又流连不去。
“以后不要乱跑。”仲世煌收拾心情,慢慢地松开手,摸摸温故的头发,柔声道,“要去哪里都要和我说。”他顿了顿,怕自己的霸道引起对方反感,补充道,“你刚来虎城,人生地不熟,容易走丢。我陪着你,安全点。”
温故指指他的脚又指指鞋。
仲世煌穿上拖鞋,笑了笑:“希望你今天锻炼的内容不是跑步。”
温故伸了伸胳膊,慢悠悠地在前面走。
未苏醒的虎城彷如三年前的秀丽水乡,每一眼都是如画风景。柳叶低低,吹着薄雾。江水缓缓,绕着矮墙。
可这样的景色在仲世煌眼里,远不如身边青年面具的金属色泽耀眼。
温故低头看前路,努力忽略旁边那双比探照灯更明亮的眼睛。
“啊。”仲世煌突然低叫了一声。
温故停下脚步看他。
仲世煌可怜巴巴地指着自己的脚。鞋子里不知怎的跳进来一颗尖利的石子儿,刺了脚底一下。
温故脱下他的鞋子瞧了瞧,皮厚,没破。尽管如此,他仍是用仙气将微红的凹痕抹掉了,想了想,反正顺手,按着仲世煌的胸膛观察了一下他体内灵根的状况。经过昨天净化,他体内的灵根今天很安分,没有长高,也没有长粗,乖乖地窝在胸口。
温故满意地松手,又被压了回去。
仲世煌抓着他的手,挪到心口的位置,低声道:“我觉得心跳得很快,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胸腔的心跳强而有力,轻轻地震颤着他的掌心,温故觉得自己的心跳渐渐跟上对方的频率,一同狂跳起来。
“怎么样?”仲世煌见温故别开头,忍着羞涩和紧张,慢慢地凑过去。
温故慌忙退后半步,轻轻地将手挣脱出来,指指来路。
“这么快回去?”仲世煌不悦。
温故指指自己的肚子。
“你饿了?怎么不早说?”说罢,仲世煌反客为主地拉着他往回走。
温故跟在他后头,心里一阵感动。除师父之外,他是第一个这样关心他感受的人。而且在关心的程度上,连师父也望尘莫及。这并不是说云阳真人不够关心她,而是修真者纵然顾虑别人的感受,也有限得很,不是不够细心,是他们本身将感情欲望看得很淡,自然不知道别人有多需要。
他看着仲世煌的后背,突然加快两步,悄然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两人手牵手回到水上别墅,还没进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不速之客。
孟瑾抱胸站着,满脸不耐烦。长得像刘晓玲的青年拎着两个保温瓶,不等孟瑾发难,就抢先一步道:“我们来找你……们一起吃早餐。”
他们都住在水上别墅,一左一右是邻居。
仲世煌不想有陌生人进入自己的地盘,所以没有请保姆,饿了就过去蹭饭吃,时间一久,孟瑾见自家爱人又要烧饭还要洗碗,简直是免费的厨娘,不乐意了,每次买食物也会给仲世煌准备一份,塞他们家冰箱,然后去他家煮,吃完让仲世煌洗碗,当然,菜钱加跑腿费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这位是郑晟羽,这位是他老婆。”仲世煌一边介绍,一边盯着温故的眼睛看,想看他的反应。
温故点点头,伸出手打招呼。
郑晟羽两只手都拎着东西,不方便握手,正想拿一个给孟瑾,孟瑾已经抢在他面前,和温故敷衍着握了握。
仲世煌郑重地介绍道:“他是顾昔,是……”
“治疗系异能者。”孟瑾道,“我们昨天已经见过了。”
仲世煌道:“什么时候?”
孟瑾察觉到他字里行间透露出淡淡的不悦,惊讶地挑眉,突然对着温故笑了笑:“昨天聊得很开心,希望有机会再聊。”
仲世煌瞪了他一眼,看向温故。
温故指指自己的喉咙。
仲世煌笑了:“有些人就是喜欢自说自话。”
孟瑾搂着郑晟羽抱怨:“我老婆……老公煮了东西给你们吃,你还让他站在门口?有没有人性?”
仲世煌这才开门。
温故走在中间,进门的时候听到孟瑾小声说:“还是让我拎吧。”
郑晟羽低声回道:“不行,你上次就洒了。”
“上次是盖子没盖好。”
“这个又不重。”
“拎这么久,再不重的东西也累。”
“都到了。”
温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看着彼此,微微地笑着。外面是阴天,可两人的眼里充满阳光,互相映照,珠璧交辉,即使站在这里,也能感觉到浓浓的暖意从他们身上散发开来,充满温馨。
“发什么呆?”仲世煌单手从后面搂住他,原本是手肘,犹豫了下,又挪到肩膀上,像朋友与朋友那样。
温故扭头看他,突然贪恋起他怀抱的温度,手下意识地握住肩上那只有挪开意图的手。
“怎么了?”仲世煌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温故愣了愣,看看他,又看看握住他手的自己,脑袋瞬间空白。
胸口跳动的异常频率。
自己对仲世煌的依恋。
不忍见他痛苦,打破原则的冲动。
如此种种相加,答案不言而喻。
莫非这边是人间情爱?
温故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呆立半天,额头隐隐渗出一层冷汗,好半天才被仲世煌的呼唤声召回惊散的思绪,扭头看他。
“你没事吧?”
温故发现自己倚靠在他怀里,连忙站直身体,察觉心思之后,眼睛竟不敢直视他,生怕情绪外泄,胡乱地点点头,推开他径自坐到沙发上去了。
仲世煌皱了皱眉,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扭头就见郑晟羽好奇又疑惑地看着他们,孟瑾在他边上,促狭地笑着。
“今天吃什么?”他镇定地问。
郑晟羽道:“菜包子和粥。”
仲世煌想了想道:“你会做碳烤大饼吗?”
孟瑾脸黑了:“你真把我老婆当厨娘啊?”
郑晟羽老实地摇头道:“不会。”
孟瑾冷哼道:“会也不给他做。”
仲世煌从厨房里哪来碗筷,将食物在餐厅摆开,又特地分出一份端到客厅给温故。
孟瑾道:“他怎么了?”
仲世煌道:“没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树青怎么了,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可是他现在还不能。
孟瑾见状也不好再问。
三个人闷声吃完饭,仲世煌拿餐具去厨房洗,孟瑾跟进来,低声道:“许长生憋不住了。”
39.离城之旅(上)
仲世煌慢条斯理地洗着碗,心情丝毫没有受这条消息影响:“那就让他来。”
孟瑾睨着他愉悦的背影:“好回应你的相思成灾?”
仲世煌下意识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别乱用成语。”
“那用守株待兔还是请君入瓮?”
仲世煌没理会他的调侃,“虎城是他的地盘,现在事事被我们压着,翻脸是早晚的事。”
孟瑾道:“他不是单枪匹马杀过来,还有个强力外援。”
两人对看一眼,心照不宣。
孟瑾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然以他的抠门,怎么舍得用武器换过期的药?”
仲世煌道:“跟医院打声招呼,这批过期药特供给他们。”
“放心,我还通知他们把包装换一下。可惜他们吃不了多久。”
仲世煌很遗憾:“真希望他们掉河里去。”
孟瑾点头:“这个气候很容易感冒吧。”
两人默默期待着许长生大病一场,一日吃五餐,餐餐过期药。
孟瑾道:“可惜了那批武器。”
仲世煌道:“你不是动了手脚?”
“所以才可惜。”
仲世煌道:“很快就会有新武器运来吧?”
孟瑾抱胸道:“你以前不关心这个问题。”
“以前我只要照顾爷爷。”仲敦善年事已高,在哪里都能颐养天年,而自己答应温故修仙,也不需要安排未来,可现在不同,现在的他有了新的牵挂。
孟瑾道:“你认准他了?”
仲世煌笑了笑。
孟瑾有些晃神。仲世煌与郑晟羽的外貌本就有几分相似,笑起来更是。
等他们出来,外面郑晟羽正和温故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是一个说一个听。郑晟羽性格内向,不大容易与陌生人打交道,但对“哑巴”温故一见如故,滔滔不绝的程度让孟瑾都有些吃味。
“你们在聊什么?”孟瑾走过去,将郑晟羽搂进怀里。
郑晟羽习惯性地靠近他怀里,任由他抓着手:“聊虎城,告诉他每个月去哪里领物资和住房。”
听到住房,仲世煌眉毛一扬。
孟瑾知道自家老婆戳到对方痛脚了,忙道:“前阵子陆陆续续来了几百个人,住房很紧张,一时间可能安排不过来。”
是吗?郑晟羽狐疑地看着他。他怎么记得北城区起码有三个住宅区是空的?不过他相信孟瑾这么说有他的道理,便沉默了。
仲世煌抓住机会:“反正我这里房间多,空着也是空着,就住着吧。”
温故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
那一眼,复杂难辨。
看得仲世煌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好不容易送走孟瑾和郑晟羽,立刻追在他身后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早餐吃得也不多。”
面对他的追问,温故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说先前只是怀疑仲世煌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么听到他吃饭时问郑晟羽会不会做碳烤大饼时,就可以肯定了。于是,他对自己的特殊待遇也有了解释。因为仲世煌压根没将他当做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而是……
而是什么呢?
温故看着仲世煌眼里的绵绵情意,既感动,又有一丝不确定。
师父说,人间情爱最美好也最残酷。绽放时,绚烂如四季景色同放。凋谢时,一切绚烂归于鸿蒙,一切美好归于混沌,唯独记忆刻骨铭心,身边却找不到记忆中的那人。
师父说时,无悲无喜,可转身那一声叹息,直入他心底。
修道有道侣,成仙有仙侣,他们这一派本不忌讳人间情爱,只要不因情生欲,因欲生魔就好。再加上他身体超凡脱俗,想入魔也不易,更没有此等顾忌,师父所言却不适用于现在。唯一顾虑是眼前混乱的局面,不知为何仲世煌明知他的身份却没有揭穿他。
他想了想,又将顾虑抛到脑后。仲世煌既有机缘,又答应修仙,飞升指日可待,自己何必急于一时,反而坏他修行时的清净。不如等他飞升之后,两人做一对逍遥仙侣,到时候天长地久,天涯海角,岂不快活自在?
想到此处,他豁然开朗,面对仲世煌试探的目光也不再回避,而是主动拍拍他的手。
仲世煌叹气道:“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安心?”
温故想着等仲敦善百年之后,仲世煌便能入道,不想节外生枝,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
“我送你去。”仲世煌暗叹了口气,回去换鞋拿钥匙。
温故眼珠子转了转,先乖乖地跟他到停车场,等上车时,飞快地抢了驾驶座,摊开手向他要钥匙。
仲世煌:“……”
温故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仲世煌似笑非笑:“有驾照了吗?”
温故一僵,老实地摇头,但屁股仍黏在座位上不肯下来。
仲世煌将钥匙给他,叮嘱道:“不要超过四十码。”
温故关上车门,指指他的安全带,等仲世煌系好后,点了点头,手利落地挂倒档,然后……用力踩油门!
车嗖得一下飞退两米掉头,顿了顿,又嗖得一下冲了出去。
治疗站有专门负责安排就医名单以及相关通知工作的人员,温故要做的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等病人上门,然后进行检查和治疗。他的病人一般分为三种,长期没有检查的人,出现丧尸化苗头的人,以及受伤太重医院束手无策的人。后两者的数量较少,目前还是以第一种为主。
温故是新手,第一种检查又很难看出效果,很多人对他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偏偏温故戴着面具,又是个哑巴,看完只会一个动作——走吧,更叫人觉得鬼鬼祟祟,难以信任。
于是看完的人留下来向没看的人抱怨,没看的人听看完的人抱怨也跟着抱怨。
随着看完的人和排队的人越来越多,抱怨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中一个沉不住气,干脆用刀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地拉开了一道口子,冲到温故面前。
温故呆了呆,伸手将他的伤口抹了,继续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