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辰,怕是一踏出房门,正好与哥哥们对上,螭吻又改口:「不!别出去!先躲!……躲床底,不,躲石柜!你去躲石柜里!屏息声,否则会被发现!」
吼了半天,推了半晌,惊蛰不动如山,一点也不着急。
「惊蛰!」为什么不快走?
「……你让我感觉,我像偷欢的女干夫,见不得人。」惊蛰很难接受。
「你是呀!」
不然,是能光明正大,摆上台面,受众人祝福身分吗?!
尤其,浑身不着片缕,你光光,我光光,摆明一夜放纵的这种情况!
新恨,爬上么弟的床;旧恨,害么弟变成这副病样,两者加一加,惊蛰想保有全尸,难!
「我不想你被我哥哥们宰掉!」
这句担心发自肺腑,真诚透明,让惊蛰脸色稍霁。
「他们看见也好,我不想每晚偷偷摸摸来。」
「你还想每晚都来?!」
氵壬蛟!不,氵壬龙。
「当然。」惊蛰毫不否认。「而且,我抱着你,你比较舒服。」
螭吻脸色辣红,啐他:「舒、舒服的到底是谁呀?!一脸快意,龙膦都浮出来,死缠着人不放,我厥过去又醒来,你还在那里动──」
惊蛰想笑,又佯装正经,毕竟,他原意单纯,是螭吻想偏了。
「我是指,如意宝珠。它在你身边,你睡得更安适些。」
「……」螭吻真想吞掉自己的舌!
「与其避不见他们,导致无法留在你身边,我宁可正面对上。」
「看来,你做好受死的准。」
清冽之嗓,虽笑,却狠厉,在惊蛰甫说毕,紧接传来。
大龙子出现于房门口,眉眸俱冷。
身后,则是摩拳擦掌的其余龙子。
还有,张大嘴,痴傻看着宝贝么儿,被另一个男人勾在怀中,过度受惊,脑中万雷齐轰的蠢爹爹──四海龙主……
捉女干在床,该面临哪种窘况?
争执?开战?群殴?
然后,他哭着,挺身相护,不忍家人伤其分毫,并且脱口说出他对惊蛰的深情。
两人因而确定心心相属,拥抱、亲吻,家人终受感动,给予真心祝福,从此幸福快乐──
眼前,是演哪一出?
喝茶聊天,话家常?
对,就是喝茶聊天话家常!
在众龙子各自唤出武器,打算将摧「弟」狂魔狠快痛宰前,龙主出言,先叹,后说:「你理妥衣装后,到厅里见本王,要杀要剐,也得先把话说明白。」
确实,衣不蔽体,又浑身精采──吻痕、抓痕,处处皆有──刺伤着为人爹亲的心,还是着装完毕,再来好好教训,这夜闯小九房内,对小九出手的氵壬贼!
「父王,惊蛰他是你的──」“儿子”。螭吻禁不住想替惊蛰求情。
四海龙主不让他说下去,仅淡淡吩咐:「老八,扛小九去泡海底温泉,让他舒坦些。」
八龙子颔首,连人带被裹成虫茧,顶上肩头。
螭吻无法反抗,投给惊蛰「“你自求多福,在我回来之前,可别被宰掉哪”」的一眼,便由八龙子扛去泡温泉。
「是他强迫你?」
抵达热泉,扯开绡被,八龙子见他一身狼狈,吻痕瘀红鲜艳,映衬白皙肤发,更显怵目惊心。
八龙子的神情,彷佛只要螭吻点个头,折或面露委屈,他便会动手击毙惊蛰!
螭吻没入泉水间,吁了口爽叹。
「我嘴没被捂上,只消一嚷,你们就会赶来救我,但……我没有喊。」
这个答覆,回应了八龙子的疑问。
没受强迫,亦知随时能求援,仍是任惊蛰……
若非心甘情愿,又能是什么?
八龙子未再多问,静默伴坐旁侧,让螭吻好生浸泡。
等他舒舒服服浸了个痛快,浑身松软,由鱼婢更衣梳发,才再度坐上八龙子肩膀,一路扛回龙城大厅。
厅内,看到一片祥和之景。
龙主与惊蛰,喝着茶沫,席间,没有争执。
惊蛰看来毫发未伤,螭吻松了口气。
在他到来之前,不知众人谈些什么?
被八龙子抱下肩头,螭吻慢慢踱往大桌,惊蛰扶他一把,掌心贴腰,惹来龙主以清喉声做为警告。
螭吻脸上的红,是热泉之故,更为惊蛰毫不避讳的举止。
“别再刺激我父王,好吗?老人家禁不起吓。”
拍开惊蛰的手,往空位坐下。
桌上茶点琳琅满目,螭吻看了更觉得饿,加上整夜狂纵,体力流失太多,先抓个两块大饼填胃。
「吃慢些。」惊蛰替他斟满茶,推至手边。
「坐过去一点。」螭吻要他「保持距离」,省得激怒父兄。
被抓女干在床,好歹反应歉疚点,哪能像惊蛰……明目张胆,视别人家父兄如无物。
「嗯哼!」清喉声越发加重。
螭吻劝不退惊蛰,只能任由他往面前堆放茶点,积成小山一座……随便他了。
「无论你们刚骂了惊蛰人,有些话,我也想说──父王,你应该认惊蛰为子,严格算来,他才是龙子……以目前状况而言,他比我像龙子,这些,原本亦属惊蛰所有,是被我侵占,现在还给他,天经地义。」
被认成了「儿子」,父兄便不会对惊蛰……加以苛责。
毕竟,好与坏,也是自家孽子,能骂能揍,却不会痛下杀手。
「胡言乱语!龙骸城九龙子,便是『螭吻』,也只会是『螭吻』!你既投胎成为我儿,哪能说让就让?!」
「我没说不当你儿子呀,只是按理而言,惊蛰才该是。你可以收我当义子,我不反对。」螭吻可没有「牺牲奉献」的大爱精神──义子,他照样能在龙骸城吃喝玩乐!
「小九,不要藉此替惊蛰脱罪。」大龙子淡道。
「无关脱不脱罪,只是你们不觉得……一切,若顺应轮回,惊蛰才是你们家人吗?他既是龙魂,现又取回宝珠,成功化龙,墨鳞金骨──所有的错,都扭正了。」螭吻认真说。
旁人如何想,他是不清楚,但身为当事者的他,想法一清二楚。
「我不过是抹蛟魂,出世迄今,没努力过、没认真过,却也没吃苦过,拥有旁人所没有的,可是这些本就不属于我,要指控谁抢了、拿了,倒像作贼的喊捉贼。」
嘴里说着「无关脱罪不脱罪」,却还是做起了「脱罪」的辩解。
没办法,惊蛰的口才,他很是明白,对他以外的人,爱理不理,话懒得多说。
他若不替惊蛰开口,惊蛰……会吃亏的。
「墨鳞金骨还他,刚好而已,宝珠也物归原主,谁都无权指控他。」
言下之意──“各位哥哥的火,可以港熄了,用不着太替我生气,错,不在惊蛰。”
「至于昨夜……你情我愿,我正好想抱他,而他,恰巧来了,就玩玩嘛,大豕都懂,呵呵……」
换句话说──“我没吃到亏,他没占到便宜,两不相欠,甭控诉谁辣手、谁摧花。
短短几句,全替惊蛰粉饰太平。
第十九章
彷佛拿走力量、失去宝珠,变得处弱无力,魂与躯壳至今仍依靠锁魂圈缚锁着,全都不重要。
「这样想想,惊蛰根本不该骂,反而要办场宴席,热闹、盛大,欢迎他加入你们一家,最好也昭告全城,给惊蛰个名分。」螭吻自觉言之超有理,迳息说,更点头如捣蒜,完全同意自个儿论调:「好了好了,小事情解决了,到此为止,大家可以解散,各自去忙各自的吧。」退堂!
全厅,只听见螭吻在说,说完,还真打算站起来离场。
可惜,除他之外,其他人都没动,不认为此事甚小、到此为止。
「你方才的担保,当真?」
四海龙主问着惊蛰,口吻很沈,像讨债似的。
「当真。」惊蛰坚定颔首。
「那好,本王同意你留下,但……不许你接近小九,更不可以对他动手动脚!」
「这我做不到。」无法实践的诺言,他惊蛰绝不轻诺。
「你给我离他远点!」龙主拍桌,指向惊蛰的鼻,怒斥。
而龙主此事,彷若下达宣战令,众龙子轰然而立,兵器架向惊蛰的颈。
惊蛰毫不妥协,更不为威武所屈。
「我留下,只因为小九,我会待在他身边。」
「掠食丹填满之前,你只能待在牢里!」
龙主气极,口不择言,命令一出,马上后悔,奈何君颜拉不下,不将错就错也不行。
「掠食丹之事,你告诉我父王了?」螭吻锁眉,眼神不苟同,睨向惊蛰,暗暗斥他:“干嘛多嘴?!”
未待惊蛰回答,螭吻已做了猜测:
「而且,你更以此为担保,允诺我父王,你要把『墨鳞金骨』吐还出来,为表所言不虚,你会留在龙骸城,直至取出掠食丹?」
猜中,几乎一字不差。
难怪!还能有好心情喝茶!
根本是达成了可恶共识!
「父王!你怎么能提出这种要求?!」螭吻怒气冲冲,扭头转向龙主。虎毒不食子,你身为龙主,竟比一头大猫还不如吗?!」
不忍不住要替惊蛰抱不平。
被险些成为爹亲之人如此对待,教人情何以堪?
「不……小九……你听父王说……」龙主结巴起来。
「说什么?说你打算看着儿子再走我这一遭?!说你不管儿子的死活,硬要他吐出力量?!」吼了两句,螭吻必须频繁且大口吸气,才能抵抗窒息之感。
「……他……你……你才是我儿子呀……」天下父母心,为自家儿女自私一回,是天性。
「惊蛰才是你儿子!」
螭吻吠回去,再喘、再虚弱,也一定要说──
「他只是上一世太蠢太笨!把大好的身体,让给别人享受!害自己塞在那具蛟躯里,明明就是龙,却变成蛟,遭受奚笑!」
惊蛰见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担忧他太激动,会伤及自己。
「小九,好了,冷静下来……」
「什么好了?!」轰然转头,换人数落:「上一世蠢,也就罢了,这一世还蠢,你忘川河水喝不够多,带着『蠢”又去入胎吗?!」
呼呼呼……猛吸五大口,吐纳声响到全厅可闻。
顺完气,螭吻咬着泛白的唇:「……黑鳞金骨说给就给,要拿便拿,你哪一次问过我?!问过我……要是不要?!」
前世如此,这一世,亦然。
是要他欠惊蛰多少回?!
「小九……」惊蛰神色肃穆,不因被骂,而是怕螭吻骂到断气。
「前世的蛟魂,心里作何感想,我不记得,不代表发言,但这世的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告诉你──」
螭吻字字强硬,唯吐不出凶狠气势,却也毫不退让。
「把掠食丹取出来!现在!立刻!我不要墨鳞金骨!也不要如意宝珠!你全都留着自己用!就算掠食丹汲满,我也绝不会再放回体内!」
病容之间,填满的,是坚决,是说到做到。
「掠食丹没取出来之前,别来见我。」
也是任性。
螭吻撂完话,起身要走,惊蛰伸手欲扶,被他甩开,拍来的力道不大,赌气意味很浓。
「掠食丹没取出来之前,别碰我!」
更是恶霸。
拖着缓步,踩着蹒跚,螭吻仍旧仰首阔步,不露半丝弱态,不要谁扶。
螭吻很清楚,惊蛰不会照做。
威胁归威胁,惊蛰自有一套解决方法。
惊蛰有多了解他……或者该说,惊蛰有多明白,螭吻爱着他。
因为爱,威胁显得弱化,难以做到「别来见我」、「别碰我」的坚决。
惊蛰仍是会见他、碰他,在他抗拒之前,用吻,用缠绵拥抱,引诱他,迷炫他──
,掠食丹仍会汲满「墨鳞金骨」,惊蛰将失去所有……
「那家伙……会乖乖听话才有鬼。」螭吻咕哝。
若傻傻等着惊蛰去做,呆子这两字,就该落在自己头上。
步伐龟速,正好让螭吻边走,边思忖。
行几水帘晶牌,螭吻稍稍止步,水帘内,映出苍白失色的自己。
发与肤,覆盖着雪一般的颜色。
不见红润,没有生气,白得几乎不存其余颜色,像一抹幽幽鬼魂。
「惊蛰,我绝不要你变成我这样……」忍不住抡拳,捶向水帘上的身影。
该怎么做?该……做什么?
水帘上的倒影,神色困惑,苦恼不已,还有,忧愁。
眸,微眯,褪去瞳色的眼,对光线的忍受度越发减弱,若亮光强些,更会泪流不止……
引来双眼不适的主因,正在他手腕上,辉映千年珊瑚树之光,熠熠发着亮的──薄银饰物,用以锁魂,名曰「锁魂圈」。
缺了它,他的魂魄,说不定还无法安分,与躯壳相斥。
「果然,蛟魂配不上龙躯……才会一失去力量,差异即现。」
淡淡低嘲,倒不是自我嫌恶,只是更认清事实。
「装进不属于自乡的躯壳,像奶娃骑大鲛,无法轻易驱使,你到底懂不懂……这样对我是好的吗?笨蛋……」自语的口中,喃喃的「“你”」是惊蛰,亦是前世的龙魂。
「蛟魂的『惊蛰』,与龙魂的『螭吻』,若未曾错体魂换,今世的相遇,是不是……能更单纯些?」
能相遇吗?会相遇吗?
遇见了,还……心动吗?
或是,形同陌路?
倾首,心贴上水帘晶墙,墙上沁凉的水,冲刷混沌的脑袋。
他努力想、认真想、反覆想,要想出下一步,该如何做,才能阻止惊蛰?
惊蛰体内那颗该死的掠食丹,必须早一点取出来,在它开始作用之前……
用拐的?用求的?用骗的?惊蛰会同意吗?
水,湿濡着脸颊,凉透入心,让苦思的脑袋有短暂的空白──短暂空白之后,是灵光乍现的醒悟!
唇角笑意飞扬,越来越明显。
「没关系嘛,任何事都不先问我,爱做就去做,任性得令人发指,哼哼,要任性,谁不会呀?」
螭吻由水帘晶墙间抬头,第一件事,便是试图去解锁魂圈。
锁魂圈看似薄碎,彷佛轻轻一扯,就能毁去,到螭吻手上却异常坚韧。
螭吻试了好久,手腕已磨红,锁魂圈仍稳稳缠锢。
「只是想魂体脱离,有这么困难吗?!我这具身体……想逃想躲,连走出大门口都不行,哪能上演离家出去失踪记?」
是了,被躯壳所拖累,螭吻行动近乎不便,他才想到,不妨暂时魂躯分离,以轻巧的魂体活动。
再找处地方窝藏,留张字条,写着「“等你把掠食丹吐出、销毁,我就回来了”」,看是惊蛰倔,或是他倔!
主意是打好了,执行上,困难重重。
扳不开,敲不坏,咬不断,正当无计可施,又得苦想其他方法之际,螭吻眠尾余光瞄见了救星,还是最大、最强的那一颗!
他无暇细想,招手猛喊:「三嫂!三嫂!这边!你到这边来一下!」
螭吻口中的「三嫂」辰星,正行经龙骨廊,停下步伐,眸光极淡,投来不甚热络的一眼,对照螭吻的谄笑,她浅然得冷漠。
「帮我一个小忙,举手之劳!」
辰星走来,眼神询问:“何事?”
「替我劈开这个。」螭吻与起双腕,又指指脖子和脚踝。
既是对方请托,她也不加迟疑,更不过问。
昔日战斗天女,对战区区几个银圈,像撕碎纸张一般,不费力气。
螭吻就是欣赏三嫂这种人,俐落,爽快。
要是遇上小蔘她们,定是你一言我一语,嚷嚷着:“银圈不能取下呀!你会魂飞魄散!我去叫你哥哥过来”──罗哩叭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