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师兄,虽叫你一声师兄,但我们自有师门长辈教导,你恐怕管不到我们头上!”平日里贺云卿极少管事,云逸大多数时候也称得上温和,因而在这群弟子的眼中,云逸的实力虽强,却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见他一气便要处罚数位弟子,他们之中本就有人嫉恨云逸,又岂有听他的之理?
云逸道:“这么说,此事倒是你有理了?我却不知,梁师叔品行高洁,为人和善,卞师兄亦是为本门奋不顾身至今仍未脱险,殷师弟,你真的是梁师叔的弟子,卞师兄的同门么?”
他这话说得那姓殷的师弟神色惴惴,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相比较他的师父和师兄,他还太过稚嫩,虽然他也明白自己暂时做不到师父和师兄那样的高度,却也不希望自己让那两个他尊敬的人蒙羞。殷师弟神色复杂地看了云逸一眼,坚定道:“我是。”随即,他低着头缓缓离开了,背脊却在众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挺直了很多。
有人带头,其他人或许仍有这样那样的不满,却还是去刑堂那里领罚了。云逸站在原地,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忽然出现的人声让云逸略吃惊了一把,待看清站在身后的人是贺云卿后,他便有些释然了。
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看着贺云卿,似是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贺云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用心去看,而不能光想着从师长那里得到答案。从明日起,你便去刑堂寻陈师弟,在他身后多历练一下,看看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该如何处理。”
“玄机门的未来,毕竟是你们的。”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贺云卿便消失在云逸视线之中。可是对云逸而言,这句话却有如千斤的重担。他一向便是沉稳大气的性子,今日竟也迷茫了两回。想了想,云逸也不再纠结,若是师父让他去刑堂历练,那便去看看吧。
自回到住处后,贺云卿便换了一副表情,整个人透着一股轻松愉悦的劲儿,燕枯心频频朝他看过去,他都没有理会,反而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变的只有他的笑容。
燕枯心靠过来:“怎么了?”
贺云卿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对燕枯心说了一遍。虽则说过将来要把玄机门交给云逸,燕枯心对他却也不怎么上心,当然,整个玄机门中,真正算得上让燕枯心上心的人物,也不过只有贺云卿一个而已。他将印刻了一半的玉石放下,托腮沉思道:“这么说,我倒是可以早点脱身了。”
“还需要多提点提点他。”想到小说里那个杀伐果断,一举一动都好似挟带雷霆之势的男主角,对比今日这个始终不曾独当一面的云逸,贺云卿心头也免不了有些遗憾。不过若是真让云逸和小说里那个主角一模一样,贺云卿却有些不愿。
宝剑锋从磨砺出,尽管如此,贺云卿还是希望云逸所接受的磨砺是修为的锻炼,或是以自己的方式看透人性,而不是被背叛被坑害被逼迫得伤痕累累最终才将一切看清。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既然能够更加温和,那就不必太过残忍。
燕枯心低低应了一声,回过头去又去印刻他手中的那块白玉。贺云卿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过去,便干脆凑到他跟前,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见燕枯心将灵力聚于两指,片刻之间,便在玉石上印下深深的刻痕,手指与玉石的交界处,一道蓝色的微光缓缓浮现,在印痕四周闪了几秒之后,方才慢慢消失。燕枯心动作极轻极缓,两个手指也极为协调,他这副专注的模样,倒是让贺云卿更加好奇了。
毕竟时至今日,燕枯心真正需要动手的地方真的太少太少了。
而这块白玉虽是极品,门中辅修炼器的弟子钻刻打磨之后出来的成品也极为精致,根本不需要燕枯心这个一派掌门亲自动手。
见贺云卿睁着眼睛好奇不已的模样,燕枯心面上也不由带上一丝笑意,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贺云卿遂贴得更近。下一秒,他的手便被这人狠狠钳制住,一时不察之下,他的手与燕枯心的手紧紧贴在一起。燕枯心顿了顿,轻拍了他一下:“用点灵力。”
贺云卿便依据刚才那道蓝光所蕴的灵力比划着,手指被燕枯心所控,他便只能看着燕枯心的手掌轻轻翻动着,带起了蓝绿两道光线,一个“贺”字,一个“燕”字便在二人手中忽然成形,更让贺云卿惊讶的是,两道光线竟在他的注视之下慢慢相容,“贺”“燕”二字竟也神奇般地渐渐靠近,“贺”字浮于“燕”字之上,并没有互相干扰的效果,反而透着一股朦胧的美感。
“怎么做到的?”贺云卿问。
燕枯心并不回答,反而执起贺云卿的手,将整个玉石刻满,又拿起一块白玉刻下了同样的字迹,方才停了下来。他将两块白玉串上红绳,一块递给贺云卿,一块留给他自己,捧起茶杯,一口气喝了干净。
贺云卿默默把红绳挂在脖子上,正打算听听燕枯心的解释,却不想,竟惹来了原本就挂在他脖子上的昆仑石的暴动。
“我可是昆仑之上的昆仑石哎!这么俗气丑到爆的石头竟然和我并列,燕枯心你的眼睛到底长到哪里去了?”贺云卿嘴角抽了抽,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贺云卿都能听到自己胸口石块撞击的声音,很响很响——直到燕枯心亲自动手,把昆仑石取了下来,贺云卿脖颈间就只有他刻的那块白玉了。
昆仑石感觉自己真的要吐血了。
最关键的是,他森森的明白,到了现在,大部分时候燕枯心决定的事情,贺云卿都不会反对了。最最关键的是,他昆仑石虽然是昆仑的石头,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智商卓绝经验丰富的灵物之一,在贺云卿眼中的地位却远远比不过燕枯心。
昆仑石甚至怀疑燕枯心就是故意的。
他讨厌一块会听墙角的石头,他讨厌平时比他和燕枯心更亲密的自己……所以,他是蓄谋已久的。滚到一旁石椅上的昆仑石偶然瞥见了燕枯心微勾起的唇角,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嘤嘤嘤嘤,他的胸肌小躺椅,他的秋千绳,他的黑发小草席……
他是一块怨念的石头。
然而不管怎样,在燕枯心的孜孜不倦之下,昆仑石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委屈地迁了新居。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储物袋里会有猫毛?这种粗鄙腥臭的东西为什么会存在,我可是昆仑之上的昆仑石啊!历经数载,我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和虐待!!!”
贺云卿想了想,还是替昆仑石把储物袋里的猫毛清理了干净。倒不是说他对这块陪了自己许久的石头有多少同情之意,而是因为,陡然尖叫起来的昆仑石着实有些吵,他不太承受得住。
待得昆仑石满腹牢骚吐了干净,贺云卿将储物袋塞进怀中,静坐着听燕枯心说话。
他心里确实有无数好奇。毕竟印刻玉石的动作虽然简单,但那两道光线相容,他却是实实在在看到了的。要知道,那两道光线各自代表了燕枯心和贺云卿的灵力,在修真界中,除非是魔修有那等吸食人灵力的法术,否则两股完全不同的灵力是根本无法相容的。
燕枯心微微一笑,问道:“你可记得黄榜之争时,那个飞云宗的女修?”
贺云卿点点头,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第八十二章:云竹
那女修年纪不大,行事却极为狠辣,虽然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但她的模样轮廓,贺云卿却依稀仍记得。那应该算是燕枯心与贺云卿合谋致死的第一个人,但二人却都没有后悔遗憾的意思,毕竟她虽为女子,却比一般男子要歹毒许多,差点将贺云卿害死却丝毫不知悔改,反倒以权势压迫宗门。
虽为女子,也足以称作修真界的渣滓。
但比之那女修,让贺云卿印象更深刻的却是那时燕枯心使出的手段。那时他不过筑基期修为,竟能在飞云宗一干金丹期修士的眼皮底下毫无声息地解决了那女修,手段凌厉到那时的贺云卿想起来都有些震惊。想来,燕枯心所要讲的秘密就和这件事有关。
贺云卿有些激动,并不是说他想要挖到燕枯心秘密,而是对即将到来的大事件的某种期待感……总觉得他能听到一段传奇的经历。
外挂什么的,绝对不可能只他自己有。
燕枯心见他面上一派端穆肃静,一双眼却闪着莫名的神采,心知他又在胡思乱想些别的了,面上掠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他知,自家师兄一贯是这样的性格,那张脸看起来面无表情,但仔细观察,总能从他面上发掘出些什么。
“我曾经过一处古迹,从中得到了一位大能的传承……”究竟如何得到传承的,燕枯心也没有多谈,但贺云卿很清楚,他所付出的代价一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我那时候修为低,还不能将所有传承融会贯通,一直到现在,我才将之彻底钻研清楚。”
“那将灵力融合为一之法,我亦是近期才掌握贯通。”燕枯心解释道,眼中绽出异样的光芒来,“若是我二人合作,则可以将灵力融合起来对敌。此外,这法子也可以将对手的灵力转为己用,虽非魔道一途,却也差之不远矣,只是没有魔道功法那般邪恶罢了。”
他说话间,便伸出双手将贺云卿的手拢住,贺云卿便觉体内灵力如细流般涌入燕枯心体内,最终化于无形。其实这法子与魔道吸食他人灵力的功法区别相差并不大,但将二人灵力相容之法,却是极为难得的。
燕枯心收了动作,却没有把手臂收回,反而在贺云卿腰腹处停留了片刻,待得贺云卿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已落入燕枯心的掌控之中。
燕枯心手掌轻轻一挥,满室亮光在顷刻间化为黑暗,帘帐落下,又是一夜春光。
一转眼,便是几人前往中域的时候。沐家及天极城在中域以西设下修真盟的据点,专为对付贺家而来。燕枯心去信早已在几十天前到达,修真盟自是来信赞颂了一番玄机门为修真界奉献的精神,也赞赏了一番他们的识时务。燕枯心冷笑着又回了一封过去,表达了自己对修真盟的崇敬以及加入修真盟的兴奋之情。
五年之中,燕枯心修为大涨,看到那封信时,他表情并无波动,但那一刻的威压却足以震天撼地。贺云卿那时就站在他身边,体内灵力竟也受干扰一般发生了变化。然而燕枯心转换得极快,贺云卿欲要运功抵挡时,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贺云卿方才发觉自己和燕枯心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也才知道,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燕枯心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贺云卿自己也不是软弱的人,看到这样的变化后,他心中并没有任何嫉妒,他也愿意承认,如今的他和燕枯心确实已经角色互换了。但要让贺云卿在燕枯心的羽翼保护下生活,他却是一点也不愿意的。因而只需体内发生一点变化,贺云卿便会毫不犹豫地闭关修炼,便是燕枯心过来相扰,他也不予理睬。无论如何,他并不打算一直依赖于燕枯心,他也有他的自尊。
待修为稳定下来的时候,燕枯心带着贺云卿以及玄云子一起前往中域,萧君临改换容貌,化作服侍四人的童子,也跟着上了路。离去之前,燕枯心在门中布下法阵,又安排玄游子及云逸处理门中事务,万事皆备后,几人便往修真盟而去。
沿途之中,贺云卿也遇到了几个熟人,云峥及柳长河皆在其中,燕枯心看到他们的第一眼便黑了脸,但他毕竟是一派掌门,身边的又是玄云子和萧君临之类根本算不上盟友的家伙,若是刻意撒娇卖萌,恐怕要被几人嘲笑。于是在行路时,燕掌门潇洒快意豪气干云,但私下里,某人一副怨男的模样总让贺云卿有些忍俊不禁。
萧君临不屑地撇了撇嘴:“切,又是老套路。”
燕枯心翻了个白眼过去,老套路又怎样,只需获得师兄的真心,什么套路都是有用的。
云峥与柳长河也是各自的门派收到了修真盟的邀约,才跟在掌门后面过来的。几家掌门或许讳莫如深,但作为弟子,云峥柳长河显然没有这样的避忌,将自己知晓的秘密与贺云卿说了一遍。
“修真盟说起来是天下宗门结盟,但其实就是被几大世家和仙门操控着。偏偏比起贺家,他们内部极不安稳,各自为政,才设立不久就在贺家手下吃了大亏,因而那些聪明人才会想到将我们这些小门派拉拢过去的主意。”云峥讥笑道:“贺云卿,你们玄机门怎么也被算上了?”
贺云卿皱眉道:“我怀疑是有人作祟。”
毕竟玄机门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宗门而已,便是燕枯心的实力极强,却也不足以引起天极城那等旁人大物的注意,甚至邀他们加入修真盟。别的不说,东域诸宗门中,被邀前去的也只有五品以上的宗门而已。
“到底是谁,等到了那儿就知道了。”燕枯心微微一笑,眸中滑过一丝冷色。
一路前行,不过两日,几人便到达了修真盟的驻地。云峥柳长河因是随宗门长辈前来,相谈了一会便回到了各自的宗门中,并未同行。
修真盟位于中域以西,恰好在西南北中四域的交界处,唯独离东域最远。当然,这也与东域实力五域中最弱有关。刚刚进入城内,燕枯心出示了掌门信物后,至内城时,却又被几个似笑非笑的修士拦了下来。
“玄机门是个什么门派?”那守城修士“哈哈”笑了两声,便去问他身边的修士。那人苦思冥想了半天,方才道:“林师兄,我只听说过天极城,却真没听过什么玄机门,那是什么门派?”
那林师兄皱眉道:“不知什么小门派,居然也拿着信物在盟中乱晃,外城的家伙是干什么吃的!”说罢,他又去核对燕枯心手中的掌门信物,却不说他们究竟能否进入。
燕枯心道:“这是修真盟发来的信件,你们需要查看一下么?”
不待那林姓修士开口,几人便听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香风扫过,几人只见一抬小轿出现,下一刻,便是一双精致无比的绣鞋。那林姓修士先是一阵愕然,下一秒,脸上绽放出谄媚的笑容:“原来是颜夫人,夫人来此有何事?”
那女子自小轿内缓缓走下来,面貌绝美,一颦一笑俱是带着风情。她执着身旁女婢的手,声音清朗:“只是听得这处有些吵,却不想,竟是遇到了故人。”
话音一落,颜夫人的脸便完完整整露在二人面前,赫然便是十数年前被燕枯心亲手处理掉的、曾经服侍过贺燕二人的云竹。
将她卖出去之后,燕枯心前两年也曾暗暗监视她,只是后来门中事务渐渐多了起来,他便也没有再多加关注,想不到竟然能在这样的场合下重遇。
燕枯心暗忖,来者不善啊!他与贺云卿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云竹微微一笑,姣好的面上没有一丝皱纹,脸若白玉,唇比花娇,怎么也不似当初那个野心勃勃却见识短浅的少女。贺云卿大略一看,发现她修为竟也升至金丹期,再对比那林姓修士对待他们与云竹的不同态度,不用想,贺云卿也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想来那暗中作祟将玄机门搅入此事的,应该也是此女无疑了。
倒真是个有本事的,无论走到哪儿都能搅风搅雨。若不是贺云卿自信自己并无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且自己所行并非恶事,恐怕也要怀疑这云竹会不会是什么小说的女主角,上演少女の逆袭。
当然,依照云竹的个性,不作践他们几人一番,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来是颜夫人的故人啊!”那林姓修士看向玄机门一行人的表情立即柔和了许多,“想必他们加入本盟也是夫人一手促成的吧?”他暗暗嘀咕着这几个土包子运气还真够好的,居然与颜夫人搭上了线。要知道,眼下修真界中各处纷乱到了极致,对于正道修士而言,修真盟可是极好的避难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