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小家伙的童言无忌，却是一语成谶。
19、
各部落派出探路的几支前头队伍都在凌晨前后纷纷回归，令人欣慰的一点是，除了几个轻伤的队员外，没有发生任何重大的人员伤亡。
篝火熊熊，火光映照在每一位列队整齐，听候最终调遣的古提瓦兽族战士身上。整个驻地中心地带，那一大片空旷场地上，此时正人头攒动。除了中央寂静无声、整队集结的各部落精英外，广场外圈，此时围满了听到消息后赶来了解情况的散人小队们。
“各位——”
与身边左右的荒蛇族族长，半人马部落首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先知吉吉点点头，率先跨前一步。面对整片乌泱泱等候着消息的人群，这个容貌昳丽，周身气息却强势夺人的男人，语调清晰，简洁有力地道：“探查队带来了关于我身后这个泰勒斯之眼的情报。”
人潮随着他的话音，纷纷不由自主抬头——前方青灰色的天际下，洁白漩涡状的光团笼罩在整个遗迹之丘上空。它平整地铺展开，正徐徐旋转。
“这次的泰勒斯之眼，已经基本确定为风系内眼。”
吉吉话落，人群一片哗然。
虽然从外围密集的风旋来看，多数人已经能看出是风系泰勒斯之眼。但首度听到内眼的情报，众人还是有不小的意外。毕竟内眼裂隙比之外眼要少见许多，也更加隐蔽危险。
内眼裂隙具有很强的欺骗性。
并非每一次出现预兆的泰勒斯之眼，都和眼前遗迹之丘的这个一样，能被及时发现并持续保持关注，最后再通过成长的时间跨度推算大致规模。
试想一个队伍在捕猎的途中，遇上一个已然稳定开启的泰勒斯之眼，若一时疏忽大意，仅凭空中的漩涡面积来判断裂隙的规模不大，贸然深入后，才发现这是个向内扩张的内眼裂隙，大多都为时已晚。实力稍强些的，也许能狼狈退走，那些实力弱一点的，通常就只有无声无息覆灭在其中了。
“另外——”
吉吉不紧不慢又继续开口，被他带有实质威压般的视线一一扫过，人群交头接耳嗡嗡议论的声音，就逐渐愈来愈轻，最终安静无声下来。满意地微微一笑，他接着抛出了另一枚重磅炸弹：“另外，根据几支队伍汇报的情况综合下来看，这个内眼的规模，远超出我们之前的保守估计，是一个中型以上接近大型的泰勒斯风之眼！”
“噢噢，泰勒斯在上！”
人潮在最初的寂静过后，突然沸腾一般骚动起来。不少人直接惊呼出声，更多人则难以置信地左看右看，甚至掐着自己的胳膊腿，直到醒悟过来并非是在做梦后，才开始高声欢呼。
“大、大人，是接近大型的风之眼啊，怎、怎么办……”混在人潮中毫不起眼，小家伙利姆这时激动得连声音都在发颤，他抬起那双亮晶晶，简直可以照射出光芒来的大眼睛，望着身旁的凌霄，“是、是接近大型的风之眼啊，大人！”
看着情绪亢奋得连话都不会说，只是翻来覆去重复这一句话的利姆，凌霄只能不停拍着他的肩膀，试图让这小家伙冷静下来。
不过也难怪在场的人都这样激动忘情，难以自持。
泰拉大陆这些小型、中型、大型、甚至巨型的空间位面裂隙，每向上一个等级，其大小规模、蕴藏的资源，都绝不仅仅是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简单的加减，而是呈几何级数，数倍、数十倍的翻番增长！
小型裂隙与中型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中型的位面裂隙跟超越中型接近大型的泰勒斯之眼，同样不在一个认知等级之上。倘若说中型规模的泰勒斯之眼，近几年都没有在啸风平原听闻出现了，那么这样接近大型的泰勒斯之眼，则更是有十多年未曾降临这片古提瓦兽人部落世代聚居的土地了。
“由于泰勒斯之眼的规模远远超出预估，我们已经派出专人，向各部落紧急传回了讯息！很快，将会有更多的人赶来支援，能够接到任务数量和种类，也会大大增加。”
一直站在吉吉左侧的荒蛇族族长西维亚，这时接替后退的先知吉吉，向前朗声宣布着。灰发整齐梳在脑后，一双湿冷冷的青灰色眼睛，仍旧充满了爬行动物的气息。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黑色等身高的蛇形法杖。顶部蛇头处，青紫色的光芒中不时有电弧闪现。凭借雷蛇法杖的威力，西维亚的发言轻易穿透喧闹的人群，音波如同涟漪般一圈圈自内向外扩散。
“先知吉吉——”狰狞的蛇头笔直指向那个背对他，正向下属阿特丽斯低声交待着什么的身影。
随后，西维亚冰冷的脸上，就扯出了一个让人怎么看都心底毛毛的笑容，再度面向黑压压的庞大人群说道：“先知大人他正在安排各部落原先抽调的精锐人手，各位手中的任务仍然有效！如果有不愿意等待新任务颁布的，也可以随后跟我们一起进入泰勒斯之眼，完成已经接取的部分。”
被已经有十多年未见的裂隙规模刺激得群情激昂，除少数格外老成持重的兽人皱眉深思外，绝大多数人员都表示等不及新任务颁布，决定跟随在各部落精英团之后，进入风之眼完成各自的任务。
“由于情况还并不十分明朗，建议各位务必组团结伴进入。”
说完最后一句，荒蛇族长西维亚便收起法杖轻轻后退，他示意地看向另一边——
作为半人马部落首领的安德里西姆，只能万般苦恼地挠挠头，皱着张胡子拉碴的脸磨磨蹭蹭上前咕哝着：“他们说了，作为一族之长一定要表态说个几句，可这该死的首领又不是我愿意当的……”
嘟嘟囔囔的抱怨声，没有法杖之类的凭借，却同样以无以复加的声势，传遍每一个人的耳畔！
刚刚还情绪高昂在热烈讨论的众人，纷纷愕然地望向了场地中央——那个耷拉着肩膀，浑身干劲值为负，似乎仍未发现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的男人。
“那个什么……”挠着头，连带他那两把珠光宝气的长剑也叮铛乱响，看向正用眼神对他进行围观的众人，安德里西姆眯起眼，瞄向手心里艾利给他打的小抄，“嗯……望各位小心行事……横着进去的，都别竖着出来……我说完了。”
话毕，高大的男人便施施然抽身向后退去，留下了一干面面相觑的群众。
横着进去？
竖着出来？
这到底是说反了还是说反了还是说反了……？
一阵奇异的静默后，人群爆发的哄笑声迅速淹没了整片场地，而此时安德里西姆身后的黑发少年艾利，只能绝望地低垂下头，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大人，这个半人马首领好有趣啊！”
好不容易不再闹腾的利姆，这下又两眼放光叽叽喳喳起来，“他的剑也好有趣啊，身上的盔甲也闪闪发光，真威风！”
对小家伙的品味实在不敢苟同，凌霄只得单手拖住他简直想扑上去摸一摸的身体，轻声地劝说：“好了好了。利姆，你刚才不是还说要找你阿爸商量任务的事情？”
“对哦……”
真是孩子心性，利姆似乎这才记起前一刻这件相当重要的事情，转身向着人群的外围挤去。挤到一半，又仿佛想起什么，重又跑回到凌霄身边，样子颇为扭捏腼腆地问道：“凌霄大人，阿爸要是同意我继续这些任务，你、你还跟利姆一起不？”
知道凌霄其实身负七级的任务，小家伙自然有些不好意思，需要再三确认凌霄会不会还跟着他一起去采集，完成那些一级的低等任务。
“利姆你忘了？我可是答应你阿爸了。”看小家伙期期艾艾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凌霄眨眨眼失笑着说道：“内眼比较危险，即使你阿爸答应继续让你完成任务，也一定要等我和罗勒都在的时候一起去！”
既然已经应承了格达雷，那么眼前这个小家伙的安全就是他的责任，说什么也不能随随便便扔到一边不管了，哪怕接下来罗勒和他可能都会非常忙碌。
“利姆，你答应我——不要尝试一个人进入这风之眼，就算是一级任务，也不可以独自进去，好吗？”
看着那既认真又温和注视自己的眼神，明白面前这位凌霄大人是多么在乎他的安全，一向听话又十分懂事的利姆郑重地点下头，并保证了自己绝不会冒冒失失，去独自涉险。
“小家伙怎么了？”
在先知吉吉的调度下，了解到人员安排之后，场地中列队的各部落战士们就都纷纷散开，开始寻找着各自的团队重新编队。
平安探查风之眼归来的罗勒，这时才终于找到机会重新凑到凌霄身旁，看到他望着利姆离去的背影出神，不由得有些奇怪。
“没什么。”摇摇头收回视线，若是把事情据实跟罗勒说了，照他的性格恐怕只会不以为然罢了。毕竟在那些崇拜着罗勒的孩子们口中，眼前的银发青年在利姆这样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出色完成四级捕猎任务了。
“怎么？”凌霄有些疑惑，这个蹭在自己身边的青年，虽然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一对金棕色双目却是异常闪亮，明显能感觉到他高昂的心情。
“我跟你一起。”
“嗯，好。”点点头，凌霄也随即高兴起来。虽然罗勒的话听着没头没脑让人误解，但最近的凌霄，却是越来越能够无碍理解他真实的意思，“本来我还担心，要是一个人被分到陌生的队伍里该怎么办，这下好了。”
“还有老师他们和荒蛇族西维亚那边的一共十五人。”
三大部落抽调的共计一百五十名精锐兽人战士，最终被分成了十组。每组十五人，各配备一至二个治疗师，以及更少的攻击法师，其余就几乎是清一色的兽人战士。
无论专注治疗或是攻击的法术，都需要对魔法深刻的领悟力与自然元素密切地沟通。古提瓦的兽人大多却都是肉体力量强悍的战士，对于魔法的领悟力天生不足。这其中又以巨狼族为甚，从一行五十人里，只有凌霄与吉吉两名布衣就可见一斑，何况凌霄这一个还是凑数不能算的。
这样极端不平衡的发展状况，也是最终造成啸风平原上，医师或其他类型法师稀缺的直接原因。
20、
同一时刻，分散开各自重新编队的战士们差不多都已集合完毕。而周围的散人小队也纷纷各自招呼着同伴，喧闹声中，有的甚至直接商量着队伍与队伍合并，以便组成更大的团队来彼此协作。
而见场地另一边的吉吉已经在向他们招手，凌霄与罗勒也不敢再耽搁，赶忙走了过去。
“来，凌霄。这是荒蛇族族长西维亚大人——”虽然在吉吉心底，其实并不情愿把凌霄这样现于人前，奈何眼下既然已经组成团队，面前这个心思莫测的男人又三番四次提起凌霄，不能直接撕破脸皮，吉吉便只能向后退让一步。
“您好，西维亚大人。很高兴见到你。”
见吉吉这样郑而重之的介绍，凌霄连忙有些紧张地上前问候。
“你好凌霄，叫我西维亚就好了。”一头灰发的高大男人见状和蔼地摆摆手，青灰色的眼睛却紧盯着面前有些局促的凌霄不放，“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对你——”
“西维亚大人。”一旁沉默的吉吉，这时忽然打断了荒蛇族长西维亚未竟的话语，插进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失礼了。但人员都已经齐集，您看是不是——”
“哦，当然。”向凌霄做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西维亚侧过头，对身后用黑色面具遮住上半脸部的女性护卫沉声吩咐道：“塞莉，点燃信符。”
“是，大人。”
那位浑身包裹在黑色紧身皮甲中的荒蛇族战士塞莉，应声之后，便从腰间皮囊中抽出了一枚黄色魔符捏碎——随即，一道金黄色耀眼的焰火，就带着凌厉悠长的啸响，在整个驻地上空爆开。
十五组由各团长带领着汇集在一起，刚还在彼此招呼交谈的兽族战士们，在见了那道明亮的信符光芒后，就都各自收敛起脸上玩笑的表情，他们将眼神投向吉吉西维亚他们，等待着最后的开拔命令。
“出发——”
雷蛇法杖顶部，蛇头周围的电弧犹在嘶嘶作响，西维亚冰冷肃穆的号令声音已传遍临时驻地上方。
人潮开始移动。
泛白的天际下，荒芜的褐红色河谷崖地上，除去一部分较为谨慎，原地留守观望的人群外，以荒蛇族长西维亚与巨狼族先知带领的团队为首，近七八百人的古提瓦兽族狩猎部落，如长蛇般缓缓向右后方约一公里处的河谷之上，某道坍塌崖口推进。
比起周围直上直下，与底部河谷几乎呈九十度角的数十米高崖，位于凌霄他们眼前这道十来米宽的断口，因土石严重风化，最终崩落形成了一道直通底部河床的缓坡。
“我自己可以，罗勒。”
临近那条碎石崩塌的土坡，凌霄对想要搀住他的罗勒摇摇头，由于职业的缘故，虽然没有地球时的专业装备，但好歹凌霄也有过不少深入雨林攀爬深山的经历。他小心留意着落脚点，也算平安地跟随队伍下到了底部。
而在他们两个之前的吉吉向后瞟了一眼，对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紧跟在凌霄身后，像块石头疙瘩一样不开窍的弟子怒其不争，真是个笨蛋！
“你看，罗勒。”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个修长挺拔的俊美银发青年，凌霄微笑道：“我也有我可以做到的事，所以……”
不要因为过多的顾虑和担心，反而蒙蔽了你的眼睛与内心，错过了面对面的真实。
这些话，凌霄却不能直接诉诸于口。因为答应了先知吉吉，这是身为护卫者的罗勒，必须亲身经历并克服，最终依靠他自己去看清发现的真相。
沿着宽广的底部道路，继续向着中央三条古河道汇聚的遗迹之丘前行。
很快，凌霄就只能暂时将罗勒的事情放到一边了。
越来越猛烈的风旋贴着两侧河岸崖地轰轰呼啸而过，其中，甚至夹杂着无数大小不一或碎裂或完整的坚硬岩石。人群只能拉伸成更细的一条线，一人或至多两人并行，在两百来米宽的河道最中央，很小的一块安全范围内移动向前。
简直就像是两列火车在极近的距离，从身体左右不断疾驰而过一样，凌霄灰白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鼓动，在这样极端运动的气流间隙中行走，每一步都如同刀尖上的舞蹈。凌霄此刻已经在深深地怀疑，利姆那些号称几乎没有危险的一级任务，其可靠性究竟有几何了，这都连风之眼的边缘还没摸到呢。
想到了利姆，在暴风中就仿佛真的隐隐约约传来了小家伙的声音。
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的凌霄，就被身边的罗勒拉着袖子示意，他顺势抬起头，往左边的崖岸上看去——
原来真的是留在上面临时驻地的利姆。
那个小小的身量未足的身影，正沿着崖岸，跟随着下方凌霄他们行走的方向，一路奔跑着，双手拼命地挥舞。
暴虐的风旋将利姆喊出口的声音切割得支离破碎，凌霄费尽力气，也只能勉强分辨出‘大人’，‘小心’，‘平安’之类的几个词语。可仅仅这几个残缺的词句，就足以让看着小家伙一路奔跑的凌霄眼底热气抑制不住地上涌——
一个人孤独地面临死亡，然后突然来到这个异星，可此时，凌霄看着他周围前后的人们——罗勒、吉吉、萨狄斯、蜜雅、盖尔莱德兄弟，还有上边还在奔跑的利姆，和那些远在巨狼城的孩子与热情的兽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