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岚坐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掏出手机查了一下这届钢琴比赛的结果，顾杜若的名字刺得他眼睛发疼。
文卿的目的达到了，他很嫉妒。
不得不放弃的梦想在别人身上发光，让顾青岚第一次有了嫉妒这种感情。
父亲的偏宠让他长达十八年都生活在象牙塔里，他看似谦和有礼实则身上永远带着高贵的骄矜，因为他已经把最好的拿在手里，所以也从不会去觊觎别人，更不至于因为那些阴暗的贪慕和虚荣而失了气度。
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舒墨浓时，他摸着自己的头发说：“你是个优雅的小王子，如果有一天有愤怒的乞丐因嫉妒而污蔑伤害你也不要生气，你只需要记住，一旦你和他当真，他就已经达到目的，从此把你拉进人性丑恶的泥潭。”
顾青岚自嘲地想，他早就滚进这个泥潭里满身脏污了。
舒墨浓正在书房里和远在美国的沈鹄开视频会议，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继续和那边交代事情，只是有些不悦地瞟了眼来电提醒，然后并不理继续开会。
那边却像发脾气似的不停地打过来，大有不接就不罢休的势头。
无奈草草结束会议，合上笔记本屏幕，按下接听键：“怎么了？”
顾青岚却又突然握着手机不说话了，他蹲在路边看着浓重的夜色像只巨大的野兽一点点吞没他的视线。
“说话。”舒墨浓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捏了捏有些酸的鼻梁：“你以为是舒晏吗？还要跟我撒娇？”
顾青岚心说，舒晏才不会跟你撒娇。
“你来接我吧，我走不动了。”
舒墨浓皱了下眉，“你在哪儿？我叫司机过去。”
“……”
“说话！”舒墨浓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莫名其妙的顾青岚，他们结婚已经快两年，顾青岚一直都是淡淡的温温和和的样子。
“你就不能自己来吗？”顾青岚的声音低下去，又被夜风吹散一点，通过电流传到舒墨浓的耳里，倒真的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舒墨浓突然觉得有点儿新奇，“行了，在那儿呆着别动。”
然后顾青岚就瞪着眼睛看着被挂断的电话。
我都没说在哪儿他真找得到？
舒墨浓下楼跟东叔交代了一声就准备出门，舒晏正好揉着眼睛出来喝水，见到他爸愣了下：“爸爸，这么晚你去哪儿？”
“去接撒娇的小王子。”
然后舒晏就看着他爸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禁在心里冷哼，是不是男人？这么大年纪还撒娇。
所以说他真是非常讨厌顾青岚啊，一点都没有大人的睿智，非常蠢！
舒墨浓是在医院的大门口捡到顾青岚的。
看到舒墨浓下车朝自己走过来，顾青岚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夜色里他眼睛亮亮的像缀满了星光。
“腿麻了。”
舒墨浓置若未闻，只是垂着眼睛冷然看着蹲在路边缩成一团的男人，很快又被他湿乎乎的可怜眼神打败，俯下身穿过他的腋下把人架起来。
顾青岚蹲的太久，两条腿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一站起来就有点重心不稳直往前扑。
舒墨浓好整以暇地抱住他，“两年了都不让我碰，今天怎么突然想通了这么主动，嗯？”
最后那道用鼻音发出的尾音微微上挑，轻轻的，近在耳边仿佛还带着热气，让顾青岚突然脸红耳热。
顾青岚突然不想维持之前刻意和他保持的距离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爸爸，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像今天这种时候他居然不知道应该找谁来依靠一下。他跑到医院想和爸爸撒撒娇，看到病床上已经没有意识的父亲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一瞬间，他只能想到舒墨浓。
他永远看起来那么强大，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强大得让人忍不住心存依附之心，就好像在他身边永远安全。
曾经父亲也是这样的，他在商场叱咤风云挥斥方遒，那么意气风发，而现如今……
“请你……一定不要倒下……”
“什么？”
顾青岚轻轻推开他，“没什么，好了不麻了。”
舒墨浓看着一点点恢复正常的顾青岚，心底里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你怎么找到我的？”上了车，顾青岚才想起来问。
舒墨浓面无表情地开着车，“你的身上至少装了三个信号发射器。”
顾青岚愣了，飞快地转过头看着舒墨浓，眼神写满谴责，“你监视我？”
舒墨浓用眼角淡淡看他一眼，“舒晏身上比你只多不少，他出门必定跟着保镖，保镖半个小时必须跟东叔汇报一遍情况，你说是为什么？”
顾青岚噎住，他后悔自己一时嘴快。
舒家人享有无上的金钱所带来的舒适与便利的同时，同样也要面临一些随时都可能发生的危机。听说舒墨浓小时候被绑架过四次，有一次几乎可以说是死里逃生。
“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我只是希望你碰到危险情况会知道如何自救，哪怕自救不能也能明白我总会找到你。”
第12章
两人回到家里，东叔很体贴地为他们送上来一小碗鱼片粥和几碟精致的小菜。
顾青岚录完节目本来正是晚饭时间，原本打算和盛有声一起吃晚饭顺便聊聊余烬导演的新电影的事，结果被文卿一搅和弄得他完全没有心情了。
现在看到精致美味的食物，胃部的饥饿感总算复苏，顾青岚朝东叔道了声谢就洗了手坐下来吃宵夜。
舒墨浓看了眼专心吃东西的顾青岚，然后跟东叔使了个眼色去了书房。
“怎么回事？”
东叔垂首站在下方，汇报道：“保镖说顾少今天下午碰到顾夫人了。”
“就这样？”
“顾夫人说了一些话，大概让顾少难受了。”
舒墨浓背对着东叔站在窗前，让他看不清他的神色。
少爷是他看着长大的，自认为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只是在顾少一事上确实让他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当初舒墨浓告诉他自己要和顾青岚结婚时东叔便觉不可思议，只是作为管家他并没有立场对主人家的事置喙。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个东叔倒是觉得不甚在意，毕竟在一个大家族过了这么多年还什么样的事没有见过呢。只是像舒墨浓这样正式娶进门把名字写进族谱的只怕是少之又少吧。
舒家的地位不言而喻，当家主母是个男人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毕竟不太风光。
所幸顾少是很本分低调的人，又出身鼎鼎有名的顾家，教养风度气质都不在话下，且两年来并没有做过什么有辱舒家声誉的事情。
这也是自己一直对他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原因。
“这孩子不适合他家里那些腌臜事，小时候被宠得太好如今看来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舒墨浓叹道，“以后尽量少让他碰到顾家人。”
“是。”东叔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我有一事不明，少爷为何要将小少爷带过来呢？”
舒墨浓转过身，看着年纪渐大的老管家，温和地笑了笑，“东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觉得舒晏和我小时候相比如何？”
东叔斟酌了一下，诚实道：“聪慧比少爷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
“没事，你直说。”
“性格不如少爷成熟圆滑。”
舒墨浓并没有因为东叔的用词而不悦，点点头说：“舒晏也不知道像谁，虽然聪明，但其实是个过刚易折的个性，他这样的性格在本家长大并不是好事。顾青岚为人单纯少心机，对舒晏来说是最安全的。”
他点到即止，东叔却能明白其中深意。
从古至今，大家族内部的勾心斗角从来都肮脏黑暗无所不用其极，人心难测，也只有像顾青岚这样的人才能迟钝地在顾家无忧无虑活了那么多年。
回到房间，顾青岚已经洗了澡正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连舒墨浓进去也没察觉。
舒墨浓走到他身后看了眼电脑屏幕，里面正播放着不久前结束的国际钢琴比赛的视频。
视频里那个女孩舒墨浓也是认识的，顾杜若。
很多年前在顾家见过一面，那时候他就并不喜欢文卿母女。
他们身上那种从底层爬上来的小人物式的阴暗是舒墨浓最讨厌的。即使像自家一些不省心的兄妹，由于从小收到的良好教养，哪怕为人再不堪，也不会有那样狰狞的感觉。
“你不必太在意她取得的成绩。”舒墨浓突然说。
顾青岚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合上了屏幕，转过头看着舒墨浓。
舒墨浓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拿过电脑，重新播放了一遍这个视频，说：“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什么？”
“她音乐里不该有的东西。”舒墨浓自己的母亲就是很权威的音乐家，从小对音乐也是耳濡目染，了解得并不少。
这届比赛舒墨浓的母亲还被邀请为评委，赛事结束之后她就曾跟舒墨浓说过：“青岚妹妹杜若的音乐生涯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顾青岚垂着眼睛没有说话，舒墨浓也不再多言，起身道：“早点睡吧。”
面对顾青岚的突然走红，他所在的环华娱乐很快就为他成立了专门的策划团队，甚至连助理都多配了一个。
顾青岚对公司突如其来的重视显得有几分手足无措，坐在会议室里听一大群人为了他的演艺道路吵来吵去啥的……
盛有声看着一群吵得天翻地覆的工作人员，看够了戏才笑着起身，“各位先别吵了。”
于是众人都暂时搁下了自己的策划案，看着盛有声。
“其实昨天我刚接到余烬导演的电话，邀请青岚出演他新电影，待会儿我就带他过去试镜。”
闻言会议室里顿时静下来，余烬什么地位，圈里人都清楚的很。他们还在费尽心机地想给顾青岚安排一些偶像剧啊啥的累积一下人气，可人家早就已经抱上了大导演的大腿！
众人顿时一片心如死灰。
顾青岚听到这个消息也惊了一下，盛有声可什么都没跟自己说过。
“要试镜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出了会议室，顾青岚皱着眉问。
盛有声笑了一下，“这个角色你不用准备，没人比你更合适。”
顾青岚眨眨眼睛，显然是不信。
“一个怀才不遇的钢琴家。”盛有声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同时还是个连环杀人犯。”
“这个……”会不会太有挑战性？
顾青岚演了不少龙套，说实话真没有尝试过反面角色。
“别想太多，”盛有声变戏法似的掏出本剧本递给他，“你先看看，下午我带你过去。”
余烬大导演是最喜欢不走寻常路的。
这次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底层片儿警卷入一系列连环杀人事件，不得不协助刑警进行调查。在调查过程中他与旧时的好友重逢，重拾友情让他非常兴奋。然而这种兴奋还没维持多久，在他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女朋友也被人杀害，遇害手法和前面几起命案如出一辙。原本抱着打酱油的心态参与调查的片警终于被恨意激起斗志，誓要亲手抓住凶手为女友报仇。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凶手却是在自己万分悲痛沮丧的时候不断鼓励自己陪伴自己的旧友。
这是典型的余氏风格，用温情的故事揭示人性的残忍，或者用血腥的故事来诉说某些潜藏的温情。
这个故事的主脚片警正是一个正直勇敢阳光善良的人，可最后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他也逐渐变得狂躁暴戾。而最大的反派钢琴家所有的表现出来的部分都是温柔谦和单纯的，他的音乐无比温柔多情，他长得俊秀清隽一脸无害，平时路遇乞讨的人都会默默为他们买个快餐盒饭的人，却偏偏是让整个城市都闻之色变的连环杀手。
看完剧本，顾青岚有些打退堂鼓。
钢琴家的喜怒哀乐怨的解读对顾青岚来说实在很有难度，如果只是演个单纯地坐在琴凳上弹琴的人那他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盛有声看他面露不安的样子，没多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相信你自己。”
其实这个角色争议很大，让根基不稳的顾青岚来演确实有风险。但从来都是风险和机遇并存，如果顾青岚能演出他自己的风格，这也不失为他走向大荧幕的一条捷径。
顾青岚只是虚弱地笑笑，他倒是想不到盛有声那么深的地方，只是萌生退意。
第13章
余烬的新电影本来就有意要启用一些新面孔，听洪升说了一些顾青岚的大概情况基本还是认为可以一用。
只不过洪导也说了，“演技嘛目前只能说尚可，不过好好言周教是只潜力股。就看你看中哪方面了，对这孩子我还是挺有好感的。”
于是为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顾青岚，余大导还特意叫助理去整理了一些他演过的作品，看了一轮下来到底不是很满意。
潜力吧确实有，只是也没什么张力和爆发力，似乎并不适合自己的风格。
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答应先让他来试镜。
直到贝多芬的《月光鸣奏曲》缓缓从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中流淌出来，每一个音符都温柔细致得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聆听。余烬对音乐是个门外汉，可是艺术这种东西本来相互之间就有通感，这之前为了这部电影他去找了这支曲子的很多版本，却都不甚满意。
而顾青岚的演奏却让他眼前一亮。
舒缓轻柔，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淡淡愁思，如诉如泣。配合着他的琴声，不禁在脑子里过了一下第一场戏，就是这种感觉！
现场还有一些其他来试镜的演员，都被顾青岚的琴声弄得有些意外。他们都是奔着展现演技而来，却没想到这个顾青岚一来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坐在了钢琴前面。
看到导演无比认真的神情，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顾青岚这招确实奏效了。
毕竟要演一个钢琴家没有比一个会弹钢琴的人格合适的了。这些人中也不是没有会钢琴的，只是水平如何还真不好说。
顾青岚手指遇上琴键的那一刻便有些忘我，他不禁想起这个钢琴家的才华横溢以及怀才不遇，他父母被人所害年少失怙见惯世间冷眼，在社会的最底层苟延残喘。他杀的第一个人意图对自己不轨，第二个人是个拖累父母的赌徒，第三个第四个……
他只杀过一个完全无辜的人，那就是好友的女朋友。
可是谁叫那个女孩抢走了他的好朋友呢？毕竟她还有那么多家人朋友，而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所以去死吧，不让任何人抢走他……
盛有声听着顾青岚一直从第一乐章弹到第三乐章也没有人来叫他停下，琴声越到后面越是激荡快要接近尾声时，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琴声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有愤怒的不甘有绝望的悲伤，看过剧本的人都忍不住联想到这个让人扼腕的艺术家。
结束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顾青岚还在发愣，一摸脸才发现是湿的。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盛有声，惶惶然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这些人又是谁。
试镜结束后顾青岚一句话也没说被盛有声塞进了车里，盛有声一直在兴奋地说着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一直在回想着钢琴家的最后一句台词：
上天待我不好，给我无与伦比的才华却不给我机遇，让我遇到最重要的人却注定要失去……我曾经恨世人人人比我过的好，可是从来只是羡慕你。
“你没事吧？”盛有声见他魂不守舍地样子，终于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