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钱宇刚过二十五岁,建康帝都里对他有意的姑娘多如过江之鲫。若楚郡侯夫人何氏有意为他相看姑娘,绝对可以挑花眼,多少身家清白的姑娘趋之若鹜。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落到寡居的齐瑜身上,实在令人惊讶!
虽然齐瑜是汝南王府的嫡长孙女,论身份比钱宇要高上一层,但她毕竟已经嫁过一次,身子不甚康健,性子又怯懦绵软、多愁善感,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即使是齐澈的世子妃钱氏,亲耳听到母亲的话,心里也是一阵不敢置信!
虽然是提议的那个,楚郡侯夫人何氏的态度依然淡淡的,对这门亲事既无不喜也没有欢喜。何氏对钱氏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看到钱氏病得形瘦立骨的可怜模样,她这个做母亲的到底心软了。
“这门亲事是汝南王爷和你阿爹一同决定的。”所以没有反对的余地,她来也只是知会一声,并且表现出重视。
“可是阿瑜……”钱氏虚弱又迟疑。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女儿齐瑜。
何氏道:“事已至此,你便安心养着吧!齐瑜是我的嫡亲外孙女,只要有我在一天,必不叫人欺负了她。”
可是若您不在呢?
钱氏想到她的大嫂郑氏那要强的嘴脸,不禁为齐瑜担忧起来。但她到底没有把这么大逆不道的一句话说出口。
但经过之前设计滕祁山的那事儿后,钱宇已经是齐瑜所能得到的最好的选择,而且是嫁回她的娘家。钱氏对楚郡侯府还是挺放心的。
钱氏含泪道:“母亲,请代不孝女儿照顾阿瑜。”
何氏叹了口气,慢慢颔首。
齐瑜对滕祁山情有独钟,但她的性子决定她无法违抗长辈,尤其是她母亲钱氏的意思。唯一一次鼓起勇气追求自己想要的,也只是顺着钱氏的安排去做,还落了个难堪的收场。
齐瑜并不想做一辈子的寡妇,不然也不会大着胆子去设计滕祁山,如今要她再嫁,嫁的还是一位颇为出色的嫡出表兄,她的心里其实也是愿意的,只是有些自怜自己终生不可能得到所爱。
不过她的心思不在汝南王府与楚郡侯府的考虑范围内。双方长辈达成共识,便开始着手筹办婚礼。
日子定在九月十七,准备时间只有区区二十日。如此仓促是为了顾及钱氏的身体,想在她精神还好时完成婚礼,安她的心。否则一旦她熬不住去了,齐瑜又要守孝三年才能嫁。钱宇年纪已大,楚郡侯夫人何氏与楚郡侯世子夫人郑氏都等不及。
而为了看着女儿出嫁,钱氏也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住了。
汝南王世子齐澈的贵侍林凡管家,对这一场婚事很是尽心。楚郡侯家的聘礼十分体面,林凡备了不相伯仲的嫁妆,另外拿出不少银票、铺子、庄子放在里头。
钱氏看着长长的礼单,终究对林凡缓和了态度。
婚礼进行得十分顺利。三朝回门时,钱氏见女婿仪表堂堂,风姿出众,体贴地搀扶着娇弱的齐瑜走进来,心里满意,而齐瑜总算恢复了一些青春少妇应有的滋润颜色,钱氏一颗高高提着的心咚一声落了下来。
回门后的第十日,汝南王世子妃钱氏握住齐瑜的手交到钱宇手上,含笑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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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瑜成婚,福康长公主府送上厚礼,宫中亦有赏赐。不过宫中的赏赐是给楚郡侯嫡次孙钱宇的。钱宇是禁卫军勋贵子弟营的一员,新近在明帝面前立了一个小功,被调到禁卫军统领卓静手下,同时得了一个三等轻骑的小爵位。这对无缘袭得楚郡侯爵位的钱宇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掉下来的馅饼,更何况调到卓统领手下,有了进阶之职。
郑太后听闻此事,笑指着齐敏:“你倒是好心。”
在汝南王府发生的事,虽然王妃薛氏下了禁口令,又有世子贵侍林凡把关,但郑太后自有消息来源。事后齐敏进宫向她请安,也摒退左右轻描淡写与她提了提。
初时郑太后勃然大怒!如今她只剩下一儿一女,齐敏更是她的心头肉。谁让齐敏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她是毫不掩饰对齐敏一系的偏爱!
汝南王府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把歪脑筋动到齐敏和她的驸马头上!更不要说齐瑜居然敢伤着她金贵的小外孙滕辉月!
郑太后活到这个份上已经鲜有人能约束她,当下几乎要下一道懿旨严惩齐瑜。她可没有什么顾忌!
可是齐敏阻止了郑太后。
“儿臣已经嫁为人妇,若事事仍要母后为我操劳,您让我如何自处?”齐敏道,“母后且放宽心,看儿臣处置。若有不妥当之处,母后再为我指正。”
郑太后这才作罢,但依然密切关注着几方的动静。
等了一段日子,却传来齐瑜嫁了个如意郎君,她的生母钱氏死而无憾的消息。
郑太后将钱宇平调得爵,楚郡侯府求娶齐瑜等事想了一遍,哪里看不出其中有明帝与齐敏的手笔?她这一儿一女看起来一个清冷优雅一个温柔和善,但骨子里都不是肯吃亏的主儿,又有无上的权势支持,得罪了他们的人一向没有好下场。
这次对齐瑜等人的处置却意外地宽和大度。尤其这事中还伤着兄妹俩共同的心肝宝贝滕辉月。
郑太后不解,故而调笑了齐敏一句。
齐敏道:“路遥才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看在驸马的份上,儿臣给齐瑜一条活路,且看她日后能不能撑起来。”
钱氏再不好,她还是汝南王府正经的世子妃,是齐澈的元配嫡妻。在她命不久矣的这个当口出手收拾她和齐瑜,等于逼她去死。钱氏一死,她有再多的过错都淡了,在世的人只会记得是皇室、汝南王府、福康长公主府、安国公府联手逼死了她。齐瑜也从不知廉耻勾引已婚表哥的寡妇变成被逼害的无依无靠的可怜人。齐澈日日对着凄惨可怜的嫡长女,和滕祁山的关系如何能恢复如初?
齐敏气愤过后转念一想,就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如今齐瑜嫁得好,钱氏死得安乐,那日后齐瑜在夫家过得是好是坏,就与其他人无关了。
起点再好,齐瑜也得自己有能力立起来。
齐敏是一点也不看好她。其实以齐瑜的性格,最好在父亲与弟弟的庇护下,安分守己地过一生。可惜她心比天高,非要折腾。齐敏相信,齐瑜日后会知道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皇兄倒肯陪着你闹。”郑太后道。明帝雷厉风行,居然会配合齐敏用这种温吞的法子整治人。
提起这个齐敏也挺惊讶的,知道缘由后就只剩下好笑了。
“阿樾心疼他阿爹,不想闹大了伤着齐澈与驸马的情分,央着皇兄从轻发落。”齐敏道,“皇兄被他磨得没辙,只能随他去了。”
郑太后失笑:“阿樾真是!”人小鬼大!她想了想,又笑道:“若阿山知道了可要得意了,他最不满你皇兄与他抢阿樾,而阿樾又总偏着你皇兄。”
“哎,母后,可不是呢?您没见皇兄最近都扣着阿樾,不让他回府吗?”明帝见滕辉月孝顺滕祁山,心里也醋了!
母女俩很没有良心地一起嘲笑各自的儿子与女婿、皇兄与夫君。谁叫这两个大男人在外人面前威严十足、老谋深算,为着一个小小的孩童却互不相让,在她们面前出尽各种可笑的状况?
有滕辉月这个宝贝疙瘩在,走到哪里都能惹出几出逗乐的事儿。
齐敏对从皇兄手里把自家儿子夺回来已经死心,可是滕祁山坚决不接受这个事实,明里暗里和明帝抗争到底,吃了不少亏依然愈挫愈勇。
滕辉月却是个聪颖,知道巴着明帝,关键时刻才能把他家的二愣子阿爹摘出来。
齐敏觉得即使她一辈子只有滕辉月,她也满足了。
郑太后看着齐敏抚了一下腹部,而后放开手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心里微微一叹。
齐敏一生顺遂,只在子嗣上有些艰难。当初郑太后支持抱养滕辉月在宫中,固然是喜欢这个小外孙,却未尝没有让齐敏与滕祁山多多相聚,再添一儿半女的意思。
还好滕辉月天真可爱,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懂得体贴人,令齐敏把他疼到骨子里了,也消减一些没有再怀上的焦虑遗憾。
“你皇兄准备给阿樾他们开蒙,师傅的人选,你心里可有数?”
第24章:上学(1)
元徵朝的皇室设有皇家学院。齐氏一族在还没有成为皇族之前已经十分重视子弟的教育,即使是资质平庸之辈,在族学之中能坚持不懈学习数年,也能成为允文允武的人物,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如今的汝南王齐梁,他是典型的以勤补拙一类,历经三朝依然安享尊荣。
至元徵朝建立,原来的齐氏族学成为皇家学院,建在皇宫之侧,占地数亩之大。入读的学生大多是齐氏皇室旁支与勋贵侯爵家的子弟,以及一些世家子弟。皇室嫡系皇子则只是挂名在皇家学院名下,另有名师单独授课。授课地点在距离皇帝的太极宫数百米处的锦墨宫。
皇子五岁开蒙,每一位配备两名伴读。如今宫里还没有开蒙的只有四皇子齐明炎。滕辉月因为长期养在宫中,又得郑太后与明帝疼爱,有着元徵雍主的封号,吃穿用度等同太子例,所以也同样在开蒙的名单中。
元徵朝的皇帝对皇子的教育十分严格。自开蒙始,皇子必须在卯时起,上课到未时止,中间只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上午学文,下午习武。授课的内容包括礼、乐、射、御、书、数等,又根据各人资质增加相应的功课。
滕辉月得知他必须入锦墨宫读书,简直如遭晴天霹雳!虽然之前他已经在习武与练字,但不代表他喜欢一天五个时辰被拘在同一个地方埋头苦读。且不说上一世他已经学过不少,底子仍在,单论他是文子之身,日后要嫁人待在内宅,学的一半都没有用武之地。滕辉月完全不想再经历一次!
可是平时对他百依百顺的明帝罕见地对他严格起来,一副要把他培养成全天下最出色的文子的架势。为此,明帝还给他找来两个小牢头作他的伴读。一个是江华郡主齐芝的文子儿子王承坚,今年七岁。此子性格憨直,做事一板一眼,规矩多礼,根本不像是爽朗厉害的江华郡主齐芝生出来的,却是个难得能管住滕辉月的小家伙。正好齐芝间隔多年再度怀孕,一直没有生出儿子的她鼓足劲要生一个男孩儿,很放心地把原本在皇家书院读书的王承坚推到宫里去。另一个则是据说与滕辉月颇为要好的汝南王世子齐澈的庶子齐嵘的嫡子齐明铮。齐明铮只有三岁,明帝破例把这小娃娃弄来当滕辉月的跟班儿。以齐明铮懵懂的笨拙劲儿,滕辉月想使坏耍赖恐怕都会被他拖后腿。
滕辉月就像一只被抓住要害的小动物,各种撒娇装可怜无果后,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个安排。即使明帝为哄他签订了不少不平等条约,他依然恹恹然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明帝极少看到他这样,不免有些悬心,特意挑了个没有大朝的早上送他过去,前一晚则把他抱上龙床,温言安慰这个得了厌学症小雍主。
滕辉这一晚还答应得好好的,次日卯时明帝醒了,拍着被子唤他起来,滕辉月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不着痕迹地微微颤动,任明帝怎么唤,都是一副“我还在睡啊真的没有醒啦”的小模样。
明帝顿时气乐了,掀了被子把他抱起来,让大宫女锦绣带着侍候的宫女太监进来。
“给月殿下梳洗。”明帝仅着明黄色的单衣,吩咐他们先侍候滕辉月。
锦绣看了一眼闭着眼趴在明帝怀里的滕辉月,绞了一条温热的帕子过来,想从明帝手上接过滕辉月。
明帝动了动,滕辉月嘤咛一声把脸埋在明帝的胸前,等明帝想把他交给锦绣时,发现襟前传来一股死死巴着的力度!
正是不爱上学的元徵小雍主化身为八爪章鱼,紧紧巴住明帝的衣襟,坚决赖皮到底!
明帝终于尝到把小孩子宠坏的苦果,伸手在滕辉月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见他依然不为所动,明帝索性拿过锦绣手上的帕子放在一边,把一殿侍候的人挥退了。
一时间寝殿内静悄悄的,滕辉月偷偷在明帝怀里侧了侧脑袋,杏核大眼往上瞟了瞟,与明帝低垂着眼睛撞个正着,吓得赶紧闭上眼,继续作熟睡状。
明帝眯起凤目,尊贵修长的大手向下移,放在滕辉月细白精致的小脚丫旁边,然后勾起两指,挠了挠那小脚丫的底儿!
“啊!”滕辉月猛地惊呼一声,短短的腿儿往上缩,反射性地连连蹬动!
明帝趁他松开手,把他扔到龙床上,继续伸手挠他腰侧的痒痒肉:“起来不?还敢装睡不?”
“哈哈!哈哈!舅舅坏!啊,舅舅坏!不要,不要……”滕辉月一边笑一边躲,像只虾子一样弓着小身子弹动,可是始终躲不开。他不得不用力握住明帝的大手往外推,试图阻止他继续使坏。
“听不听话,嗯?”明帝的尾音略略上扬,凤目里充满笑意。
滕辉月痒得不行,连连求饶点头:“我听!我听!阿樾都听舅舅的!”
明帝哼了一声,这才住手。
这么一折腾,滕辉月算是完全醒了。见明帝看着他似笑非笑,仿佛已经识穿了他的所有把戏似的,滕辉月突然恶从胆边生,偷偷抬起软软嫩嫩的小脚丫踹了明帝一下,在明帝完全怔住的瞬间,抱着被子咯咯笑地滚到龙床的另一边!
明帝又好笑又好气!
——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东西!全天下恐怕只有他一手宠出来的元徵小雍主,敢踹他这个皇帝!
可是见滕辉月一扫之前的沮丧,漂亮可爱的小脸笑得那么高兴,大眼睛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洋洋得意,明帝又不忍心呵斥他。于是堂堂一国之君只好再次上床,把滚来滚去差点掉下床的小东西给捉回来!
等到滕辉月终于恋恋不舍地起床,已经是一刻过后的事。
大宫女锦绣再次带着宫女太监进来,分别侍候明帝与元徵雍主月殿下穿戴梳洗。锦绣是太极宫的老人,已经侍候明帝有很长一段时日,对明帝各种宠爱纵容滕辉月的举动已经见惯不怪,极为淡定。作为一名对明帝忠心耿耿的宫女,锦绣打心底里喜欢滕辉月这个殿下,因为有他在,明帝脸上的笑容总会比平时要多,心情也会一直很不错。上位者的顺心,对侍候的人来说是一种福气。
偏殿里已经摆好早膳,有滕辉月喜欢的小米粥和水晶包子。明帝抱着滕辉月过去用膳。
滕辉月闹了一场,知道上学的事已经彻底无回旋的余地,也就作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过总算他没有忘记刚才似乎闹得有点儿过分,于是特殷勤地掰了一只水晶包子,讨好地凑到明帝嘴边:“舅舅,阿樾喂您吃包子啊……”
明帝看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吃下包子,当是接受了他的示好:“好好用膳。”明帝没舍得拿皇家的框框条条拘着滕辉月,这导致私底下两人相处时,滕辉月直接把这些规矩忘个清光,包括“食不言寝不语”这一条。
滕辉月笑眯眼:“舅舅也喂我……”
明帝没辙,把今日特别爱撒娇的宝贝儿抱到膝上,拿过精致的瓷碗喂他吃粥。那熟练的手势显示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滕辉月吃得高兴,时不时也转过头喂明帝一口吃的……
舅甥两人亲亲热热地用完早膳终于踏出太极宫,已经到了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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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墨宫的太傅叫应桂纶,是明帝太傅冯德良的学生之一,与明帝是师兄弟。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头脑灵活,很适合作皇子的开蒙之师。
如今锦墨宫内,有皇子与伴读一共十二名学生,分别是八岁的大皇子齐明曜与他的两个伴读,七岁的齐明安与八岁的陈骁。他们一个是诚策郡王齐华的嫡子,一个是当朝丞相陈沛的嫡子。七岁的二皇子齐明渊的伴读则是八岁的齐明毅与七岁的安乐,一个是江阳郡王齐涧的嫡子,一个是大将军安煜的独子。六岁的三皇子齐明勇的伴读是七岁的凌茂元与八岁的柳成志,一个是安亭县主齐惠的独子,一个是户部尚书柳尚的嫡子。五岁的四皇子齐明炎刚上学不久,伴读是七岁的陆展云与六岁的徐止,一个是南阳侯陆夔的嫡子,一个是齐明炎母族徐家旁支的嫡长子——齐明炎的母族是徐家嫡支,因为遭明帝嫌弃,已经被遣回泽州。反而留在建康的徐家旁支颇得重用,子弟甚至有资格入读皇家学院,徐止才得以成为皇子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