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灵燕磕伤了额头,许是一时迷糊,让母妃我误会了……”郑妃语气转软。
“可要对质?”滕辉月问,“莫让母妃以为我心肠歹毒,容不了人为好。”
郑妃一口气堵在心口,涨红了脸。
“母妃?”
“既然是误会,便不用对质了。”郑妃生硬道。
滕辉月道:“便按母妃所言。只是郑姑娘的礼数多有不通,还请母妃多多教导为好。”
这是回击之前她说要滕辉月学规矩的提议!
郑妃恨得牙痒痒的,不禁对郑灵燕迁怒起来。都是她说得语焉不详,才令她兴匆匆来告状,却弄得个灰头土脸。
“本宫定会把灵燕教好。既然阿樾自认能容人,待本宫教好灵燕,就让她到你身边,帮你一把?”郑妃皮笑肉不笑道。
滕辉月看了齐明曜一眼:“若夫君愿意,我自当遵从。”
齐明曜微微挑眉。
郑妃却当滕辉月终于松口应了,不由得大喜。
郑太后与郑灵燕,一个颇了解滕辉月的性情,一个刚吃了哑巴亏,皆没想到滕辉月如此好说话,但不约而同觉得其中另有意味。
在禅位大典三天前,齐明曜清楚明白地告诉郑妃,他不愿意纳郑灵燕。而郑妃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的理由冠冕堂皇——
郑灵燕破相了。
那一跤,令她的额上多了一道褪不了的伤疤,也令她的皇妃皇后梦全成了泡影。
按太医的诊治,留疤的原因是过了最佳的治疗时辰,同时又沾染了晦气。
尽管郑妃与郑灵燕都怀疑滕辉月动了手脚,但苦于毫无证据。而且她们也不太相信滕辉月有此手段,毕竟回甘泉宫医治的决定是郑灵燕下的,为她治伤的太医是郑妃的心腹。
但无论如何,郑灵燕想嫁给齐明曜是不可能了。
对于额上留疤的郑灵燕,齐明曜只说了一个字:“丑。”立刻让她无地自容。
郑妃无奈,只能把伤心欲绝的郑灵燕送回郑家,还因此落到父母哥嫂的埋怨。毕竟郑灵燕是郑家的小一辈中唯一的一个嫡出女儿,非常有价值。如今破了相,想寻一门好婆家都成了问题,而且郑妃在宫中没少嚷开,郑灵燕是要成为齐明曜女人的人。世家权贵中可不乏耳充目明之人。
郑灵燕的人生,至此可谓毁了大半。
郑妃想闹,但在郑太后的压制下,不得不沉寂下来。
因为禅位大典即将举行,宫里的气氛还算平稳安静,但又在无形中多了几分张力。
后宫中已经空出整整一座宫殿,用来安置陆续前来观礼的宗室内眷。滕辉月正是此事的主管人。
他坐在主位,看着一个接一个身份不俗的内眷,在他面前矮下身子,恭敬行礼,大大的桃花眼里,庄严肃穆,大气端然。
第15章
太安十九年三月初六,刚好是滕辉月十六岁生辰并及冠当日,明帝禅位于嫡长子,端承王齐明曜的大典,并封后大典,在建康皇城盛大举行。
这个日子是明帝定下的。在同一日封后则由齐明曜提出。前者大臣们无法提出异议,后者就不同了。但他们正准备长篇大论劝告齐明曜此事于礼不合,明帝只点了一个“准”字的奏折便下来了,让他们的所有话都噎回去。
齐明曜适时搬出理由:“父皇之意,必是不令本王为封后之事大张旗鼓。”
珍妃薨,明帝心灰意冷决定禅位,这些事于明帝来说皆不值得高兴。若在禅位大典后,再来一个隆重的封后大典,又提醒明帝一次他无法封心爱的珍妃为后,确实不妥当。大臣们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
但也有少数人有另外的见解。在端承王妃滕辉月生辰及冠当日封后,何尝不是给其最好的生辰及及冠贺礼?还是连明帝亦点头同意的。若是故意为之,那这对父子待滕辉月实在太过珍爱了。不是说滕辉月只是珍妃的替身吗?
不过即使心里有这样的疑虑,这些人亦不敢诉之于口。谁也不想得罪如日中天的未来皇后!尤其是这个皇后身前身后还有太多人为他保驾护航。
于是,此事便在各方的默认中定了下来。
福康长公主齐敏是齐氏皇室重要的成员,早已经入宫陪在大儿子身边,与他一共接受其他宗室内眷又羡慕又妒忌的目光。
禅位大典当日举行封后大典,还正好是滕辉月的生辰与及冠之日。那些内眷们想得更多是滕辉月与齐敏无人能及的风光。
虽然此举也把滕辉月推到风尖口上,但齐明曜的回护十分及时,理由又冠冕堂皇,令人无话可说。而滕辉月又何曾怕过出风头之事,端的是泰然自若。
齐敏对齐明曜的表现非常满意,私下对滕辉月道:“阿曜待你极好,你且记着,回馈一二,别寒了人心。既是夫妻,自当互信互爱,同舟共济。”
滕辉月不欲齐敏为他担心,只道:“……孩儿省得。”齐明曜对他好,他心知肚明。但是,他依然走不出心里因明帝而起的阴影。如今,他只愿好好辅助齐明曜,护好阿劫。
知子莫若母。虽然滕辉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这段时间齐敏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多了,敏锐地看出一丝不对。
齐明曜和滕辉月之间并不如她之前以为的那么恩爱。
起初她以为滕辉月是恼怒齐明曜令他未婚先孕,可滕辉月对齐明曜没有半分怨怼,倒像个称职的妻子,与夫君相敬如宾。
天下间很多夫妻皆是如此相处。齐敏却知道夫妻间若能相知相许,那幸福愉悦是成倍增加的,一家子的和乐安宁更甚。尤其是齐明曜对滕辉月情根深种,滕辉月只要多踏出一步,两人便能琴瑟和谐。
只是滕辉月的性子高傲,又被骄纵着长大,立下主意了谁的话都不听。以前能令他帖服的也仅是明帝一人。齐敏作为母亲,滕辉月对她足够恭敬,但听话则是未必,含糊敷衍还是很敢的。
此时宫里人多嘴杂,滕辉月是未来皇后,要在人前立威,齐敏也没有坚持要立刻劝服大儿子。她微微一笑,心里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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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位大典当日,风清气朗,耀日高升。
建康皇宫一派庄严肃穆,金銮殿内外,百官伏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决禅位于嫡长子明曜,新皇谨记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保国家一统,四海繁盛。”
“谨遵父皇教诲!”为首的齐明曜,一身明黄龙袍,举起双手恭敬接过诏书,叩首后递与一旁侍立的太监,然后郑重捧起明帝亲授的传国玉玺,缓缓站起来,转过身面向文武百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发妻滕氏辉月,肃雍德茂,钟灵毓秀,天下无双,册为皇后,正位中宫。皇后之尊,与朕同体,共承宗庙,共治天下。钦此!”
“遵旨。”滕辉月穿着大红的衮服,恭敬伏跪,庄重平静地接过圣旨,然后是代表六宫之主的凤印。无人能看出他淡然的脸色下到底藏着什么情绪,即使这一道封后圣旨对他极尽赞美之能事,亦充分展示新帝对他的情根深种。
封后仪式结束,齐明曜亲自走下御座,与滕辉月并排跪下,齐齐向明帝磕首:“儿臣参见太上皇,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群臣高喊:“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明帝道:“平身。此后,国事尽托付汝等……”
听到明帝的声音,一年多来刻意不留意他消息的滕辉月重重一震,一直平静的神色瞬间出现裂痕,差点失态地霍然而起。齐明曜的心神有五分在他身上,立刻不着痕迹地按住他。饶是如此,滕辉月亦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明帝。只一眼,他又重新低下头,掩去眼里的震惊之色。因他与齐明曜站在首位,这一番变故,倒是无人注意到。
之后明帝又嘱咐了什么,滕辉月已经听不到。典礼结束后,齐明曜带着他以及文武百官到太庙告祭,后登上城楼,接受百姓的跪拜。从百姓热烈的欢呼声中,可以看出他们对新帝的满意与期待,新后华盛的容姿也让他们惊艳慕拜。
滕辉月上一世已经经历过这种阵仗,没有那时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尽管心不在焉,言行举止依然镇静从容。落在百姓眼中,越发觉得他高贵威仪,无法高攀,落在判研他的大臣眼中,倒是一种端庄大气的表现,引得不少人扶须而笑,暗自满意。
齐明曜不似滕辉月这么平静,他看着城楼下的百姓,一股豪气涌上心头,踌躇满志!他用力握住滕辉月的手,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有滕辉月相伴,登上这个至尊的位置,是他一生最好的时光!
他发誓会守护滕辉月,守护这个国家!
……
一切尘埃落定,齐明曜与滕辉月回宫,正式入主太极宫。
皇后的宫殿是椒房宫,自明帝的元配皇后过世后一直空置,如今还在修葺。齐明曜大笔一挥,让皇后滕辉月先在太极宫安置。帝后二人与皇子阿劫同住在一起。
新的太极宫在旧的太极宫基础上修葺完毕,所有事物都依着新帝的喜好改变了一番,已经焕然一新。
滕辉月在大典前已经对自己默念多遍,叫自己不要再介怀。没想到真的再次走进太极宫,他真的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整副心神都在想着一件事。
齐明曜带着滕辉月进到甘露殿时,桌上已经摆好佳肴,精致的酒壶在火光下发出滢美的光,气氛极好。他的贴身太监,已经升为内侍总管太监的陶福低声告知,这是郑太后贺新帝与新后特意设下的。
齐明曜心里高兴,温柔地对滕辉月道:“阿樾,我们一道用膳,别辜负皇祖母一番好意!”
滕辉月看着他,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奇特。
“阿樾?”齐明曜询问地看向他。
滕辉月开口,满脸恍惚,声音都是虚浮的:“阿曜,那个,不是舅舅……舅舅,在哪里?”
第16章
那个人,曾经在他的身心上留下浓重的痕迹。即使很长时间不见,滕辉月只闻其声,依然能分辨出他与旁人的不同,再加上抬头看的那一眼,他已经能肯定,那个站在金銮殿上禅位的男人,不是真正的明帝!
滕辉月用尽力气才压抑住心里的惊骇。若不是相信齐明曜不是那等会为了权势弑亲之人,恐怕当时他已经闹将起来。
能忍到这时,已经是极限。
滕辉月脑里一片混乱,他要齐明曜给他一个答案!
这件事,齐明曜不可能毫不知情!
齐明曜脸上的温柔之色僵住,见滕辉月惶惑地紧紧盯着他,凤目里慢慢现出一丝苦意,初登基为皇,尽握天下的兴奋喜悦瞬间被冲淡不少。
今日滕辉月会见到“明帝”,其实是在他们这些知情人的意料之中。不是没有人劝过齐明曜别节外生枝,把封后大典安排在禅位大典之后。但明帝不发话,而齐明曜,不同意。
齐明曜执意让滕辉月见“明帝”一面。
这一个决定,令接受最后一次施针的明帝唇角含笑,在齐明曜耳边轻轻道:“若你想阿樾变成你的,唯有让朕彻底驾崩……”
齐明曜极为震动。
明帝在最后一次施针后陷入昏迷,没有再醒过来。苏先生已经尽力,可是毒入肺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或者明帝会在某一刻醒来,又或者会突然停止呼吸,真正的驾崩。
无论是帝位还是滕辉月,明帝身死对齐明曜都是利大于弊。若他有这个狠心,就该当断则断。
可是,齐明曜始终是齐明曜。他下不了手!
明帝是一位英明伟大的帝皇,更是他一直尊敬崇拜的父亲。他做不到为了一己之利而弑君弑父!
明帝给了他三日时间。他没有动手,昏迷的明帝便失了踪,一同失踪的还有内侍太监苏顺,以及宫里几个毫不起眼的宫女太监。
齐明曜听之任之。在禅位大典与封后大典上,依然按原来的计划,用上明帝事先准备的替身。
他在赌滕辉月能不能看出来。若滕辉月真的分辨出假的明帝,那么,该是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此刻,滕辉月明明白白问了,齐明曜觉得心痛,又觉得如释重负。
“我不知道。”齐明曜平静道。
滕辉月一愣,喃喃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父皇身中蛊毒……”齐明曜开口,把所有的事娓娓道来。
说明帝身中蛊毒,药石罔效,是江湖圣手苏先生用以毒攻毒之法,勉强保住一线生机。说明帝为了滕辉月与孩子,编造出一个宠冠六宫的珍妃,不让滕辉月为他陪葬。说明帝为保朝堂安稳,令齐明曜为继承人,把滕辉月交给他照顾……
滕辉月听得血气翻腾,脸色乍红乍白,五指捏住心口,手指根根泛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的唇张了好几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齐明曜看到他一脸茫然无助,眼里的惊恐彷如实质,心里大痛,连忙道:“阿樾,父皇的性命必是无虞的,你不要担忧……”
“无虞?”滕辉月扯着唇角,想扯出一抹冷笑,但唇控制不住轻轻颤抖,声音沙哑,“他算无遗策,躲个无影无踪,是生是死无人能知。不就是防着我知道真相,跟着他下去继续纠缠他吗?他欺我到这般田地,还以为我会为了他要生要死?他想到美……”大滴大滴眼泪从桃花眼里脱眶而出。
“阿樾!”齐明曜忍不住伸手拥住他。
滕辉月木然地任他拥着,流着泪对他笑道:“他那么希望我嫁给你,让我们的孩子认你为父,何其用心良苦?我怎么能辜负他一番心意?阿曜,今日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何不遂了他的愿?就是他已经、已经……想来也会高兴,对不对?”
“阿樾……何必言不由衷……”齐明曜痛惜他,叹息,“父皇只愿你好……”
命牵一线,做到的想到的,几乎全是为了滕辉月。即使明知他占据了心爱之人的身心,齐明曜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换作是他,他又可以为滕辉月做到什么地步?
滕辉月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他愿我好,我就好了吗?”苦苦压抑了近一年,努力平复心里对明帝的怨恨,强逼自己淡漠死心。谁料,这一切都是错的。舅舅没有真的辜负他,而是为了他,瞒下一切,安排一切……
可是他不感激!一点也不!
他恨!他恨他的欺瞒!他恨自己居然一无所觉,没有在明帝最痛苦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他更恨明帝想的都是对的!那时若知道明帝会有个好歹,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爱明帝爱到深入骨髓,即使肚里多了一个孩子,又能阻得了什么?
但明帝抛弃了他,怀里的孩子成了他活着唯一的寄托。他强逼自己从与明帝的情爱中抽身,却看到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已经置其他爱他惜他的人不顾了。但这些人始终如一地疼爱他保护他!
活在世间的人,谁人心里没有苦痛?难的是有苦痛,依然坚硬强韧地活着。
滕辉月有了阿劫,再也不是那个始终不愿长大,只一味索要宠爱纵容的孩子……
明帝几乎一手养大滕辉月,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有了牵挂与醒悟的滕辉月,即使知道明帝或许已经撒手人寰,还能再毫无顾忌地追随他而去吗?
而且,明帝是生是死,依然是一个未知之数。
未知,就是依然有希望。
滕辉月死尚且不怕,还会怕等吗?
狠狠发泄了一通,滕辉月红红的桃花眼里,慢慢流露出一点明亮,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人偶,突然注入了生气与活力,变得灵动鲜活,令人想起那个高傲跋扈,意气风发的少年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