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有点儿困惑。
李簌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但我晓得,李簌……真是很讨厌我的。
场上陆续的又换了别人,有些人趁着莱先生没注意,不按规矩的跑起马,随意的拉弓。
差不多该到我时,马还是一步都不动。
我拉了拉缰绳,它又低下头,像是要吃草,但忽然间,不知怎地,它咴咴的叫了一大声。
我吓一跳,连忙转头看去,霎时瞪大眼睛。
马儿前蹄高高的举起了,在半空不住踢蹬,霎时,我拉住缰绳的手臂,跟着往上扯去。
我呜了一声,手不禁松开,脚下一拐,就往后摔在地上。
周围隐约有惊叫声,夹杂马儿的嘶鸣。
我仰起头,眼里只见高举的马蹄。
霎时间,有个影子扑往我身上,我不禁闭上眼,就觉着自个儿被抱住,一块儿往地上滚了一圈。
我睁眼,见着尘土飞扬。
这一会儿,却什么也听不见,两只耳朵内都是嗡嗡声。我怔怔的往方才摔倒的地方看去,泥土地上满是马蹄印。
莱先生像是控制住了马,一手拉稳了缰绳,看着在安抚。班里其他的人都围绕在一边,脸色都有点儿……
忽地,各种混乱在耳朵里炸了开——又能够听见了。
「——没事儿么?」
抱着自个儿的身体往后退开,边问着一边扶了我一把,让我坐起来。
我怔怔的瞧着李长岑。
他却是皱着眉,还沉了脸色。
「没事儿么?」他又问了一次。
我茫然摇头。
忽地,感觉手心一阵辣疼,我低头去瞧,摊开的掌心上有道红痕。
「你俩都没事儿吧?」
莱先生的声音凑近。
「我没什么,倒是他……」李长岑回答。
我抬起头,就见莱先生在旁蹲身,一脸关切。
「路静思,你没事儿吧?」莱先生再问一次。
我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惶然的摇头。
莱先生像是瞧见我的手心,就皱了一下眉,跟着问:「能动么?」
我试着动了动腿,只有酸软,不觉得痛,就点了点头。
莱先生就伸手,同李长岑一起把我扶起来。
莱先生把我搀稳,一边让众人都散开些。
我转头,瞥见李长岑依然神情沉沉,还像是往谁看了去。
那一侧,站在最前的人是李簌。
李簌一手牵着马,一手握弓,也往这儿瞧来,面无表情的,目光……唔,好像比平常更冷。
李长岑沉了一口气。
「——这会儿能走么?」他很快别过脸来,对我问着,一边伸手,直接把我从莱先生手里搀过去。
莱先生像是怔住。
「他手上有伤,得要处理。」李长岑道。
莱先生连忙点头,就道:「玄仁院那儿备有一些伤药。您能带着路静思过去么?」
「可以。」李长岑道着,就搀住我一块儿举步。
我还有些腿软,一时走不大稳。
「靠着我走。」
李长岑说,就把我搀紧了点儿。
丁驹这会儿凑上来,似乎也要帮忙,但李长岑完全没理会,就带着我步上往回的小道。
第124章
离开射箭场,穿进门廊不远,就看见一处小院。
这一处是玄仁院,偶尔书院有谁病了,请来的大夫都会在这儿配药,所以平时就备了不少药材。
这会儿一踏进屋里,浓郁的草药味儿就扑鼻而来。
屋里边,药柜就占了两面的墙,前头置有高的药台,另一侧则摆了几张四方椅,以及桌子。
李长岑让我坐在椅子上,他自个儿则走去药柜前。
我瞧了过去,就见他把抽屉上写得牌名儿,细细的看了遍,才拉开底层一格抽屉,从里头取出一个小圆盒。
他再走了回来,把圆盒的盖子转开。
「这个应当有用。把手摊开。」
我唔了一声,瞧着李长岑微沉的脸色,然后脱口:「其实,我没那么疼了,这个过两天就会好的,没上药不要紧。」当下的确很疼,但没擦破皮,只磨了道红痕,一点儿也没什么。
「上过药,更能好得快点儿。」李长岑却坚持,还直接伸手,拉过我的那只手,又睇了我一眼,「摊开手心。」
我只好照办,把手掌打开。
李长岑用另一手的指头,沾了一点儿的盒子里的脂膏,然后才往我手心上抹,
脂膏沾上伤处,微微的发刺,我忍不住缩了缩手。
李长岑停了一停,睇来一眼。
我讪讪然的,连忙再把手伸出。
李长岑一样沉默,再抹了一点儿脂膏上去,但动作逐渐慢了下来,跟着停住。
我疑惑的瞧他。
「他小时很爱笑的。」李长岑依然低着眉目,忽然脱口。
咦?我愣住,有些不明所以。
李长岑却自顾说下去:「那时,他生母还在世,住在江南的一座小城,我曾随我爹一块儿拜访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默了一默,又继续:「他们在宫外,日子惬意又平静,但他五岁时,宫里派人来接,中途却出了变故,他生母为了救他而死,一路护他的随从,也途中遭伏死了,所幸他躲过,但四处流落,半年里,他吃了不少苦,直到遇上宁家六公子。」
「六公子救了他,甚至送他回来,但一路也不容易。经过这一些,除了六公子,他再无能亲近之人,即便有,他没法儿能相信,有时我总想,当初父亲不去寻他,他就能与六公子一起,就算是去宁家也不要紧。」
「他回宫后,处境也不好,几番辗转,父亲将他接至家里,隔了那样久,我再见到他,他已不是当年那爱笑的模样,对谁都防卫。」
「我什么也没法儿做,但我想让他开怀些,让他所想都能如愿。」李长岑讲到这儿,才抬起眼来,对着我看。
我怔怔的同他对视,有些似懂非懂。
李长岑口中讲得人,是李簌……
原来,李簌失去了母亲,还吃了很多苦,要不是傅宁抒救了他,可能早就——想着,我心里却有些无措,又一阵黯然。
唔,就算傅宁抒没喜欢李簌,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一点儿都比不上。
「他会如此,是太害怕失去。」
李长岑再开口,语气平静:「而我不能让他失去。」
我听着,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滋味儿。
「他对你……不是真有恶意的。你别怪他。」李长岑再道。
我愣了愣,是指他昨儿个来讲的那些话么?
其实,那也……没什么的,我消沉的想,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俩——」
莱先生的嗓门从门口传来,而人跟着踏进屋里。不过,他忽地一顿,像是愣住,看了看我,以及李长岑。
「没事儿了,已经上过药。」
李长岑出声,把手缩回,然后将盒子盖好,再放回原来的地方。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才又望向莱先生。
「方才幸好您反应快。」莱先生对李长岑道,一边看了我一眼:「要不然可不只这点儿小伤。」
我觉着自个儿没用,忍不住低下头,颓然的开口:「先生,对不起,都是我不注意。」
「不是你的错。」讲话的是李长岑。
我抬起头,对着他一愣。
莱先生没有作声,只是两手抱在胸前,但也瞧向李长岑。
「先生,关于马发狂的原因……」李长岑只平静同莱先生对视,跟着出声。
「还不知道。」莱先生很快就回答,一手挠着头:「不过……先生我呢,也有错的,开始就不该放任一些人玩闹,才造成意外。」
说着,他像是尴尬,顿了一顿,又咳了两声,然后朝我走近。
「好了,没事儿就好。」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又道:「对了,你俩的书箱,我让人先送回房了。」
我没多想,就点了头,脱口道谢。
「你能走回去么?」
耳边听到李长岑问。
我怕他还要来扶,赶紧就说可以,匆忙的站起身。其实,方才我自个儿就能走的,只是吓一跳,一时腿软而已。
李长岑瞧着我,神情平淡,隐约的点了头。
一会儿,他说:「后头没课,你回房去休息,不要走得太急。我先走一步。」讲着,就对莱先生微微点头,跟着转身往外出去。
我望着他步出院外。
「——真是没事儿了?」
莱先生出声,语气带着关切。
我回过神,赶紧摇了摇头,讪讪地说:「我没事儿了,谢谢先生关心。」
莱先生挠了下头,才伸手轻拍了我的肩。
「回去吧。」他道着,先踏出了一步。
我唔了一声,默默的跟在后头。
走了几步,莱先生才像是想起什么,就说着对了,一边侧头往我看来。
「你们的东西,我是交给林先生的,唔,他应该知道你住哪儿的吧?」
我呆了呆,还没恍然什么,莱先生就抬手对我一挥,让我走路仔细些,他自个儿就拐往旁的走廊去了。
这会儿其实还早,而我也觉着自个儿没大碍,因此没有回房,而是一样按着平常,到书库做事儿。
去到时,席夙一已经在那儿了。
他坐在桌前,正写着什么。
我慢吞吞的进去,小声的喊了他。
席夙一写字的手停了一停,边嗯了一声,一边搁下笔。他看来一眼,不知怎地,隐约的皱了一下眉。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很快就把目光别开,继续写起下一张。
我瞧着桌边放了好几迭的书,就往前走近,自发的搬起来,预备拿到后头整理。
一个不注意,书缘擦过伤了的掌心,霎时刺痛了一下,我手不禁一松,那些书就哗哗啦地摔到地上。
糟了……我赶紧蹲下去收拾。
正埋头捡着书,忽然有只手伸来帮忙。
我抬头,就看到席夙一,他不知何时走来的,正蹲身在旁,捡着地上的书。他往我看来一眼。
我慌忙脱口:「对不起先生,我没注意……」
席夙一没作声,只是把书都捡好了,然后又把我手里的都拿过去。他站起身,我仓皇的跟着一块儿。
席夙一看了来。
「搬不动的话,不要勉强。」
其实,那些书也不算多,不会搬不动……
但我蓦地沮丧,只觉得自个儿什么都做不好,也不想多解释了,就怏怏的低喔了一声。
席夙一没再讲什么,不过在原地站了一下,才挪开步子。他把书放回桌上,然后从旁拿了张字条。
「你把这上头写的书,取过来吧。」席夙一转头,对我说着,就把字条递出。
我喔了一声,赶紧上前去接。
我瞧了上头的字迹,唔,又是柳先生。
一月里面,上这儿提借书的,十次有八次都是柳先生,我从开始认不得他的字,到后面已经认得很熟悉了。
「这些书都在另一头的屋里,钥匙挂在墙上。」席夙一又道。
「是。」
我应着,将字条收到衣袋,然后走向一边的墙前。我把钥匙取下来,从后面的走廊绕过去。
我用钥匙打开门上的炼锁,费了劲儿才拿掉链子。
门一打开,浓浓的樟脑气味儿就迎面扑来。我用袖子扇了扇,感觉好受了一些,才进到里头。
屋中有好几排的层架,上面放满了书册。
这儿有些暗,我先去点了油灯,才拿出字条,按着慢慢找起来。
柳先生要的书不难找,只不过有点儿多。
而且,唔……
我把油灯搁在地上,把手上的几本书先放到层架边的小桌上。这些书里,有的是横幅装祯的,书角老是扎到我的手心。
我摊开手,看着上头的红痕。
老实说,真没多严重,不碰就不痛的。
脑里浮现李长岑讲得事儿,以及昨儿个李簌的话,我感到苦恼,实在无所适从。
正纠结着,肩头霎时被按住。
我下意的转头,就瞧见个身影,差点儿没叫出声来。
「我喊过你。」
席夙一淡淡地道,跟着收回手。
我吁了口气儿,又有点儿尴尬,唔,书才找了一半而已。
「先生我……」我忙脱口:「还差几本,我立刻去找。」
没等席夙一讲什么,我赶紧走开。
不过,我才慌忙找着,就瞥见席夙一也走了来。
他低下身,提起地上的油灯,帮忙照往层架,「这么才能看得清楚。」
我怯怯的喔了一声,转过头一会儿,才嗫嚅的对他道谢。
席夙一没答腔。
我赶紧找起书。幸好,剩下的书都在这一排,很快就找齐全了。
席夙一把油灯灭了,然后把我抱满怀的书,全都接了过去。
「不要贪一口气儿,省得要摔了。」他说。
我尴尬的喔了一声。
席夙一默了一下,再道:「我是说你。」
咦?我愣了愣。
「又在哪儿摔了的?」
席夙一忽问,一边伸手就朝我的衣袖比了一比。我顺着瞧了,才发现自个儿那只袖子沾了点儿土灰。
唔,是方才……
我连忙将它拍净。
「走路仔细些。」席夙一又道。
我唔了一声,隐微的点头,没有多讲。
而席夙一已经转身往外走,边吩咐:「来把门锁上。」
我赶紧喔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然后关起门,重新上好锁链,再随席夙一从开始时过来的走廊回去。
席夙一将书搁到一旁,就让去我把案上的一迭纸,按着次序整理好。
我把那迭纸抱好,走到桌案的一侧,一张又一张的排起来。
席夙一则捧起几卷的羊皮书,往后头走去。
我瞧了一眼。
虽然,席夙一总板着脸,可老实说,他从没对哪个学生严厉训斥过,不说柳先生,就算是文先生,或者林子复,有人犯错,也会摆起脸色教训的。
我顿了顿。
傅宁抒也不会——我从没瞧过,他像柳先生那么的骂谁。
每次,还以为自个儿让他不高兴了,他却也没有,仍旧好好的待我。
想着,我觉着心头一阵依依的,但又有些涩然。
「静思——」
隐约的,才听见了喊声,我回过神,才发觉席夙一站在桌旁,正沉着眉目,定定的看来。
我心里慌了慌,加上停了手上的事儿没做,连忙脱口:「先生对不起,我一会儿就做好。」
席夙一像是沉了口气,然后开口:「昨儿个,柳先生把你喊去是么?」
我愣了一下,霎时觉着困窘,不禁支支吾吾的。
席夙一神色也没变,又说:「不说方才,这阵子课堂上,我也时常见你分神。还有半年多就要应试,你要更专注才行。」
我困窘的点头,嘴里说着是。
席夙一默了一下,才再道:「你得多多要求自个儿,别理一些无谓的,认真准备应试,等取得功名后,家里人会很高兴的。」
家里人?我怔了一下。
唔,王朔是说过,等我考到了功名,他爹就不会生气,可是,那也不表示,他就会高兴。
因为,我又不姓王。对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王朔他爹对我不算差的,只不过……唔,是我不姓王而已。他再高兴,也肯定不满,说不定更不让我回去。
至于夫人……
我有点儿茫然。
「我不知道。」我怏怏的脱口:「说不定,到时一样回不去。」
到了那时候,我能去哪儿呢?
王朔四处闯荡,一时也不好找,而……
我想起了昨晚的梦,胸口就隐约的紧揪。
比起昨儿个,我感觉更加难受了,想想李簌说得也没错,傅宁抒压根儿不必理我如何。
不会有人高兴的——我不禁郁郁的说。
压根儿也不会有人关心,自个儿考取没考取都无所谓。反正,村长老爷以为在这儿的是王朔,而傅宁抒他……
当然了,他更不用帮我担心考试的事儿。
越想下去,我越忍不住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