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赧赧的点头,心里又开怀起来。
「先生方才几时来的?我正想去找先生呢。」我脱口。
傅宁抒唔了一声,没有回答,一边拉着我走离了门边。
我没在意,只自顾的说了下去,道着中途遇到常叔,他坚持要自个儿回来的事儿。
傅宁抒听了,神情有些似笑非笑的,还瞅了我一眼。
我才记起来一件事儿——对啦,方才进来时,他曾问过自个儿上哪儿溜跶的。
我不禁发窘,赶紧讲起别的。
我带他在屋里到处看:「先生,这儿是我爹以往住过的地方,那儿是书房,里头有好多书,都是他的收藏……」
我一股脑儿的同傅宁抒介绍,就想拿过桌上的烛火。不过,傅宁抒拦阻了,说是不急。
「这会儿晚了。」他道。
我愣了愣,才喔了一声,不禁失落的问:「先生要回房歇了么?」
「就算我不回房,你也该睡了。」傅宁抒道,拿过桌上的烛火,带着我去到卧房那头,「不然明儿个可要起不来的。」
「唔,那……那先生留这儿好不好?」我坐到床边,忍不住问他。
傅宁抒把烛火搁到床头,瞧来的目光里,隐约拢了一抹蒙蒙的烛光,眼神显得非常柔软。
「好。」
烛火一会儿被吹灭了。
窗子里外都是黑漆漆的,看不见半点儿光。
傅宁抒让我先睡进床里,他自个儿则侧着身躺在外边。他拉过被子,把大半都盖到我身上。
我不觉得困,也还不想那么快闭眼,就问起傅宁抒下午都做什么了。
「唔,也没做什么,歇了一会儿,就看了一阵子的书。」
「哦,先生那屋里也有书呀?」我问。
傅宁抒嗯了一声,然后道:「有的,倒还不少。」
「先生要是还想看书,也可以拿这里的……」我说着,就想起来一件事儿,「对啦,先生,那会儿……唔,那个带着刀的人,他叫席千波。」
我就把那会儿的事儿都讲了一讲,又补了一句:「我觉得,二伯好像是很厉害的人物。」
傅宁抒微笑,「是么?」
我跟着又说起自个儿的姑母。
我打了个呵欠,才把席映江说得事儿都告诉了傅宁抒。
「……现在制香铺的生意,都是姑母管着的,因为席……唔,是大伯,他都在书院,而二伯——啊对了,吃饭时,跟二伯回来的人,是她的丈夫,唔,就是我的姑父。他和二伯都在那什么寺的做事儿,他们平常不容易回来一趟的,姑母说这回很难得……」
我就这么叨叨絮絮的说下去,傅宁抒丝毫没有打岔。
讲着讲着,也不知到什么时候了,总之,我打得呵欠越来越多,眼皮也有点儿睁不太开。
……睡吧。
越发感觉朦胧时,隐约听见很轻的,让人觉得安心的一声,我忍不住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133章
天才蒙蒙亮,我的好梦就被打醒了。
常叔不依不饶的喊着,不起来都不成。我困倦的睁眼,迷茫了半会儿,才记起来昨儿个席夙一说得事儿。
对啦,一早要先去祠堂,然后……
我转头,瞧见床的一侧空荡荡的,不禁怔了一怔,又有点儿失落。
傅宁抒哪时离开的?自个儿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动静。
……昨晚太快睡着了。
我不禁懊恼起来,要不然——唔,不然怎样,还没想到,耳边又听常叔催促,我才赶紧推开被子下床。
我收拾好,去到外厅时,常叔正早饭端来。
我摸摸肚子,不大觉得饿,所以吃了几口就停了。
常叔看我不用了,就让人来收拾,然后领我出了屋门,离开这座小院。
我跟着他穿进廊下,绕了一段后,远远地就瞧见前头站了两人,一个是席夙一,另一个是……
唔,是姑母的……
记得是叫——唔,我想半天,总算想起他的名字,是叫徐至诚。
正在讲话的是徐至诚。
隐约听他说了什么一切早已埋布好,还说只余几人已出了深山,又道什么插翅难飞了。
席夙一神情同平常一样,变也没变。他像是回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就瞧见徐至诚转过了头。
「大少爷、姑爷。」常叔立刻喊。
席夙一微微点头。
徐至诚也是,但又朝我看来,然后笑了一笑。
虽然经由席映江知晓他是谁,但同他没过讲话,还是觉得陌生,我有点儿局促,忍不住目光闪烁,隐约的瞧向席夙一。
席夙一这会儿开口,是对着常叔问的:「都好了?」
「之前让人把东西都备上车了。」常叔回答:「小的这会儿再去瞧一瞧。」
「嗯。」
我等常叔走开,有些忍不住,就脱口:「先……」顿了一顿,才改口:「大伯,这会儿要出发了么?」
席夙一点头。
「嗯,一会儿先去祠堂那儿拜过祖先,再上山里的墓地。」
我低喔了一声。
旁边的徐至诚这会儿出声:「大哥,我让映江留下,她身子不便,不好行山路。」
「这也好。」席夙一便道。
「倒是……」徐至诚还有话:「我请三皇子与世子也留下,三皇子却执意同行。」
咦?我听见,不禁愣住。
他……怎么还要跟呀?我实在不明白。
而席夙一听了只沉默,不过眉头微微一皱。
徐至诚像是很抱歉,又说了句:「我也不好多讲什么。」
半晌,席夙一才开口:「……随他的意吧。」
「至于……」
徐至诚再出声,但看了我一眼,像是迟疑:「那位傅公子……」
我听着,不禁啊了一声,忍不住打断,着急的解释:「是我拜托先生陪着去的!我——」我什么的都没讲出口,肩头忽然被一拍。
我愣愣的侧头,瞧向席夙一。
席夙一收回手,平淡道:「我晓得的。」又对徐至诚说了句:「便这样吧。」
徐至诚一顿,但没再说什么了。
席夙一跟着对他吩咐:「你先过去,看看预备如何了。」
「好。」
徐至诚应道,然后走了开。
我瞧着他走远的背影,耳边听到席夙一唤了一声。
「静思。」
我转过目光,就看席夙一面色严正。
他像是有话要讲,但张口却是沉了口气,似乎有一些犹豫。
这么静默了半晌,我心里不禁忐忑。
「先……」唔,不对,我赶紧改正,嗫嚅的出声:「大伯?」
席夙一嗯了一声,又顿了一下,才开了口:「你到书院去,不可否认,好些日子都是托赖傅先生的照应,你不免同他亲近……」
他停了停,微微沉了口气,「以往我也同你说过,但……今时不同往日,静思,你得看清楚一件事儿,日后你会离开书院的,而他仍旧是书院的先生。」
我歪了歪脑袋,被他的话弄得有点儿迷糊——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嘛。
「我清楚呀。」我不禁脱口:「先生要是不离开书院,当然还是书院的先生啦。」想了想,又道:「他在书院正好啊,我也方便回去找他。」
席夙一默了一默,半晌才吐出一句:「若他不在书院里了,你去何处寻他?」
我咦了一声,不禁皱了一皱眉,再想了一想。
唔……
傅宁抒讲过,他家里人若是来了,也不会回去的。
但要是,他不回去,也不想待在书院了,唔……
「那……那得等我问一问先生才知道。」我说着,霎时闪过个念头,连忙补上一句:「对啦,不然,等考完试,我要回村子里对王朔交差时,请先生同我一块儿回去,回头就不会寻不到他了。」
「……」
「不好么?」看席夙一沉默,我迟疑的问。
「自然不好。」
席夙一才开口,他盯着我,神情看着比平常更严肃了点儿。
我不禁惴惴然,有些怯怯的看着他。
席夙一沉了口气儿,神色才微缓了一些。
「静思,你以往接触的人少,所以一时不懂分辨——」他脱口,边看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就一顿,然后吐了口气儿。
他霎时改口:「罢了,现下先不提吧。」
我不明所以的瞧着他,被他一段话给弄得迷迷糊糊的。
但席夙一只又说:「差不多该走了。」
我愣了一愣,看他真是挪动步子了,才赶紧也迈步上前。
席家祠堂建在永平县内的一处山脚下。
但说是山脚,可其实沿路过去时,走得路都是不大平整的林间小路,放眼望去,周围是大片郁郁的高耸林叶,以及遥远不清的连绵山岭。
马车从席家出发,穿过城中大街时,隐约听得到外边有什么正喧哗着,不过和席夙一以及徐至诚同坐一车,那会儿我没敢掀开窗帘乱看。
然后,就感觉一路越走越安静,车身颠晃得很,好一阵子才停下。等到下车时,才晓得是到了城郊一带。
另一辆车不多时也在后边停下。
里头下来了三个人。我往后看去,就见着李簌挨在傅宁抒身边,不知讲些什么,脸上难得好看许多。
唔——我转回头,心里不禁一阵闷。
本来席夙一安排了三辆车,我正想能同傅宁抒坐一块儿时,李簌就开口,说是这么几个人而已,相互挤一挤就好,也不会招人注目。
那会儿席夙一像是犹豫,徐至诚就附和了,所以就没讲什么。
对此,李长岑没表示意见。
李簌就去问傅宁抒愿不愿同车,傅宁抒像是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好。
结果,就成了这样。
我瞥向走在前的徐至诚,心里有点儿的忿忿然——他做什么抢先附和嘛,那会儿席夙一都还没说话呢。
肩头忽然被轻拍一下,跟着是席夙一的声音,他示意我往前走。
我低喔了一声,才怏怏的迈步。
席夙一和徐至诚走在前,我跟在一边,而后头,是傅宁抒以及李簌同李长岑。
短短的一小段路,隐约能听见李簌的聊话声——我不禁觉得难得,他几乎都不吭声的。
不过他往常吭声,大多冷言冷语,这会儿真是在闲聊。
我心里有点儿闷,抬头望去,天光从枝叶间穿过,投照在林野路间。我不禁往周围看了看,就只见郁郁林叶,不见别的通路。
一路都是一样的风景,不知走了多久,才瞧见不远的前头有座屋宅。
大门那儿,隐约有个人影。
再走近了些,我才见着那人是个有点儿年纪的老伯。
那位伯伯见着席夙一,口里喊了声大少爷,说是一切都预备好了,还讲二少爷及姑爷昨日也来过一趟。
席夙一嗯了一声,对他说有劳方伯了。
徐至诚在旁开口,同席夙一低声说话。
我站在后边,只隐约听见了句昨日已排除……唔……后头听不大清楚,而最后就听他讲安全无虞。
我见着席夙一点了点头,跟着转过身来。
他往我看来,示意我一块儿进去。
我连忙跟了过去。
门庭后是一幢大堂。一眼望去,里头幽幽暗暗的,只隐约瞧见正中有座高案,上面排列了许多木牌。
方伯先一步进前,跟着是我和席夙一。
我有些忐忑,忍不住转头,才见着其他人都站在大门外。
我朝傅宁抒望去,就同他的视线相对,望见他眼神温和,霎时才觉得心安了。
「……我们进去吧。」
前头的席夙一同我说。
我转回头,跟了他进到大堂中。
方伯将祭祀的东西摆开,然后点着了香,一支取给席夙一,另一支给了我。
席夙一举香,站到高案前,模样专注又虔敬。
我转头,望着高案上的牌位,不禁有点儿紧张,但又有一些戚戚然的。
席夙一静默了好一阵,才领我一块儿拜了。
他把香插进香炉中,又让我跪到地上,对着高案上的几列牌位磕头。
我听从的照做。
等磕完头起来,席夙一像是很欣慰的看着我。他伸出一手,轻拍了拍我的肩,就示意我一块儿出去。
步出堂外,徐至诚走近,对我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我局促的点头,就同他还有席夙一,以及方伯一起出了大门。
外头的人都看了来。
我只往傅宁抒望去,他神情淡淡的,但对着我的目光很温软。
一边就听徐至诚开口:「大哥,我们赶着些上墓地那儿吧。」
「好。」
席夙一应道,然后望向李簌他们:「那样的地方,您俩就别去了。」
「无妨。」李簌却说:「我看这山里风景挺好的,也想上去走走,你们自当祭拜你们的,不必管我们。」
咦——我睁了睁眼,不禁往周围瞧了一下。
这周围……
哪有什么风景可看呀!我一阵狐疑,又觉得有点儿烦闷——怎么连我们扫个墓,他都要跟着。
唔,李长岑怎么不劝劝他……
我悻悻的想着,不禁就瞥了他一眼,却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我一时别扭,连忙转了开。
耳边就听席夙一说了声好吧,似乎同意了。
我霎时咦了出声,席夙一立刻看了来。
唔,不只他,其他人也是。
我不禁发窘,又隐约瞥到李簌的目光,心头怯了一下,什么话都没了。我把嘴巴闭紧,又用力摇了摇头。
幸好,席夙一没有细究。
于是,就又一行人一块儿走上另条山道,上到后山去。
方伯也同行,徐至诚接过他手中的竹篮,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我跟席夙一走一块儿,他对我讲着,席家历来先人都葬在祠堂后山,包括我的祖父母,还有我爹。
我没答腔,只怔怔的点头。
上去的路不长,不过有点儿迂绕,途中还有岔道。走了一会儿后,林木越加稀疏,慢慢的现出土坡。
远远地,能瞧见疏疏落落的好几座土坟。
「我们不好过去,便在这儿等了。」这会儿,傅宁抒开口。
我怔了一下,就转过头,有点儿不明白的看向他。
但席夙一立刻开口了:「那便劳您几位相等一阵。」又对我说:「静思,我们过去吧。」
我迟疑的喔了一声,才让席夙一给拉了往前。
去到了墓地,徐至诚拿出了竹篮里的东西。
他点上几支香,分给了席夙一,还有我。我们三人站在三座连着的坟前,举香拜了一拜。
这三座坟,两个埋了我的祖父母,另一座……最左边的,底下是我爹。我望着墓碑上的字儿,隐约出神。
那上头中间刻了席静知之墓,左下还有几行小字儿,写他生于何时卒于时。他死时才十九岁。
……唔。
我一时没法儿形容心里的感觉。
「先给你爹磕个头吧。」席夙一出声,伸手拿过我手里的香。
我喔了一声,就跪下来,对着墓碑连磕了五次。
「行了。」
等席夙一发话,我才站起来。
然后,又同他和徐至诚拜过祖父母的墓,也一样磕了头。
方伯拿出金纸,在墓地边打火,然后慢慢的烧了起来,一张又一张。灰黑的烟团,一圈又一团的升起。
我不禁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际。
「……似乎要变天了。」一旁的徐至诚说。
「走吧,早些下山。」席夙一道。
「这会儿回去,城里面……唔,大约也平静了。」
徐至诚迈出一步,像是随口的说。
席夙一低嗯了一声,没多答腔。
我疑惑了一下,但没有多问,就跟着他们的脚步,往过来的路走去。
「方伯,等明儿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