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猜不到吧?因为……”煜珣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已经心情大好的贺拨蕊,会心的一笑,“因为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的生辰。宏国储君二十岁便可自由出入宫廷了。”
“啊?殿下怎么不早说,蕊儿什么都没准备。”
“有什么可准备的?这个日子只是我得到某些权利的记号而已。”煜珣虽然笑着,清澈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惆怅,自从蔡皇后过世之后,记得这个日子的人就只剩下他自己了,甚至连他最亲近的三皇兄炊筱都不曾记得这个日子。
“不行不行,今天一定要给殿下庆祝庆祝!”
“好,蕊儿想怎么庆祝?”
贺拨蕊歪着头仔细想了想,道:“在我家乡,十八岁的生辰最重要了。我们会猎鹰、套马,点篝火。”
“蕊儿,貌似这些我们现在都做不到啊。”
“嗯,”贺拨蕊皱着眉头,又认真思考了半天,突然道:“啊,殿下,我们可以吃烤马腿!这个在我们那边预示着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呵呵,马腿啊,这可是奢侈品啊。那么大一匹马,为过个生辰就要人家一条腿,还就咱几个人吃,不好吧?”煜珣一脸为难的看着贺拨蕊,又道:“要么咱们让御厨给烤个猪蹄,然后预示诸事如意,万事顺心。怎么样?”
“呵呵,好,就这么办。蕊儿这就去吩咐。”
哄走了贺拨蕊,煜珣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他静静的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竟一点困意也没有。他的储宫很大,很豪华,但却冷清的要命。大部分下人不是皇帝的耳目就是皇后的眼线,要么就是焓琦安排进来的人,真正属于他的只有贺拨兄妹。他们俩是两年前大将军魏钐出兵贺嘉时掠来的。魏钐不但灭了贺拨一族,还把他们皇子当中姿色较好的当作礼物献给了啸胤皇帝。贺拨蒙性情刚直,一心护着年幼的妹妹,出言顶撞了皇帝,皇帝一怒之下要将两人充入军女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贺拨蒙竟拿出藏在头发中的箭头想要行刺。煜珣对当时的混乱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贺拨蕊那双含泪的眼睛仇视着他的样子,他却怎么也忘不掉。于是他第一次反抗了父皇的旨意,强行要了这两个人。皇帝出其意料的没有责怪他,甚至连不满都没有,只是笑容可掬的看着他把两个人领回了储宫,而且在第二天就加封贺拨蒙为储宫的侍卫统领,贺拨蕊为储宫侍女长。一想到皇帝的喜怒无常,煜珣就不禁大皱眉头,这次的事情焓琦肯定会桶到皇帝那里,那时该怎么办?煜珣一直认为啸胤皇帝并不是对他不管不顾,只是相对于他来说,皇帝更喜欢三皇子炊筱和四皇子焓琦,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在了焓琦手里,皇帝会什么反应?煜珣想不出,这个总共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对他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到他根本不知该怎样去揣度皇帝的心思……
贺拨蕊进来的时候,煜珣已经浅浅的睡了。一脸的疲惫,毫无戒备的展露在贺拨蕊眼前。她蹲下身轻轻趴在床沿上,静静看着煜珣轻锁的眉头。对于这个人,她想恨,却做不到。灭了自己一族的是魏钐和他儿子魏连峰,下令出兵贺嘉的是当今皇帝洪啸胤,而这个仇人的儿子却救了自己,不但不难为他们,反而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极力举起了一面盾,将他们兄妹二人护在了身后。「殿下啊殿下,你怎么就这么傻呢?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却总是把倒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真是,傻!」贺拨蕊想着想着,无奈的笑了,「也就是你,换了旁人,我贺拨家的人死都不会去伺候。」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贺拨蕊起身来到外室,是宫女兰馨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太监走了过来。贺拨蕊忙上前一步,小声道:“兰馨,什么事?”
“蕊儿妹妹,李公公来传皇上口谕,宣太子殿下前往春满宫见驾。”
贺拨蕊一惊,看看悠哉悠哉的李公公,忙道:“李公公你先坐下喝杯茶,稍等片刻,殿下还在歇息,奴婢这就去请殿下。”
李公公阴阳怪气的“嗯”了一声,也没客气,径直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贺拨蕊忙让兰馨上茶,自己则匆匆进了寝宫。
第八章:意外之喜
贺拨蕊略微加重的脚步声通常是可以叫醒煜珣的,但今天煜珣却没有醒。贺拨蕊轻轻推了推床上熟睡的人,见人不醒,便俯身低声唤道:“殿下,殿下醒醒,殿下快醒醒。”
依旧没有反应,贺拨蕊一下子慌了,她把面朝里面熟睡的煜珣小心的板了过来,这才发现煜珣原本白皙的面庞竟红似烟霞,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将碎发黏在了一起,伸手一摸,烫得厉害,竟是发烧了。「三月冰雪刚退的天气,虽然不再寒冷,但夜里也是冻人的很。一夜奔走救人,头发没干衣服也没穿暖就跑到正殿去受气,受了伤不赶紧包扎不说,反而先去处理别人的事情,一通折腾,本来身体底子就差,不病才怪。」贺拨蕊现在心里极其懊恼,「自己该给他准备驱寒的姜汤的,怎么就给忘了呢!」
“蕊儿,出什么事情了?”
贺拨蕊正想着,不料煜珣竟然醒了,她慌乱的收拾起眼中的懊恼,犹豫的看着煜珣。
“怎么了?是我哥回来了还是焓琦又来了?或者我父皇叫我过去?”
“殿下发烧了。”
“哦,那你去御医那儿拿些退烧药就是了,叫我干嘛?我再睡会儿。除了刚刚我说的那三件,别的事,别叫我。”说罢,煜珣翻身要睡,贺拨蕊忙拦住了他,支支吾吾的说:“殿下,那个,那个……”煜珣无力的睁着眼睛,等着她的下文。这时,兰馨推门进来,冲煜珣一个万福,道:“启禀太子殿下,李公公在外堂催了,还望殿下能稍快些。”
“大胆,太子殿下面前怎能如此无礼!”贺拨蕊一下急了,她看着烧的有些迷糊的煜珣,心里说不出的疼。
煜珣轻叹,“蕊儿莫怪兰馨,是我起晚了。兰馨你去告诉李公公,我这就过去。”
兰馨应声退下,煜珣看着一脸委屈带轻怒的贺拨蕊,用力支起身子,“蕊儿,帮我换衣服。”
“殿下还病着呢。”贺拨蕊撅着嘴扶起煜珣。
煜珣伸手刮了下贺拨蕊高挺的鼻子,宠溺的笑道:“就你护短。快点吧,惹怒了我父皇,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贺拨蕊极不情愿的给煜珣穿戴整齐,眼中早已闪出了泪。煜珣不忍,便道:“我发烧不是常事嘛,别太担心了。蕊儿,你听好。”
见煜珣一脸正经,贺拨蕊也郑重的点了点头,只听他道:“你去御医院给我拿药的时候不许他们放苦荚草。”
“啊?那个苦荚草退烧最管用了,怎么可以不放?”
“不管,你去想办法,反正苦的话我不喝。”
“殿下……”
“哦,对了,一会儿我哥就会过来,你掐着时辰,如果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你就让我哥去找我。”贺拨蕊点头称是。煜珣转身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来传旨的李公公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但见煜珣出来,勉强堆起笑脸对他施了一礼,道:“殿下金安。”
“公公久等了。敢问父皇找我何事?”
“圣上的意思,我个做奴才的哪里晓得。殿下还是赶紧随我前往春满宫面圣要紧。”
煜珣也知道从这个人嘴里探不出什么口风,也没再多说什么,就随他赶去了春满宫。
春满宫是啸胤皇帝与妃嫔嬉闹的地方,偌大的宫院供人休息的地方少,玩的地方多。煜珣到的时候啸胤皇帝正坐在软榻上抱着刚进宫的钱美人嬉闹,他见煜珣进来也没理,继续就着美人的手啃苹果。而焓琦则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眼中却潜藏着冷冽的杀气。煜珣心中暗道:「果然还是来告状了啊。呵呵,是祸躲不过,随机应变吧。」
煜珣走到软榻近前,下跪施礼,装傻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寿无疆。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有何吩咐?”
“没事情就不能叫你过来了?好歹你也是太子,没事多走动走动,这宫里又没有人能拦你。”
“父皇教训的是。”
煜珣乖顺的答着,偷眼瞄了一下皇帝,却见皇帝正一脸兴味的盯着他,心里一凛,忙把头低的更往下了。
“煜珣,你过来。”
煜珣向前跪爬了两步,来到软榻旁,皇帝俯身,扳起了他的脸,“怎么,病了?”
“谢父皇关心,只是受了些风寒,没事的。”看着皇帝直勾勾的眼睛死盯着自己,煜珣不禁害怕得颤抖起来。
皇帝松了手,把他拉起,“病了就赶紧吃药,别拖着。”钱美人剥了葡萄轻轻送进了他嘴里,他立时眉开眼笑,冲着美人的脸就亲了下去。一旁的宫人早就见怪不怪了,焓琦似乎也习以为常,但煜珣可没怎么见过,一张本来因为发烧而红热的脸,现在已经开始冒烟了。
皇帝抬眼看了下煜珣,呵呵的笑了,“煜珣,朕今天听你四哥说了一个有趣的事情,关于你的,你要不要给父王解释解释啊?”
煜珣咽了口口水,颤微微的小声问道:“我能,能问下,父皇听说的是哪件事情吗?”
“啊,就是你早上做春梦的事情。”
煜珣一阵头晕,连脖子都红了……
“呵呵,别羞别羞,这有什么的。来,过来。”说着皇帝歪了歪身子,一把拉过煜珣,把他按坐在软榻上。煜珣受宠若惊,忙要起身,无奈皇帝的力道是他违抗不得的。
“父皇,使……使不得。儿臣怎能和父皇同坐?”
“你是朕的儿子,还是太子,有什么不可以。来来,给父皇讲讲,你梦见的是哪个美人?那个贺嘉的小妮子,还是皇后送给你的那个侍女兰馨?”
煜珣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他用眼角微瞥了一下焓琦,见他眼底也是错愕的一团黑线,惊怒却不敢言语。随即猜到皇帝另有打算,便装出怯懦的表情,软软的说道:“都不是,是,是吴道青画上的一个女子,儿臣也不知是谁。”
“吴道青画上的?这可不好办,吴道青都死了几百年了啊。”皇帝微微皱眉,突然一拍煜珣,惊得煜珣差点没背过气去。“煜珣,今天是你二十岁成人礼的日子吧?礼部有什么安排吗?”
“回父皇,这个儿臣还没去询问。”
“这样吧,李贵,你传朕旨意,太子成人礼选妃。”
“啊?父皇?不,不好吧?一般不是去太庙祈福,再次加冠吗?”
“怎么,朕这么安排你不满意?韩卿是跟朕说去太庙,但是太庙太远了。你几个哥哥成人礼朕不是也没管嘛。再说,过几天就是选秀的日子了,你跟父皇一起去,挑个自己喜欢,当做父皇给你的补偿好喽。”
“可是父皇,几位哥哥都还没纳妃,儿臣,儿臣怎能越之?您能想着儿臣,儿臣就已经是受宠若惊了,真的。”煜珣一脸认真的说着,心里却早就暗下决心:「绝对不能要,枕边一旦有了人,还能瞒住什么!」
“父皇,儿臣只想能时常出宫玩玩,听三哥、四哥们经常讲宫外的事情,儿臣也好想去看看。至于选妃的事情,儿臣觉得好像有些早。再说,这次选秀是礼部特意为父王准备的,全是精挑细选的美人,儿臣怎能放肆。”说着,煜珣水润的大眼睛含羞的垂下,长长的睫羽掩住了眼中的真实。
一瞬,皇帝有些呆了,他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银发女子,那个曾经为他抚平伤痛,在他心底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然而仇恨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让她完全沦陷在了权力的漩涡之中。纵使他事事依她,她却仍狠心对他百般利用,最终他不得不杀了她,那个为了权利不顾一切的美丽忧伤的女人。然后他心里有一个地方就空了,一旦碰触却是痛得不能呼吸,甚至到最后竟滋生出一阵阵的厌恶,以至于他每次看到那个长的和她极为相像的孩子时,都忍不住想掐死这个无辜的孩子。一瞬间,他抚着煜珣的脸,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你娘不能像你一样乖巧老实呢?朕明明那么爱她,那么宠她,她怎么就不知足呢?”
第一次,煜珣从皇帝的口中听到关于自己母后的事情,第一次,皇帝的手温暖的拂过他的脸,第一次,煜珣在皇帝面前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对于自己的母后,煜珣只有太多不为人知的思念:别人说她利欲熏心,但煜珣知道她对权力的痴迷只因为她最重要的东西被别人毁了;别人说她以色侍君,但煜珣知道她美貌的容颜下深深掩藏的哀伤是那么令人绝望。母亲临死前哭着对他说对不起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年幼的心,那一刻,他恨死了这座禁锢了自己母亲的城,恨死了眼前这个男人。然而时间沉淀了一切,也淡化了仇恨,现在的他已经不计较谁对谁错了,在这个冰冷凉薄的家中,有太多的对与错是根本无法划清的。现在的他很容易满足,一点点的关心都可以让他很开心,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被自己称为家的地方中找到自己存在的证明。他低下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他怕,怕这短暂的温柔会突然消失,更怕父亲会突然翻脸将他问罪,怕自己逃不过今天。
皇帝收起难看的表情,说道:“那算了吧,以后让炊筱、焓琦经常带你去外面玩玩也是好的。就是别玩野了,知道吗?”
煜珣点头称是。
焓琦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不敢冒然询问,但见皇帝迟迟不提有人夜闯禁宫之事,心下不禁有些着急,眉宇间也显现了出来。皇帝看了他一眼,对煜珣笑道:“煜珣啊,朕听焓琦说昨晚有一个贼溜到你那边去了?可曾派人查过?”
煜珣心惊,暗道躲不过去了,便说:“回父皇,四哥和儿臣都已经仔细查过了。虽然血迹一路延至宫墙,但是宫内却没有找到人。儿臣也很是担心。”
“嗯,这样啊。那让葛笏生从禁军调些人过去,防着点,有备无患。”
煜珣一愣,忙道:“谢父皇。”随即跪下谢恩。
皇帝的这个决定对于煜珣来说简直是个惊喜。葛笏生,禁军左旗将军,同时也是他在七年前从陆贵妃手里救下来的人。那年他偶然间从陆贵妃的寝宫门口路过,见几个侍卫正在责打一个下等侍从,便上前制止,得知是那个侍从打碎了陆贵妃的一盆芍药,于是他便用自己母后留下的一株牡丹换了那个侍从的命。那个侍从便是葛笏生。葛笏生离开皇宫后由炊筱安排进入禁军,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已经升至左旗将军之职,可算是他和炊筱的心腹了。煜珣现在只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他也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便直接谢恩了。
然而站在一旁一直不敢多言的焓琦,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将葛笏生的人调入储宫,这不是无形中为煜珣添了翼,长了势力吗?该死的煜珣,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走狗屎运,老天也太罩着他了吧!」
皇帝冲煜珣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自己去准备吧。成人礼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朕还有别的事情,就不管了。”他停了一下,看了眼面有郁色的焓琦,轻叹一声,道:“焓琦,别老是为难你弟弟,做哥哥的,要懂得礼让,知道吗?”
“儿臣,儿臣知道了。”焓琦现在心里窝火的快憋闷死了,早些时候,明明已经将煜珣私藏嫌犯的事情说得铁板钉钉一样,就等皇帝好好治他的罪了,怎么最后却成自己欺负弟弟了?他表面不敢声张,恭敬称是,心里却骂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