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满是丰华布下的禁制,他耗尽体内的灵气,撞得头破血流,却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山洞漆黑,四壁清冷。原是平日看惯的光景,此时看来却令他心寒。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直至桑田变迁。
身体一天天变得虚弱,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伏下身体,将头搁在爪子上,疲惫的睡了过去。
一梦千年。
******
寒玉凝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他的动作也停下来了。宁璃带着几分迷蒙的抬头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下。
寒玉凝怒不可遏,带着怒气的声音一字一字,低沉得可怕——
“丰华是谁?”
宁璃怔住,心猛地一沉,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他别过头,无言以对。
寒玉凝的神情一瞬间变得狰狞无比,这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是拥有筑基期修为的修士,他就像一个凡尘俗人一样,扑上去一把勒住了宁璃的脖子,带着愤怒与悲伤的嘶吼声响遍室内——
“你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个的!!”
宁璃并没有反抗,只是在他的压制下艰难的回答:“我说的都是……真的……”
寒玉凝通红着眼眶,说:“不!你是骗我的!你也跟其他人一样,只是利用我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
他的神情仿佛伤心到极致,双眼通红,宛如困兽,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庞完全扭曲了起来。
丹田处灵气四处乱撞,那一头黑发从发尾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化作了白发,寒玉凝口一张,一口鲜血喷在宁璃胸口。
宁璃神色大变,说:“玉凝,你快冷静下来!”他怕寒玉凝一念之差,坠入魔道。
寒玉凝掐在宁璃脖子上的双手渐渐失了力气,慢慢滑落。他站起身,从那张满是鲜血的口唇中流泻出一连串的笑声。
“我杀不了你,我杀不了你……你很得意吧,你是不是早已笃定这一点,将我耍得团团转,看我像个傻瓜一样……”
寒玉凝一边笑着,一边摇头,他一步步后退,眼中满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宁璃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他焦急的想要拉住寒玉凝。
寒玉凝冷冷一笑,一阵狂风吹过,他在眨眼间消失了身影。
房间里只余下宁璃一人,许久,轻似耳语的声音才喃昵着响起:“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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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凝离开之后,却并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从前他也是一个人,他从未像如今这样迷茫过。脑海中还回荡着片刻前宁璃低沉的带着喘息的喃语——丰华……丰华!
他深情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不!他看的并不是他!不是他寒玉凝,而是丰华!
——宁璃说过爱他,永远也不会离开他身边,原来也不过是谎言,他爱的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他的誓言也是为别人而发的。
丰华!
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他这张脸么?寒玉凝回想起在寒家第一次见到宁璃,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就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丰华的影子?
宁璃看着他的时候,想到的是不是也是这个人的样子?!
他整个人都被无尽的嫉妒之心占据了。
灵气在丹田内疯狂的四处游走,一口浊气直冲胸口,寒玉凝已经不想理会了,会不会走火入魔,被心魔吞噬?会不会再也不能为母亲报仇,重新做回自己?他已经统统不想知道了。
他不知道在荒郊野外游荡了多久,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颓然的跌倒在地上,只想就这样沉睡下去,永远的睡下去。
这一觉十分漫长,寒玉凝觉得自己仿佛跌入另一个深沉的噩梦之中,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
思绪仿佛是在无尽的空间延伸着,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寒玉凝感觉自己轻飘飘游荡在空中,眼前掠过数不清的景色,春夏秋冬,严寒酷署……直至沧海桑田,风云变色……上万年的光阴在他眼前飞逝而过。
这场景似曾相识……
然后……
有一道苍老的声音模糊的在他耳边响起:“这是……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即使在昏睡中,寒玉凝依旧皱紧了眉头。
他的心里只余下了一个名字。
“丰华……”
第八章:求不得(2)
再次睁眼的时候,寒玉凝发觉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他挣扎着坐起身,听到耳边一道苍老的声音说:“你醒了?”这声音他听过,寒玉凝心想,仿佛是在他神游梦中的时候,那声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寒玉凝转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床边的椅上,和蔼的看着他。老者是结丹期修士,寒玉凝问:“这是哪里……前辈是谁?”
“前辈不敢当,道友称我青云便好。”老者回答:“这里是至宝宗。是忘机道友的弟子发现你,将你带回来的……”
寒玉凝吃了一惊,然而更令人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一个女子闪身进来,她人未至声先到,清脆的声音直问:“青云长老,他醒了么?”寒玉凝好奇的抬头去看,那女子正好出现在门口,寒玉凝失声说道:“十妹!”
寒玉琪身穿至宝宗弟子的服装,她已有筑基中期的修为了,容貌看起来也有了几分变化,比从前愈加成熟清雅了。
寒玉琪见寒玉凝已起身,忍不住欣喜的走到他面前,说:“七哥,你醒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在至宝宗?”寒玉凝忍不住问道:“还有,十妹,你何时筑的基?”
寒玉琪的笑容不见了。她在床边坐下,伸手握住寒玉凝的手,仿佛带着一丝安慰的意味,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看着寒玉凝,慢慢说:“七哥……自我们分开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
“那日你离开之后,我四处寻不到你,无奈只得孤身去了至宝宗……”寒玉琪幽幽说道。寒玉凝想问她为何是孤身一人……那个人呢?但他张了张口,却仍旧没说出口。他已不想再回忆起有关那个人的事情。
“……我后来做了至宝宗的内门弟子,六年后成功筑基,开始跟着师父——他是至宝宗的结丹长老,道号忘机——四处游历。”
“前阵子我却意外在一处秘境里发现了七哥,当时你昏迷着,怎么也叫不醒,我只好带你回到这里。”
寒玉凝默默听着。
寒玉琪迟疑片刻,说:“七哥,你的头发……是怎么一回事?”
寒玉凝侧过头,那一头长发白得刺目。他抿紧唇,没有回答。
寒玉琪便像从前一样,不多说,亦不多问。她又说:“七哥,想不到十五年不见,你已经结丹了。”
结丹?!寒玉凝探查自己的修为,这才发觉自身丹田内果真多了一颗金丹。可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那时梦中所见,同样是晋阶时的幻象么?
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走火入魔的。
所以青云长老之前才会说‘前辈不敢当’么?因为在修真界,比起年纪,修为更加被看中,修为高,有实力,就有辈分。
寒玉琪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看着寒玉凝,说:“七哥,你的道号是丰华么?我听青云长老说的,我今后要叫你丰华长老了。”
丰华。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寒玉凝心中一冷,下意识就想反驳,不知为何他却忍住了。他最终还是默认了这个名号。
******
寒玉凝留在了至宝宗,完全清醒之后也没有离开。反倒是寒玉琪,得知寒玉凝平安醒来,她就离开再次继续未完的游历。修真界是个讲究机缘的地方,寒玉琪相信,只要有缘,他们就还能再见,修士的一辈子很长,而血缘是斩不断的。
至宝宗很满意多了一位结丹修士加入,寒玉凝摇身一变成了丰华长老,有了自己独立的洞府。他的修为已有资格收徒,他便挑选了几个至宝宗的筑基弟子在自己门下。
日子又悄无声息往前划走一大段。
后来有一次,有筑基期修士成功结成金丹,至宝宗便趁此机会庆祝了一番。寒玉凝第一次见到了其余的结丹修士,甚至还有一位出关的元婴修士坐镇。忘机道君却并没有出席。
跟他同席的结丹修士同样十分年轻,道号长渊,听说还不到六十岁,长着一双桃花眼,总是笑眯眯的。他见寒玉凝虽然一头银发,面容却还很年轻,忍不住问道:“敢问道友岁数多少?”
寒玉凝想了想,回答:“三十二。”他总记不得自己一觉睡去十五年。
长渊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缓过神来,说:“你绝对是世上结丹最早的修士。”
寒玉凝笑了笑,并不十分在意。
长渊继续道:“忘机不肯说他的年纪,但我听说他年纪也很轻,他看起来也是,不过他不喜欢出席这种场合,因此今天没有来。”
寒玉凝笑了笑,却提起另一个话题:“至宝宗一共有几位元婴修士?”
话题转换得太快,长渊颇有些措手不及,他以为寒玉凝会对救自己回来的忘机感兴趣,因而才提起有关他的事,没料到寒玉凝并不想听这些。
听说寒玉凝伤好后也并没有去忘机的洞府拜访过。忘机性子淡,自然不在意这些,可长渊总觉得这其间还有其他什么缘故。
是他的错觉么?
第九章:求不得(3)
寒玉凝再见到青云长老,是在大半年之后。
他已经习惯在至宝宗的日子,人人皆称他丰华长老,亦或是丰华,这里没人知道他从前的姓名,他自己也已经快忘记了。偶尔回想起从前,仿佛一场梦。
除非关乎大事,宗门几乎不会干涉结丹长老的任何作为,许多结丹长老一闭关便是数十年。寒玉凝自己晋阶太快,唯恐根基不稳,自然不会再闭关。然而因为某种缘故,他却也没离开至宝宗外出游历。
他闲暇时候喜欢到自己管辖的山顶吹风,对面不远不近的距离便是白亭峰,忘机道君的洞府所在处。寒玉凝每每远远望见那处,心中便仿佛被一股亘古久远的风温煦的拂过,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青云长老的传音符送到的时候,寒玉凝也是正站在山顶,听了传音符的消息,他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
里面只有一句话——
“忘机道君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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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至宝宗的结丹修士那日都收到了青云长老的传音符,并非只有寒玉凝一人。结丹修士在外受了伤,这次至宝宗也难得的沸腾了一把。
他那日不知为何异常的忙碌,忙着教导弟子,忙着替寒玉琪筹备冲击结丹的丹药。有同为结丹期的长老前来喊他:“丰华,我要去看忘机道友,一起去不?”
这人正是长渊,大半年前跟寒玉凝同席的那位修士,或许是寒玉凝同样年轻就结丹的年纪,令长渊生了几分亲切之心,他时常来找寒玉凝叙话,两人交情倒十分好。
这一日长渊仍旧前来,询问寒玉凝是否一同前往忘机道君的洞府。
寒玉凝却说:“我稍后再去。”
他后来并没有去。其实并非有那样多的事情要忙,寒玉凝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愿意去,仿佛在无意中抗拒着什么。
后来长渊找到他,说了忘机受伤的缘故。“听说是被渺落峰的仙气伤到。”长渊皱着眉头,神情也是半信半疑。
寒玉凝反问:“渺落峰?”他连忘机何时离开的至宝宗都不知道。想到这里寒玉凝脸色难免有些难看。
长渊却没有注意到,他继续说:“你不知道么?世上都谣传渺落峰是仙山,它周围环绕的雾气是仙气,听说从前有元婴修士想要踏足,都被隔绝在了外头,修真界能比得过元婴修士的,除了天上的,还有什么?”
“不过……”长渊顿了顿,又说:“说是仙气,谁也不知道真假,毕竟修真界至今还没有修士飞升成功过。”
忘机去渺落峰做什么呢?寒玉凝想这么问,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忘机道君的伤一直不见好,整个至宝宗都在议论纷纷,问着这位前辈受伤的缘故,问着他的伤势情况。寒玉凝禁止自家山门的弟子谈论这些,他自己反倒愈发烦躁起来,什么也做不好,也没心思修炼。
后来有一天入夜,他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无奈走到山顶散心,皎洁的月光温柔的照射在他身上,四周很安静,寒玉凝静静看着对面,在那山的某处,忘机就住在那里。
他心绪微动,待到醒神,人已经站在了忘机的洞府前。
寒玉凝慢慢往里走,洞府的禁制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在渝州寒家,某一次出去试炼,也是那样一个洞府,他慢慢走去,触动了禁制,也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他后来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寒玉凝闭上眼,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他已经走到了洞府的尽头。在那里有一个人安静的躺着,眼睛紧闭,面容苍白。隔着一段距离寒玉凝都能感觉到忘机体内紊乱的灵气。
灵气四窜,忘机仿佛觉得痛苦,皱起了眉头。
寒玉凝没有再上前,他只是站着,安静的看着。
长久以来烦躁的思绪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安抚,平静了下来。寒玉凝恨自己如此容易被左右,却不愿转身离开。
忘机的痛苦越来越深,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布满细汗,终于在某一刻,他仿佛梦靥初醒,猛的睁开了眼睛,不住喘气。
他将头侧向一边,感觉到那里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然而那里却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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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机道君受的伤总也不见好,不严重,却无法痊愈。时日渐长,议论的人渐渐少了,寒玉凝却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或许他自己都没发觉,他总在闲暇时刻想起这件事。
他将几个徒弟叫到身边,说:“为师要外出一段时间。”
几个徒弟面面相觑,因他们听说寒玉凝自来到至宝宗,勤于修行,几乎从未外出游历过。
寒玉凝却不顾他们惊异的表情,他将手下的事情都交到大弟子手上,又叮嘱了一些修行上的事宜,留给他们许多丹药,有弟子迟疑着问:“师父,你要去很久么?”
寒玉凝说:“归期不定。”
他已经将必需的东西收进干坤袋,交代完事情,马上就要离开。长渊却在此时来访。长渊看见寒玉凝的装扮,惊讶的说:“丰华,你要外出?”
寒玉凝点头。
长渊说:“莫非,是为了去寻春见草?听说这种上品灵草,能治愈一切重创,甚至起死回生。你是为了忘机道友……”
寒玉凝沉下脸来,矢口否认:“你想多了。”
长渊耸耸肩,表示不解:“我不懂你为何从不承认,在我看来,你分明很在意忘机的事。”
寒玉凝不欲再谈论这件事,他错身要离开,长渊连忙跟在他身边,说:“等等丰华,我跟你一同去,就当做是历练。”
寒玉凝没有拒绝,长渊权当他是默认,他们便一起离开了至宝宗。
第十章:求不得(4)
世上仅有的十来个元婴修士大多在闭关修炼,因此结丹修士算得上是这片土地上修为最高的修士——尤其在外出游历的修士中。寒玉凝跟长渊无意隐瞒自身修为,因而一路走来许多修士都对他们表现出了尊崇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