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从天而降的话，不禁抬头看了看天。惨白色的硕大幕布遮天蔽日，让人看不清楚究竟是晴还是阴。“你说我不是一直住在这里，而你却住在这里有五十年了？”
“应该有五十年了吧？呵呵，本王记不清了，本王只是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带本王回去的人而已。”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你当然看不见本王，本王在你这个梦的外面。”
“你说这里是梦？”
“对啊，你的梦。虽然没有岳天瑞那孩子的梦有趣，却让人难得的安心，很舒服，本王喜欢。”
“岳……天……瑞？”他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但若深想，却又想不起来，似乎这个名字之后的故事被一层薄纱盖住了，想要揭开，却又有些力不从心。
“大概是三十年前吧，那孩子也来了这里。本王原想帮他逃出去，但可惜啊，他那时候太小，有没有什么准备，最后还是没能躲过那群老虔婆的毒手。”
“逃出去？”他突然觉得脑袋有些疼，顿顿的，好像有东西在里面不停的翻搅，“不……不行！不能逃！”
“欸？你不想逃回去吗？在这里会死的，而且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不不！不能逃！”他突然大吼一声，扶着身边一棵参天古树疯狂的喘气，几乎要把所有的空气都灌进胸腔才算满意。那个声音诡异的停止了，他靠着树缓缓坐了下来，望着平静的湖水，苍老的瞳孔中没有任何焦点，有的只是浑浊不堪的泪。“哎，我只是觉得，还有事情没做完，所以，不能逃。对了，你刚才说知道我是谁，那……，告诉我吧？”
很久，久到他开始怀疑那个声音也不过是自己遐想出的东西时，声音不负所望的再次响起，“你，不是宏国送进曦国的质子，就是月国送来的。”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霎那间震碎了惨白的苍穹，周遭的一切好像年久失修的宫墙，一块块的被硬生生剥落，连脚下的土地都开始大片大片的消失，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他猛然回头，发现自己的小屋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蜘蛛。而他，却在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中看到了少许温柔……莫名的安心让他情不自禁的快步跑了过去，似乎那里便是这个诡异世界中唯一的安全之地。迈开的脚步被突然冒出来的滑腻绳索绊住，只这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连那只蜘蛛也没了踪影，四周一片漆黑……
他稳了稳心神，茫然的望着前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蜘蛛似乎并没走。这么想着，眼睛也就跟着下意识的搜索起来。
突然，消失的蜘蛛再次出现，在它身下则是一张闪着微弱光亮的紫色蛛网，似是召唤，又像是邀请，他不由自主的扯动着蹒跚的脚步，慢慢靠了过去。好不容易走到近前，手腕突然一紧，他就被一段儿柔软的蛛丝牵住，拉进了另一片昏暗之中。
恍惚之间，他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只不过这一次，窗外没有了宁静的风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比墨色更让人心惊的暗黑。
“看来有人一直在帮你，怪不得你的梦可以这么平静。”
清脆爽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羡慕的味道，竟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你说的那些事情我好像之前梦到过，但是记不清了。能再跟我说说吗？或者，为什么你的声音会在我的梦里？我到底是谁？你又是谁？”
“问题太多，本王简单说吧。三十年前月国的岳天瑞来过，如果本王没猜错，你应该是宏国来的。所以，应该叫本王一声皇爷爷。”
“哦？是吗？”他摸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不禁失笑，“那你的岁数可够大的了。”
“我岁数是很大了，但你很年轻。”
他有些不信的皱了皱眉，“怎么讲？”
“你看到的样子也不过是自己想出的幻影罢了，事实上，你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来曦国做质子的，没有超过三十岁的。”
他一笑，并不在意，“你是宏国的质子？”
“嗯，不过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啊！你别怕，我虽然是鬼，但不会伤害你的，毕竟，你是我孙儿嘛。”
“鬼？”不知为何，他的心竟然有些疼。
“本王当年察觉到曦国的意图时，已经晚了，所以，临走前，本王偷偷的留了一封信给好友，希望他能帮本王解除曦国对大宏的禁锢，但是没想到，你还是被送来了。”
声音虽然依旧清脆爽朗，但他却听得出，这个素未谋面的爷爷话语中无尽的怜惜和难忍的愤怒。“皇爷爷，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总觉得会有人来救我的。”
“是吗？如果真是那样，你一定要记得带本王回国啊。”
“你的意思是带你的尸骨回去吗？在那里能找到？我会记得这件事情的。”
“尸骨？嗬嗬……”
房间里突然静悄悄的，再没了半点声响。他有些难过，却想不出自己为何要难过。也许是一个人太寂寞了吧，这时候，要是有个人在旁边陪着自己就好了，即使不用说话，只是简单的靠在一起，那也是难得的幸福啊。或许，他们还应该养一只猫，黑色的毛，绿色的眼，撒娇的时候喜欢蹭自己的手，饿了渴了喜欢黏着那个人不放……
蓦然回神，他发现自己对那些场景竟然十分熟悉，仿佛前一刻还和那个人肩并肩的坐在一起，只是那个人，模糊的像是一层晨雾。
“那个，孙儿啊，本王的尸骨在你脚下大概一丈深的地方，是一块红色的石头，被他们放在了冰台上，你要是能走，记得带上本王。”
清脆爽朗的声音带着一丝幽幽的叹息再次出现，将他混乱的思绪带了回来。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的。”
“哎，其实，只要你一直不被他们吓到，应该就不会有事情。他们要的是一个绝望而死的灵魂，只要你求生的念头没有被掐灭，他们就不会轻易杀你。”
他想了想，摇头道：“我想，我没什么害怕的东西，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有些让我不舒服吧。”
“哈哈，是吗？怪不得你说自己胆子很大。不过，你的梦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哦，你说不舒服？哪里？怎么了？说出来本王帮你想想办法。你跟岳天瑞那小屁孩不一样，你是本王的孙儿，本王定会全力保你。”
“嗯，谢谢。”他沉思了很久，才慢慢道：“心不大舒服，可能是少了一个人的原因吧……”
“呵，有意思。听你这话，有点像思春？”
他被说的脸一红，皱眉怒道：“皇爷爷不要胡乱打趣我了！”
“好好好，本王不乱说了。说正经的，你是不是已经娶妃了？”
“娶进宫的妃子不算！本王这一生，只要他一人！”他突然愣了一下，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清厉声音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摸摸花白的胡子，却发现摸到的竟是自己微有胡茬儿的下巴。
“你！你究竟是谁？！”
他听着那位皇爷爷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激动，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你不是说我是你孙儿吗？怎么了？我现在的样子，很奇怪？”说着，他走到镜子前看到了一张苍白的面容。
“不……，不是奇怪，只是，有些眼熟。”声音微微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半晌才道：“你……和我的朋友很像。”
第一百九十二章：开诚布公
在看到镜子里的那张脸时，一切幻梦，砰然碎裂！水红色的唇角突然弯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那本来清澈如水的眸子霎那间深不见底。
“你的朋友是丹阳蔡家的人？”他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你……怎么知道？”
“呵呵，猜的。”他不慌不忙的说着，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说实话，本王真的很感谢你的出现，不然，下一步的棋就不好走了呢。话说，你在来这里之前，有过封号吗？一直用‘你’来称呼，似乎有些失礼啊。”
“你可以继续称呼本王‘皇爷爷’，本王很乐意听。”
“那么敢问皇爷爷，您究竟是哪位王爷啊？”
那个清脆爽朗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小小的房间恢复了让人恐慌的静寂，但这却让他上扬的嘴角更加张扬，似乎这世间没有任何可以东西可以吓到他，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脱离他的掌控。
“你在担心我是曦国人派来的？”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继而道：“既然明白本王的顾虑，就说一些曦国人不知道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吧。”
“这是命令吗？”
“不算，你可以选择不说，本王并不强求。”
“嗯，你比岳天瑞那小屁孩强多了。好吧，让本王想想。”声音停了一阵，又道：“你既然知道丹阳蔡家，就应该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吧？这个，曦国人应该不知道。”
“真实身份？本王还真没听母后提起过。顺便说一句，丹阳蔡家是母后的娘家。”
“什么！”声音突然拔高，竟有些颤抖，“谁将蔡家拉进朝廷的？！父皇曾经严令，蔡家必须隐于江湖，谁这么大胆子！”
“蔡太后，丹阳蔡家一表千里的亲戚，蔡明德元帅的女儿。”
“蔡明德！原来是他们……”声音渐渐若了下去，却依旧在能听清的范围内。
他忽而睁开了眼睛，悠然的望着房顶，道：“不打算给本王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哎，没什么好讲的，你应该也知道个七七八八。蔡明德功高震主，所以，父皇抽调他手里最强的暗部，组成了丹阳蔡家。置于江湖，明着做些情报上的事情，暗中为皇族培养一些特殊人才。”
“嗯，的确如此。本王信你。”
“呵呵，那是不是再叫一声爷爷啊？”声音带着一丝轻快的喜悦，悠悠响起。
卸下心防的他不禁一笑，忙点头道：“皇爷爷好，我是啸胤帝的五儿子，煜珣。”
“哈，果然是啸胤称帝了啊。嗯，本王封号为闵，你该知道了吧。”
“原来是闵王爷爷啊。”煜珣心思一转，问道：“对了，为什么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啊？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闵王沉默了很久，才道：“本王也不清楚。其实，本王所炼制的晶石并不成功，所以才能游离这么远跟你搭话。至于原因嘛，可能是祖先庇佑吧。”他顿了一下，又道：“这里是炼制晶石第一步的场所，是个容易让人做梦的地方，通常是很恐怖，让人崩溃的那种噩梦。不过，你的梦不错，没什么可怕的嘛。尤其是那只蜘蛛，长得还挺可爱的。是朋友送的，还是你老婆送的？”
煜珣脸一红，没有否认，“是皇后送的，他很快就会来接我了。”
“嗯，不错，看样子还是能人。不过小子，你冒然称呼自己老婆为皇后，有些逾越了吧？啸胤应该还没退位吧？即使退位了，皇帝也不是你吧？”
“嘿嘿，皇帝是我。”
闵王吃惊道：“欸？什么意思？”
“父皇已经退位。现在宏月两国正集结兵将与曦国对峙。”
“那，国内无主，岂不是乱套了？”
“不会，有我哥在呢。这次我来，是打算彻底斩断曦国对大宏的桎梏，如果我计算不差的话，赶来接的人应该快到了。对了皇爷爷，你知道月国的晶石在何处吗？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把你们都带走。”
“也在这里，但是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动静，似乎只是块石头。呵呵，也许，本王真的是个失败的作品吧。”
“还好有祖先庇佑，让我遇见皇爷爷，这样，我下一步的计划就容易多了。你会帮我吧？”
“当然了，说吧，让本王做什么？”
“你先给我讲讲炼制晶石后面的步骤吧。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我得等他来接我。”
闵王朗声大笑，道：“这还不好办，有本王指导，肯定能瞒过他们。”
太阳一点点挪动着身子，直到只剩下地平线上的半张脸时，才忽而记起了被他遗忘在喧嚣中的人们。
贝耀飞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看着人来人往的大道，追悔不已。他不该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浪费那么多时间，更不该把煜珣一个人扔在皇宫。看着无功而返的黑猫，他再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这里明明是他最熟悉的土地，可他却觉得陌生得仿佛从未来过；自己明明身怀绝技令所有巫族都望而生畏，却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懊恼的站在天柱山脚下，他突然想大吼一声，试试那个人会不会回应自己。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了一会儿，他便循着又一条小路再次踏入了密林之中。
刚走没几步，黑猫突然跳下了他的肩膀，低吼着冲一棵大树呲出了尖牙。贝耀飞一愣，凝神细听，才发现树后有人。他想也没想，伸手拔剑，跃到了树后。树后之人武功不弱，抬剑挡住了刺过来的利刃。贝耀飞抽剑回身一脚，那人一跃而起，跳到了树上。贝耀飞刚要飞身上树，却听那人急道：“兄弟是否要救宏王？我可以带路！”
贝耀飞一愣，这才细细打量来人。来人约么三十出头的年纪，个头不高，却有一身精壮的肌肉，黑黑的一张方脸上，目光如炬。
那人也不避讳，乐呵呵的任由他看，“兄弟，我要是没认错，你应该是陛下的人，叫贝耀飞，对不？”
贝耀飞擎着剑，并不答言。那人见他不说话，轻轻一跃，飘落于地，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递给他看，“我是丹阳蔡家安插在曦国的人。这是蔡家家徽。”
贝耀飞看着玉佩上复杂的图案，郁闷的皱起了眉。虽然已经派人去找孟霆允核实消息，但毕竟路途遥远，至今没有确切回音。而那个蔡家家徽，他更是没有见过，又要如何分辨？
那人轻叹一声，收起了玉佩，“双姐已经联系过我们了，只是没想到曦国这群混蛋动作这么快。我知道你们对我们有所怀疑，但事实上早在五十年前，我父亲那一辈人就混进来了。可三十年前那场战火中我们损失惨重。等恢复过来时，却发现已经跟国内联系不上了。哎，不说这个了。兄弟，我叫金继忠，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老金。”
贝耀飞盯着他一片坦诚的双目，将信将疑的收起了剑，“既然五十年前就渗透进来，为何会在三十年前突然中断了联系？”
“说来话长，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陛下那边虽然不急，但早点赶过去可以以防万一。”
“不急？为何不急？”一提到煜珣，贝耀飞眼都红了，抓着金继忠不松手，“你把事情说清楚，珣他现在怎么样了？！”
金继忠安抚性的拍拍他肩膀，道：“法事需要在子时进行，所以我们还有时间。现在已经进去一拨人了，我负责在这附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