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影响帝梵代尔王权督座的平衡性以及公正性,《帝梵代尔王权戒律法》督座条例提出,禁止王权督座之间存在除血契外的其他关联性关系,包括亲属、恋人以及立场绝对对立者和相同者。——而你和【王之侍】迪奥洛特之间存在紧密的恋人关系,这构成你的第二条罪名。”
法欧纳说完看向罗恩纳德。“对于你的罪名你有异议吗?”
罗恩纳德轻轻摇头。“不,没有。”
法欧纳淡淡移开眼睛。“现在你可以给你自己辩护了。”
因为低着头众人并没有办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是在那过于深沉的背景之中,他半路的脸孔让人觉得格外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尽数碎裂开来一般。
然后他们听到他略带嘶哑的,却依然清晰的、一字一顿的声音慢慢说道:
“我,不会为自己——做任何辩护。”
90.第二十七夜:冬绝偎依之指(下)
“我,不会为自己——做任何辩护。”
罗恩纳德的声音轻柔却肯定。
法欧纳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样,表情并没有任何意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舒展,丝绵的白色手套如同水流般丝滑的纹路在并不算明亮的大厅里些微反射淡光,那并不是很亮眼的色彩,甚至可以算得上阴冷,或许是因埋在那些织料当中的是暗色的银线的原因。
银色,帝梵代尔王权督座的颜色。
迪奥洛特的视线不由得落在法欧纳身后的墙壁上,那大大的占据了几乎全部墙壁的浮雕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光亮,令他不自然的联想到某些尖锐的东西刺入身体时近距离看到的进入眼睛的折光,直接,而强硬。
“你还有一些自由发言的时间。”法欧纳低声道。
下方半跪的青年沉默了片刻,缓缓出声。“我不会为帝梵代尔所施加于我的罪名而辩护,但是我也不会认为那就是我的罪。我所做的一切每一件事我都牢记在心,我所判断的每一条道路我都不觉得有所悔恨,但是我亏欠于帝梵代尔亏欠于我的职责亏欠于我想要用心爱护之人是我不可否定的过错,今日我可以及接受审判接受惩戒,但是,这结果是我的错误所带来的后果,我自始至终不认为那些过错足以成为我的罪孽。我不怕背负枷锁,但是我不能背负它。”
“真是猖狂的言论。”法欧纳轻哼一声,不过神情看起来却略带满意的模样。“罗恩纳德,你有信心证明你即便是在犯下这种错误之时也依然可以承担帝梵代尔【王之侍】的责任吗,即便是与迪奥洛特拥有紧密的恋人关系也依然可以坚持自己的职责丝毫不偏颇吗?”
“我有信心。”罗恩纳德低声回应道,他半跪的姿态身体的线条依然笔直挺拔,低垂的头部颈项的弧度与后背拉成一条流畅的弧线,紧绷如同被箭手拉满的弦。“但是,无法否定,作为伴侣,我不能放任对方独自面对困难。如果真的是那种情况,请原谅我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不负责任的选择。但在此之前我不会回避我的任何责任,哪怕是需要我引剑相向。——如果这样的说法无法被肯定,我很遗憾。”
法欧纳听完他的话侧头看向锡尔。
“这也是你教出来的吗。”
五指轻抚手杖上的金色嵌环,锡尔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忠诚是我莱斯族的光荣传统。忠于君座,忠于氏族,忠于伴侣,这是印在血统中的,又有什么值得特别教导的呢。”
对于他透出洋洋自得意味的表情法欧纳冷淡略过,抬高视线看向站在外面的迪奥洛特。
“你需要说些什么吗?”
迪奥洛特沉默几秒低下头笑了,“不,大人。”他轻声道。“我始终以我的伴侣为荣,如果这是他的选择——还有帝梵代尔的决定,我们都会无条件的服从。”
在过于漫长的生命里,如果没有丝毫的波澜掀起,那么很快也就会感到困倦。哪怕明知是巨大的错误,如果自己做来没有任何遗憾,那么又何必在意别人的评价。
同样的,如果这是我们要为此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以丧失了更久远的美好而获得堪称璀璨的当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微笑的事情。
为此,而对于之前能够相识结合的事实感到了万分的庆幸。
迪奥洛特默默地看着罗恩纳德的背影。他们彼此之间相互扶持走到现在几近数千年,血族看来还太短,人类看来却已很长。
他本该就那样荒芜下来的生命,也为此而持续的鲜活了很久。
真的很久了。
眼睫垂合遮盖瞳孔流转的色彩,迪奥洛特收紧衣袖中的双手,轻而长的呼出一口气。
“——请您宣判。”
法欧纳微微侧眸,看到蒙德巴特沉默的表情中流露出的一丝赞赏。不仅仅是他,锡尔和翡的表情也有着说不上来的温和。这让他联想到过去关于梵卓的这个孩子的一切传言,心中微微泛起复杂的情感。
“作为见证人,法尔贝特。”法欧纳侧首示意锡尔。
“我的孩子们拥有足够坚强的心灵和理智的头脑,”锡尔微笑出声。“他们能成为帝梵代尔被所有人肯定的优秀的【王之侍】,证明我的判断没有出错。或许——是时候提出修正王权法案了。”
迪奥洛特微微一怔。
法欧纳对于他的说法似乎也感到很满意一般的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下方的罗恩纳德。
“那么这一切就必须有一个人来开这个先例了。”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翡这时候笑眯眯的晃了晃脑袋。
“古板的法欧纳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呢,看来这么多年大家的性格都改变不少嘛。”
法欧纳无视他的揶揄,肃冷的视线落在罗恩纳德头顶。
“帝梵代尔皇家裁判团表示,对于罗恩纳德·D·罗莱·莱斯罪名的处决是——”
“给以警示并处以为期一个世纪的监察,被监察者需要证明自己先前的言论可以被实行。否则700年后依然以违反戒律处置。——如果没有异议,你现在可以离开了,罗恩纳德。”法欧纳挥手,站在两旁的刑律司成员退回原位,升起的地面重新落下,他看了眼罗恩纳德以及他身后的迪奥洛特,带着其他人转身从侧门离开。
罗恩纳德没有回答,而是身子一晃向前倾去,另外一条腿也顺着跪到了地面上。
“罗恩!”迪奥洛特惊叫一声冲上去扶住了他。
“不要叫,我没事。”罗恩纳德靠进他怀里低声说,“别松手,我有些累了……”散落的额发挡住了那双一直都没有露出软弱之色的眼睛,但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听到最终结果的时候,那被他长久压抑在心中的负面情绪和状态终于还是疯狂的爆发了出来。
能够支撑到现在或许只是因为没有听到最后的结语,而他绷紧的身体早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睡吧,罗恩。”迪奥洛特拥紧他将他的头按进怀里,深吸一口气轻声抚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恩……”罗恩纳德勉勉强强的扯了下嘴角,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但是依然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清冷熟悉的气息取代干涸的血腥气温柔包围感官,罗恩纳德闭上眼睛瞬间陷入沉眠。
锡尔轻抚着手杖上的花纹,慢慢踏步走过去。“带他回去吧,你也一样,刚从伊都塔克回来,都需要休息。
“这下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翡含笑道。“政务也是,先交给弗拉维和翠没有关系,你们就好好地睡一觉吧。”
蒙德巴特默然半晌,才淡淡的挤出一句“身体为重”,然后在翡带着讥诮的目光下率先走出大厅。
翡和锡尔也跟在后面离开了,将整个空间充分的留给了迪奥洛特。
蹲在地上的腿脚力道仿佛是被瞬间抽离,迪奥洛特抱着罗恩纳德一下子瘫坐在地面上,精神和身体都陷入严重损耗的半狼人血族青年在沉眠中不自然的恢复了兽形,被长期蹂躏的黑色巨狼毛发变得有些毛躁,抱起来比以往扎手了些。
迪奥洛特低头看着那双紧闭的狼眸,微微颤抖的指尖轻抚过,被压抑在喉间的哽咽声终于突破阻碍冲出声道,化为一声短促而哀拗的泣音,伴随两滴血泪一同洒落在巨狼脸上。
那长久以来捆缚于心灵之中的恶兽这一刻似乎终于得到了自由挣脱了枷锁,肆无忌惮的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起来,让他的内脏感到一阵阵麻木的痛楚。
仿佛有更多的东西都因此得以宣泄,他感到眼前一阵阵黑暗,耳朵轰隆作响,血液无规律的在身体里扩散,一种灼热感在上升。
低头用力抱紧那匹狼,只有二者的身体紧紧的依偎在一起时,那过于激烈的情感才好像会平静些许。
或许那正是被他长期困在心底的黑暗,因为今日之月光,而彻底破栏而出。
哪怕再晚一点点,都会将他逼成疯狂。
那个时候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撕裂眼前这人挖出他的心脏,然后填补到自己的胸膛里去吗?
他是如此的渴望他,到了为此而变得理智,又为此要失去理智的地步。
但那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啊,从这一个七百年,到下一个七百年,以及未来的每一个七百年……
脸孔轻轻蹭了蹭毛茸茸的狼颈,迪奥洛特垂下眼轻轻笑了,却又有眼泪悄然落进黑色的皮毛里。
“我们终于不会再分开了,罗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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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夜的红月蒙上了淡淡的雾云,光芒变得朦胧,空气中充满芙罗兰有些湿润的香气。
罗恩纳德有些困难的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青年光洁修长如同天鹅一样漂亮的颈项,纤细的锁骨延展肩部精致的线条,肤色剔透如冰的白,青蓝血管如同地下暗河宁静而充满生命力。
长久的饥渴撩拨感官,目光所看到的场景好似都蒙上了血红,那无法抗拒的色彩和味道让血族丧失理智。他不觉的凑上去,朝着那有着丰富血管的颈部张开嘴,露出伸长的獠牙,齿尖轻轻触碰皮肤似乎是试探。
然后当能够确定什么的时候,尖端用力刺入,皮肤脂肪和血管壁被刺破,冰冷粘稠的液体流向被打断,然后朝着本不应该存在的方向涌去。
那一刻同时感觉到腰背有一股力量将自己向前推,耳边响起一声模糊的低吟,然后那力量又变成从左右两边向中间推进,似乎是被什么缠住了。但是所能汲取到的血液却更加畅快的在涌流。
冰冷的造物进入身体分散结构,同时释放出仿佛是温暖的能量,那些温度进入四肢百骸,舒适的令人想要叹息,但是当热度不断上升,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依然伴随着的舒适就变得让人躁动起来。
本能的抓紧,本能的吸吮啃咬,利齿什么时候抽出伤口,除过血液其他的地方都还是冷的,只有碰触那些冰冷才能够将那份灼热扑灭。
已经睁开的眼睛却又好似没有睁开,眼前的景物明明看见却又什么都看不见,耳中听闻喘息,肢体感受到扭曲的交缠,这一切似乎非常熟悉,非常的……
令人心安。
某些窜过脑海的思绪令大脑下意识瞬间恢复工作,视线变得清明起来,罗恩纳德低头,纠缠在怀中的青年黑发张扬散落床铺,双眸紧闭,薄唇微启溢出短促的低低喘息,颈部的咬痕溢出细小的暗红血珠,映衬肌肤如雪透白。
他下意识低头伸舌舔舐渗血的伤口,在它愈合后依然恋恋不舍的啃着下方的锁骨,然后小声开口。
“迪奥。”
“……恩……”平复了呼吸的青年轻声应了,环在他肩背上的双臂紧了紧。“没事了吧……你睡了好几天了。”
“你一直都在这儿?”罗恩纳德抬头看了他一眼,天色深暗只有月光照映的居室里青年的一双乌眸仿若暗红幽幽闪光,脸孔妖娆眉目含情,充满蛊惑而妖邪的风姿。
“你醒了的话……第一个得看到我。”迪奥洛特歪着头看着他,低笑一声。“也幸亏我在这里……否则,你是不是就要糊糊涂涂的跑到外面咬人了?”
“我以为不会这么严重的……”罗恩纳德有些郁闷的把脸埋进他颈间。“不过也是你在这里……否则怎么可能那么严重。”那是和他交换了鲜血的恋人,也是唯一能够满足他鲜血欲求的人,被他的人和血液所吸引并不是一件让他觉得不好意思的事。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迪奥洛特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慢慢道。“这期间翠还问我要不要给你找个牧师来……”
“我只是累了……”罗恩纳德翻身侧躺下然后窝进迪奥洛特怀里嘟哝了一句。“监禁室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
“别再睡了。”迪奥洛特扯住他的头发把他从怀里拉出来。“你现在需要进食。”
罗恩纳德晃晃脑袋,“我刚吃过……”“不要强词夺理。”“等白夜再说。现在和我谈吃饭你不觉得很没有情趣吗?”
“你现在需要什么情趣?”迪奥洛特白他一眼。“麻烦去照完镜子再说。”
“我在监禁室每天守着你数日子你竟然这样回应我,”罗恩纳德双臂一伸将他用力搂住蹭着他胸口低喊,“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抱个过瘾你就立刻让我出去?被他们看到我就可以立即去工作了,真是狠心。”
“你拖沓的越久工作积得越多时间越少。”迪奥洛特闭上眼淡淡道。“对了,之前锡尔大人送了东西过来放在桌上,说是法欧纳大人转给他让交给你,说是你的东西。”
“哦……法欧纳大人拿过来的……”罗恩纳德眨眨眼睛若有所思的低喃了一句,然后松开手走下床。
那个东西就放在卧室的圆桌上,四方形黑色盒子,雕着抽象花纹。罗恩纳德看到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缓缓伸出手将它拿了起来,唇角扯出一抹略带苦涩的复杂笑容。
“真是……这样看当然看不出来了……”然后把盒子翻了过来,正面的花纹像是一只抽象的奔跑在风中的狼。
深沉的目光凝视盒子上的花纹良久,罗恩纳德低头轻笑了声,转身走向床铺。
迪奥洛特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感觉到罗恩纳德靠近又将身子缩了缩,不过预想中的身体没有靠过来,反而是脖子上似乎被挂上了什么东西。
他一下子睁开眼。
罗恩纳德坐在床边,俯下身正在给他脖子上的绳子打结。
“这是什么……”迪奥洛特茫然的低头,然后在看到贴在胸口上的东西的时候怔住。
“这个……”
“是我的,”罗恩纳德咧嘴笑了一下,低头温柔的吻上他的嘴。“现在它是你的了。”
那是一枚狼哨。被时间磨砺的有些褪色发黄的狼牙打磨成弧度温和的狼哨,正温柔的贴在他的胸口上。
“罗恩……”迪奥洛特眼角开始泛红,抬眼感动的看进对方温柔而深沉的眼睛里。
“拥有我。”罗恩纳德凝视着他低声温柔并且郑重的说道。“然后支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