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洛笑着拍开他的手,抿着嘴没说话。楚暮白不动声色的向殷洛那边靠了靠,手摸上他乌黑的头发,挑起一缕在手中把玩。
殷洛淡淡笑着,瞟一眼他,不紧不慢道:“连初跟你说了什么呀?是不是又说我坏话?”
楚暮白心里也不奇怪,面色如常,想了一遍连初的话,把不好的词一个个给抠正了:“没,说你好呢,说你有个性有想法,快言快语,仗义正直,呃……不拘小节,做事谨慎认真,干净利落,天资过人,冰雪聪明,倔强坚毅,美若天仙……”
“噗!”殷洛本就不信,当笑话般的听着,但是好话任谁听在心里都是受用。不过最后一句让他终于没绷住脸笑出声来。他指指自己的脸,忍着笑道:“美若天仙?你见过哪家天仙长这样?”又拿手指戳戳楚暮白的脑门,道,“楚暮白,胡扯也要过脑子。”
楚暮白一时失言,却丝毫不以为意,面上笑意不减,把盛着汤药的碗端到他面前,语气调侃又带着痞气,道:“怎么没见过?我家的天仙就长这样。来,天仙公子喝药。”
“去你的!谁是你家的?”殷洛故意绷着脸,接过药碗,却不急着喝,放在一旁等着晾凉。
“我听郎中说药热着喝见效好,难道不是?果然天仙公子‘金贵’的药是与众不同的啊!”
殷洛瞪他一眼,“你怎么就没个正经了!”撇撇嘴,又白了他一眼,续道,“这药太苦,热着喝太慢,受得苦也多。”说完,身子慢慢向后靠去,深吸一口气,道,“热着冷着,其实差不了多少,更何况我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用在乎这一星半点。”
楚暮白闻言,想起了连初饱含无奈的那句 “他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心头登时泛起一股酸涩与疼惜,脸上笑容不复,眼底只余一层淡淡的哀伤与担忧。
殷洛见楚暮白毫无遮掩的盯着自己看,眼神竟有些悲切,不知他又想起了什么。他移开眼,目光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见上面沾着些黑色的炭灰,应该是刚才在厨房的时候不小心粘上的。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帮他拍掉。但那些炭灰不仅又细又黏,还易散,手一碰,雪白的衣襟上就染了一块黑。殷洛一时有些傻眼,手僵在半空,一脸尴尬。楚暮白低头看看自己的领口,终于面色转晴,淡然一笑。他就势抓住殷洛的手,紧紧的按在他的胸口,轻松道:“哎,看来还是黑色的衣服比较好,像这样脏了也看不出来。”
“就是就是。”殷洛干巴巴地笑笑着回应,想试着抽回手,没成功,只能任由楚暮白握着,贴在他的心口,感受着对方清晰有力的心跳。
两人一时默默无语。殷洛忽然将手探进楚暮白的衣领,轻轻掀开,露出一点疤痕,手指在温热的凸起处轻抚,很想问他,在自己不知道的那些日子里,他都经历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滚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楚暮白皱了皱眉,胸口处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握住殷洛的手紧了紧,并很细微地向外移了移。殷洛的眼神几不可见地黯了黯,在心里叹了一声,面色依旧平静,手老老实实地让他握着,不再乱动。
楚暮白等到感觉殷洛的手回暖不少后,才开口柔声道:“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洗澡水,天色不早,早点休息吧,这个镇子晚上没什么夜市,今晚就不要出门了。”
殷洛点点头,浅笑道:“知道了,你怎么说的我好像天天晚上出去疯似的。”顿了一顿,想起晚饭时看到的那些灰衣人,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眼底染上一抹担忧,“你晚上也要小心一点。”
楚暮白笑弯了眼,神情痞痞道:“担心我呀?那不如,”眼中一丝狡黠闪过,殷洛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果然听他道:“不如陪我一起睡呀,两个人嘛,安全肯定有保障!”
殷洛捶他一拳,没好气道:“去!天热了,两人睡多热!”说着拿腿踢他屁股,想要把他挤下床去。
楚暮白笑容一跨,站起来捂着屁股,装作委屈道:“这么用力,我好心来看你,给你送药,你却要踢我走!”
殷洛哼一声,抿着嘴笑。楚暮白瞥到床边矮柜上的药碗,眼底精光一闪,露出一副正常的笑脸道:“药快凉了,你喝了吧。”
殷洛重新拿起医书看,嗯嗯敷衍几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一点要喝药的意思都没有。
楚暮白看他一眼,突然端起药碗凑近了,不怀好意道:“药还是趁热喝好,我喂你!”说着自己喝了一大口,抬手一把揽过殷洛的脸,对着嘴唇吻下去。
殷洛听他说喂,正纳闷,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景象就由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换成了楚暮白俊逸英气的眉眼。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嘴里传来苦苦的药汁,瞬间明白了情况,心中暗骂一声,眉头一拧,重重地锤了一下楚暮白的肩,接着马上双手捧住楚暮白的脸,用力地吸允他口中的汁液,伸出舌头不理他的温柔,直接进他的口中狂搅扫荡。
楚暮白被他瞬间转换的攻势吓了一跳,随即心里陡然升腾起一阵兴奋狂喜,没想到殷洛这么主动,虽然技巧不是很好,但这以后再慢慢教,现在的气势可不能弱下去!他马上反起攻击,与之热吻。两人呼吸急促起来,殷洛本想快些把楚暮白口中的药汁给吸净舔净,但到后来渐渐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情欲上来了,眼神开始迷离忘我。期间连初推门而进,一眼看见眼前景象,一愣,随即闪电般地退出门外。
直到两人都喘不上气才互相放开。殷洛眼冒金星,看眼前的东西有一种雾蒙蒙的感觉,脑袋晕晕乎乎的;楚暮白大口喘了几下变慢慢恢复过来,脸上的潮红却没有褪去。殷洛脑子里暂时一片空白,痴痴地看着他,很久才回过神来。
楚暮白放下药碗,拍拍他的脸,温柔道:“确实有些苦,味道真怪。不过还是要按时喝,你喝完了,我就走。”
殷洛怔怔地接过药碗,吸口气,几口饮尽,放下碗时脸都皱成个包子了。楚暮白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小包糖,挑出一块塞进殷洛嘴里。甜甜的糖味一丝丝地在口中漾开,苦味犹在,却不似方才那般难受了。
楚暮白笑笑,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他走后,殷洛还在发呆,直至双眼开始刺痛,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房中本就不强的光线开始一点点地从视野中暗淡消失,最终,眼前一片黑暗。
殷洛只在最初稍稍震惊,随即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和恐惧,片刻即恢复淡定,自始至终都尽量保持沉着冷静,感受着身体每一分一毫地细微变化。
除了眼睛看不见还有些余痛以外,身体别的地方并没有不适,所以并非身上余毒复发;他抬手敷上脸,纤细手指灵活精准地按上几处穴道,按到某处,眼睛又是一痛,眼眶出自动分泌一些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殷洛基本可以确定,是中毒,不过好在应该不是很严重。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眼睛看不见,书是看不了了,什么也做不了,干脆一甩鞋子,往床上一倒,随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边想东西边等连初回来。
连初本在酒楼附近晃悠,这个镇子上的人们都似是日落而息,店铺早早地就打烊了,街上摊子少之又少,都是一副快要收摊回家的样子,更别说有繁华夜市了。路上没什么行人,连乞丐都不见几个,整条街冷冷清清昏昏暗暗的。连初顿觉无聊,想着回去算了,结果刚一进门就看见那么劲爆的场面,两个当事人听到动静也没有理他,顿时脑袋一空,急急忙忙就退出来了。连初在走廊上瞎转一阵,蓦然一见楚暮白开门出来了,忙闪身一躲。楚暮白轻笑一声,自然是看见也当没看见了。连初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慢慢地踱回房间。推门进去,见殷洛和衣而卧,先是一怔,不禁纳闷,小声嘀咕:“怎么这么早就睡了?”话音刚落就看见殷洛撑着身子坐起来。
“一天下来身上都是灰,也要先脱了外衣再上床吧。”连初见屋内有些昏暗,边说边点了几盏灯。
“连初,把八石镯拿出来。”殷洛的声音低哑而严肃。
连初一皱眉,转过头看殷洛,床那边的光线很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连初走过去点着了床头的灯,这才看清殷洛的脸,登时倒吸了一口气。他脸上挂着两道夹着血迹的半干泪痕,满眼充血,眼睛肿的像核桃,双目空洞无神,并没有在看他。
“你你你怎么了?眼睛怎么回事啊?”连初冲过去往殷洛身边一坐,惊骇道。还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瞳仁毫无反应。
“别挥了,我看不见。镯子拿来没有?”殷洛一脸淡定道。
连初一惊,又凑近了,两张脸都快贴到一块了:“你看不见怎么知道我在挥手?”
“有风。”说话间,殷洛闻见一股韭菜味,不禁眉头一跳,微微向后仰倒和连初保持距离,“东西拿来没有啊。”
“哦哦哦,我去拿。”说着连初又急急忙忙跑去把整个药箱搬到床边,打开箱子很快拿出一只嵌着几块不规则玉石的银镯递到殷洛手里。
殷洛没接,手一翻把八石镯塞回连初的手中,道:“把它浸到我喝的药里去,那只碗应该还在床边,药还剩一点。”连初照着做,殷洛又问:“你一直看着的吗?我说药。”
连初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殷洛问的是煎药过程中是否有离开。他确定道:“我一直看着,除了……”
“除了什么?”
连初想了想,还是照实说道:“除了楚大哥把药端给你的时候,我没看着……怎么,你怀疑他下毒?”
“不是,他不会。”殷洛想也没想就否定,“怎么样了?”
连初拿出来一看,心下一惊,面容一整,沉声道:“地心石由黑变紫红,赤心石红色半褪,其他的没变。”
“天心石没变?”
“是,没有变色……怎么会这样?”连初的声音急切担忧又疑惑。
殷洛深深吸一口气,幽幽道:“天心石没变,说明解阳花和琉璃草结合的效果没有了;地心石变紫红,说明琉璃草和迟明子的药性互相影响了,”一顿,又补充道,“两者合而成毒,能致盲。”
连初还是一头雾水,不甚明白:“哪两者?”
殷洛倒是淡定,叹道:“连初,你的药理还真是要补一补啊。”
连初一噎,低下头说不出话。殷洛继续道:“我现在喝的药里,琉璃草本是要与解阳花相合生成一种药性。因为琉璃草的用量比解阳花少的多,而且琉璃草非常易与解阳花跟相合,所以平时,琉璃草并不会与迟明子相合。不过现在……”
“现在怎么了?”
殷洛沉吟片刻,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这药里应该是有西川琉璃草。相比琉璃草,西川琉璃草更加易与解阳花相合,所以解阳花的药性没有了。”
“西川……琉璃草?”
殷洛没好气道:“你不会想说你连琉璃草和西川琉璃草都分不清了吧?别告诉我你觉得它们两个是差不多的。”
连初反驳:“当然不会,这点我还不至于,两者除了都易与解阳花相合,别的药性什么的差远了。”
殷洛点点头,道:“嗯,还算合格。”
“那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殷洛垂眼,斟酌片刻,一脸淡然道:“不一定呢。不过放心吧,不会瞎一辈子。琉璃草和迟明子相合而成的毒性并不很持久,只是对眼睛的刺激有点大,我会想办法。”
“哦,那就好。”连初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殷洛又略一思忖,眉头紧蹙起来,忧心道:“只是,不知道是谁在我药里放西川琉璃草,这东西不是路边的野花杂草,也算是罕有的东西了。”
连初一下想到那帮万分可疑的灰衣人,又急又气道:“一定是那群灰衣服的人,个个长得獐头鼠目猥琐万分,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殷洛微一皱眉,想了想,对连初道:“你去找楚暮白告诉他这件事,让他千万要小心。”
“哦。”连初应着,心里还有一个疑惑,皱着眉问道:“可是我一直看着那药,你又相信楚大哥,那这西川琉璃草是怎么进了你的药?”
“药没问题,人没问题,那就是煎药的器具,或者是,用的水有问题。”殷洛冷静地逐条分析着。
“那里放着好几个药罐子,他们怎么知道我会用哪个?肯定是水了!”连初终于明白了一回,“做菜做饭都要用水,那不就是说,我们所有人都吃了西川琉璃草了?”
殷洛不待多想,催促道:“你快去吧,”顿了顿,续道,“西川琉璃草能与很多药物相合生成毒,种类繁多,不好控制,毒性大多又快又强而且霸道,不过好在其药性不太稳定,只能坚持三四个时辰,只盼在这段时间里不要出事才好。”连初应了声便出门,殷洛忽然叫住他,犹豫道:“你先不要告诉他我眼睛瞎了。”
连初一怔,脱口道:“为什么?”
“反正就是不要说了,你快去吧。”殷洛扬起手在空中挥了两下,居然还找对了方向,朝着连初示意。连初不再细问,开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