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叔叔待会就买糖给你吃！快去吧！”
小女孩得了裴立新的承诺，也不犹豫，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夏雨面前。
“哥哥，这个花给你！”
夏雨一直垂着头，拿手掩着面，突然听到这样软软糯糯的甜美嗓音，不由得心动地抬起头来看向她。
还来不及接过她手中的花，女孩却惊吓得哭着跑开了。
“花滢，你怎么啦？”一美丽少妇听到女儿的哭叫声慌忙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扑向她的女儿。
“妈妈，妈妈……那里有个怪叔叔，长得好可怕……比故事里的魔鬼还要可怕，花滢怕怕……”
小女孩的抽泣声不大不小的传入了夏雨耳中，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女孩说的竟是自己！
“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口没遮拦的，你别生气！”少妇捂住了女儿的嘴，向夏雨道完歉便慌忙离开了。
裴立新本打算让夏雨开心的，却不料事情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有些尴尬地走了过来。
“对不起，我……”裴立新正准备道歉，夏雨却打断了他的话。
“立新，我现在很难看吗？”
裴立新一愣，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也不是难看，只是瘦得有些吓人，但只要你肯好好吃饭的话，你一定可以……”
“送我回去吧！”夏雨径直打断了他的话，一脸认真的向裴立新要求道。
裴立新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多加强迫，赶紧推着他回了病房。
从这之后，夏雨更是连窗外也不再看了。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偶尔醒来也只是呆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次，裴立新在他身边睡醒了，睁开眼，却发现夏雨正看着他。
“怎么啦，是想要什么吗？”裴立新紧张地问道。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在这儿！”
“什么死不死的，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死！”
“立新，放弃我吧，我真的很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牛做马的好好报答你。只是现在，我求你，让我解脱吧！我真的已经累了，不想再挣扎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告诉你，即便是我死了，我也不会放弃你！”裴立新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气他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无动于衷，气他心里的狠烈决绝，气他对生死的不负责任，气他……
除了让他活下去，他真的什么也不想管了！
……
裴立新是第一次到夏雨养父家来，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一个气场强大的男人，他隐隐觉得，夏雨的事情一定与他有关。
“请坐！要喝点什么吗？”李琛深唤来了佣人，看向裴立新礼貌地问道。
“不用客气！李先生，我今天过来是为了您养子高晗的事情，不知道您……”
“请先等等！”李琛深打断了他的话，小声地向一旁的佣人吩咐了几句，才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
“高晗吗？他已经不是我的儿子了，学校没告诉你吗？”
裴立新的确知道，当他去学校问他们为什么高晗病了这么久了却没看到任何家人来看望他，逼问他们究竟有没有通知到他的家长时，学校领导人就向他说明了这一情况。
他起初以为高晗不想活是因为他被家人抛弃了，可听校方的人说，从高晗进学校的第一年开始，他们就已经解除了父子关系。很显然，他现在这样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他这两年究竟是靠什么生活的呢？裴立新不由得想到了放假那天他还对自己说过他会回家，可他口中的家究竟又是指的哪里？裴立新从未想过，那个笑得一脸单纯的家伙竟然背负着如此多的秘密，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的强大！可是，纵是强大如此的他也被逼迫到了今天这种不愿再前进一步的地步，他的生活又该是何等的痛苦何等的残忍呢？
裴立新想起这些，心又忍不住抽痛起来。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抬头，却发现李琛深带着探究的眼神正看着自己。裴立新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解释道：“那个，虽然你们现在已经没有父子关系了，可好歹也曾父子一场过。夏雨现在的状况真的非常不妙，我想，您是不是可以抽个时间去医院看一看他？”
说话间，佣人端着一盘饮料和酒走了过来。
李琛深示意她放下，自己动手给裴立新倒了一杯绿豆沙，“喝点凉快一下吧，看你似乎挺热的！”
裴立新无意识地抹了抹额头，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汗流浃背了！
想起自己从进门来到现在的慌乱全被这个男人看在了眼里，他心里莫名地觉得不舒服起来。
拿起桌上的冷饮，也不再跟他客气，裴立新一饮而尽。
李琛深望着他瞬间腾空的杯子，好笑地问道：“还要吗？”
裴立新尽管强忍着，可脸还是不由得烧红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用了！李先生，我……”
“你是他的男朋友吗？”李琛深径自打断他的话，自顾自地问道。
裴立新被他这突然投过来的重磅炸弹一时炸得有些眼花，好半响也无法回应。
“既然他身边有你这个爱人，其他人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看你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回去陪在他身边的好！”李琛深冷冷地语气已明显下着逐客令。
裴立新对李琛深突然变得淡漠的态度感到困惑，他凭借本能地解释道：“没有，我和他之间并不是什么爱人关系，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如果硬要说得详细点的话，是我喜欢他，可他对我并无感觉！”
“哦，是吗？”
裴立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在那简单的两个字里听出了兴奋的感觉。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
……
45.生的希望（二）
裴立新前脚刚离开，裴元山就走了进来。
他看向床上那具俨然一副尸体般的夏雨，实在想不通，这家伙到底是哪点吸引了他家那不开窍的臭小子，让他在医院任劳任怨地伺候了这么久。
凭借这五六十年来的人生经验，他知道，床上那半截身体都入土了的家伙其实并没有睡着，又或者说，他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裴元山也不客气，拉过他床边的凳子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聚火力那自然是一级的。
大概半刻钟后，夏雨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光是听此人进门时的脚步他就知道此人怕是来意不善，而且很显然，他已经观察过他们有一阵子了，所以才能这么精准地摸着裴立新离开的时间进来。
本是无所谓的，他现在这副样子，无论别人要对他怎样他都无所谓，他只想赶紧逃开这个世界，只想躲起来做只鸵鸟！可是，对方进来后一直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看，夏雨这就实在是无法忍耐了。
想起公园里那个小女孩的哭叫声，他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现在是何等恐怖的尊容。本就不愿顶着这样一副皮囊继续现世，更何况是如此这般的被人参观。他怒睁着双眼看向来人，见到的却是一张完全出乎意料的脸。
五十多岁的模样，两鬓略有斑白，白色的脸膛显得神采奕奕。敞亮宽厚的额头，斜飞入鬓的眉毛，好看的眼睛，放着精光的眸子，乍一眼看去，俨然一个老版的裴立新。原来那小子的帅气全是来自眼前这位。
夏雨为自己的这一发现失笑了下，他这才知道，虽然他没有了求生的意识，可是却还是有笑的能力的。
“醒啦？”裴元山对他的笑意视而不见，稳如泰山地继续着他的谈判。
“既然你醒了，有些话就请你好好听着吧！”
“我不知道你是拿什么迷惑住了我那个傻儿子，但是我希望你能到此为止！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以及我调查的内容来看，我知道你对我那儿子并没有什么兴趣，你喜欢的是你的养父，你也是为了他才躺在这里的，我想你至今还活着，大概也是为了能与他再见上一面吧！总而言之，你自始自终都没把我那儿子放在心上过，所以才能这么狠心地看着他为你着急为你发疯。
他或许对你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在我们父母心中，他却是我们的宝，是我们的天，我们舍不得让他吃苦受累，可他自己却偏偏要往这样的路子里钻。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撞破南墙也不回头地一路寻死吧，所以除了厚着老脸来求你放过他，我们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我知道你是真的想要寻死，也很佩服你这份为爱痴狂的决心，可我拜托你，拜托你看在这么多天来我儿子任劳任怨伺候你的份上，看在我们这做父母的一片爱子之心的份上，能不能求你换个死法！
我知道这样说对你很残忍，可我总不可能劝你别寻死吧，我儿子费了那么大力气也没法做到的事情，我也不相信自己这么一个陌生人能对你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我只是想求你，求你换种死法，可以跳楼，割腕，吃药，这世上有好几百种的死法你都可以选择，只求你别在这张床上病死，别生生地死在我儿子面前，别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他来照顾你之前是被我锁在家里的，我当时无法接受他爱上一个男人的事实，死活也不想再让你们见面，我为他安排了出国，本来只有几天他就可以永远远离你了的。可是，你却突然生病了，住院了，他便不再顾及我的感受，公然反抗我，离开了。
你大概不知道吧，这孩子从小就很孝顺，从小到大也都不曾忤逆过我，即便我将他锁在了屋子里，他也并没有真的反抗。但那一刻，他反抗了，为了你，他甚至跪在了我的面前！
一个像他那样骄傲的孩子，他该有多爱你才会那样做啊！
后来我想，他大概看过你之后会很快回来向我道歉的吧，到时候，我只要态度再坚决些，一定可以将他送出国去。
可是，我实在是低估了你对他的影响力。
你不想活了，连带着也将他的生活带走了！他除了你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不要自己的学业，不要我们这对已垂垂老矣的父母，他什么也不要了……”
裴元山说到这里竟忍不住落下泪来。一个大半辈子也没哭过的人，如今为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真是什么脸面也丢光了！
一直以来选择自动关闭的耳朵却将裴元山的这番话字字清晰地听了进去，夏雨的心被他话语里的内容深深地触动到了。的确，裴立新对自己的所有付出他一直都在选择无视，他一味地沉湎在自己的痛苦里，早已失了去关心别人的那份心！
现在，心重新恢复知觉了，理智也开始归位，他的脑子开始自动回忆起裴立新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那些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日日夜夜，那些艰难而苦涩的笑容，那些绞尽脑汁的好言细语，那些为自己担忧的紧眉怒脸，那些费尽心思的暖胃小食，那些任劳任怨的捏肩擦澡，那些盛放着的美丽海棠花，那些……
夏雨想着想着，竟忍不住哭了！裴立新为自己真的付出了好多好多，自己欠他的这些恩情该何以为报呢！
裴元山好不容易缓和了自己的情绪，一抬头，却发现躺在自己面前原本一直无动于衷的男孩竟然莫名其妙地也哭了起来，他一时有些发愣，好半响也没弄清楚情况。
裴立新从李琛深家出来后便径直回到了医院，打开病房门看到的便是父亲将夏雨弄哭的这一幕。
他当下便急了，也不管父亲在解释些什么，硬是将他赶了出去。
对着床上哭泣的夏雨，裴立新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而他越是对他温言细语，夏雨越是对他觉得歉疚，哭得也越是伤心。
好想叫他别再管自己了，好想对他发一通脾气将他彻底的赶出去，可是，现在的自己除了哭泣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夏雨哭了多久，裴立新就在一旁守了他多久。他甚至开始有些怨恨起父亲来，恨他的不近人情，恨他的铁石心肠……
“立新，我饿了！”夏雨终于在抽抽哒哒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什么？”裴立新吓了一跳，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听力来。
“我饿了！”夏雨耐心地重复道。
裴立新这次是真的确定自己刚才并没有听错，他一时高兴得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饿了吗，对，饿了！让我想想该给你弄点什么吃的！你等等，等我一下，我先去问问医生！等我，我马上为你准备吃的来！”
夏雨望着裴立新激动得脚步都有些踉跄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裴爸爸说的没错，我不能因为自己而毁了他的人生。
46.生命的复苏
夏雨的身体渐渐开始摄入营养了，从最开始的一小口到现在的小半碗，裴立新是看在眼里激动在心中。
“不吃了吗？”
见夏雨点了点头，裴立新小心地收回了放在他嘴边的勺子，拿纸巾替他拭干净嘴角的汤汁，然后扶着他缓缓躺下。
“指甲好像又长出来了，我帮你再修修吧！”
裴立新说着便从抽屉里拿出了修剪工具，端着夏雨的手开始仔细雕琢起来。
夏雨的指甲圆圆肉肉的，很可爱。尽管他的人已瘦得离谱，可指甲却依旧好看。
将指甲的前端和侧面修直，棱角的地方修剪成圆弧形轮廓。恩，看上去很结实的形状却给人以柔和的感觉，裴立新满意地笑着将这只修剪好的指甲放了下来，依着顺序又挑起了另一只。
裴立新发现打理夏雨现在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兴趣。替他洗头，搓澡，敷脸，修剪头发和指甲……将他打扮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他会有种母亲照顾初生婴孩般的自豪感和幸福感。
夏日的天气逐渐炎热起来，考虑到夏雨的身体受不了与冷气的直接接触，裴立新便每天都只是开着飘窗。偶尔见夏雨实在热得受不了了，他便守在他身边为他一直摇着蒲扇扇风。
从小到大，夏雨从未被人如此细心周到的呵护过，看着裴立新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的心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因此，无论裴立新现在要他做什么，他都不再排斥，不再拒绝，而是努力地去配合，试图让他高兴。
夏日的午后往往都是令人困倦的，可这对于从早睡到晚的夏雨却是例外。看着在床边拿着论文沉沉睡去的裴立新，夏雨心里除了深深的歉疚，还有一种心疼的感觉在浮动。
他知道裴立新的学业已经到了最后的答辩阶段，再过不久他也就要毕业了，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得让自己完全好起来，好让他了无牵挂的离开。
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他在心底对裴爸爸暗暗作出的承诺！
……
随着身体的渐渐复苏，夏雨现在已经可以去室外走动了，虽然还需要借助裴立新的搀扶，但好歹还是有了站立的力气。
每日晚餐过后，裴立新都会推着夏雨到后园散步。
此时的夕阳是柔和的，参着丝丝风意，万物都被踱上了一层凉爽的气息，漫步期间，是舒适，是惬意！
夏雨很喜欢这种感觉，裴立新便每天都要带他来这儿逛上一遭。后来，夏雨主动要求要下来走走，裴立新尽管不放心，还是开心地答应了。
当李琛深耐不住心底的呼唤终于决定来医院看夏雨时，见到的便是他们开心地搀扶着在夕阳下缓缓漫步的景象。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讽刺，自己原本以为在一起的两个人在自己的重重误会与手段下竟似乎真的走在了一起。
看着眼前这极具煽情的一幕，他退却了。或许自己真的不该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让他死过了一次，他的生命便已不再是他的了。既然这个人让他重新活了过来，那他以后的生命显然只与这个人有关。毫无疑问，放手是他现在唯一也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