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不知道的是,一天前的他还是个处于弱势的可怜人,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不仅洗清了所有谣言,而且还把闵清彻底拉下了马,甚至让对方万劫不复,这样的人,哪里是一般人敢得罪的?
即使潮生的一贯表现让他周围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好相处的、脾气不错的人,可通过这次的事,已经没有人会用这么简单的词汇来形容他了。
闵清的事只是一个序曲,潮生的日子经过了动荡波折的两天后,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可他敏感地意识到,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比如周围的一些人和他变得生疏起来,比如和海东麟在一起时,他再也做不到像以往那样毫无保留地把心事告诉对方。
这是一种让人感到无力的局面,仿佛一切都很和谐平静,可下面却暗藏着波涛,不知何时就会冲出水面,掀起滔天巨浪。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国家农业部的办公大楼里,所有的工作人员一改以往的懒散拖沓,个个正经危坐,面色严峻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用于改善西南某县区土地资源的款项的其中一部分不翼而飞,在还未到达地级市的时候,就已经被经手的官员发现,直接汇报给国家有关部门。就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纪检委组织了调查组直接进驻农业部,这才有了今天的一幕。
海明如往常一样,拖到上班时间的最后一刻才开着他那辆拉风的白色因吉雅进了单位的大门,进门的时候,看门的大爷还提醒了一句单位好像出事了,他没当回事,吊儿郎当地甩着车钥匙进了大楼。
他就是来这里混日子的,上司是自己的未来小舅子,虽然看他看得严了点,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爷爷和父亲给他谋的是一个闲置,只要敲敲印就可以了,说白了,是个人就能干。
他的身上穿着蓝色的单位制服,他觉得这衣服呆板老土,所以总是把衣服扣子解开,露出里面价值不菲的名牌衬衣。除此之外,他的鞋子、手表、墨镜,所有一切小物件,都赶得上他同事一年甚至几年的工资总和。
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在用这样的形象告诉别人,自己和他们这帮p民是有本质区别的。
他在单位的人缘极差,除了偶尔有几个想搭上海家的关系捞点好处的,基本没人愿意搭理这个公子哥,海明也看不上他们,从小到大,他认识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这些人还不够格入他海明的眼。
他的办公室就在未来大舅子的隔壁,自从他回家跟妈妈和奶奶一顿哭诉后,他就被调到了现在这个职位,不用再和别人挤一个办公室了,更不用忍受那些古板老头讨厌的目光了。
路过大舅子的办公室,他像往常那样准备进去打个招呼,敲了敲门却发现人不在。他没太在意,最近和未婚妻约会了几次,感觉还可以,至少对方也是个能玩的,两人该做的都做了,所以他现在看大舅子也不觉得很讨厌了。
就是任佳雯那里……好久没去了,还不是家里的人跟看贼一样盯着他,浅尝则止可不是他海明的风格,他打算等风头过去,什么时候偷摸去找她一次,每天发发短短打打电话跟挠痒一样,根本不起作用。
就这一点,海明觉得自己算是个长情的人。
他翘着腿放在办公桌上,无聊地打开电脑登上交友软件,开始和他的狐朋狗友还有新认识的女孩聊起天来,这是他枯燥工作里唯一的休闲方式。
还没等他点开对方的头像,敲门声响了起来,而且短促有力,十分不客气的样子。
“谁啊!”他不满地问道。
回答的是他的小舅子,段处长。
“进来。”他撇撇嘴,懒洋洋的说,不过至少还是把桌上的那两条腿给放了下来。
可是开门进来后,他却发现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个个表情凝重,跟谁欠了他们几百万似的。
“海明,你跟我来。”段处长点了点他,示意他跟着他们走。
海明不明所以,不情愿地说:“干嘛?”
第71章
第72章
海东麟在他身旁躺下,他的一只手始终未曾从潮生身上拿开。
没过多久,耳旁传来了海东麟均匀的呼吸声,潮生却缓缓张开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即使在睡梦中,他依然摆出了占有性的姿势,潮生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曾经试图寻找海东麟这种偏执的根源,想要了解他的过去,可无奈他对此讳莫如深,让潮生无从下手。但他知道,这种对感情极度不安以及过度占有的心态必定是一些原因造成的,如果不从根源入手,他很难让海东麟改变。
潮生渐渐闭上了眼睛,这段跌宕起伏的爱情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心神,让他再也抵抗不住梦魔的侵蚀,昏沉地进入梦乡。
临近夏天,温度越来越高,人们已经纷纷换上了夏装,这时候的帝都中医大内,到处可见穿着清凉的学生们。潮生却固执地在短袖衬衣外套了一件薄薄的灰色外套,不知为何,最近总是忽冷忽热的,有时候明明太阳当头照,他还会觉得冷,相反,在夜晚气温略降的时候,他也偶尔会觉得燥热。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早上的课是满的,下午他会在办公室里把第二天要上的内容备好。四点准时下班后乘公交车去店里,准备迎接晚上的客人。他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充实,充实到他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烦恼。
午饭的时候,他坐在职工餐厅,一个人默默地解决着面前的饭菜。这是那件事后留下的后遗症之一,以往,总是有三五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一起进餐,时间充裕的话,他们还会去外面的小饭馆搓一顿改善生活。可是现在……他似乎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物,大家都在躲着他。
“哟,怎么吃这么素?减肥啊?”
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潮生抬头看,是职工篮球队队长方艾。
方艾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他对面,指了指自己的餐盘说:“你看我这才是老爷们该吃的,土豆牛肉,酱鸭腿,加个蔬菜,这才有营养,你那是给小姑娘减肥吃的,你都快瘦成干了,还不补补啊?”
潮生惊讶地看他,这是这段时间来,唯一一个主动跟他打招呼的同事,心里不免有些感谢和激动。
“看什么,你那什么表情?哥这阵子忙没空搭理你,小生生寂寞了?”方艾摆出一副风流公子负心汉的标准表情,调侃着潮生。
潮生怔了一会才找了个话题:“最近忙吗?”
“还那样呗,有什么忙不忙的。”方艾大口吃着饭,还想把牛肉往潮生盘子里夹,“来来来,哥请你吃牛肉。”
“不不,你吃,你吃,我没什么胃口。”
方艾当他是为最近的事烦心,宽慰他说:“哎,你也别怪他们,你这事闹的……大家都看不透你了……过阵子就好了。”
“我知道,我没事的。”潮生心里感激他的安慰,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同时好好聊过天了。
两人闲扯了写有的没的,突然潮生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妹妹打来的。
“喂?彤彤。”
江万彤焦急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哥,你在哪,在学校吗,你能回家一趟吗?出事了!”
潮生放下筷子,正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今天回家来拿夏天衣服,爸妈都在店里,刚才来了一辆车,下来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爸妈就被他们带走了!”
“什么?他们是谁?被带去哪了?”
江万彤接着说:“我也不知道啊,我怕出事啊,哥,你快回来吧,我有点怕。”
“嗯,我马上就回去,”潮生再也没心思吃饭,端起盘子跟方艾说,“不好意思啊,方艾,家里出了点事,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下回我请你吃饭。”
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事情不小,方艾谅解地冲他挥挥手,“赶紧去吧。”
中医大的老师原则上是不用坐班的,所以潮生直接离开了学校在门口打了个车就往家走去。
没一会就到了家门口,他急忙跑进店里,看见彤彤正坐在客厅,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问:“现在怎么样了?”
江万彤愁着脸说:“不知道,他们走得匆忙,手机都没带,哥,这都有一会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你还记得那两人的样子吗?”
江万彤回忆了一下,“我那时候在屋里收拾衣服,听见刹车声还以为是客人来了,等后来抬头看,爸妈已经跟着他们上车了,所以没看太清,但我记得,他们穿着的好像是……军装……”
军装?
潮生感到疑惑,按照家里即使是出点什么事,也是跟工商局能挂上点边,怎么会和部队的人扯上关系呢?不过不能仅仅根据他们的着装就确认是部队里的,这年头假冒的太多了。
“彤彤,你先别急,我打个电话问问。”
潮生一点头绪都没有,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出一辈子窝在推拿店里的父母会惹上什么人,所以他本能地想到了求助于海东麟,看看对方能不能给他一点思路。
可就在他拿起电话的时候,他听见了门口又车辆停下的声音,兄妹俩探头往外看,彤彤指着那辆黑色的车喊了起来:“哥,你看!就是那车!”
潮生原本对车一窍不通,不过最近被海东麟逼着了些,现在多少也懂了些,他认得出那种车是特供给部队使用的,而且一定级别以上的军官才可以配备。看来把爸妈带走的人来头不小,可是这样一来他更加困惑了,他们一个小小的推拿店怎么会惹上那种人?
他担忧地跑到了门外,盯着那辆车看,没一会,江良和何凤艳就从车上走了下来,还对车里的人十分客气地道了个别。
这么看来应该没什么事,兄妹俩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出门迎接父母。
“爸、妈,你们没事吧?”
可是走进了,潮生才发现,爸妈脸上满是愁容,而且看自己的眼神,和那天照片被贴到学校里,学生们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潮生却知道也许这件事……和自己有关。
“爸、妈……”他惴惴不安地开口。
可他的话刚说出口,就被何凤艳尖厉的声音打断,“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也没你这样的儿子!”
潮生愣在那里,惊恐地看着勃然大怒的妈妈,完全没了主意。
江良满脸愁苦之色,他拉了拉老伴说:“回去说,这大门口的,也不怕街坊领居的听见。”
随后他看了一眼潮生,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哀叹。
潮生的心飞快地跳动起来,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跟在父母后面进了屋子,妹妹拉着他的手轻声说:“哥,别怕,不管有什么事我都挺你。”
回到客厅,江家俩口子并排坐在沙发的中央,潮生走到他们面前,小心地问道:“爸、妈,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至少也得让我知道啊。”
“哼,你还有脸问!”何凤艳怒瞪着儿子,把今天所受的屈辱发泄了出来,“我活了快六十年没像今天这么丢人过!!”
江良点上烟管一口一口沉闷地抽着,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口,这种事……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潮生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
何凤艳从包里取出了一沓照片扔在茶几上,“自己看!”
那是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大信封,潮生没有立刻取出来看,从父母今天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他已经大概知道里面是什么。
江万彤不明所以,拿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刚看到第一张就发出了一声惊呼:“呀!这、这是……”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上面满脸陶醉的青年,不可置信地看向哥哥:“哥……”
“我们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啊!男人和男人……哎呀呀呀,我的天哪……”
何凤艳拍着腿开始嚎哭起来,她这辈子虽不说活得多风光,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怎么教出了这种儿子。这种屈辱让有些心高气傲的何凤艳难受得如同被扒光了吊在大街上展览一样,羞愤欲死。
“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干出这种事的?我就说,怎么海东麟这么大个老板对你这么好,你有事他就帮忙,还有呢,你的那个店,什么药膳店来着,是不是他帮你出的钱,我说你哪来这么多钱,原来让男人包了!”
“妈!”潮生忍无可忍地打断她,“我没有被他包,我们是正常恋爱!您不要说的这么难听!”
“哎哟哟,你嫌我说的难听你别干出这种事啊!谈恋爱?两个男人怎么谈恋爱?不是被包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人家海东麟的爹,就是海将军,说你勾引他儿子的时候,我和你爸有多丢人,恨不能找到洞钻进去哟,我这一辈子啊,这老脸啊,真是让你丢光了哟……”
何凤艳越说越激动,一副活不下去的样子。一直沉默的江良也开口:“潮生,你从小就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你告诉爸,你怎么会和海东麟……那个,你是不是一时糊涂?”
在江妈的激愤和江良哀愁的目光下,潮生觉得心里刺痛,他不是没想过和父母坦白,但应该是一点一点向他们渗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这个炸弹直接扔给他们。父母都是60岁的人,对于男人之间的爱情肯定无法接受,所以需要有一个很长的过程来接受这件事实。可没等他想好万全的计划,海泰安的出现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该来的迟早会来,如今这样,未尝也不是好事,至少他不用再向家人隐瞒什么。
潮生抬起头,正了正神色,就像半个月前他在井教授办公室里做的那样,开口道:“爸、妈,我知道你们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件事,可是我想请你们相信,我和海东麟之间的的确确是有感情的,并不是海老先生所说的那种龌龊理由,而且我们是打算共度一生的,并不是一时冲动或者闹着玩的。”
“啊啊……我的老天爷啊……”何凤艳没想到潮生会这么说,一时间受不了打击,哭得更大声了。
这辈子从没发过火的江良也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责问:“潮生啊潮生,那是个男的呀!两个男的怎么过一辈子你想过吗?孩子怎么办?别人会怎么看你?你要真的这样我怎么跟你亲生爹妈交代?我这就是死了也没脸见他们啊!”
潮生对死去的父母没有任何印象,在他二十岁之前,一直把江良两口子当成了亲生父母,这种感情一直持续到现在,也许江母对他并不重视,可江父却很疼爱自己,是真心把自己当儿子看待,他见不得父亲为了自己劳神忧心,于是柔缓了语气说:“爸,孩子的事、别人的眼光我们都考虑过了,我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这是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不奢求您能理解我们,但我请您不要反对这件事。”
在江良看来,潮生完全魔怔了,明明是挺正常的孩子却被海东麟给拐上了弯路,而且执迷不悟,一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一想到这孩子以后要被多少人指指点点,他就愁得一张老脸都皱成了树皮。
江万彤一直在潮生身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在得知照片上那个不露脸的男人是海东麟时,她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或者说,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早在她看见对方意思吻哥哥的场景时就有了这个念头,后来海东麟从她和岩子面前带走哥哥那件事更让她觉得怀疑。这种猜测着实让她烦恼了一阵,她一直担心,如果哥哥被海东麟带成了同性恋怎么办?他要承受多少人异样的目光?这种感情又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