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被德鲁那样凌辱过，他也曾经想到过死亡。但是懦弱的性格和对生本能的渴望却克制住了那个念头。现在那个想法又真切地浮现在脑海里，并且越来越强烈。
于是，像是一下子掉进了深海，库伦一点儿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就任由自己的躯体缓缓下沉。胸口很闷，意识也渐渐模糊，直到身体终于再也受不了那种压抑感，忍不住从口里吐出一串泡泡，一点点往上浮，直到海面然后炸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一幕，他竟不合时宜的想笑，只是全身一点力气都无，实在是连嘴角都牵扯不动。
“库伦，库伦。”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人轻轻呼唤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他想放任不理，然而那声音焦急有力，一声一声坚决得令他抗拒不得，他只得勉强自己睁开双眼，就看到一束光透过这无尽深渊直达到他的面前。
多美的光啊，他忍不住想伸手去够，却没有丝毫力气，做不到抬手。触不到，无论如何都触不到……自从掉进这深渊他头一回觉得遗憾，想哭，然而溢出的眼泪都融进了海里。他无力地想要放弃，那束光却主动牵住了库伦的手腕，拉着他往上游走。
好像一下子浮上了海面，库伦勉强自己艰难地睁开双眼，一下就看到了落在眼前那酒红色的发和一张熟悉俊美的脸，带着满满的焦急关切。
大脑半响才开始工作，库伦迷迷糊糊认出了眼前人，很是虚弱地道：“卓依？这里是……”话没说完他的眼睛就又睁不开了，果然还是在做梦吧，不过卓依的存在还真是让人安心啊，要真是梦，就不要醒过来了。
卓依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着眉头起身道：“这里是空间站，我们的……家。你都已经昏睡了一天了，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库伦想要坐起身，动了两下却爬不起来，被卓依转身一把按了下去。
“别动，你还在发烧，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去做就行了。”
“发烧？可我为什么觉得那么冷？”库伦瑟缩着，眼神迷蒙中带着些可怜：“卓依，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是在梦里？求求你，不要让我醒过来，我不想回去。”说着，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
顿了一下，卓依一把抱住他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不会再回去了，以后都不会再有麻烦了，没事了……”
虽然卓依是跟库伦一模一样的，但不得不说卓依的声音真是动听，沉稳，柔和，令人安心。库伦倒在卓依的怀里不停颤抖着，像个小孩子一样死活都不肯吃药，就只是抱着卓依，说一吃药肯定就会醒过来。可是他现在这个情况，要是不吃药还不知身体会坏到什么地步，卓依无奈，将药含在嘴里，喝了口水，对着库伦的嘴就喂了下去。
那样喂库伦吃了药，只是药里含有安眠成分，吃了没多久库伦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卓依就守在床边，静静看着库伦的睡颜，眼神复杂，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其中包含了什么。
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到库伦再次醒过来，头没那么疼，胸口也没有那么闷，感觉已经好多了。卓依一见他睁开了双眼，便递上了一杯水：“渴了吧？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身体虽然感觉好多了，但是脑袋还是有些混混沉沉的，库伦机械般接过杯子就往嘴里倒，结果灌得太猛，一下子呛着了。卓依赶紧替他拍背，擦干净嘴角的水渍，微笑道：“慢着些啊……对了，我煲了蛋花粥，你要不要喝一点？”
拜呛了口水所赐，脑袋稍微清醒些了。库伦轻轻摇头，卓依了然地点头道：“刚醒没有食欲对吧，没关系，粥在温着，等你想喝了跟我说一下就好。”
库伦张了张嘴，卓依紧接着道：“工作的事就放心吧。”他想了一下道：“我已经帮你请了假，三天，今天你就好好在家里歇着吧。”
“那个……”虽然万分不愿意提及，然而一直逃避终究也不是个办法，库伦终于艰难问出口，声音还有些嘶哑：“抱歉，不过我记得的情况不多，德鲁那里，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吗？”
愣了一下，卓依摇头微笑道：“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库伦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说意识共享吗？谢谢你，卓依。”他冲卓依微笑：“不过下次可不要再出门了，太危险。”虽然语气稍显轻松，不过一低头随即神色又陷入深深的忧虑中。
“你是在担心这个吗？”卓依拿出一样东西，库伦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是那张卡！是他费尽心思也想要毁掉的那张卡！
“你是怎么……做到的？”库伦惊讶无比。
卓依挑起了一边嘴角，灿烂而魅惑，将卡握在手心，微微用力，再张开手卡已经在他手心化成了灰烬，他一扬手淡淡道：“我说过，以后都不会再有麻烦了。”他看向库伦，目光坚定：“放心吧。”
长久以来困住自己的梦魇结束了，日日夜夜他担惊受怕的日子完结了，捂住嘴也抑制不住呜咽声，库伦忍不住紧紧抱住卓依，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他的头靠在卓依胸前，双臂环着卓依的腰，原本应该无感无情的机械卓依竟莫名体会到一种特别的感觉，自胸口库伦紧贴的部位一直传遍四肢百骸。库伦的泪不断落下，卓依接了两滴在手里，不禁仰头困惑地盯着苍白的天花板，思考为什么这种本应该冰冷的液体却给人那么滚烫的感觉？
人类……还真是难懂。
知道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没有了，库伦轻松很多。只不过工作的事仍令他挂心，虽说有卓依给他请了假，但是那么多天不去上班也不行啊，希勒一定会狠狠骂他的。
于是感觉歇息足了，也喝了粥，再次嘱咐了卓依不要离开空间站，库伦便前往制造局继续工作。
到了制造局，库伦感觉有些奇怪，案上摆着的这些工作不都是三天前未完成的么？为什么……
一位同事看库伦有些发愣，过来道：“听说你感冒了？赶得还真巧。”
“什么赶得巧？”库伦不明所以。
那位同事非常痛心地道：“德鲁大师突然死了，机械界如此一颗巨星陨落了，我们所有人都要哀悼他，所以停了三天没有上班。”
德鲁死了？这个消息如同一枚炸弹在库伦脑内炸开，他震惊了半响，才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怎么……怎么死的？”难道他喝了安眠药？不会啊，杯子都碎掉了……
“诶？你这几天都没有看新闻吗？”希勒走过来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那边虚拟屏上还在报道呢，自己去看看，好歹也是大学同学，连情况都不清楚就太说不过去了。看完了赶紧过来干活，积攒了三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库伦点了下头就赶紧冲到虚拟屏边，果然新闻正在滚动播放。
“……德鲁教授为机械领域做出巨大的贡献，做出此种丧心病狂行为的犯罪分子实在是令人愤怒。由于目前找到的线索稀少，犯罪现场至今未遭到破坏，警员们仍在调查，我们来看一下现场发回的报道。”
随即画面转移，一看到现场的影像，库伦瞳孔猛地一缩，张大了嘴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旁边几个同事也在看，都是一脸的痛心疾首。见库伦似乎震惊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其中一个道：“很恐怖吧，我头一次看也是这种反应呢。”
库伦看见了什么？影像中清楚地显现出，他曾去过的酒店地板上，他亲手摔碎的那个红酒瓶子的碎渣炸裂了一地，酒店房间里的所有陈设全部乱成一团。而德鲁光着身子躺在他曾想要将库伦束缚住的那张床上，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与往常无异，只是胸口的位置出现一个大洞，该有的那个跳动的东西不见了！淋漓的鲜血顺着垂在床边的肢体蜿蜒而下，混着红酒在床底下聚了一滩血。接着镜头转换，顺着一处流畅的血迹，库伦看到，原来那颗心脏并没有消失，而就在床底下。不像是被人藏起来了，而像是被人挖出后随便就滚到那里去的。
那副场景给人的感觉本应是血腥与恐惧，至少也应该感到恶心。震颤过后，库伦却奇怪地产生一种感觉，觉得这画面真是诡异与美丽并存。
第5章：疯狂的念头
导播继续报道着：“目前警方尚未锁定犯罪嫌疑人，初步推测是机械反对分子或者是德鲁的狂热崇拜者所为，我们将继续跟踪报道，请持续关注这一事件……”
后面的话库伦没有听完，他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三步，不防撞到希勒身上，希勒张嘴便骂道：“你眼睛是干嘛使的，摆设么？”
库伦慌慌张张地道歉：“对不起，我想我的病还没有好，要再请一天假，扣工资也没关系，抱歉了。”说完，也顾不上希勒会对他破口大骂，急匆匆地跑了。
在希勒一脸错愕的表情中，库伦夺门而出，一个同事转脸看了一眼摊手道：“大概是被那些画面恶心地想吐了吧……”
不管不顾地冲回空间站，打开门一眼就看见卓依呆呆坐在制造间中央，原本满脸的落寞在抬头看到库伦的瞬间一扫而空，只是有些惊讶，站起身迎接。
“你怎么……回来了？”
“卓依，告诉我……”库伦气都没喘匀，说话还有些艰难，缓了缓他接着道：“告诉我德鲁是不是……你杀的？”
卓依愣了一下，随即低着头陷入沉默。
库伦焦急道：“你说呀，是不是？”
“如果我说是，你要准备怎么做？会讨厌我，畏惧我，离开我吗？”卓依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无限悲伤。
那人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眼神？似乎被那种眼神刺中，顿了一下，库伦笑了：“傻瓜，当然不会，我知道你是在保护我。”
为了使卓依安心，不再露出那样的眼神和表情，库伦上前两步抱住他。卓依能感受到，怀中的人，虽然颤抖着，却没有什么害怕的意味，反而有些兴奋。持续说着话的声音也有些不稳，但语调还算温和。
“原本我就是想去跟那家伙同归于尽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杀人，那个念头让我也做好了日后会下地狱的准备，但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先把他拉进去，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老实说，看到他死了，我还很开心，对于这样的我，你又有什么想法呢？”
卓依痴迷地看着库伦带笑的双眸，一下凑上去，吻上他淡而薄的唇。
“卓……你……唔……”
“我爱你。”分开后不等库伦开口卓依便急促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低头又吻上。
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吻和出乎意料的话弄得愣了，库伦没心思再想要说什么，也就没有推开他，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到要推开卓依。
几乎令人窒息的长长一吻结束，库伦缓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卓依一把抱起，往卧室走去。
这下库伦有些慌了，忍不住手舞足蹈：“卓依你做什么？”
卓依低头道：“我说了我爱你，那么你呢，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似曾耳闻，库伦挣动道：“虽然这样说有些残忍，但你是机械，怎么会懂……”
卓依的动作顿了一下，摇头浅笑道：“我不只是个普通机械，我是高仿人类，人类该有的东西……”他戳了戳自己的胸口：“除了一颗跳动的心脏，我什么都不缺。拜你所赐，库伦，我甚至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情感。”
“所以，我了解你的所有情绪，知道你背负着多少哀伤。我想陪在你身边，想要保护你，不止那么多，还想要更多。”
“把我变成那样的你，应该负责……”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库伦轻轻放到卧室那张不算大的床上，卓依盯着因为错愕和紧张而说不出话来的库伦，再次低头吻上。
“你先告诉我，我这样碰你，你讨厌吗？”他的吻自唇而下，到颈项轻轻啄弄。
“说什么讨厌……”颈间微痒的感觉令库伦难耐地别过头：“面对跟自己一样的脸，总会感觉很怪的吧？”
卓依轻笑，俯身在库伦耳边道：“那就闭上眼，用……你们人类的心去感受。”说着，他将舌伸入库伦耳廓，舔弄，挑逗。
库伦受不住这个，不由得紧紧抓住卓依的胳臂。
“要是实在接受不了，把我推开就行了，我绝对不会勉强你。”说完，卓依就自顾自地行动起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卓依身体冰凉，库伦却感到他在自己身上触碰的每一处都炙热滚烫，似乎洒下了火种一般，指尖所及便开出缤纷的花。
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时候，相对狭窄的房间里便只有旖旎的水声和克制不住的喘息，令库伦羞窘无比，然而对他来说开口也无比困难，不管从哪方便而言。
“看来你也不讨厌，是么？”卓依对待库伦小心翼翼如护珠宝般，并赋予着他难以言喻的快感。
库伦被刺激地眼角泛红，他跟洛克在一起三年都没有产生过这般奇异的感觉，是因为心灵相通还是怎样，他想不清道不明。唯有紧紧回抱住卓依，扬头看着他，媚眼如丝。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反复呢喃着身上之人的名字：“卓依，卓依……”
“我在。”卓依也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稳重。
这不是属于库伦的声音，他的声音通常怯懦而冷清，绝对不是这种感觉。这个人，早已不是自己的附属品，他是个独立的，完完全全的人啊，是个会关心自己保护自己的人。
言语上的承诺和身体的结合楔子一般打入库伦体内，深深烙下痕迹，令他说不出的安心，同时为之癫狂。
疯了，一定是疯了……
待一切告一段落，已经入夜，库伦靠在卓依怀里，卓依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头发，像爱抚一只猫咪。库伦原本正享受着，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对卓依道：“对了，我还是去一趟制造局把工作待会空间站来做吧，前几天我记得要赶一个机械，可是因为德鲁的事情耽误了。今天本来应该完成的，我又提前落跑，工作完不成，明天希勒见了我，一定会骂我个半死的。”
卓依不放心：“我替你去拿吧。”
“那怎么行。”卓依边起身边道：“你是我违规制造出来的，虽说仿真度几乎可以假乱真，这年头懂行的人可不少，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了，就完了。”
沉默了一下，卓依道：“你很怕他？”
垂下长睫，库伦笑了一下：“谈不上什么怕不怕的，他是我的上司，而且完成工作本来也就是……”
卓依握住库伦的手腕：“你在我面前不需要隐藏什么。”
相比较库伦自己而言，反倒是卓依自己显得有些紧张，库伦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心想若是他是个真正的人类，定能感受到不安的脉搏剧烈的跳动。
他看着卓依的眼睛说：“我没有隐藏，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会心一笑，卓依松开手，库伦换好衣服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走之前他想起了什么回头笑问了一句：“没有我在的时候你一般都在家里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