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瑕后撤一步,提气灌顶百力发于脚,一跃而起,眼望高顶,左右两脚在空中互叠,眼见着顶端越来越近,他渐渐觉得身体气乏,眼见着就要下坠,他连忙伸手一抓,扣住岩壁突起的石块,牢牢定住。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上来了,他正攀在岩壁的顶部,往下望去,周边的树林都被他踩在脚下!
吴瑕还是第一次跳得这么高,原来高处的风景是这个样子的啊。
四周都是黑乎乎的,只有远处的宫观还有些微的灯火,月光洒在树梢上,泛着点点星光,朦胧美好……但是仔细一想,还是略有点恐怖。
而且这么高,夜风吹过来,有点冷啊。
吴瑕抖了抖,想着有一就有二,这次都跳上来,下次估计也行了,他瞬间有种神功大成的感觉,忍不住想找人分享,可突然记起陆之行现在并不在山上。
他讪讪地想,那还是先下去吧。
再次低头一看,下方的地面也是一片黑漆漆的,跟黑洞一样。
人在黑暗中就容易脑补,比如会回想起以前看过的鬼片之类的,鬼片这个东西当时看的时候觉得爽,每当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后悔,当初没事干看那玩意干嘛。
然后这么高的地方,吴瑕实在是没把握自己跳下去能稳稳站住。
他回忆陆之行说的,互悬借力,高跳轻落,但还是有点犹豫,万一一个没控制住,腿断了,虽然据说公费医疗吧,但是会疼啊。
总之,他是有点害怕了。
他左右看看,四周空无人烟,他又没有陆之行的本事,能用内力长啸传音,喊人来帮忙,退一步来说,他真有那内力,直接跳下去也不怕了。
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吴瑕试着动了动,想慢慢爬下去,但岩壁实在是光溜溜的,偶有几个突起的石头,也间隔很远,他现在脚插在石缝里,刚拔出,就感觉有碎石头纷纷掉了下去,可能是因为石块太小了,落下去竟然听不见声音。
他冷着脸,连忙把脚插回去。
这可怎么办,难道要这么呆在这里过一夜?风吹过来,真的有点冷啊,而且即使挺到天亮,也不见得会有人过来。
他今天本来就浑身酸痛,现在保持一个姿势爬在岩壁上,更是觉得每一个关节都在喊……好痛啊!
恐怕还没等到天亮,他就会脱力直接掉下去。
就在吴瑕考虑要不要直接跳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东西。
他还有手机呢!
在山上待了一段时间,高科技手段都快忘了,吴瑕不由地感叹,科技改变世界啊,他刚才还纠结半天,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给大师兄打好了,路人脸大师兄稳重靠谱,应该不会声张。
吴瑕一手扣住石头,一手慢慢伸进兜里去摸手机,摸到了之后松了口气,拿出来翻通讯簿准备打电话。单手支撑还是有点吃力,这时候冷不防有山风吹过来,吴瑕扣住石头的手颤了一下,整个身体带动脚底,引得又落下一些石头,他心里一慌,手机就从手里滑出去了。
这下,他终于听到了东西落地的声响。
他真是一阵绝望,顺便还觉得肉疼,手机很贵啊。
这下怎么办,吴瑕身上又冷又疼,攀在岩壁上瑟瑟发抖,渐渐地他眼前都觉得发黑,他快支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在空灵的山间突兀地响起,但对于吴瑕来说宛如天籁。
“乖徒弟,你到哪里去了?”
那声音饱含内力,悠远绵长,从山林石路之间翻滚而来,吴瑕心头泛上一丝甜意,连忙扯着嗓子喊:“师父!我在这里呢!”
陆之行声音先到,过了一会人才从树影里钻出来。
他穿着一件薄短款外套和西装裤,并未换上道袍,看起来像是刚回来,陆之行走到附近,又问了句:“徒弟你在哪?”
吴瑕艰难地扭着头,只能看到师父的脑袋顶,他喘了口气,才能再次大声喊:“上面啊,师父!”
陆之行循着声音抬头一看,顿时就乐了。
吴瑕成一个大字趴在岩壁之上,整个人非常扭曲,挂在身上道袍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像拉了一面旗。
陆之行仰着头冲上方喊:“徒弟,为师不记得有教过你蛤蟆功啊,或者你是在扮演蜘蛛侠?”
吴瑕在上面听了急得不行,大声道:“师父,我下不去了!”
陆之行一愣,问:“那你怎么上去的?”
“……就按照你教的,跳上来的。”
陆之行一琢磨,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跟小猫一样,上了树就下不来了。”
吴瑕急了:“别笑了,快把我弄下去!”
陆之行才没有吴瑕那么急,他往前一步,脚下突然踩到一个东西,低头看了看,在月色下观察了好久,才看出来那是个摔烂了的手机,仔细看看这不就是吴瑕的那部吗。
“徒弟,你人上去就算了,怎么把手机也丢下来了?”
吴瑕真是难以启齿:“……本来想打电话搬救兵的,但是失手掉下去了。”
陆之行又是一阵笑,惹得吴瑕快气死了。
陆之行左右走了几步,想了想,对吴瑕说:“想我把你弄下去?”
吴瑕连忙说:“快啊。”
陆之行摸摸下巴,说:“我有个条件。”
15
吴瑕快翻白眼了:“你还是师父么!跟徒弟谈条件!”
陆之行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清越跳脱,他欢快地说:“你给我笑一下,我就帮你下来。”
吴瑕一愣,倒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条件。
虽然他自觉心理还算健康,但从小就面色很冷。不熟悉他的人,总认为他冷漠麻木,或是高傲不屑,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笑不出来。
或许跟他的身世有关?但吴瑕自己已经看开了,可还是无法将心里活动表现在脸上。
后来他长大了点才知道,可能自己是真面瘫,大概是面部神经有毛病。
他一般也懒得跟人解释,作为一个孤儿,长得太漂亮本来就不算是一件好事,如果表情疏离点,反而能挡去不少麻烦。
但是有的时候,他也想笑一笑,可无论对着镜子折腾多久,就是笑不出来。
或许他应该去看医生,但一是没那个时间,二是没那个闲钱。
所以吴瑕万万没想到陆之行居然想让他笑笑。
从来没有人提过这个要求,从来没有人想看他的笑容。
那一瞬间,吴瑕觉得有点惊讶,又有点害羞,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能做到,笑一下也无妨。
吴瑕还趴在岩壁上,渐渐觉得有点苦涩,干巴巴地对陆之行说:“笑不出来。”
陆之行叹了口气,说:“敷衍一下师父都不肯吗?”
吴瑕微微有些怒气,贴着山壁,真的敷衍地说了句:“哈哈。”
陆之行摇摇头,笑了出来,然后说:“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说完继而拔地而起一跃而上,沿着山岩峭壁掠到吴瑕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腰,却没有把他带下去,而是继续往上跳到岩壁顶端,再一个燕子转身,抱着吴瑕稳稳坐在了岩壁之上。
“傻徒弟。”陆之行松开吴瑕,捏住他的脸往两边一拉,“这样不就笑了吗?”
吴瑕拍开师父的手。
陆之行不以为意:“脸都被吹冰了,在这里多久了。”
吴瑕还要嘴硬:“也没多久。”
陆之行笑了笑:“不错啊,一个月时间就能跳这么高,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很努力。”
说起这个吴瑕就有气,问陆之行:“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下山了?”
陆之行只是淡淡地说:“我先也没想到会去那么久。”
吴瑕忍不住再次询问:“师父,你下山到底是干什么?为什么问莫师伯和谭师伯,他们都不说?”
陆之行揉揉吴瑕的头发,说:“没什么,就是找两个人。”
吴瑕睁大眼:“谁?”
陆之行只是笑。
吴瑕知道他又不愿意说了。
“不过这次我是下山做个收尾工作,不会再去了。”陆之行平静地说。
吴瑕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教我的傻徒弟啊。”陆之行笑道,“上来就下不去的傻徒弟,如果不看着,怎么能放心。”
吴瑕觉得脸微微有点热。
陆之行从衣服里掏了掏,摸出来一个东西,丢给吴瑕。
吴瑕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小玉件,做成蛤蟆的样子,身体圆滚滚,仔细一看还丑兮兮的,两只眼睛鼓在外面,身上也并不平滑而是有许多小疙瘩。
“……这是什么。”
“玉蟾啊,师父清贫,没啥好东西给你,这是师父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别看它不起眼,其实它里面另有乾坤,包含了非常广阔的便携式空间,可以随意存储物品。”
吴瑕一怔,然后激动起来,武当居然有这等奇物,他连忙说:“谢谢师父!”
陆之行认真地看了看吴瑕,发现他真的相信了,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哈哈哈,你当真了!”
吴瑕顿时满脸黑线,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他紧紧握住那个小玉蟾,愤怒地看着陆之行。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武侠的设定,以为凡事皆有可能,谁知道陆之行竟拿这点来驴他!
陆之行笑够了才说:“这个是我在山下的时候路过摆摊的,看见这个很适合你,就买来送给你,以资鼓励。”
吴瑕气得冒烟,为什么他觉得陆之行越来越顽劣,越来越爱都弄人,他怒气冲冲地说:“……师父,你太没诚意了,不如传给我十年功力还靠谱点。”
陆之行夸张地说:“哇,狮子大张口啊。”他想了想,笑道,“如果哪天师父要死了,肯定会把一身功力全部都留给你。”
吴瑕听了吓了一跳,连忙说:“呸呸呸,童言无忌。”
“说什么呢,以下犯上,大逆不道。”陆之行看着吴瑕把那个玉蟾攥在手里,就说,“那个不想要就算了,还给我。”
吴瑕连忙把小蛤蟆收起来,说:“不还。”
陆之行挑眉。
吴瑕的脸微微有点热,连忙转移话题,说:“对了,师父,我的手机刚才摔坏了。”
“……”陆之行看着吴瑕纯真的眼神沉默着,过了一会才说,“我还帮你要过工资,你有钱。”
吴瑕真是痛心疾首,说:“师父,你真好意思?”
陆之行咬咬牙,说:“好!师父给你买!”
“能要iphone么?”
“……等师父去卖肾给你买。”
“……”
陆之行跟吴瑕商量:“要不咱充话费让运营商送一个就得了。”
“……”
吴瑕觉得这么跟陆之行在一起,身体都没有那么酸痛了,甚至觉得通体舒畅,从陆之行的身上传来热气,吴瑕稍微靠近师父,都不冷了。
陆之行微笑着,看着自己乖顺的徒弟,说:“我发现你记性不错,心法说一遍就能记下来了。”
吴瑕想了想,回答道:“还行吧,我平时记性就挺好。”
上学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背东西比别人都快,特别是当他集中注意力的时候,他越是专心致志,记忆得就越快。所以他打工的时候才去当理货员,只要看一眼,他就能迅速地记下东西的摆放位置。
上次的剑谱也是,虽然他无法理解里面的含义,但是因为在意所以莫致讲给师兄们听的时候,他特别认真,竟然也把对于他来说犹如天书的东西给强行记了下来。
陆之行沉吟一下,说:“这倒是挺方便,想当初为了让我背剑谱,师父把鞋脱了追在我后面打,我要是有你这本事就不愁了。”
“……”吴瑕慢吞吞地说,“师父,你能让我对你有点信心吗?能不自爆短处吗?”
陆之行笑笑,说:“所谓真我自在,你师父就是这么随便的人,哈哈哈。”
陆之行大笑着,恣意嘹亮的笑声在夜色中回荡,让吴瑕觉得有点艳羡。
什么时候他也能这般洒脱就好了。
陆之行笑完,仰着头,看着天,说:“又不早了。”
吴瑕平时用手机看时间,现在手机的尸体还在底下呢,他自然是不知道时间,但是也没见陆之行看表,陆之行又是观星看出来的。
吴瑕抬头,看着天空,今天月色不错,星星便少了许多,可吴瑕怎么看也无法从那几颗小亮点中看出什么端倪。
陆之行说道:“观星相而知天下,对于我们习武之人来说,星辰变化流转也给我们许多提示。”他将视线从天上收回,落到吴瑕身上,“不说别的,就说武当许多阵法就是从斗转星移中幻化而生。”
“啊,我知道,七星剑阵!”
陆之行勾唇,指指天空,道:“武当主玄武,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他跟吴瑕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星星。
吴瑕看着天空,突然来了句:“师父,你会唱小星星吗?”
陆之行一愣,然后又好气又好笑,说:“师父也是会看电视的好不好!”他清清嗓子,“师父唱给你听啊,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吴瑕连忙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开玩笑的!”
陆之行伸手去拉他的手,将他的两只爪子齐齐抓住,拉近怀里,笑了几声,然后感叹道:“虽然很晚了,但是一点都不想回去怎么办?觉得跟你这么聊天挺好的。”
两个人坐在高石之上,与天空如此相接,月色温柔缱绻,午夜渐渐有雾气蒸腾上来,被月光一照,万事万物都染上了一层光晕。
吴瑕听陆之行那么说,不禁觉得心有戚戚焉。他也觉得跟师父在一起很开心,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过。
“不过,还是要回去啊,该休息了。”陆之行说,他冲吴瑕挑眉,“下去?”
吴瑕立即紧张起来,说:“师父你带我下去吧。”
“怎么上就能怎么下,高跳轻落,气聚涌泉。”陆之行冲着吴瑕诡异一笑,抓着他的手,说,“You jump I jump,go!”
说着,他扯动吴瑕的手,两个人齐齐腾空,从峭壁之上落下,如同两只飞鸟,衣服翻飞好像是他们的羽翼。
吴瑕紧紧握住师父的手,也不怕了,心里觉得很安定,没有了畏惧,于是那种觉得自己好像一团气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随着陆之行的节奏飘下,眼见着地面越来越近,双腿微曲,最后稳健又轻盈地站在了地上。
“好!”陆之行称赞道。
师父笑意盈盈的双眸在月色下格外明亮温情,吴瑕看着陆之行,多想冲他笑笑,表达自己同样美好的心情。
可还是笑不出来。
吴瑕默默地垂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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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之后,陆之行真的没有再下山有任务了,他长期住在太和宫,每日就是教导吴瑕习武。
而吴瑕则是白天跟随大家上课,晚上让陆之行开小灶。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吴瑕第一次在武当山上过冬,第一次看见武当的雪。
吴瑕站在金顶之上,整个太和宫被白雪笼罩,苍莽一片,偶尔有红色的转角露出,好像鹤顶朱丹,在壮丽的山峦间增添了一些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