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重楼之一世荒唐 上——浊河刑铭

作者:浊河刑铭  录入:05-02

似乎察觉到了韩景的疑虑,老道士咧嘴一笑:“韩公子莫要怪罪,今日老道是来向韩公子报祸的。”

韩景停住脚步,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老道士,身体微胖,鹤发白眉,两颊的肉有些松弛,额头上的皱纹并不很深,属于标准的慈善长相,道袍看着破旧却没有一点儿污垢。实在看不出任何异样,他这才笑笑,语气听着随意似乎完全没往心上去:“哦?近来还真是祸事不断啊!实乃我燕朝之不幸!”

“非也非也”,万事了然般地摇摇头,老道士眼睛半合,下巴上抬,不见庶民的卑微之态。雪白的头发胡乱散着,但细弱的发丝在微风里却稳如磐石,任凭周围的风力改变,都是丝毫不移,韩景心里一动,对比起那位郭国师显然眼前这位更像活神仙。

白首老道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景:“韩公子觉得若是皖大人出事,于国是幸还是不幸?”

韩景一楞,老道士虽然来得古怪,但是心里又不得不信服。也不愿多问,几步冲到爱马旁,扶住马鞍就准备上马。

“王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去?”随从的侍卫高展眼疾手快拉住马缰,顾不得尊卑急声问。

韩景有些不悦,指着身后道:“你们没有听到那道士所说的吗?”

正在旁边收拾整修的几名侍卫纷纷围了上来,满是惊讶道:“道士?”“哪来的道士?王爷你……”“王爷您刚才自言自语莫不是看到了什么?”

韩景惊愕地回头,简陋的驿站门口除了一个临时搭起的茶摊,又哪有什么老道士。北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黄土,原摆着挂摊的地上竟然没有一点儿痕迹。

再回京城已是半夜时分,漆黑的天幕下不见一点儿月色。韩景惶惶不安,直觉得那寂静的街道都比平时长了数倍,夹紧马腹又挥鞭提速,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耳边催的人心越加烦躁。西域进贡的宝马果然与众不同,速度耐力都不是中原的马匹可以匹敌的,疾行至王府门前时,韩景已不知甩下贴身侍卫几里地。

飞身跳下马,韩景正欲上前叩门,却发现朱红色的大门随夜风一晃——门是被虚掩着的。他心悬瞬间绷紧,抽出长剑,谨慎地移到大门右侧,静静立了片刻没有听到脚步、刀剑声,这才推门而入。

守在门内的侍卫不见了踪迹,唯有影壁上残留着点点血迹,韩景伸手一摸竟还未干透,应是不久前留下的。韩景放轻脚步,收紧手中的长剑,转身至影壁后。

顺着影壁的花纹,韩景准确地找到了伪装成石壁雕花的按钮,转动三圈原属于花坛的地方不断下陷出现一条暗道。警觉得环顾四周,确定除了风的声音就没有多余的动静,手提长剑的男人一闪身跳下黑漆漆的洞口,转过几个岔路,再回到地面距离庭兰雅筑已不到半里地。

身穿黑衣的刺客双手握住刀柄,长长的刃部紧贴着右侧大腿,步子迈得分外小心,好似阴暗里的衣橱会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终于移动到了一步远的地方,他猛然发力劈开柜门,做工精良的木门碎成两半瘫在地上。衣橱里除了简单的衣物根本没有希望中的场景,刺客不禁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皖紫霄紧紧贴墙站在衣橱后,柜门被劈开的瞬间冷汗便湿了全身。小云还在身旁不断颤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惊恐地看向自己。

也许是杀手特有的直觉在发挥作用,原本已经离开的刺客又忽然回身,疾行几步准备再次搜查。

越来越近的声音消失了,短暂的几十秒停顿似乎是敌对者都在确认对方的存在。揣度着此番恐难避过,皖紫霄横下心,用力一推,高大的衣橱便朝黑衣人倒下。凭借着瞬间的慌乱,皖紫霄拉起小云便冲出了房门。

院里的刺客闻声便围了上来,皖紫霄用身体挡住小云,偏头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快走!”

小云瞪大眼睛,反射性地抓紧皖紫霄的衣服,尖声叫着:“我不走!当初小姐让我走!现在你也让我走!我不走!我就跟着你!我哪也不去!”

恼怒之余,皖紫霄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恨我?”

看着逐渐靠近的黑衣人,小云抖得更甚,惊恐使甜细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不……公子你是好人!我不走!我不怕死……真的!公子!让我陪着你!”

皖紫霄扶住小云的肩膀,不顾刺客异样的眼神,仰头狂笑:“想不到啊!想不到!临死时才知道,原来也会有人愿意陪着我!如此看来,我这一生也算有个人挂念!当真不错!”

猫着腰、端着武器的刺客站了一周,眼睛一个个都泛起绿光,全等着领头人发出最后的号令好冲过去取下皖紫霄的人头夺得头功。

黑暗里窜出一个人,站在围成的圈子里面。从身形看,这个领头的刺客似乎还是个少年,瘦瘦弱弱的样子却是出奇的狠辣,只一招手几名黑衣刺客便扑了上来。

身体上却没有预期的疼痛,耳边充斥着铁器相碰的清脆声,皖紫霄单手扣住小云的后脑,侧身回看。

韩景挽剑挑开刺向皖紫霄的利器,转身横扫割开一名刺客的咽喉,飞溅起的鲜血染红了闪着寒光的剑刃,堪堪几招过后,刺客们的包围圈有了回缩的趋势。

韩景仗剑挡在皖紫霄身前,怒道:“谁派你们来的!?”

周围一片沉默,倒在地上的尸体没有起多少威慑作用,黑衣刺客小幅的活动着身体,随时都能再发起进攻。

带头的少年并不多言,身体一跃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了过去,手中的兵器既不似刀又不似剑,更像是一块缠了布的薄铁片。周围的刺客像是极其忌惮这个少年,刚刚那副争先恐后的模样一扫而空,互相推诿地往后撤,直退到较为安全的地方才又围住。

少年的进攻直接,打起来也没有多少套路可言,与中原武林流传的刀谱剑法不同,看似简单的招式却很难对付,没有漂亮的花架,却是招招直取性命。毕竟不是以武艺论高下的江湖人,亦不是眼前这群杀人为生的刺客,缠斗数十招后,韩景逐渐处于下风。

就算是在南疆战败尚且没见过大燕的晋王爷如此狼狈,额头上的汗水沿着下巴往下滴,身上被划开的数道伤口也在不断渗着血。明明是自顾不暇却还要护着身后的两个人,堪堪挡住少年的又一次进攻,韩景喘着粗气道:“紫霄莫慌,高展很快就能赶来!”

皖紫霄仿若未闻,冷着张脸,不多言语。双臂抱紧抖成一团的小云,脸颊蹭着她的发顶。

没听见回复,韩景低头去看皖紫霄的情况,结果稍有分心身上便又多了一处刀伤,察觉到对手力量逐渐减弱,黑衣少年目光发狠,退后两丈蓄力,双腿一蹬又扑了上来,这次明显加大了进攻的力量。兵器冲撞的瞬间,韩景踉跄着后退了三步。

韩景正在发愁如何与少年杀手继续周旋,忽然间,天空一亮,银白色的光球直冲九霄。黑衣少年止住手上的动作,向后一跃,跳回刺客间吹起长长的口哨,前一刻还聚起准备围攻的刺客,此时竟飞速散去。

等到最后一批杀手消失,少年才收起武器,目光在韩景与皖紫霄间来回游走。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少年抿嘴笑笑,转身才出几步竟猛地回身,脱手一枚暗器便朝皖紫霄飞去。

万万没想到他会留这么一手,等到反应过来四角形的暗器已经逼到眼前,长剑没了作用。情急之下,韩景倾身挡在了皖紫霄的身前。

第四十二章:东瀛七宝

赵地位于燕朝东方比邻汪洋,海上来往繁茂,赵王韩骐与东瀛人多有交集。

时间回到数月前,纵然冬天已过,临海的地方夹着腥潮的大风依旧是冷得厉害。骑马走在前面的男人个头矮小,连身的兜帽挡住了大半张脸。与燕朝流行的广袖宽袍不同,跟在他身后抬轿的汉子们都只穿了一件紧身短打。行到赵王府,小个子男人由旁人掺扶着滑下马,整整衣角用生涩的汉话对守在门口的侍卫说:“我等是东瀛商人代表,此番特来恭祝赵王千岁的寿辰。”

应有的待客之道做得一丝不差,说不上热情却也不算怠慢,赵王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让东瀛使臣心里有些没底。

小个子男人率先敬赵王一杯酒,然后双手撑地行了个大礼,用不甚流利的汉话说:“赵王爷赎罪,我等并非是商界代表,而是浅野氏的家臣。我主公等听闻您的寿辰将近,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相送,希望赵王爷不要推辞。”

韩骐没有太多惊讶,食指扫过额前垂下的一缕刘海,笑得客套:“还以为是行商,原来是东瀛的使者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浅野家的使者弯下腰,语气恭敬:“赵王爷太客气了!我东瀛不过区区小国,以后还要仰仗您。”

“你们仰仗的是我大燕的威望”,韩骐放下酒杯,盯着使者笑笑:“而不是我一个王爷。”

使者勉强扯起嘴角,神情窘迫:“王爷何出此言,将来的大燕还不是都要仰仗您的。”

韩骐习惯性地摸摸下巴,上扬的语气尽是戏谑:“哦?那你们是将我的兄长置于何地?”

“这……”东瀛使者与随从面面相觑,早听闻燕朝的这位赵王性情古怪,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韩骐的脸上哪还有笑意,深棕色的眼睛里是冰冷强势:“将来要仰仗谁都乃我韩氏的家事,以后还请你们的主公少操心才是。”

“王爷莫要误会,我家主公并非此意”,使臣慌张地离开座位,想要解释又担心自己越抹越黑,索性转过身冲着门外连击三掌:“这是我家主公专门为王爷准备的礼物——七宝烧梅花瓶,还请王爷过目。”

白色的梅花并非描画上去,而是镶嵌的薄薄玉片,红色的瓶身也异常光亮,明明是瓷瓶的样子却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但比起梅花瓶,倒是持瓶而入的少年更惹人注意。

韩骐眉心皱起,轻轻点头:“诸位有心了。”

使者没主意韩骐脸色的变化,一心专注于介绍他的宝贝梅花瓶:“这七宝烧是我们东瀛特有的技艺,一直以来只送给最尊贵的友人。它以金属为胎,表面装饰是以石英为主要原料,同时配合其他颜料烧制而成……”

韩骐听得无聊,却也耐下性子等到浅野使者满意地闭嘴才笑着问道:“梅花瓶精巧别致,果然不凡。只是这持瓶的少年为何要穿得如此……”

持瓶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纤细的身子裹在宽大的红色袍子下显得格外娇小可人。为了与七宝烧梅花瓶相称,不仅是沾了水色的薄唇,就连丹凤眼下都化了浓重的红色油彩,光洁的双肩外露,繁复的银色发坠遮在额头,若不是双手上的老茧,还当真以为是哪家柳馆的花魁。

“他叫七宝,是甲贺部的一名暗忍”使者笑得暧昧:“此番为护送花瓶而来,同时也是送给王爷您的另一份……”

毫不客气的打断,韩骐嫌恶地撇嘴:“你道我也好男风?”

“不敢!”三番两次地触到韩骐的逆鳞,浅野使者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后颈上冒出的冷汗湿了衣领,神态是强装出的镇静:“若是王爷不喜欢,我们带他回去便是。若是扫了您的兴致,才是大过错。”

东瀛虽是弹丸小国但臣民多善于谋略,又位于大燕临海,在向东向西的远洋贸易中,他们是极佳的合作对象,当然不能草率拒绝,然而尺蚓穿堤,能漂一邑,故不可不妨。

既然达到了威慑作用,也就没有必要为难有用之人,韩骐虽无笑脸,却也的确没了煞气:“既然千里迢迢送来了,我也就不便拒绝。只是若有下一次,就不要怪本王不留情面了。”

天空忽然扎亮,曹国公的心猛地一收,难不成事情有变。片刻后,最先撤离的黑衣人已经聚到了曹府的后院,曹国公腆着肚子却不似平日里那般摇摇晃晃,几步上前抓住一人肩膀急声道:“怎么样了?为何会有紧急信号?”

被抓的黑衣人一个哆嗦:“回曹国公的话,晋王……晋王他回来了。”

“怎么会?”曹胖子松开手,撵着一小撮胡子道:“他不是在赣州平乱民吗?怎么会这么巧?难不成是谁走漏了风声?”

黑衣的刺客纷纷跪下,叩首道:“不是小人,请曹国公明察。”

曹国公眯起一双鼠目,嘴角下垂:“瞧着你们这副德行就知道没成功喽!看来晋王这次带的应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对这个小相好还真是越来越上心了!”

跪在曹国公脚旁的杀手听着发愣,低声嘟哝:“分明是他一个人,哪来的什么高手。”

曹国公虽然长得笨拙,但这耳朵却是异常的灵光,随即瞪眼道:“你说来救皖紫霄的只有韩景一个人!”说罢见黑衣杀手们头埋的更低,便狠狠跺脚,一身肥膘愣是从脑门抖到脚后跟,伸出粗短的手指凭空猛戳:“一群废物!一群人再加上个叫‘七宝’的小怪物竟对付不了两个人,真是笑话!”

曹国公眼珠一转,沉下口气,咬紧牙,完全不似对眼前的杀手道:“竟然敢算计到我的头上了!气煞老夫!老夫这次算是叫人当刀使了!”

烟雾缭绕的炼丹室里就点了一只蜡烛,郭子干跪坐在丹炉前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斜对面的阴影了晃过一道黑影。

“怎么样?”郭子干轻声地问道,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焦虑:“把今晚的情况说来听听。”

听完七宝的描述,郭子干紧皱眉头:“你知道你那一飞镖……”

“不是飞镖”,七宝解释的一板一眼:“是手里剑中的车剑。”

郭子干僵了僵嘴角:“好好好!是车剑。你知道你那一车剑若是将晋王杀了会惹出多大的麻烦!”

唇红齿白的少年歪歪头,一副听不懂的模样:“为什么不可以杀?不是说你们王爷要得江山吗?他们迟早是要杀的?”

永远一副僵硬表情的木头脸上忽地生出几分异色,郭子干紧盯着七宝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知道自己失言的七宝抿紧嘴,笔直地站着不肯再多一句。

郭子干放柔声音:“你莫要听信外面的传言,也不要太关心你不该知道的,需要你做什么自然会告诉你。还有既然你已经被送给了赵王,便是赵王的人,以后不是‘你们王爷’而是‘我们王爷’。再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的,回去后不要多说,就当听不懂我们汉话。”

七宝弯弯身便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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