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渐渐远了,柜子里的张十七和花重明这才放心钻出来,“怎么样,可以回去了吧?”
“字……有字了!”
听花重明这么一嚷,张十七赶忙上前捂住他的嘴,“臭小子你不是干这行的材料,回去种地吧!别在那和我打马虎眼,你糊弄不了我!”
“真的,你看,真的有字!”
张十七“切”了一声,又打亮只火折子对准书简,这一看不要紧,他一双贼眼瞪的比灯笼还圆:“这、这……这怎么可能!”
那翠色的书简上不知何时溅上几个血点,粘稠的血液顺着竹简纹路慢慢延伸开来,渐渐扭曲成一个个形状诡异的空心文字。
张十七回头看了眼扎在花重明手心的青瓷瓶碎片,又看看浸了他鲜血的竹片,顿时明白过来:“这书简上做过手脚,你仔细看竹片上的纹路,绝不是天然形成……你看像不像一张张刻意做出来的浮雕?只有血流进这些错综复杂的小凹槽,才能绘制出文字的形状。”
书简上的字只现出一小半,花重明伤口的血却已经止住,这下张十七发扬起了江湖精神,捡起一片碎瓷划破手掌,让从伤口流出的血一滴滴滚落在竹简上。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竹简好像认主一般,同样是血,从张十七身上流出的刚刚落在竹简上就凝成一团,根本无法蔓延开来。
这下花重明想通了,为什么明明是看不见字的书简,林二嫂却防他防的这么夸张,这普天之下,青竹书简似乎就认他一个!
而这上面写的,估计也就只有他一个中原人能看懂。
“小兄弟,这写的都是什么?你认得吗?”
“这是图金文。”花重明低声答道:“一个很久以前就被驱逐出中原的民族。暮雪境你知道吧?住在暮雪境的都是当年那场屠杀中幸存的图金人,在中原他们的地位很低,所以几乎没什么外族人能读懂他们的文字。”
直到现在花重明才彻底相信自己就是暮雪境的住民,也知道了为什么父亲从小就教给他这些生活中完全用不到的文字,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看到这些。
书卷里写的是一段从未被任何中原人所提起的历史,这一切对花重明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别装,你知道里面写的什么意思不?”
“张兄,我读的书不多,我问问你,从第一册可以用史料证明的记载追溯到现在,是不是有一段空白的历史?”
张十七想了想,点头赞同:“没错,暮雪境似乎就是突然间出现在疆域上的,没有任何史料提起过它的起源。”
花重明背上开始冒冷汗,一把将书卷揣在怀里,“我要去找白泽,张兄,刑部大牢,你敢不敢进?”
“白泽?”张十七腿一软向后退几步,一把将花重明摔倒在地,冲着楼下就大声嚷嚷:“来人啊,这有人要劫狱啦!来人!我是第一个发现的……”
还没等他喊完,花重明心一黑抄起一个花瓶就往他后脑勺砸去,眼看林家的人就要往上跑,他慌忙将昏迷的张十七立起来挡住门,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窗边,这节骨眼上也顾不得楼有多高,直接就跳了下去。
第10章:时过境迁
书简上记叙着逐鹿战胜上古神兽,将“杯雪”抛弃在暮雪境以后的事,但似乎又和白泽讲的有那么点出入。
那时的暮雪境还不叫暮雪境,桃花岗却是名副其实的桃花故里,重峦叠嶂山水秀丽,只是万里荒无人烟,除了偶尔造访的飞禽走兽,昆仑水晶中的孔雀鸟妖一直都生活在无边无际的寂寞当中。
那日逐鹿与他分别之时,习惯性的捻起他耳畔一缕青丝,语气比山间那淙淙流水还温柔恬淡,他说他需要赶去天帝那里交差,让孔雀精在这里等他,等一切都结束了,他会回来与他长相厮守。
天真的孔雀等了逐鹿很久很久,等到一肚子故事的老树精都没故事再讲给他听了,逐鹿还是没回来。
逐鹿变了心,他遇上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图金人为什么会成为负罪的一族出现在暮雪境,那高山流水风景如画又是如何变成万年冰封?书简到这里就没了记载,最后一行字是花重明的父亲花戎刻的,写的是流行于中原地带的汉文。
“重明,若你看到这些,用狼骨刀淬中指血,刺进白泽心脏,永远将他抹杀掉。”
他见过白泽。
花重明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见到花戎的尸首,只记得有一天父亲语气凝重的招他来谈话,给他留了些干粮,告诉他自己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不会再回来,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会有人来接他走。
与父亲同去的马夫归京的第二天,家里果然来了一个人,那就是林楚辰的父亲,林慧中。
那个男人告诉他,花戎已经撒手人寰,要他做自己的义子,不再追溯有关父亲的一切。
林慧中待花重明视如己出,却也是个标准的严父,在林家,“花戎”这个词是万万不能提起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花重明从不敢过问有关父亲的事,日子一久,连他自己也把花戎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秘密就一定会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这让林慧中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花大人,这儿是关押白泽的大牢,尚书大人特地吩咐了,不能让您进去。”
花重明看了眼那一脸为难的小狱卒,从怀里掏出钉银子塞给他,可这杀头的险新人怎么都不敢冒,连声退却道:“使不得是不得,花大人,您这让小的……”
“好好好,不进就不进,有这银子本大爷还买壶好酒喝呢,不识抬举。”说着花重明转身就走,小狱卒慌忙跟上,一路头也不敢抬。
花重明看好机会,抄起怀里的银锭子狠狠砸上他后脑勺,眼看那小狱卒倒在地上,他赶紧把他拖到个角落,扒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他的换了,心疼的要紧:“啧啧啧,就你这身破衣裳,换本大爷的绸衫子,回去偷着乐吧。”
白泽的牢房很有特色,找起来也并不费劲,九把大锁挂着,铁栅栏上都带着刺,一碰直扎手,看来刑部可真是被他折腾的够呛。
一看花重明来了,睡眼惺忪的白泽立马精神起来,大喇喇撇着八字朝他走来:“怎么,想我了?”
“这个月月圆,你的毒发作没?我叫狱卒带给你的药,他们都给你了?”
白泽嘴撇上天,眼珠子翻得只剩下眼白,“多谢花公子,特地让狱卒大哥以此做要挟,非要我点石成金送给他们。这若放在以前,也不过就是个小把戏,可眼下我虎落平阳被犬欺,变不出,还结结实实挨了顿打。”
“白泽……”
“慢着,我这人素来小心眼,现在正气着呢,没了法力,我就和你玩命,看谁命多玩的过谁。”
小肚鸡肠的色盲狐狸精!
花重明咬牙切齿,抱起白泽就往外跑,解释都懒得和他解释。
“你干什么!姓花的你放开我!我已经决定一个月不理你了!”
“那你就闭嘴,再嚷嚷看我不揍肿你的脸。”
就在两人喋喋不休之际,被花重明打晕的小狱卒醒了过来,一看情况不对马上拉起几个醉醺醺的官差向这边赶来:“来人啊,有人劫狱,有人劫狱!”
真是屋破又逢连夜雨,眼看四周人渐渐多起来,花重明心急如焚,怀里的白泽又和废物没什么两样,一边抱着他一边抵抗四面八方的攻击,想要取胜简直是难上青天。
而此时被叫嚷声惊醒的林楚辰也发现了躺在书房的张十七,一碗冷水泼醒了他,火冒三丈的问道:“你是什么人,谁准许你进来的!”
“大人,大人您听我解释……”张十七很快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立马把错全推到花重明身上:“你家进贼了!名字叫……对,叫重八!我也是被他骗了,爷爷饶命哪……”
林楚辰四下看了看,除去那摔成碎片的花瓶,似乎也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对……他拿了青竹书简!说,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去劫狱,他和那怪物白泽是一伙的!”
林楚辰心里一沉,慌忙披上袍子冲出门去,一路打马疾驰赶赴刑部大牢。
等他赶到的时候,花重明已经被缉拿归案,手中的书简也哗啦啦散落一地。林楚辰气不过,恶狠狠拍上他头顶骂道:“重八,重你个头!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到我家拿这破东西干吗,又闯大牢干吗?”
花重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脖子一梗,一副壮士就义的表情:“就闯了怎么的吧,打多少板子你说了算。”
“打板子?你想的美!”林楚辰恨铁不成钢,“你知道这怪物现在是什么身份吗?他是朝廷要犯,万岁爷重点关注对象,你厉害,你能逃过把守他的精兵,这不是向皇上挑衅吗?别说我爹,就是尚书大人给你求情都没用,好好照顾着你的脑袋,过两天从脖子上挪窝了!”
这些年有林侍郎的庇护,花重明也算是坏事干尽毫无忌惮,本以为这回也是小事一桩,却没想到篓子捅大了,连侍郎大人都没法替他收场。
和白泽关在一起也是种荣幸,能免费看他自杀表演,还能看他没事发神经数稻草玩。
花重明没心没肺的在牢里呆着,林慧中在外面却是东奔西走操透了心,这边贿赂那边贿赂,怂恿各路大臣在朝上给他求情,可皇上却是分毫情面也不给,铁了心要斩这胆大包天的混帐。
“白泽,我问你个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绝对是小心眼中的极品,花重明真想问问他,你还记得五百年前谁欠你钱吗?但到底是有求于人,他只好忍气吞声不纠结这个小小的没礼貌:“你认不认识花戎?”
“认识,望乡青楼的老妈子,街头卖艺的小瘪三,吃错药毒死的蠢老头,还有前几天刚刚问斩的变态杀人狂,你说哪个?”
花重明彻底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爹……”
“你爹?花公子,我可以保证,脑沟数目稀少到如此地步的白痴,我活这么长时间只见过你一个。”说着白泽还很惋惜的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估计我就是再活上个千年万年,也没什么荣幸碰到你这种货色。”
“我想知道喜欢逐鹿的女人是谁。”
白泽扒拉稻草的手停了一下,抬起眼皮问他:“你怎么知道她的存在?”
“林楚辰家有一卷书简,滴上血才能显出字来……”
“你看过它了?”白泽冷笑,低头继续数稻草玩,“这些东西你不需要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为什么?那是我爹的东西,关乎我的身世,暮雪境的秘密,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没有为什么,不该问的东西别问。”
“那我去找黎沫!”
白泽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满脸都是嘲讽和不以为然:“你以为暮雪境的人就知道他们的来历?九百年过去了,这天下再没哪个活人会清清楚楚的了解那段历史,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接着白泽给花重明讲了个故事,一个和整个迷局毫无干系的故事。
从前有两只狐狸,一只像血那么红,一只像雪那么白。白狐狸喜欢红狐狸,很喜欢很喜欢。红狐狸想变得更威风,白狐狸就杀死野鹿把雄壮的角送给他,红狐狸想要华丽的装束,白狐狸就冒着生命危险去偷袭猎豹。有一天红狐狸说他想吃一颗跳动的心脏,这样就可以变成人形,就可以和他喜欢的猎人姑娘永永远远在一起。白狐狸听完,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捧着心脏送到红狐狸手中,而从那以后,森林里再也没有春天。
第11章:千钧一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以刑部侍郎林慧中教子无方,其义子花重明于丑时二刻潜入刑部大牢,打伤狱卒三十有余,劫犯未果。以林家世代忠良,林侍郎暂免罪责,花重明于明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钦此!”
林慧中接到圣旨时吓的脸都白了,不停的在房内转来转去,林楚辰看着眼晕,上前扶他坐下,“爹,依孩儿看这事也并非毫无转机,大臣求情没用,那太子呢?我听说,皇上宠他宠的紧。”
“太子?哼,就他那副昏庸无能的样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鬼混,大事面前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林慧中擦了把汗,端茶杯的手也颤颤巍巍,差点把杯中的茶水洒到地上,“花兄,贤弟无能,这次怕是保不住你这唯一的记挂了……”
眼看就到了行刑的日子,第二天天没亮林慧中就急急忙忙去各路臣子府上探信儿,可牢里的花重明却自在的很,不停的和狱卒夸今天的饭好吃。
“大哥,今儿伙食这么好,是不是厨子娶媳妇了?”
守在门口的狱卒大哥白了他一眼,做出副看傻子的表情:“最后一顿了,等会儿还有身新衣服穿呢,要不是看在林侍郎面子上,这光你也别想沾。”
“听着没,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这光你也别想沾。”说着花重明抓起个油乎乎的鸡腿伸到白泽面前,“快吃呀,你们狐狸不是最喜欢吃鸡么?”
白泽接过鸡腿,啃了两口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吼他:“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人家要斩你,日子就在今天,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儿庆祝?”
花重明被这么突然一吼,吓的筷子都掉了,他赶紧捡起筷子在衣服上抹两把,眨巴着一对天真无邪又白痴的大眼睛反问道:“反正都要被斩了,我干着急有个啥用?”
如此坦率的摊牌让白泽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好埋头苦吃这顿极其丰盛的断头饭。雪山大胃王还真不是唬人的,眨眼功夫一只可怜巴巴的烧鸡被他啃个精光,骨头缝里那一星星肉都被唆的干干净净,好像吃的不是鸡,是眼前这位临危不惧的傻帽壮士。
被拖出大牢前,花重明深情的和白泽来了个拥抱,告诉他他是自己这辈子见过色觉最有问题的人,自己感到非常荣幸。
就在花重明离开的半个时辰后,白泽突然感到不安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发生着无可言说的微妙变化,但没了法力,他难以判断清楚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虽然他隐居雪原多时,未曾接触世事,但人间的许多东西,他还是多多少少有所了解的。
眼下,就在这间屋子里,总觉得很多怪异的地方。
白泽站起身来,用筷子仔细扒拉桌上的残汤剩饭。扒拉了一会儿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一种莫名的浮躁像火一样在他胸膛烧起来,越烧越旺,最后他筷子狠狠一戳,将盘中剩下的几块血豆腐戳的支离破碎。
“朱砂……”
几乎每一块豆腐细密的缝隙里都夹着朱砂,在微弱的光线下现出一种诡异的血红。
竹筷子从白泽手中“啪嗒”两声坠落在地,这里居然会有朱砂,从什么时候开始……
白泽一脚踹翻了桌子,跪下来掀开铺在地面的稻草,只见地面上赫然铺着一层朱红的粉末,他吓的面色惨白,起身去掀自己的床单,被褥间,枕头下,甚至是周围的墙缝里,都散布这细细密密的朱砂!
什么人,什么时候干的,自己居然现在才发现。
对于鬼怪来说,朱砂实在是件不祥的东西,它会一点点渗透骨肉,将妖力消磨掉大半。若放在平时,只要感觉到它的存在,白泽早就逃到了千里万里,如今被中指血破了法术,他根本无法防备这无声无息的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