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双方都非常满意,李掌柜当场就叫过来一个小伙计,让他带着穆云翼上楼,给他收拾出一间卧室来,小伙计叫安北,家里排行老四,今年才十三岁,大家都管他叫小北,这些天赵员外每天给穆云翼叫一壶茶一盘点心都是他给送去的,虽然年纪比穆云翼大,但看着他的眼神里却满是恭敬和羡慕:“小公子这就是掌柜的给你安排的房间了,虽然小了点,但能一个人拥有一间屋子,整个茶楼里除了掌柜的也就是您了。”
穆云翼进去看了看,确实够小,大约只有五六平米左右的样子,一张床就占了大半面积,还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小北麻利地打来水,扫地擦桌,拾掇得干干净净,又到后院抱来一床被褥。
穆云翼把包裹放在桌上:“谢谢你啦,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呃,都再一起干活,还需要互相照应,你不用叫我小公子,叫我云翼就好。”
小北笑笑:“那就叫云翼先生好了。”
下午,穆云翼在茶楼里说了一场,这次按照李掌柜要求的,开始讲长篇评书,穆云翼打听到,这个时代只有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红楼梦和西游记都没有出现呢,这个时代的说书先生,除了这两本之外,只讲一些白蛇传、济公传之类的评话故事等,可选择地余地极少,主要是小说还没有盛行起来,李掌柜像让穆云翼讲三国演义,穆云翼看过原着,也看过三国志,听过易中天品三国,还看过数不清的三国类网络小说,对里头的故事可谓是烂熟于心,也就欣然同意。
吃过午饭,从午时六刻开始,讲到未时六刻,也就是从十二点半讲到两点半,中间有不到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可以喝点茶水吃些点心。
讲完之后,共有二十三桌客人,穆云翼分得六十九文钱,李掌柜单独给他记个帐本,写明日期,桌数、钱数,他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看着他熟练地用毛笔写出标准的蝇头小楷,工整流畅,隐隐透着一股飘逸欲飞的意味,李掌柜越发相信这孩子不是普通人。
从茶楼出来,穆云翼照例来到东市,买了六张馅饼和八个花卷,装在口袋里,又买了一小坛烧酒,然后来到一家裁缝铺,天气越来越冷,穆云翼前些天做了一套氅衣套在长袍的外面,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冷,前几天他拿了高以纯和高以清,还有自己的尺码来到这家冯记衣店订做三套棉衣,今日正好是取货的日子。
进门冯掌柜就笑咪咪地过来招呼:“小公子来拿衣服了?都给您做好了,且看看成不,若是有哪里不好,我让人当场给你改,看好了我让人给你包起来。”
穆云翼订做的是三套深衣,还有长裤、坎肩、里衣、亵裤,深衣穿在外面,是双层厚布做的,内有里衬,高以纯是宝蓝色的,高以清是松绿色的,他自己的是白色的。坎肩里面续着软乎乎的棉花,里衣和亵裤都是纯棉的细布,纯棉纯手工制作,针脚也还算密实,因是小孩子的衣衫,用料省,加上六双布袜和三双棉靴,穆云翼好说歹说,砍到了七百六十文,还赠送了三条纽带搭配丝绦。
付了钱,冯掌柜让伙计给他把三套衣服全都打包,怕他拿不动,还让伙计帮他送到西市牛老大的车上,穆云翼给了三文钱的小费。
“牛大叔!”穆云翼高兴地跳上车,把酒坛子递过去,“今天我找到新工作了!这坛酒是我在七里香买的老窖大高粱,给大叔回去尝尝!您要是喝得好,以后我再买给您喝!”
因为起了北风,路上太冷,没办法做针线活,穆云翼也就收了手,抱着两个大包袱,在车上跟着牛老大说话,他今天很是高兴,不但有了固定的工作,而且终于给高以纯和高以清买了新衣,这事他从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念念不忘的心愿,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他能够想象得到,回家之后,那兄弟俩看到新衣服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牛老大不肯要他的酒:“大叔没学问,不知道你说的评书是什么意思,但靠给人家讲故事挣钱,就算有人给那也是有限的,你这些天城里村里来回跑,大叔都是看在眼里的,这酒大叔不能要,你明天拿回去,退了吧,眼看着入冬了,拿了钱买点别的,要么就拿回高家,给高老大喝。”
“给他们喝?我都不如拿去喂狗呢!牛大叔我都跟你说过,他们已经二十三天不让以纯哥和小五去上房屋里吃饭了,他们不给我吃的,我是个外人,这还有情可原,连以纯哥他们也不给,每天都是我从城里带回去吃的,这么欺负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还是人么?”
牛老大叹了口气,吧嗒吧嗒地抽烟不说话。
最终那坛酒还是留在了车上,穆云翼抱着口袋,背着包袱往高家大宅走,今天宅院里比往日热闹了许多,连上房西屋里也亮了灯,更有好几个不认识的男孩女孩在屋子里进进出出,看见他进院,都惊讶地看过来,上房东屋里滋滋的油声,还有老妇人高亢的吼声:“老四媳妇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让你少放油!那肥膘子本身就出油的,你不会舀出来点留着以后做菜用?还有那糖,天杀的哟,你二姐买糖是孝敬我的,可不是给你们添粪囊子的!让你捏几个糖饺子给他们爷们吃,你倒出来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收回去!”
这个声音穆云翼听见过,就是刚穿越过来,躺在房间里听到的,正是高家大院的最高领袖高老太太,他醒来第二天高老太太就带着小儿子、小女儿去镇上二女儿家串门了,住了将近一个月,眼看着就要入冬下雪,终于回来了。
上房屋里灯火通明,不时地飘出阵阵肉香,喧嚣热闹,跟西厢房黑灯瞎火,冷锅冷灶的形成鲜明的对比,穆云翼心想高老太太今天刚回来,高以纯兄弟俩肯定也在那里,哪知道一打开门,就听见高以清的哭声,他吓了一跳,赶紧走进里屋,发现高以纯也在炕上,还以为俩人是没有被允许去上房屋里吃肉,难过得哭泣,刚要把包里的好吃的拿出来,哄两人几句,就被高以清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面前,磕头不止:“元宝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哥!救救我哥啊!”
穆云翼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拉起来:“小五,你这是干什么呢,快起来,到底怎么了?”
高以清哭道:“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呜呜……”
“我答应我答应,快说,是怎么回事。”他快步走到炕上,黑暗里只能大约看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他吓了一跳,还以为高以纯死了,伸手过去探鼻息,发觉还有气,只是额头滚烫,方稍稍松了口气,“没事,小五你别着急,以纯哥只是病了。”
“他不是病了!他的腿断了,呜呜……奶奶不给哥哥请郎中,要让他成瘸子啊。”高以清哭得抱着穆云翼的胳膊,“我给我奶磕头,给大伯四叔他们当牛做马,他们都不肯救我哥……”
穆云翼顿时吃了一惊,伸手揭开被子,黑暗里也看不清什么情形:“伤了多长时间了?怎么不点灯呢?”
“油灯被四叔拿回去了,哥今天去山上捡柴禾,奶说今年家里多了一个人,柴不够烧,还说哥前几天借着崴脚偷懒,让他把亏空都补回来,再带着你和我去给四叔、大嫂他们磕头赔罪,才给咱们饭吃,要不然冬衣也不给做,就让咱们在这屋里冻死,呜呜……哥就去捡柴,天黑了还要捡,结果从山上滚下来,跌断了腿,多亏小马哥把他背回来,奶却不肯拿钱给他请郎中,说是,非得等你回来,去给四叔和大嫂磕了头,认了错,才肯请郎中,要不然就让他成瘸子……”
第14章:三战
穆云翼冷笑:“这是打量着要拿捏我呢!小五你别着急,咱们现在就去给你哥请郎中。”他拉着高以清出门,故意站在院里大声喊,“村里的赵四叔恐怕不行,得想办法去镇上请大夫,先去雇一辆马车,你知道谁家有马车吗?”
高以清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声说话,震得耳朵都嗡嗡地响,不过也大声回答:“咱这里没有马车,牛老叔家有骡子车。”
穆云翼大声喊:“好!好!那咱们现在就去牛老叔家雇骡子车!”
话音未落,上房屋里便传出高老太太一声撕裂夜幕的尖吼:“咱家哪有闲钱给他雇骡子车!不要脸地小王八犊子,长那个坐车的屁股了没?”
穆云翼等的就是她接茬,立刻跳高在院里头回骂:“你才是不要脸地老寡妇!你就长那个坐车的屁股了!这几天去镇上,是怎么去的?难不成是学那落地王八咕噜过去的?”
整个院子里霎时间死一般地寂静,谁也没有想到,穆云翼敢骂高老太太,一来高老太太是高家大院的绝对权威,不管是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媳妇,全都被她辖制得规规矩矩,向来只听见她一个人高声喝骂,再没有人敢还嘴的,二来这个时代讲究君君父父子子,穆云翼已经入了高家的户籍,就是高老太太的孙子,他这么骂自己祖母,是要受到所有人的唾弃的,即使被家法打死,旁人也不会说什么,还得称赞一声高家规矩严,老太太教导有方。
高老太太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被人反骂的一天,而且又是那么难听,当时也愣住了,等缓过神来,顿觉怒气填胸,挪动小脚从厨房跑到屋门外头来,站在台阶上指着穆云翼破口大骂:“你个小瘪犊子,敢骂我……”
穆云翼立刻还嘴:“你个老棺材瓤子,我就骂你了你能把小爷怎么着?”
高老太太气得直哆嗦:“没人要的小贱种!丧了天良的小损犊子!你敢骂你祖母!就该把你千刀万剐!死了菩萨也让你下油锅!”
穆云翼毫不示弱:“呀呀呸!小爷祖母姓蒋,你算谁的祖母?也不让你孙子孙女合伙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德行!跟小爷在这里装大辈,真是打错了你的如意算盘!你个克夫的老寡妇!克死了你丈夫还不够,又克死你儿子,你儿媳妇,现在又开始克你孙子!早晚把这一院子人全都克死了干净!要千刀万剐的也是你!下油锅的也是你!菩萨又不是你家亲戚!凭啥事事都顺着你?”
高老太太从没有被人这样当中骂过,当场就指挥自己的子子孙孙:“你们还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把那个孽障给我抓住,给我拴到猪圈里,用猪粪堵了他的嘴,等明儿天亮了押到县里头去,让县太爷惩治他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穆云翼把背后两尺多长的断玉刀抽了出来,这刀是他有钱了之后,花了三百文钱请铁匠师父打造出来的,类似于唐朝的横刀,只不过要短上不少,钢口、韧度都很不错,打磨的雪亮,锋芒毕露,横在胸前:“我看谁敢!哪个不要命的,就过来试试!”
高学解在邻乡求学不在家,剩下高学信是个软面的,高以正是书呆子,高以直不想当出头鸟,只有高学证向前迈了两步,看到别人都没动弹,也退了回去。
高老太太看到那么老长的刀子也有些眼晕,又见自己这些子孙没有一个管用的,气的嗷地一声,迈开一双小脚,亲自从台阶上跳下来,张开双手就要来抓穆云翼,她没有亲眼看到过穆云翼的狠劲,认为他绝不敢真拿刀砍自己:“小狼崽子,还敢拿刀子出来吓唬人,你来砍吧!我这把老骨头给你看,我看看你怎么砍的!”
穆云翼深知,今天要是不能把这老太太镇住,将来自己和高以纯、高以清三个就只能受他们摆布,说不定等县里的事曝光之后,还得让自己每个月把钱上交,穆云翼也是豁出去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大不了一死,横竖自己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他也嗷地一声,迈步向前,双手举刀,向着高老太太就砍。
这下可把高家人给吓坏了,那么多人赶紧冲过来拉住高老太太,只听“嗤啦”一声,老太太袍子前襟被锋利的刀锋划出一道两尺多长的口子,吓得众人齐声惊呼,俱都出了一身冷汗。
高老太太被高学证抱着倒退回去,坐在台阶上,也吓得不轻,她没想到穆云翼真敢动刀子砍她,毕竟她也只是个农村妇女,平时在家里子孙儿媳堆里称霸王,遇见不吃这一套的狠人,她也没了咒念,只在那里嘟囔着:“反了反了!这是要杀我这老太婆呀!”
高学成这时候站出来说:“六郎,你真敢砍你祖母,知不知道这是十恶不赦之罪!”
穆云翼一口唾沫吐出去:“呸!她是谁的祖母?我早就说过,小爷的祖母姓蒋!”
高学成说:“那这么说来,你是不想继续待在高家了?”
“小爷什么时候想要待在你们家了?”
“那好!”高学成跟高学证说,“四哥,还得麻烦你一趟,去请里正来,把他的户籍登出去,然后让他离了高家,爱哪去哪去!”
高学证看了看高老太太,高老太太恶狠狠地瞪着穆云翼:“还不快去请人!赶紧把这小白眼狼打发了是正经!要不然哪天夜里来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你们都不知道!”
高学证得了高老太太的令,立刻绕过穆云翼,出了院子去请里正,不大一会,里正就给请来了,这时候高家大院外面已经站了不少看热闹的,见穆云翼动刀子砍老太太,都在那里说叨。
里正姓马,叫马福禄,四十多岁的模样,自打进院就开始皱眉。
看见马福禄进院,高老太太就又放开了腔,夜幕之下,就听见她在这里尖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本来想学菩萨做好事,看那小子可怜,把他从荒地里捡回来,好吃好喝,像小祖宗一样地恭敬着,没想到还恭敬出错来,捡回来一个小白眼狼啊!刚才还要动刀子砍我,丧了良心挨千刀的小瘪犊子!马大侄子,你可要给我做主哟!”又瞪高学证,“那小子动刀子呢,你没看到啊?干嘛不把治保一起请来,把这小子绑了,明儿送到县里去!”
穆云翼再那边大声接口:“不要脸地老寡妇!你把话说清楚了,你们家收留我是出于好心?当初捡我回来的是以纯哥,你们还要把我赶出去呢!结果高学解说我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将来我父母找来,说不得好好感谢你们一番,这才把我收下!我当初来时,脖子上可是带着金项圈呢,你们在县里当了三百两银子,回来他们哥俩就给你报了二百两的账,打量我都不知道呢?还说什么好吃好喝地供养,我呸!除了刚开始的三天,后来就变了你那张老脸,让我下地干活,还不给饭吃,每天都是以纯哥从自己嘴里剩下一个窝头给我,要不然早就饿死了!你四孙子把我从台阶上推下了,磕破了头,眼看着要死了,你都舍不得钱请郎中,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睁着眼睛放瞎屁呢!”
高老太太嗷啦一声,浓痰飞吐,甩在地上:“小瘪犊子你别诬赖人,我要是不给你饭吃,你能活到现在?吃了我们高家的粮,住着我们高家的房,现在又拿刀子砍我这老太婆!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老棺材瓤子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自从来你们家,就吃了你们家三天好饭,四天窝头,然后就是以纯哥每顿饭省出来一个给我的,然后从你去镇上开始,以纯哥的口粮也让他们给断了!这一个来月的功夫,都是我每天去县城里讨饭回来给他们吃,我可不欠你们高家的,反而是你们高家黑心缺德,昧下了我的金项圈!还想要讹诈我家里人,要不然哪有头一天捡来小孩,第二天就给落户的?你个缺大德的,挨千刀的,八百里地没有人家你个狼掏的!你就损吧你!以纯哥给家里捡柴禾跌断了腿,你抠搜着那点银子不给请郎中!眼看着孙子成瘸子,当年他爸死在役上,他妈在家里也是你给折磨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