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夷转头,刹那间一阵风起,将围绕着两人的云雾吹散。一丛丛半人高的花树出现在视线里,苍翠的树叶上,鲜红、粉红、淡黄的花朵嫣然绽放。花海无边无际,他与沉醉就站在花海的中央,看无数的花瓣随风飞舞,拂过他们脸与紧紧牵着的手,有一种恍若梦境般的美丽。
“这个……”林夷眼中尽是感动,喃喃道,“这是……”
“这个是踯躅花,变色踯躅花。”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这句话就像一个不识趣的锤子,将那旖旎的、浪漫的、温馨的、甜蜜的、布满整个世界的暧昧气息敲了个粉碎。林夷莫名地就怒了:“什么踯躅花?分明就是杜鹃,我们家那里都叫映山红!不就会变个色嘛”
“你乱讲!”一个年轻男人忽然出现在花树之上,“这就是踯躅花!花后跟我讲的嫩子会错?”
林夷上下打量着忽然出现的男子,第一步已经把他定为花妖,因为他说了花后一词嘛。再看他的穿着,上身一件红色的对襟短褂,下身一条红色宽脚裤,短褂和裤子上都用彩线、珍珠、亮片绣着精致的花纹,暗示着男子不凡的身份。裤子的长度刚到脚踝,露出他有如女子般纤细而白皙的双足。不仅是双足,男子整个的肤色都如月光般洁白,仿佛被圣堂山上的云雾滋润了一般。而男子的五官精致无比,眉目如画,林夷猛的想起金庸对小龙女的描述:全身有如笼罩在烟雾之中。
“这个服饰……”林夷努力回忆自己前生今世那少得可怜的少数民族常识,问道:“你是苗人?”
“不是!”男子原地气得在花树上跳起来。“什么苗人?我是瑶人!不对,我是花妖!我是踯躅花妖!”
林夷看他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咬人的样子赶紧往沉醉身后一躲,看来这个小龙女的龙是喷火龙的龙啊,惹不起他躲得起。
“叫你胡闹。”沉醉不痛不痒地责怪了一句,顺手就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然后满意地收手,望着踯躅花妖道:“你可认得本君眉心的紫印?”
踯躅花妖点头:“我认得,花后的丈夫眉心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紫印,连紫印散发的妖力都差不多,唔,花后丈夫的妖力比你厉害多了。”
林夷明显看见沉醉的脸色沉了下,赶紧扮手下耀武扬威地扬起下巴道:“花后的丈夫就是花妖之主,既然认出了魏紫花印,还不行礼?”
“行礼?”踯躅花妖努力地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在花树上单膝跪地,恭敬地说:“花妖踯躅,拜见妖主。”
“你就叫踯躅?”林夷表示怀疑,“南疆人没有这种说法吧?难道不是叫杜鹃吗?”
“不是!”踯躅暴跳,“杜鹃是原名!花后已经改过了!我叫踯躅!”
林夷投了一个“狡辩也没有用”的眼神,踯躅给气得眼圈都红了,要不是花妖不能对妖主不敬,只怕他早就动手了。
“好了!”沉醉及时阻止事态往孩童吵架的方向发展,问道:“踯躅花妖,花后让你带走的东西呢?”
“你是来取回那件东西的?”踯躅点头,“跟我来吧。”
竟然没有一丝犹豫和怀疑?林夷奇怪,而沉醉已经先走,他也只能跟上。
第45章
踯躅带着沉醉与林夷下山,白皙莹润的足尖在花树与绿叶之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风中的花瓣一般飘飞而去。红衣、雪肤、轻盈如花般的身姿、绝色的容颜,怎么看都该是妖娆美人的设置,偏偏踯躅身上有股自然而然的天真,让一切可以妖娆魅惑的因素都变成了纯净。
这么一来,林夷更郁闷了,他总觉得这个踯躅很碍眼,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找他的碴。
“哎,杜鹃啊……”
“我叫踯躅!这是花后赐给我的名字!”
“杜鹃,花后交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啊?”
“花后让我不告诉其他人!”
“我不是其他人,不信你问问你们妖主。”
踯躅立刻停下脚步望向沉醉,沉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意味深长地反问道:“那你是我的什么人?”
林夷被他问得一愣:“难道我是外人?”
沉醉继续追问:“不是外人是什么人?”
林夷的脑子里瞬间响起一串对话。
“有事回房说!当着外人的面吵架你也不嫌丢脸?”
“林夷是我姐姐的儿子!你给我立刻说清楚,哪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我们户口本上的都是外人!你要听是吧?林夷,出去楼梯口站着,不叫你别回来!”
曾经被排斥于每个抚养家庭之外,不属于任何人、与任何人都没有关联的感觉,忽然又回来了。林夷忽然清楚地意识到。在紫冥阁他们还有师叔侄这一层关系,但是现在,仙修与妖修是死敌,他与沉醉之间仅仅有一层类似于朋友或共患难的情谊而已。比起他来,这世间的一草一木都更接近沉醉,因为沉醉是它们尊贵的妖主。
“差不多到了。”踯躅说。
林夷看见不远处就是那神奇的石墙,心中一动,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踯躅得意地看了一眼他,说道:“踯躅石墙是第一任南疆大巫设下的结界,除了守护南疆的我与得到大巫特许的妖主,其他人都进不去。”
这句话的意思是?林夷眨眨眼。
“阿林,你和小蛟在外边等我。”沉醉说道,脸上神色淡淡。“别乱走,别离开走出石墙。”
林夷心里好似被一张密不透风的布牢牢地围住,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很温顺地笑了,摆摆手说:“去吧,我一定听话。”
在沉醉面前他一直是听话而温顺的,偶尔的炸毛都是伪装,眼前的样子也和其他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但不知道为什么,沉醉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权衡利弊,沉醉觉得进入石墙内的结界也不会花费太久,所以他点头道:“嗯,别胡闹。”
林夷心中又是一拧:什么叫别胡闹?他不是一直很听话?什么时候胡闹了?但沉醉已经与踯躅走进石墙消失不见,林夷只能坐在石墙边生自己的闷气。
其实沉醉没有说错啊,他本来就是外人,死皮赖脸地跟着沉醉的,沉醉没把他当成贪图洛川花府的险恶之徒已经不错了,他还期待什么“不是外人”啊?他不是外人还能是什么?内人吗?
额……林夷对自己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的词囧住了,赶紧抛开这个话题往另外的方向胡思乱想。
那个踯躅……呸,是杜鹃!必须是杜鹃!长得很绝色的样子嘛,又一派清澈纯真,一言一行都没有丝毫的凡尘。尤其是红衣之下的那双脚,就算他是男人也不得不承认,那双白皙莹润的脚真是好看啊,单纯里又有一股特别的诱惑……
不不不!林夷甩头,阿醉是花妖之主重生,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别的不说,上辈子苏易之的后宫基本都跟沉醉见过,沉醉连她们都没动心,怎么可能看上这个杜鹃?不过也很难说啊,正因为上一世见惯了勾心斗角和各种各样恶毒人士,忽然看到这么纯真的一个绝色美人,简直是心灵美加外表美的最佳组合,沉醉会动心也说不定啊……
不对!等等!林夷猛的跳了起来,把趴在他脸上睡觉的蛟龙吓得滚到地上,委屈得嗷嗷叫。林夷却没有理它,脸色一会儿震惊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古怪,变化之快,半山上的云雾都自愧不如。
踯躅再怎么美也是个男人吧?还不是个没长成的纤细小少年,沉醉怎么会看上他?他又为什么会认为沉醉会看上一个美男子?《平妖纪》里沉醉可是个直得不能更直的直男,一生除了跟苏易之斗智斗勇斗狂傲酷霸拽之外还对何雨彤情根深种,跟苏易之翻脸的一个原因还是何雨彤呢,他自己写出的人物,他怎么能得出“沉醉会喜欢男人”这种认知?
但是……要是沉醉真的喜欢男人怎么办?不,这个不怎么办,真是这样那还好,怕就怕沉醉喜欢男人是那种“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我爱的人也是男人”。
但为什么是后一种就难过呢?
林夷觉得自己要给脑子里的奇葩想法逼疯了,正恨不得用头撞墙让自己清醒的时候,蛟龙忽然尾巴在地上一拍像弹簧一样跳起,趴在林夷肩上,缠住林夷的手臂,尾巴不断拍着林夷。
“咳咳!停!”毕竟是神兽,即使变小了林夷还是差点给它拍得吐血。“有话就说,又忘了我听得懂?”
连坐骑也不当他是自己人!林夷愤怒。
“对不起,我忘了!”蛟龙赶紧道歉,着急地说。“主人,有人过来了,很多人!”
“很多人?”林夷皱眉,圣堂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吧?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小蛟,他们往哪个方向?”
“就我们这里!”
林夷眼珠子一转,在心里大声叫道:阿醉!阿醉!阿醉!
一连叫了好几声也没听到沉醉的回答,大约现在不属于“分处两个空间”?林夷爬上一棵石墙边的树,在眉梢搭了个手,只见一群黑衣人在一个红色瑶族服饰的中年人带领下朝石墙走来。林夷暗暗期待踯躅石墙的法力能轰地一下将这群人轰走,没想到那中年人走到石墙下抽出一把匕首,干脆利索地划破手掌,抬手就将自己的血抹上了石墙。石墙哗啦一声就打开了,一群人在林夷思索的目光里大摇大摆地往山上去了。
踯躅石墙是南疆大巫设下的,中年人的血能解开保护法咒,应该是南疆大巫的血脉。大巫的血脉,最不济也该是个寨主、族长什么的吧?一个族长,带明显是中原人的修士来干嘛?
林夷有些不放心,低声问蛟龙:“小蛟,你记得我的气息吧?最远和最久能是什么程度?”
蛟龙想了想,回答道:“最远一百里,最久半个时辰。”
“嗯,很好。”林夷点头,摸摸蛟龙的头郑重地叮嘱道:“我怀疑那些人对山顶的变色踯躅花打坏主意,变色踯躅花似乎有滋养那个什么踯躅花妖的作用,我要去看看,免得阿醉的花使还没入洛川花府就被人家烧了粮食。要是我不小心被抓了,那就说明他们的目的不只是踯躅花,还有踯躅花妖。你让阿醉别担心,我是丹木灵根,绝对不会死的,又不是哪里都有幽冥鬼气。你让他在这里等我,我把事情弄清楚就回来。记住了?”
蛟龙点头:“记住了!”
“好乖。”林夷笑得两眼弯弯,又摸了一下蛟龙的头,纵身起落,不多时就到了山顶的变色踯躅花丛。
“宗修士,这就是我们大瑶山的圣地,圣堂山的万亩变色踯躅花。”说话的人口音有些奇怪,应该是那个中年人。
“原来是这里。我师兄弟曾在山底徘徊数次。但石墙一直阻挡我等靠近。若是没有盘族长的帮助,真是一辈子也找不到这地方。”也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应该是那个宗修士。
“哈哈,宗修士客气了!请宗修士动手吧!”
“不错,众弟子,摆阵!”
摆阵?摆什么阵?林夷爬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只见那些黑衣人迅速地各自站到指定位置,一个黑衣中年人站在中间,看来这就该是那个宗修士。只听宗修士一声令下,黑衣人拔出长剑,几道黑色的火焰忽然出现,在变色踯躅花上拼出一个诡异的图形。林夷凝神分辨,记得这个图形在紫冥阁的法术书中看过,是用来限制妖力的。再看变色踯躅花,果然见不少踯躅花都瞬间枯萎。
他们的目的不会仅仅是让踯躅花枯萎吧?
林夷又等了片刻,宗修士所立之处周围半粒的变色踯躅花都已经枯死。盘族长的神色有些着急:“宗、宗修士,变色踯躅花是我族的圣花,千万不能让它们都枯死啊!”
“盘族长,这个我自然知晓,但机会只有一次,若不逼出花妖,你们的圣花会更加危险!”
花妖?果然是冲着踯躅花妖来的。冲着沉醉的手下就是冲着沉醉,对沉醉有威胁就是对他有威胁!林夷心念一转,也不说话,哗啦一声从树上摔下,直接装死。
“谁?!”
“啊!师父,是个年轻男子!”
“我看看。”宗修士与脚步声一起过来,随后就是一阵大笑:“此处是盘瑶族的圣地,除了花妖绝不会有其他人!太好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快快快,将他捆好了带走!”
一阵动静,林夷被绳子勒得疼痛不已,却充分发挥从小受苦受累的精神,一声不吭地忍下了。然后知觉身体一轻,腹部被顶住。已经给人扛麻袋一样扛到了肩上。
要吐了,今早不该吃那么多花瓣团子的……
在林夷满心泪流的后悔里,一群黑衣人动作迅速地将他扛远了。
等黑衣人不见了踪影,石墙泛出一阵淡紫光芒,沉醉和踯躅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林?”
“妖主!”蛟龙已经快哭了。“主人被一群黑衣人扛走了!”
沉醉的脸色瞬间寒冷如同冰雪,阴沉沉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们发现一群坏人走来,主人说……”蛟龙把林夷交代的话转述清楚,又哭道:“可是那群人一离开石墙就御剑飞走了,我不能察觉他们在哪里!”
说完这些话,蛟龙只觉得寒冬突然降临一样,它给冻得直哆嗦。
第46章
踯躅石墙边,沉醉的脸色阴沉得像隆冬欲雪的天,蛟龙抖得像狂风中凌乱的草木,而踯躅花妖淡定得就像顽固的大石头。他眨了眨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说道:“又有人来了,不过这是一个人。”
沉醉一声不响地消失,远处惊起一阵飞鸟,眨眼间沉醉又回来了,将一样东西啪的一声丢在地上。淡紫光芒照耀人眼,那人还没来得及动一下,镜花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是一个很年轻很俊秀的男子。
“妖主!”蛟龙叫了起来,“有个坏人穿着与他差不多的衣服!”
沉醉眯起眼,踯躅花妖咦了一声,站在男子面前,打量着年轻男子道:“墙上有南疆大巫的血脉,又来了一个南疆大巫的血脉,这个衣服……是盘瑶族?”
“你……”男子望着踯躅呆了呆,忽然身体一动,被镜花剑刺破了脖子的皮肤才稳住身体,却也激动得浑身颤抖:“花……踯躅花神,您救救盘瑶族吧!”
盘瑶族?沉醉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在脑中搜寻前世的记忆。瑶族、苗族、侗族都是南疆的大族,盘瑶族则是瑶族中第一大分支。上一世他听说南疆圣堂山有绝世宝物才过来,糊里糊涂地收了踯躅花妖为花使,得到了宝物。整个过程中没跟盘瑶族起任何纠葛,难道因为这次他顺利拿到了宝物,所以整个南疆之行都发生了改变?
“盘瑶族的寨子在哪里?”沉醉沉声问道。
男子警惕万分地望着他,踯躅难得看出了端倪,解释道:“这位是我的妖主,我是他的洛川花使,你看我额头的魏紫花印。”
说着就把眉心的淡紫印记指给他看。
沉醉也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收起镜花剑,负手在后冷冷地看着他。
男子的神色松了口气,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礼:“盘瑶族盘呈,叩见妖主、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