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以倾咬紧嘴唇，他又怎么不想呢，可就算是冲破了所有外界压力，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却怎么都过不了。顿了顿，叶以倾说出了心底压抑了自己很久的话：“清漠，于我而言，你是我用尽一生真心的人。可于你而言，我是叶以倾，也是楚梓修，不论是谁，都是你几百年的漫长年月里过客罢了，也许很多很多年之后，你都不会再记得我。”
清漠明显的压着叶以倾的力度减小，他缓缓地把叶以倾揽到怀里，轻声说：“你是叶以倾，与楚梓修无关。”
怀里的叶以倾一个激灵，这是他一直要的答案吧，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耿耿于怀。也许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一旦破裂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叶以倾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清漠，他一把推开了清漠，强忍着心里的感情，冷冷地说道：“算了吧。”
清漠并不知晓，叶以倾心里对于前世的芥蒂，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抹杀了的。他只以为叶以倾如此不过是出于对于报仇的执念，也没再强迫他，只是觉得他又可恨又可怜，两人沉默许久后，清漠颔首，有些凄惨的笑着说：“好。这天下我送给你，我心甘情愿。可叶以倾，我好怀念曾经的你，同我听书，为我做鱼。呵呵，回不去了。从此往后，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妖，我们山水不相逢，你我之间，再无关情爱。”
说罢，叶以倾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脑后一痛，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江山易主。
23.江湖不见
叶以倾再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房顶上雕刻着一条金色的龙，微微起身，才看到就连床上的被褥都绕着金丝，自己似乎是身处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这种豪华和铺张浪费让他有些不适应。他疑惑着撩开帷帐，就看到窗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他仔细看，那人一身艳红色大袍子，是清名。听他醒来的动静，清名转过身来，脸上重新戴上了最初遇到他的那张黑白面具。现在那面具的表情不仅仅透露出一股狰狞，更多的似乎很是讽刺，惨淡而眼神轻蔑的嘲笑着他。
叶以倾连忙坐起身来，四处张望后问道：“清漠呢？”原来自己还是在乎的啊，做不到自以为的那种放弃和冷漠。
“你还记得他？”清名的声音冷漠的没有一点生气。这话语听起来是个疑问的语气，可仔细推敲来，其实都是埋怨的口气。
叶以倾不知道如何回答清名的问题，只好喃喃的说道：“我以为……他在这儿。”
清名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丢过来一个包裹，又说道：“清漠给你的。”。
叶以倾急忙打开包裹来看。是一个玉玺和一把青色的描金骨扇，扇子上似乎才残留着清漠的味道，他把这扇子还给了自己，那是他贴身了上百年的扇子，那是前一世楚梓修送给她的扇子，现在，他还给了自己。叶以倾有些恍惚的展开扇子，这才看到清漠题在扇子上的那一句李太白的词，那一句他赴京赶考时清漠写在纸条里的词：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你还了我这扇子，就意味着恩断义绝了吧，意味着无论前世今生我们都没有关联了吧，意味着我们曾经相互交换过的真心都还给彼此了吧。清漠，你这还给我的，可是我们所有的过往啊。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关情爱。
从今往后，再不会相思。
从今往后……再没有往后。
叶以倾握着扇子无声的哭起来。就像那天清漠蹲在城墙下，看着叶以倾的背影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那般的没出息。
清漠坐在皇帝寝宫的最高处，一壶醉生梦死喝的自己有些头晕，好几次险些从房顶上掉下来。朦胧中似乎还看得到那一袭白衣冲着自己清清淡淡的笑。
算了吧。
算了吧。
现在你是皇帝了，你坐拥天下，你不再是独属于我的叶以倾，前一世的债我还了你，这一世换你折磨我，我们扯平了吧。叶以倾，你可知道其实那词的后面，还有两句我没有题给你。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清名和清漠在京城城门告别，也没说要去哪，就只是说想要一个人转转。
分别的那天清名换了一袭水绿色的长袍，腰间挂着一个玉牌子，依稀可以见着上面似是有一个“淮”字。清漠冲着他淡淡一笑：“怎么，不穿你那一身的艳红色了？这水绿色，怎么都不像你啊。”
清名耸了耸肩，越发消瘦的身子更是衬出了颈下的锁骨，他说道：“那红色，染了太多人的血，血腥味太重了。”
清漠自也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就像地府里小黄说的一样，谁都逃不了一个情字。如今清名大也是卸下了最重的一个包袱。自由便随了他吧，自己也不再需要他保护了。于是清漠深吸一口气，朝着清名抱拳鞠躬，嬉笑的说道：“那前些年，多谢大侠屡次相救了。我们江湖有缘再见。”清名听罢愣了一愣，然后就仰天笑起来，清漠跟着他笑。有多久，两人没有再笑的这般开心了。
清名离开后，清漠一个人回到京城的小茶馆，大概是日头有些晚了，听客没多少了，只有说书小老儿一个人收拾着东西，清漠放了一锭银子给那说书人，然后点了一壶茶，说书人见着了大银两，急忙问道：“您想听哪一段？”
清漠想了想，说道：“给我讲讲虞姬和霸王的故事吧。”小老儿收了银子，故事自然动听的很。这段故事清漠熟记于心，可就是那听了无数次的故事，却听的清漠两行清泪。
听完了故事，清漠连夜回了江南，街上早已没了行人。他站在被自己修缮的一片崭新的“楚府”门口，就只是低头想了片刻，手中便升起一把妖火，直扑那府院门匾，他走进院内，又是一把火烧了那桃花树，片片桃花瞬间化成了一摊灰烬，再无了曾经妖娆的样子。再之后是院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湮灭在了一片火海之中。那火越烧越旺，清漠就站在院子里，他似乎还能看到很多年前亲手烧了自家院子的叶以倾，清瘦的白衣，眼神迷茫。
那一夜楚府再次失火，吓坏了不少人，没等火扑灭了，这院子闹鬼受了诅咒的传言就又传开了。清漠也站在人群中看着那火光冲天，直到天都快亮了，也没人敢去救火。人群都散了，清漠还站在原地，看着那火慢慢灭掉。他没有离开，而是又走了进去，只是收拾了一间卧房。住了下来。
叶以倾做了皇帝，国号改为一个漠字。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顺了自己的名字，可事实上，只有叶以倾知道，这个漠字背后是他心口最疼的一段故事，这个漠字常常搅的他一整夜一整夜的梦魇。
登基的那一天叶以倾坐在大殿上，眼神清冽。所有的大臣都归顺了叶以倾，他们臣服在朝堂中，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实这也是叶以倾不解的地方，他想不到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他或是维护先帝。所有大臣都是忠心耿耿，忠心到似乎这江山本就是他的一样。直到很久以后叶以倾仔细观察才发现，其实从前朝廷里反他的大臣早就被一群新人顶了上来。
当然，他不知道他江山暂时的稳固都是清漠给他的，他不知道就在他昏睡的短短时间里，清漠为他的江山做了多少的努力。每一个不忠心的大臣都被暗杀，每一个有所功绩的老臣都被妖术洗了脑。
既然这天下我要给你，我就给的彻彻底底。
24.旧情难却
新皇帝登基的第一天，颁布的第一条诏令，竟然是命令举国上下只要遇到异色瞳的黑猫，若是赏其上佳的鱼，朝廷自有重赏。一时间小城里各种传言满天飞，本被认为不详的黑猫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吉祥物，招财宝。这事情清漠也是零零散散的听到了许多，只觉得心中一阵无奈，他又不想再回那鬼市妖界，就只好在人间享了享叶以倾赠与自己的福利。
又没过多久，新皇帝又颁布了一条诏令，举国上下所有的说书人都不准向听客收一文钱，所有钱都由朝廷出。诏令一下，清漠心里一紧，心说臭小子，我走了才知道对我好啊。可惜啊可惜，迟了。大爷我不吃你这一套！想是这么想，却还是厚着脸皮去听了好几场免费的故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皇帝也是一样。这两条奇怪的诏令下达之后就没再出什么奇怪的幺蛾子了。在这之后国家渐渐的步入正轨。新皇帝是个仁慈的人，抄了不少贪官的家，分了好些银两给全国的难民，还修了许多先帝答应的却没有实行的水利及农作工程，减轻了赋税，让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好些。一来二去，百姓们自然对那新皇帝的印象都好了起来。
一眨眼，新皇帝登基已有两年多，这两年里风调雨顺，国家繁荣昌盛。清漠本以为叶以倾闹腾够了，这两年总算是安静下来了。可哪成想，没过几天这流言蜚语又在漫天飘了。
谁都知楚状元在为官时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夫人。可登基之后，皇帝却宣布后位暂缺。那一直陪在旁的佳人却只落了个贵妃的名号。而且一年以来，皇帝从未再纳妃。但是只有一直服侍在叶以倾身旁的太监安公公才知道，别说是其他姑娘，就连新柔娘娘，皇帝都不曾碰过，自从进了宫，表面上封了新柔贵妃，可实质上，却是被打入了冷宫，一个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有下人对自己都会毕恭毕敬的冷宫。
当然，也不是没有大臣提到过。只是……
“皇上，国不可无后，会惹人非议。”
“所以呢？”
“这……臣等以为，应立新柔贵妃为后。”
“朕的皇后必须是朕喜欢的。”
“那……天下美人甚多，皇上何不选些称心意的入宫？”
叶以倾手里转着清漠还给自己的扇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朕不喜欢女人。”瞬间，朝堂一片哗然。自从做了皇帝之后，叶以倾说话越来越直白。惹得大臣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这皇帝性子奇怪得很，办理起朝政来倒是一丝不苟，就是常有些奇怪的想法和举动。之前那两条奇怪的诏令，就让某些元老级别的大臣深感不合礼法，可又不知如何张口。如今皇帝这话一出，老臣们更是惊愕的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没过多久，新皇帝是个断袖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想多少当年心生爱慕楚状元的大家闺秀们，听后都是心碎了一地。大概是仗着自己是皇帝了，叶以倾可真是越做越过分了。罢了罢了，任由他去吧，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怎么岁数越来越大，任性起来就越来越不顾大局了呢。清漠掏掏耳朵，最近的流言蜚语真是越来越多了。
又是一年刚开春，新皇帝是断袖的流言还没平息下来，另一条荒唐的诏令就下来了。听说皇帝派了一队武功高强的禁军深入江南各个县城，活捉所有的异色瞳黑猫，送进皇宫，若有百姓发现，好生对待，不可有丝毫怠慢，待到官兵一到即可让其带走，赏金自然少不了。看来这皇帝对黑猫情有独钟啊，怎么就跟这黑猫纠结上了呢。
这消息刚传到小城的时候，清漠正在隔壁邻居家享受着送给他的好鱼好肉，听闻如此，就想着赶紧往家跑，可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就看到邻居一家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无奈任由那户人家捉了起来，好生伺候着，他们可真是一刻都不肯离开，生怕到嘴的肥肉给跑了。清漠被关了起来，又不敢显出妖术吓着别人，就只好整日在笼子里喵喵的叫，却无人理会，等了那官兵一到，就被连笼带猫关进了一顶轿子里，再看这轿子，啧啧，真是霸气。
除了清漠外，轿子里还关着几只其他的黑猫，也是异色瞳，与自己的本体几乎难以区别的。清漠看着他们喵喵的叫就不禁觉得有意思，不知道这叶以倾用如此的方法邀请自己进城，究竟是何用意。好奇心害死猫，清漠一路上竟然都忘了逃跑，不知道在那轿子里呆了多久，直到进了城门，他才反应过来进来容易出去难。
轿子一路颠簸，进城后跑了一会儿似乎停了一下，听到有官兵说话的声音，然后轿子又继续前进。清漠猜测着，这大概是进了宫门吧。等被“拎”出了轿子，再见天日的时候，清漠惊呆了。
皇宫里种满了桃树，开的正灿烂。那胭脂色的灼灼桃花，飘在整个皇宫里，染得这深宫高墙都粉艳了起来。叶以倾就站在高台上，看着满园的春色，看着地上跑来跑去的黑猫们。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清漠，叶以倾也不知这是为何，只是一大群黑猫中，他一眼就能看到他，不用细细辨别，就只是一眼扫过去，就可以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而清漠就在那一刻也朝着高台望去。那人贵气的暗金色黄袍加身，也看着自己，目光如水，
清漠心中暗自一笑，叶以倾，两年不见，你好像胖了些啊？身子骨不如之前那般差了吧？听闻你治理国家有方，百姓拥戴，我就放心的很。这段日子我过得也不错，承蒙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诏令了，以后，不要再任性了吧。人妖殊途啊，这四个字我才是明白。
清漠不再看叶以倾，就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些桃花，一阵风吹过，香气满面。
叶以倾本想留下清漠，就算他不愿意，也要把他困在宫里，直到他心软了为止。可叶以倾才想起清漠是妖，若是他不愿，谁都拦不住他。于是叶以倾挥挥手，放了所有的黑猫，有愿意留下来的就好生喂养，有想要逃出宫的也随意，反正除了清漠之外在叶以倾眼里都不过是普通的黑猫而已。挥手后叶以倾紧盯着清漠，心中多少还有一丝希望。可再看清漠，已经是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宫门，消失在叶以倾的视线里。叶以倾苦笑，你还是要走的啊。这深宫大院留不住你，我也留不住你。也是，之前说了狠话就不能收回来了。
清漠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离开宫里，心里百味杂存。一溜烟就跑回了鬼市，清名不知道转去了哪，现在唯一能陪自己调侃两句的就是那秦半仙了。
果然秦半仙还是执着的在算卦上施法，其实清漠从没见过出他之外还有谁光顾这算命摊子，鬼市可不比人间，谁还会信呢。不过清漠倒是信了。
秦半仙看了看清漠，笑呵呵的说道：“这次身上没什么味儿啊。”
清漠没好气的一屁股坐在算命桌子上，说道：“老头老头，快给我算算，我跟皇帝还有后话没了？”
秦半仙头都没抬，大概是记恨这老头两个字吧。
清漠咂咂嘴，又换了口气说道：“半仙半仙，算算吧。我知道你算的最准了。”
秦半仙这才抬起头，满脸的不情愿，敷衍的说道：“皇帝。改口挺快的啊，之前不还我家以倾我家以倾的？”
清漠一把抓过算筹，斜嘴一笑，阴险的说道：“别耍笑我。不给我算我就掰断你这算筹。”
秦半仙这下慌了起来，急忙说到：“算算，我给你算还不成。”然后从清漠手里夺过算筹，宝贝一样的抱在怀里又道：“这可是我的心肝呦，掰断了我就求那命格仙君改了你的命格！”
清漠不屑一顾：“命格仙君谁啊？不认识。”
秦半仙把宝贝算筹放到木桌下面，生怕清漠又抢过来，然后掐指一算，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吧，你俩还有后话呢。真是没完没了的，你俩怎么就这么复杂。”
不料清漠却是一脸惊讶，说道：“不可能吧，今天他放了我，我也没打算再回去见他。怎么可能还有后话，你有没有认真算啊？”
秦半仙翻了个白眼，说道：“人算不如天算。我说了你注定要栽在他手里，你还不信我。不信我就赶紧走吧，看见你我背后就冒凉气。”
清漠揉了揉鼻子，嘟着嘴走了。一路上胡思乱想，还以为跟叶以倾就这么了，哪成想还有后话。再者这秦半仙一直算的挺准，也没有不信他的道理。清漠抬头看了看天，皱着眉头说道：“老天爷啊，我不就是一介小妖么，您这是折腾我呢。我累了，以倾也累了。放过我吧！”说是这么说，其实清漠打心底还是多少有些期待以后的事情。毕竟有些情不是说断就能断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