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在凌家供职的时候,你的母亲梓音夫人一直待我不薄,名义上虽是’主仆’,我们却建立了很深厚的友谊。”裘叶开始解释,“梓音是一个善良宽厚的好老板,她热衷艺术追求,懂得修身养性,不拘小节知恩图报,当时的凌氏上上下下无不爱戴。”
“当时”二字令凌风动容。斯者已矣,现在的凌家,谁还会无故想到她?
“可这么一个用功生活的人,却突然患上绝症,这让人难免心痛。就在我跟大多数人一样暗叹老天不公的时候,她却在病榻上秘密召见我,给了我一盒首饰,让我立即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虽然觉得蹊跷,我还是照着做了。不过走之前去了凌府打探风声,发现果然有人想要除掉我,而那个人,就是夏安然——现在的凌夫人。”裘叶看着秦婉,“对不起,秦婉小姐。”
秦婉脸上没有异样,近日来,她的母亲给她这样的震撼早已变身为家常便饭。淡淡的嘲讽浮现到脸上,她轻笑:“没关系,裘先生……所以你后来就到舒姨的房间里安置了监视器,然后离开了,是吗?”
“你是说梓音房间里的监视器?那并不是我做的,事实上,是我让它转入休眠的。因为我发现它一直可憎地监视着梓音的起居。当然,那是个不明智的做法,导致后来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都无法记录。
“我猜到了夏安然要杀我的原因,很可能跟我与梓音的交情有关,还因为那时候对她来说我实在是一个太有威胁的人物,她也许为了某些事想要斩草除根。”
他的话许同明白——自从夏安然一再地说要尽快找出“裘叶”这个人的时候,许同就多处调查过,发现“裘叶”曾是道上小有名气的人物,有勇有谋,是凌氏得力的左右手。可不知为什么,忽然间他的交好都一个个沉溺,不是背叛他,就是远离。渐渐地,他已成孤家寡人,在凌儒涵的夫人舒梓音去世后,他已无力抵挡一个神秘人物的追杀,很快,便也隐遁,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我们在桃园山区有过一次交火,所幸逃脱。但那时我的力量已不足以对抗夏安然和贾郁鸿,便离开了台湾,到了梓音生前常提起的欧洲,开始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所以起了‘陈永铭’这个名字,是吗?”许同轻声接口。
裘叶看着他,叹口气,点点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陈义旧情,永铭于心’。”转过身对凌风说,“其实我在巴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包括现在也常去,因为那是你母亲最喜欢的地方。”
“那么,”凌风整理零乱的思绪,虽然早就有所觉悟,可一时间还是无法消受,“你对整件事觉得蹊跷的地方,都有答案了吗?”
“只能说,不断有新的发现。”裘叶沉静地回答,“所以这次请各位来,帮忙确定一些结果的准确性。”
明显是裘叶对于他一直对他们伸出援手的委婉说法。
氛围气压很低,每个人都在深思。半晌没有结果,裘叶便打破沉寂笑道:“看我,都忘了各位都已经累得够呛!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房间,事情固然重要,但不急这么一时。请大家先去休息,调整一下时差吧!”
他揿下墙上一个按钮,有人进来把客人们带开。
“小婉,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凌风一如既往,温柔地拍拍秦婉的肩。
“嗯。”秦婉笑着点头,转身进房间时,却听到凌风叫住陆翎。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好。”
心里猛地一沉,没有回头,她咬紧了下嘴唇。
第二十三章:哈雷姆之光
时间推回到十个小时前,巴黎阿劭的公事处理间。
“阿劭先生!”一个手下焦急地走进来,阿劭正对着一台笔电,屏幕的光打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
抬起头:“什么事?”
“少爷他们逃了,连同苏建先生一起!”他似乎手足无措,这么容易就让所有人无声无息地从眼前消失,不知道陆夫人知道了会怎么处置。
“哦。”阿劭应了一声,又回过头看电脑屏幕。
那个可怜的手下愣住了,他本以为阿劭再能掩饰也至少皱一下眉,可他却像听到一只鸟飞过了外面的天空一样平常的表情。
这个反应让他更局促,嗫嚅道:“你……你……不,夫人她……会不会……”
又抬眼看了看他,阿劭终于站起身,从裤袋里掏出一盒香烟,一边点烟一边走到他面前,眼神凌厉地看进他的眼睛:“不只是他们三个人逃了,他们还带走了我们一批人!”
说着,就把点燃的香烟递到他手里。他一惊,原来阿劭已经知道了,而且知道的比他们还多!可这烟……他有点茫然地看着它,不知道这算什么。
“本来,”阿劭背对着他,语气一如平常地不起波澜,“这样的失职夫人并不想追究责任,毕竟一队人的背叛是我们都没有料到的。可是,作为陆夫人的手下,你刚刚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
说完,平静地走了出去。
听话的人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毛骨悚然,可是已经晚了,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虽然自己也非常有力,现在却动弹不得。
走进走道里的阿劭听到了一声开香槟的声音。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知道,那是被消音的枪声。
上官晴站在窗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阿劭在她身后,也沉默,仿佛一如既往,在等待她的一个指示。
半晌。她忽然轻道:“为了这么一个小子,竟带着我的人一起跑了……阿劭,你说,我是该原谅他呢,还是该警醒一下他?”
阿劭嘴角一紧,神色很复杂,这是他极少出现的表情。终于,他开口道:“无论如何,请先处理凌氏集团这边的事情——他们最近反攻得厉害。”
上官晴一怔。他们相处十多年,她明白阿劭那个“无论如何”后的潜台词。没有想到……
她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他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地调转视线。
“嗯,说得是。他的帐先记着……凌氏——要是再让我看到凌风,我绝不手软。”
清晨的阳光从眼前这一片郁郁苍苍的榕树叶间透下,投到地上,柔化成一朵朵边缘朦胧的光斑。
静静地看着这冬季难得的好天气,许同在深深地思索着什么。
门被轻轻地推开,裘叶走了进来。走到许同身后时,习惯想把手放上他的肩,却停在半空中,最后,垂了下来。
“这么累,怎么还不休息?”许同转过身,先开了口,“这几天你也没有睡安稳过吧?”
看到他一如既往地关怀自己,裘叶心里堵得慌。
“对不起!”虽然知道这句话的苍白,但除了道歉,他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可原谅。”许同眼神变得严肃。
裘叶点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许同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语气里透露的愠怒却很明显,“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裘叶痛苦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十四年,你就这样瞒了我十四年……”许同声音沙哑,“坦白地说,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裘叶无言以对。
“你以为你一个人来背负这一切很伟大吗?你以为我只是一个可以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吗?或者说,在你心里,我跟任何其他人一样必须站在你的安全距离之外?”
“当然不是!”
许同看着他,叹口气。
“可以弥补吗……”裘叶这句话无疑是自杀,但他不想就此放弃。
“让我左右开弓揍上二十拳!”许同认真道。
“这样就可以了?”裘叶难以置信,“你来吧……揍多久都没关系。”他老实地站定,闭上眼睛,准备好迎接许同的拳头。
轻轻的一吻落下。
裘叶睁开眼睛,表情比挨了重拳更加震惊。
许同一脸恶作剧的笑容:“所以说你自以为是!”
看着他,渐渐地,裘叶的表情也轻松了起来:“敢调戏我!你知道后果吗?”
话音未落,就被许同猛地扑倒了:“那要看看你的本事!”
另一边,凌风的房间。
“你想跟我说什么?”一进门,陆翎便笑着问道。
“不知道,事情一下子这么复杂,我……”他有点不好意思,“我要你来,只是不想一个人而已。”
“哦,”陆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把头凑近凌风的耳边,极性感的声音问道,“这就是所谓的引狼入室?”气息撩动凌风紧绷的神经。
忍不住笑了,轻转过头,双手果断地捧过陆翎的脸,吻上那完美的柔软感触。
只轻轻触碰了一下,便在陆翎的惊艳中转身:“我先洗澡。”走进浴室。
陆翎愣愣地,手指抚上自己的嘴唇,垂目一笑。看来,又有一场不得不面对的殴斗啊!
凌风走出浴室的时候,看到陆翎正放松地半躺半坐在床边,黑色的长裤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修长的双腿,在法国没来得及换的真丝衬衫服帖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他似乎在闭目养神,长而密的睫毛亲密地阖着,随着缓慢有力的呼吸微微地起伏。
“上半身是朱基的爱神厄洛斯,可这下半身是什么?”
听到他愉快的声音,陆翎睁开笑眼,想反击,却一下住了口。
站在浴室门口,颀长的身材,一件深蓝色的绸面浴袍从肩部松松地挂下,露出光滑紧实、微显肌肉的麦色胸膛。一直往下,平紧的腹部隐入了浴袍中,却一眼能从浴袍的束带处看出,那从肩开始收紧的腰线……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副身体,却每次看时都能感受它带来的强烈震撼力。
此时,这副绝美身板的主人正用白色的长毛巾擦着发际的水珠,脸色略微苍白,应该是一直以来的疲惫所致。但当他迎上陆翎专注的目光时,递上的笑仍魅惑致极。他放下毛巾,走到陆翎面前,双手按上了他的肩。
双手的力度越来越大,掌心传递着那熟悉的热度。陆翎静静地仰视面前这个眸子清如水,眼神却稠如意式特浓的人。
对方传达过来的一切,深意,隐忍,甚至怯懦,以及这一切凝成的推力,都要将陆翎彻底摧倒。他忽然隐眸一笑,吟了句:“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你知道吗?”抬眼看凌风。
“嗯?”
陆翎笑意更深:“我有时候觉得,楚王的品位很不错。”
凌风挑起眉梢,这个答案似乎很有吸引力。
陆翎猛地把思考中的人撩倒,全身的体重顺势压了上去,唇齿带着强烈的占有欲,狠狠地吮上了那肌肤细滑的脖颈。
对于这样的突然袭击,凌风从来不是个软弱的对手。因此,当陆翎被对方抓住某个空隙反压在身下时,一点没有惊奇。凌风得意地笑着,声音沙哑,却带上了更大的诱惑。他露出皓齿,正想要说什么,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陆翎无奈地笑了,他伸出臂弯,用力把撑在他上面的凌风扳下来——这在平时绝对不容易,可现在却能感受到对方体力不支的放弃。
凌风一副“认了”的表情,略微不依地被陆翎无法推挡的力度裹紧,胸膛滚烫的温度和急速的心跳都毫无余遗地传递给了他,他却听到陆翎低柔的声音说:“睡吧!”
有点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他,陆翎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有喉结还在轻轻滚动:“累了那么久,现在补充体力是最重要的。”
没错。对于这具瞬间承受了太多的身体来说,这声“睡吧”是一剂宽容及时的释放。
凌风很快沉入了梦境。
醒来时,已是下午。早上在客厅向他们问好,后来奉茶的那位老妇人挨户扣门请他们下楼吃晚饭。
“看得出,裘叔叔的生活很简单。”凌风说。
“也许是跟许先生感情太好,不想要太多的人打扰。”陆翎意味深长地看了凌风一眼。
凌风听懂了话里的暧昧,笑道:“那我们就赶快下去吧,早点结束,让他们早点单独相处。”
两人勾肩搭背就出了门。
他们谈笑着下楼,没有发现紧接着出门的秦婉。她看着他们的背影,虽然一整天都在告诉自己,哥哥跟陆翎顶多就是麻吉,但心里就像打翻了醋坛子,妒意见缝插针。
“我是他……一个朋友。”
“凌少爷的朋友。”
耳边反复着那个低沉华丽的声音,她忽然想到不久前哥哥拉着他向她介绍。他眼底满是喜悦,说道:“小婉,来见见你陆翎哥哥!”
这句话是那么相似,相似于那个让她吓出冷汗的梦。
梦里,远游归来的凌风笑着对她说:“小婉,来见见你未来的嫂子。”
她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
饭厅里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一道道清淡而精致的菜肴正摆上饭桌。
许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终于想起来,拉住上菜的老佣人问道:“徐婶,小川呢?”
徐婶轻轻一叹气:“小川少爷已经出去两天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刚刚陈先生就在找他。”
陆翎忍不住问道:“小川?”
“嗯,”许同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收养的孩子。最近性格很叛逆,我跟他恰好都没时间管教,所以这孩子更加肆无忌惮了。”
一向儒雅却不失男子汉气魄的许同说起这个话题,竟也有点婆婆妈妈,脸上一副“慈母”的表情,让在场的人忍俊不禁。
裘叶很快出现,他手里拿着一只古色古香的檀香木盒,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打开。
“……妈妈的首饰……”凌风抬头看裘叶。
“没错。这都是她要我离开时的馈赠,多年来我从不曾动用过,事实上只在拿到盒子的时候草草看过一眼,我希望尽可能地保护好它们。”裘叶答道。
“秦小姐,你上次说的你母亲那张照片里的首饰,”裘叶转向秦婉,“请在这里面找找看。”
“好。”秦婉站起身小心翻找。半晌,“没有。”
“这就怪了。”裘叶皱起眉头,“除了梓音,难道夏安然还有要下手的对象?”
“下手?”凌风一惊。
“你是说,凌风的母亲是被凌夫人……?”陆翎也一惊。
“不……不可能!”秦婉警惕地看着陆翎,虽然她对自己的母亲已经不抱那么大的期望,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与其说她在替自己的母亲辩解,不如说她只是在反驳陆翎,“妈妈生前跟舒姨情同姐妹,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事实上我也不是很肯定,但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解释,都不如这个想法合理。”裘叶道。
“那么,现在没有找到那对首饰,可以排除我母亲的嫌疑了吗?”秦婉虽不松口,却已明显底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