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杨溪成熟了很多,不再像是以前那个不知世事、只知玩闹的小子。
“溪儿。太子对你可好?”舒灵慧向来直话直说,从不绕弯。自从杨溪出嫁后,她每天期盼着杨溪回家的日子。
按规矩,太子贵侍入府后前七天是要留在太子府侍奉太子的,第八天入宫觐见皇后谢恩,第九天可回母家。
不过如今太子不在府里,杨溪也不用和太子“度蜜月”,所以这些事也没什么人管了。
“太子对我很好。”杨溪用手粗鲁地抹了一下脸上的泪迹,接着说道。“四年都没有见到母亲了,母亲过得可还好?”
“好,好。”舒灵慧温柔地拍了拍杨溪的手,笑着说道。“就是老挂念着你,放不下心。宫里都是贵人,你又是个直性子,我老是害怕你冲撞了权贵。”
“好在你这几年都熬过来了。”舒灵慧很是欣慰,看着已经长大了的儿子,心中隐隐自豪着。
“不过,在太子府中也要小心,不要让那女干人给害了去,知道么?”舒灵慧的眉头聚在一起,显得很是担忧。“以前你是伴读而已,别人也不会算计到你身上。现在你是太子的第一个贵侍,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你怎么就那么糊涂,要嫁给太子?找个平凡点的人家嫁了,或者娶亲也成,我们侯府也能罩着你,让你过上顺心的日子。现在可好,你嫁给太子,若是受了委屈,你父亲都没有办法。”舒灵慧的声音渐渐拔高,显然正在气头上。
“好了,母亲。我都明白的。我一定好好保着小命,还要给平遥侯府立功!”杨溪忙安慰起母亲来。
“谁要你立功了?我们平遥侯府如今这声势,也不用走什么裙带关系。你保护好自己就成。”舒灵慧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看着眼前懂事不少的小儿子,心里却是不舒服的。
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却被皇上一纸诏书,送给了太子做伴读,现在又成了太子的男侍。褪去了懵懂无知,心思也玲珑剔透起来。这要吃多少苦头才会让一个人变这么多?
“母亲,你就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杨溪坚定地抬头,他的语气一片平和,让人无端地生出一股信服感。
“好孩子,你长大了。”舒灵慧半是欣慰半是担忧地看着杨溪。
平遥侯杨国兴和嫡长子杨山有官务在身,所以此时并未在府中。而杨溪的二姐杨桃去了平西府做客。于是,杨溪等到日落西山时,才见到了他们。
是夜,一家人围在火炉旁,吃着火锅。
杨溪也不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前世,他十二岁入宫,十六岁嫁人,在太子府耗尽了青春年华,此时想想,也只有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时光最为快活。好在老天垂怜自己,让自己再活一世,竟再次和家人一起,围着桌子吃火锅。这感觉还真是奇妙!
火锅汤底很辣,杨溪吃得满口红肿却不自知。倒是坐在一旁的舒灵慧看着小儿子这幅模样,心疼不已,连忙催促杨溪喝一口凉茶。
“儿子许久没有吃过这等美食了。”杨溪咽下一大口茶水,用布巾胡乱地擦了擦嘴角。
“也只有我们家才有火锅吃,可别泄露出去了。”杨国兴平素都板着脸,甚是威严。不过作为父亲,他还是很偏爱小儿子的。虽然平日里不显,但是细心点的人会发现,他的语气会柔和许多。
“遵命,父亲大人!”杨溪用手行了个‘军礼’,然后再次埋头,“吸溜”一声,继续吃起来。
这个“军礼”也是平遥侯府特有的,杨溪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他觉得甚是有趣,经常做来玩。
第3章:魂归来兮(3)
一顿火锅,让这家人吃得酣畅淋漓。
由于下人们不在跟前,杨溪和杨山、杨桃三人便一边吃一边笑闹着,完全没有在人前那般稳重的模样。
舒灵慧倒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子女,很是满足,时不时地也补上一句话。
杨国兴不插话,只坐在一边看着儿女的嬉闹,脸色是冷峻的,但眼神里是难得的温柔。
饭后,杨山和杨桃都聚在杨溪身边,问起了杨溪这些年的生活。
看着兄姊对自己关爱如初,杨溪情难自禁。他越发觉得上一辈子的自己就是个傻帽——放着爱自己的家人不去关爱,反倒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要死要活。
杨溪想到了这里,顿时觉得羞愧不已。他默默起誓:这一世,一定要好好对待家人;这一世,定要让那些负了自己、害了自己的人受到折磨!
杨溪这人脸皮儿薄,一羞愧就会脸红。这下,他白皙的脸上红润一片,风姿更甚,竟是让人移不开眼了。
杨山遗传了杨国兴的端庄威严以及极具男人味的长相。而杨桃和杨溪面容有些相似,只是杨桃更显女性的柔美,杨溪是男儿,多了些英气。
“还别说,皇宫里的水就是养人。”杨桃一手掐上杨溪的细腻的脸蛋。“皮肤如此细滑,我一女子都要嫉妒了。”说完杨桃泄愤似的拧着圈,疼得杨溪哇哇大叫。
“溪儿这般小就嫁人,也不知道太子为人怎么样。”杨山微微一叹。他觉得,不管太子是不是良人,杨溪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会有三宫六院,不可能独宠杨溪。
杨山的话音刚落,房间里的声音顿时消弭不见。刚才的火热似乎被夜里微微清冷的风一吹,尽皆散去。
“溪儿,跟我到书房去。”杨国兴看着杨溪说道,语气里毫无起伏。
“是,父亲。”杨溪说完,朝着杨桃和杨山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前,追上已经先行几步的父亲。
此时是初春,晚上还微微有些寒意。杨溪倒是很享受这温度,嘴里由于吃了辣椒而聚集的火气好像都散了一般。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书房。
杨国兴自己上前点了一排灯,屋内立刻一片光亮。
平遥侯府不同于其他的王侯之家,侯府内下人不多,主子也都不喜欢下人近身服侍。杨溪自也是不喜欢被下人服侍的,奈何宫内有规矩,所以只好迁就。如今回到了家中,摆脱了那种出去散个步都要围着一堆人的境况,杨溪觉得轻松了许多。
“溪儿,这些年过得可还好?”杨国兴看着眼前有些消瘦的小儿子,心内波涛起伏。大儿子杨山如自己般健壮,小儿子却是走的清秀路线,唇红齿白、身姿修长。
其实哪家父母愿意把捧在手里都怕碰坏了的宝贝儿子送到宫中去呢?奈何先帝多疑,让每个侯府都送一个儿子进宫抚养。他不得已才送了小儿子进宫。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爱上了太子,还甘愿去太子府中做男妾,杨国兴觉得自己都快怄死了。而且作为父亲,他知道杨溪从小就是个倔强的性子,一条路走到黑也不回头。
杨国兴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小儿子,心底微微一叹。
他自然是发现了杨溪身上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好事,但是有回报就一定有付出,他能断定,杨溪受了许多苦。
“父亲,孩儿很好。”杨溪规规矩矩地朝着杨国兴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后,回答道。
“孩儿这次回来,有一事相求。”杨溪单刀直入,直切主题。“求父亲赐孩儿一手势力,孩儿定当好好谋划,将来多倍奉还于父亲。”
杨溪今年刚过十六岁,手中一点势力也无。若要报仇,靠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杨溪找了父亲杨国兴,希望能够得到他的支持。
寂静的书房里,一片静谧,唯有灯花落下的声音。杨溪不由得屏住呼吸,他耐心地低着头,等待着坐在上首的父亲发话。
良久,杨国兴叹了一口气。
他站起了身,从书柜的最低层抽出了一个匣子,走到杨溪身边。
“我也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已经嫁人了,知事了,保护好自己就成。”杨国兴一边说着,一边将盒子递了过去。
“是。孩儿一定好好活着。”杨溪的眼角滑过一丝泪,晶莹剔透。虽经历了一世,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罢了。以前他被保护得太好,总躲在蜗牛壳里不想长大,自欺欺人。现在,他不得不学着长大,学着成熟。他要变得强大,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杨溪捧着手中花纹繁复的匣子,心里也复杂起来。他清楚,这是家人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杨溪又开始唾弃自己。上一世的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看不见亲人的关心,还连累了亲人。这一世,就算是为了亲人,自己也得放手一搏。
杨溪再次低下自己的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那声音如同巨鼓声,一声一声,砸在杨国兴的心头。杨国兴看着趴在地上的次子,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啊,到底他经历了什么,此时才会有这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之感?
“你好自为之。”杨国兴心下不忍,他顿了顿,提脚离开了书房。
次日清晨,杨溪早早地便离开了平遥侯府。他不敢和亲人们道别,他怕自己会舍不得。
他知道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多么的大逆不道。不过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成功搬倒太子——没有哪个皇帝会留着白眼狼一样的儿子。而太子的逼宫篡位之心早已显露,杨溪能做的就是呆在太子的身边,取得太子的信任,以便更好地搜罗证据。
“贵侍大人。”小安子恭恭敬敬地朝着杨溪行着礼。
“回府吧。”杨溪的声音很轻,若游丝。他最后望了一眼平遥侯府厚重的大门,然后转身走进了轿子。
此时,黎明的太阳才刚刚升起,那一缕光线恰恰打在平遥侯府牌匾上的金光大字之上,显得夺目绚烂。
回到太子府后,杨溪将人都打发了出去,一个人呆在内室里。
他呆呆地盯着手中的匣子,感慨万千。上一世的自己,把这个匣子直接锁到了库房里,再也没有想起过,所以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那时候,自己总是傻乎乎地相信着太子会是一处避风的港湾,自己不需要玩心计、玩权术。所以才败得一塌涂地。
杨溪觉得手中的匣子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他颤抖地手伸向匣子的边缘,缓缓将匣子打开。
最上面的,是厚厚的一叠银票。
往下,是一些铺子、酒楼、女支院、南风馆等产业的契约。杨溪知道自己家中产业众多,都是母亲一个人经营的。却没想到,这些有名的商铺都是自家的。杨溪小小地震惊了一把。
再往下,是一张名单,一共有十个人。上面清楚地记录了那些人的名字、特长等信息。
杨溪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有了这些就够了。杨溪眼里暗光一闪,嘴角微微上翘。
当然,下面还有东西。
养颜方子、塑体方法、春药配方、毒药配方,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杨溪不由得有些黑线。难为父亲一个武人,竟心细至此,搜罗了这些宫斗必备品。
杨溪有些失笑,他似乎看到了父亲那一脸为难、又不得不将这些方子放图匣子中的表情。
杨溪掏出了养颜方、塑体方和那张名单,然后将匣子关上。
李光容、柳世靖,游戏开始了。
“来人啊,给本君更衣。”杨溪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后,便对着外边喊道。
“是,贵侍大人。”一群宫女、内侍鱼贯而入,步伐整齐划一。
杨溪端坐在床边,闭着眼睛任由宫女和内侍为自己梳头、换衣。
“嘶。”杨溪突然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
“贵侍大人恕罪。”正为杨溪梳头的宫女连忙跪了下来,磕着头。
旁边的内侍和宫女也都纷纷跪了下来,准备承受杨溪的怒火。
“罢了。都起来吧。”杨溪摆了摆手,他转过身对着跪着的小安子说道。“你去跟罗管家说,我这里要多添几个人,让他后天就把人送来。这样你们可以换换班,不然整天一副没精神的样子,还总是出差错。”
“本君是皇上亲封的太子贵侍,按律可以享受太子良娣的份例。这么说来,我这里还缺两个伺候的人。”杨溪长长地袖子一甩,转身离开了房间。
小安子应是,带着几名内侍连忙跟了上去。
“哦,对了。”杨溪顿住了脚,缓缓地转过身。“本君想吃飘香坊的平河绿豆糕,你让人去定一些,后天送到太子府来。”
杨溪修长的身影在阳光的映照中,仿若上了一层金边。长发飘舞、衣带纷飞,如同谪仙一般。小安子看着站在门口的杨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4章:魂归来兮(4)
初春的早晨,气温很低。寒风穿林而过,吹到了太子府梧桐苑的观星台上。
观星台建在地势较高的一座小山上,站在山底是看不到上面的人在做什么的。但若是站在观星台上,太子府的景象一览无遗。
而此刻,杨溪正一个人呆在观星台上。他将侍人们都留在了山下,为的是不让人看见自己不雅的动作。
没错,他在练功,一个叫做“瑜伽”的塑体功。杨溪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从来没有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但是他还是深信不疑地照着练了,毕竟是父亲给的。
于是此刻,杨溪身子俯地,双腿曲起朝天,上半身也直立起来向后仰着,双手牢牢地拽住双脚的脚踝,呈现一个“O”形。他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务必与纸上画的一样。
要复仇,光靠势力是远远不够的。势力能大得过当朝太子?恐怕将整个平遥侯府赔进去也撼不动。所以杨溪从自身下手,务必要取得太子的宠爱,然后徐徐图之。
学着娼女支的做派又如何?只要有用,我便会做。
杨溪紧紧地咬着牙,坚持着。五、四、三、二、一。
杨溪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等到杨溪结束了晨练,他已然全身是汗了。
“备水,我要沐浴。”杨溪走下观星台后,从小安子的手中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液。
不多时,浴桶已经准备好了。
浴桶里除了热水,还有杨溪特地要求加入的某些植物的花瓣、茎叶、块根等,这个来自于养颜方,常泡可以细肤。杨溪坐在浴桶中,紧闭着眼睛。如果仔细地看,会发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是的,他很兴奋,再过三个月,李光容就要回来了,自己的计划就要开始了。他怎么能不兴奋?
杨溪勾起嘴角,将手中的花瓣狠狠撕碎,眼底一片清冷。
当然,还有一件事让他很是开心,那就是今日他邀请了三位至交一起聚会,地点在百味楼。
而一想到自己的那三位挚友,杨溪心里似苦似甜。
上辈子他们三人为了替自己求情,落了个凄惨的下场。好在自己重活一世,许多事情能提前规划。那三人对自己是一片真心,自己定要好生报答。
水汽氤氲中,杨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更衣。今日画楠妆。”杨溪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让人听着不由得打哆嗦。
楠妆,是男妻男妾普遍的妆容,即在眉心处用朱砂点一颗小点,以示此人是男妻或者男妾的身份,提示对方不要有逾矩的举动。是以,男妻男妾在家中就如同普通男子一般的装束,但是在外出或者见客时都要画上楠妆。
嫣红的“朱砂痣”在杨溪的眉间显现了出来。白皙的皮肤上一抹红,竟是刺眼得很。红点旁边是两叶略微凌厉的细眉,眉尖上挑,威势尽显。
杨溪今日穿的是一件做工极为华丽的曲裾深衣,颜色暗姿,花纹繁复。虽然杨溪年岁尚轻,容貌稚气未脱,但也穿出了王侯的感觉来,主要是眉间的戾气,让人觉得很有威压。
“起轿!”小安子尖细刺耳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轿子便平平稳稳地起来了,朝着百味楼的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