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什么东西让他留了下来,”黑发的公爵温柔地看着他说道,反正他就算也魔神的血统,也不会去那个“有趣”的奇怪空间,比起那个地方,他还是更愿意留在这片吵吵嚷嚷的大陆和这个人在一起。
艾洛斯不屑地转过头:“魔神的大脑回路有够奇怪的。”
亚罗拿着剑,一边走在诺曼的身边:“这句话我倒要赞同一下,他干嘛不跟着他的同类回那个该死的空间呢,留在这里跟我们较劲有意思吗?”
艾洛斯冷哼一声:“魔神犯得上跟你较劲吗?要我说呢,魔神还巴不得让你出去呢,你在他还嫌闹腾。”
亡者走过反射着灿烂星光的湖,他灰色的长袍扫过柔韧的草叶,带走了草尖上的露水,让下摆有些潮湿。静谧的夜晚带着秋叶的寒意,远处的密林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夜雾,在那里耸立的黑色城堡更显得晦涩不明。
这是距离皇都不远的地方,皇都的很多贵族都在这片地方建有城堡,亡者要去的就是其中一座。
他对这座城堡十分熟悉,这座城堡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它建于魔神大战快要结束的时候,属于一个强大的家族,后来这个家族因为在大战中军功赫赫,被赐予了第五区的土地,成为了第五区的总阁。
这无疑是这个家族最辉煌的时刻,毕竟五区是仅次于皇都的繁华地区,甚至可以说,整个国家的运作在一部分上都是依赖于五区的税收和产出。对这个家族来说,这是至高的荣誉,因为国王陛下的信任,将整个五区赐予了他们。
当然了,国王的命令一颁布下来,他们都动身去了五区,而这座城堡只作为他们来到皇都的住所,毕竟这个家族有一整个区的事务要忙呢,可不能像别的贵族那么悠闲地整个社交季都呆在皇都。
等到家族没落了以后,这座城堡也荒废了下来,在时间的更迭中慢慢腐朽,直到现在的五区总阁克兰德公爵来到皇都以后,才被打扫出来。
亡者对那座城堡的印象不深,因为离开那座城堡的时候,他还很小,而自从离开这里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虽然弟弟休斯会对这座城堡的印象更淡薄,不过那里对他具有非凡的意义,因为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在那里感叹了一会儿岁月如梭,青春不再之类的悲伤以后,提着袍子向那里走去。
他的姓氏是安尔,这是一个很少见的姓氏,不过历史书上一定能找到关于它的记载,它被当做了反面的典型素材,用来警示后人。
亡者·安尔不是一个可以在公爵家的地牢里安度晚年的亡灵法师,也不是可以笼着袖子以贩卖药物为生的商人。他曾经继承了权力巅峰中的家族,却葬送了安尔这个姓氏,而在这片大陆上流浪至今。他们曾经比肩皇族,睥睨天下,可是现在却成了一堆枯骨,声名狼藉。
也许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他们曾经接受过那么高的荣耀与富贵,就要承担因此带来的低潮与代价,没有任何东西是那么容易获取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快要黎明了,空气很干净,亡者的灰色眼睛看向那座依然矗立在黑暗中的城堡,就像一座墓碑。
原本通往城堡的路径已经被杂草掩盖,新的五区总阁又开辟了零一条道路以便马车进出,它宽阔而笔直,让这座城堡看起来更具威慑力。
门童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的爷爷是花匠,负责西馆那边的花圃和树木,他则在早晨负责看门。他在清晨的阳光中伸了一个懒腰,一般性来说,没有人会在这么早的时候造访,毕竟皇都的城门还没有开。克兰德公爵一直住在皇都的府邸里,这样举办舞会什么的更方便,不过随着天气慢慢变凉,皇都的社交季也进入了尾声,在半个月前,公爵住到了城堡里。随着公爵来的,还有几个陌生人,不过他们都被公爵称为“贵客”,受到了上层贵族的待遇。
城堡里的人,因此而忙碌起来,又新招了许多仆人才算应付过去。好在他只是负责看门而已。
所以,当走来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年轻人的时候,他有些奇怪,他听爷爷说起过那条已经被废弃的路,那是他爷爷还年轻的时候才有的路,后来实在不能用了,才另起了一条路,他很好奇,会有人从那里过来。
他连忙迎了过去,问道:“先生,您是谁,是来做什么的?”他打量着对方,既没有任何家族的标记,也没有任何能显示身份的东西。对方缓缓走过来的样子优雅而沉静,让他想起了从事某种已经不存在的职业的人,虽然那种职业他只在传说中听闻过。
“我是来找我弟弟的,”那个人轻声回答,对方安静地站在那里有种娴静与优雅,这种气质他通常在一些大贵族身上见过,“请麻烦转告休斯,说他哥哥来了,”说着,他伸出手,将手指上的一枚金戒指褪下来,递到自己的手里,入手有些沉重,“给他看这个。”
“好、好的,先生,”他连忙说,“请在这里等一下。”说着,让另一个门童过来带这个人去等候厅,自己转身跑向西馆。
休斯先生也是克兰德公爵的贵客之一,他们都被安排在西馆,一般是禁止城堡的仆从接近的,不过既然是指明要找他的,只能跑一趟西馆了。
于是,休斯在一大早就收到了哥哥亡者的戒指,他有些困惑地抛了抛手里的戒指。他还不太明白前几天还信誓旦旦地要跟他撇清关系,并且坚决要离开的哥哥,怎么忽然跑回来了。
“准备早茶吧,看起来我的哥哥还没有吃早饭,”休斯站在窗口,轻声对身边的仆从说,“还有红茶蛋糕和蓝莓松饼。”不管多少年过去了,他的口味好像一直没有变。
他推开窗户,拂晓的阳光温柔地照在窗台上,和记忆中一样,前面的花圃里种满了白色的玫瑰,芬芳而瑰丽,可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而此刻,阳光再也温暖不了他的身体,因为他只是一个亡灵,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三百多年前,那个他被哥哥杀死的夜晚。
世界上有一些美好的东西,会让人留恋不已。他曾经尊敬的,满怀憧憬的哥哥,却这样杀了他,也扼杀了他的未来,让他后来的三百多年都深埋在充满着腐朽气息的土壤里,直到某天,血的味道唤醒了他……
第七十六章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体贴啊,”亡者由衷地说,激动地走到桌子边坐下,满满的一桌的食物,让他有种想要改变信仰的冲动。流浪了那么久,他还是最喜欢贵族生活中丰富精致的美食,这些可不是中立之神能带给他的。
休斯动手为他倒上红茶,绘着鸢尾的精致茶杯里立刻散发出红茶特有的香气,与刚烤制好的蛋糕松饼格外相配。从晚上走夜路来这里,不惜弄湿了袍子,而且脚也有点痛——不过,看着这些的时候,一切都是值得的,亡者感动地想。
休斯也觉得很饿,他总是很饿,亡灵就是这么一种空虚的存在,就像身体里有一个巨洞,让他感到饥饿,可那不是食物可以填满的。
为什么人们总是觉得亡灵是可怕的,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可是死亡不是终结,却是另一种历程的开始。这条路没有终点,直到被血肉所填满,直到所有仇恨都被消弭,那是一个更黑暗的终点。
休斯轻轻举起茶杯,他既闻不到香味也感受不到水流过喉咙的舒缓——回到这个世界,总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我以为你会离开皇都,”休斯忽然开口说,“跟以前一样,随便去哪里流浪,再改个容貌什么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亡者微笑着抬起头,他的容貌年轻,带着一种优雅与娴静的气质,黑色的长发即使简单随意地缚在脑后,也有一种如同如瓷器般细致与傲慢。
他这样的长相与微笑骗了多少人?休斯想,反正自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依然记得他被杀的时候,他的哥哥亡者,也是这样一幅样子。他将一把长刃刺进他的心脏,那举止优雅而随意,就像随意地举起茶杯那样娴静。而即使是现在,那种心脏被刺穿的剧烈疼痛也能将他在夜晚惊醒,令他大汗淋漓,疼痛难忍。
“我以为……”休斯迟疑着说,他的手下意识地按住心脏的位置,尽管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但是三百年后,那种疼痛依然存在,“你不想再见我。”
亡者轻轻地偏偏头:“如果不想见你,我会杀掉你,就跟以前一样。”
总是这样的冷酷与随意,就好像任何人在他的眼中都是可以随意抹消的污点。休斯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这个哥哥就是有随便说一句话,都能调动别人情绪的能力。
“你以前杀了我,是因为我碍眼吗?”休斯冷着脸问,这句话来普通人口里讲出来的话,恐怕会很奇怪,而在一个亡灵的口中,就显得理所当然了,“你杀了整个城堡的人,他们现在都成了你的傀儡吗?”
亡者看着他,灰色的眸子波澜不惊。
“你每天晚上都在杀人,直到那个城堡只剩下我,”休斯愤怒地站了起来,双手一下子按在桌子上,桌上的杯盘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他面前的红茶被打翻了,褐色的茶水打湿了桌布,“整个城堡都沉陷在巨大的恐惧中,而你却在享受!死亡令人愉快,你将亲人的血奉献给你的神,这与信奉黑暗之神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休斯,”亡者平静地说,他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的事,“你看,你还是没有长大,我们的父亲总是教导我们,别让愤怒主导你的情绪,那会让你什么也看不见。”
“我什么都看见了!”休斯恼怒地伸手扫落桌子上的杯盘,表面上的平静终告落幕,“你杀了那么多的人,艾雪尔就是开始,但是你的杀戮没有终点!你的力量就来源于此,来自死者的痛苦,你真的享受这种感觉吗?!”
“我不认为我那时候做的事情是错的,”亡者轻柔地说,就像一个耐心的哥哥在教导弟弟一样,他轻轻扫落洒在他袍子上的茶水,“休斯,我知道是谁复活了你,是谁从亡者的国度把你拉了回来,我会找到他,然后杀死他。”
“为了……我?”休斯怔了怔,问道。
“是的,”亡者站在那里,被身上灰色的袍子所笼罩,苍白年轻,却没有喜怒哀乐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比休斯更像一个亡灵,“你是我弟弟,我一无所知又善良弱小的弟弟,如果有灾难与痛苦,理所当然是我来承担,因为我更加强大与坚强。”
休斯看着那个人微微苍白的年轻容貌,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一点的年纪,这个年纪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但却还没有强大到能独当一面的地步。于是,他艰难地问:“能比我被最尊敬的哥哥杀死……还要痛苦吗?”
“死亡并不是特别糟糕的事,”对方轻声说,那样子一点儿也不为他杀了人感到忏悔,反而觉得做了一件对的事,“我遇到很多事情,都比这个要糟糕。”他说,“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锲而不舍。”
“这很容易理解,因为我是个商人嘛。”
发出声音的人是站在门口的一个瘦小男人,他看上去有三四十岁的样子,一头奇怪的卷发和一双红色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格外怪异,又令人印象深刻:“嗨,安尔家的大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噢,罗杰,”亡者侧过身,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冰冷的笑容,亡灵的身影在他背后若隐若现,“舍弟承蒙照顾了,我一直以无比雀跃的心情期待与您的再次相逢,以便当面表达感激之情。”
“我们又迷路了!”撒克洛绝望地唉声叹气。
“我们的确是迷路了,”艾洛斯东张西望地看了看,却发现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可为什么要用‘又’?我们之前又迷路过吗?”
“我觉得我们一直在迷路,”撒克洛公爵沮丧地说,“大概从进入三区开始,事情就一直不顺利了。”
“哪有不顺利?”艾洛斯作为公爵的领导,只好安慰他说,“你看,我们虽然是被骗到三区的,但是好歹还是找到了诺曼,只要把诺曼带回去,我们就可以跟教会收一大笔钱。”
撒克洛有点不忍心打击艾洛斯的积极性,不过还是小声提醒:“除非我们先把道路找对,然后才能离开。”
“唔……”艾洛斯捏着自己的下巴,皱起眉头,开始打量四周,“你说的嘛,有一定的道理,我们得先弄清这里是什么地方,然后才能知道往哪个地方走……”
“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您的智慧……”撒克洛公爵虚伪地奉承,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路,那是一段很黑的路,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深的黑色,仿佛那些黑暗已经凝固成了实体,在不远处伸出了试探的触角。
他忽然想起艾洛斯曾经说过的话,他说,真正的黑暗是力量,那是一种实体的物质。光明的力量是“扩散”,它们会驱逐以外的力量,以光的形式覆盖;而黑暗却相反,它的力量是“吞噬”其实可以用吞吃兽来做比喻,不停地吞噬别的东西,转化成自己的一部分,从而形成更大的力量。那么说,这里的这些黑暗,很有可能就是黑暗力量的本身?
就像湮灭空间?
“这里看起来有点像湮灭空间,”艾洛斯在哪里试探了一下,扔了一个魔法光球,然后它刚被扔出去,甚至还没有行进到一半就熄灭了——它看起来也不像是熄灭了,而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吞掉了。
“好像真的是湮灭空间,”艾洛斯的声音有些犹豫,他看向撒克洛,“我们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你以前来过,是怎么离开的?”撒克洛问道。
“主要来说,我跟那个魔神有点关系,他是我长辈的情人,所以嘛……”艾洛斯理了一下这复杂的人物关系,然后说,“可是,湮灭空间里很多魔神都不是好客的人,随便呆在他的地盘上,可是不太友好的表示。”
“难道无法离开?”撒克洛追问,这里的黑暗仿佛正围绕着他们,打量着怎么才能把他们吃进肚子,毕竟他们的本质就是“吞噬”。
“如果有魔神能帮我们离开的话,”艾洛斯走过来,站在撒克洛身边,他忽然发现,如果真的是湮灭空间的话,他还是不要离撒克洛太远比较好,“当然了,你除外,毕竟你这个半吊子连我们族里的小孩也打不过。”
撒克洛公爵觉得艾洛斯这样的定义,有必要反驳一下,不过他认真考虑了一下,龙族的小孩也就是小龙,小龙也有一座豪宅那么大,他不会任何魔法,好像除了拿剑砍就没有别的进攻方式了……
“你在想什么?”艾洛斯看着一脸严肃的撒克洛问。
撒克洛说:“跟龙族小孩打,我在想对策。”
“别想这种傻瓜的问题了,你根本打不过,”艾洛斯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除非你作为魔神的那一部分觉醒,不过现在的情况我想也不是很糟糕,因为我发现,这里虽然有点像湮灭空间,但其实不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讲了半天话,一个人也没有出来,”艾洛斯有点高兴,“我想这只是三区的那个魔神自己造出来的结界而已,很好,我们已经很接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