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有的,你们可做的真快啊,衣服也做的不错。”那男人几分钟检查了一百件衣服,看每件都不错直接从抽屉里拿了一沓钱出来,抽了三张十块的递给周文阳,一边又向里喊着让人再送一百件的衣服布料来。
周文阳领了钱,喜滋滋的和周成去了镇上的农贸市场,在一个卖熟肉的摊子上买了两块钱的卤猪头肉,又问老板要了一小袋子的卤汁,高高兴兴的回了家。这年头好的猪肉也才一块多钱一斤,猪头肉不值钱,两块钱就是一大海碗的份量,周文阳和周成一路上时不时吃几块,回了周成家还剩下一半碗,够吃一顿饭的。
中午的时候周成把他妈做好的饭菜放锅里热了热,又热了猪头肉和卤汁,两个人拌着卤汁汤,愣是多吃了一碗饭。
周文阳有了钱心里舒坦,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拿钱呢!这会儿用的还是第二套人民币,那两张黑乎乎的十元钞票在周文阳眼里却比后来的红色老人头漂亮的多了,当然现在钱是用分做最低单位的,十块钱足够乡下人一家子用上好几天的,而后世的一百元不过是普通饭馆里的一顿饭钱罢了。
周文阳吃了饭正准备开始做衣服,没想到他的小姑板着脸找了过来。原来周淑华昨晚上做了大半晚,今天早上也去交了活,周文阳刚走她就过去了,人家一问她名字就说你家人不是刚刚才交了五十件活吗,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交。那个年代乡下人里女孩子的名字不是什么红就是什么花,周淑华这个名字在小镇上还真没有重名的。所以周淑华打听了一下,一听对方描述就知道了交衣服的是周文阳和周成,可是她也知道周成妈最近基本不在家,哪里有功夫做衣服,所以一回家就找了过来。
“小姑,你怎么来了?”周文阳看着周淑华脸色不好,便猜着她可能是发现了他做衣服的事情,其实周文阳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家里人,只不过他担心自己没有做出衣服之前周淑华不会答应他碰缝纫机,所以才瞒了一下。
“我问你交衣服的事是怎么回事,这衣服是谁做的?”周淑华看了眼周文阳问道。
“我做的。”周文阳直接就承认了,还拉着周淑华进了周成屋子看他早上做好的几件衣服。
“你做了这个干什么,小小年纪的做这个干什么?钱呢,放哪里了?”周淑华看着几件缝的很好的衣服,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现在还有几家的孩子会干活的啊,周文阳还是个男孩子呢,就想着接活赚钱了。
“小姑,这钱我不能给你,我想让周成舅舅带着一起去广州看看,这是我的路费钱。”周文阳捂着自己的裤子口袋,表情可怜兮兮的看着周淑华说道。
“你想去广州干什么?”周淑华看侄子一脸的可怜相,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她,火气便小了一些,只是不解的问道。
“之前我们年级作文比赛题目叫做‘我去过的最美的地方’,老师说我们班我的文笔最好,可是我除了镇上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我们班班长写的还不如成子好,但是他是镇长家的孩子,他写了去看天安门的事情,老师就把他的作文评了最好作文。我想以后如果考高中的时候也写这种题目,我要是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写的再好也得不到高分的。”周文阳早就找好了借口,虽然听着很蹩脚,不过谁让他现在还是天真的小孩子呢!
不过这件事情倒是确实发生过,周书言是学历史的,家里都是些唐诗宋词、野史杂谈什么的,周文阳小时候没有小人书看,看的都是这些书,上学一直偏文科,写起作文来是很好。可惜那次他的文笔再好也比不过人家对天安门磅礴气派的描述,为此周文阳小的时候很是记恨了一段时间。因为当时周文阳用的一直是李文斌用剩下的生锈了的铅笔盒,而作文比赛第一名就可以得到一个漂亮的印着卡通图案的铁质铅笔盒,还有八支一小捆的铅笔,周文阳那时候特别的稀罕。
周成也记得这件事,当时他还为周文阳抱不平了很久,因此附和着说道:“是啊,淑华姑姑,阳阳那片作文写了我们村庄江南水乡的风景,大家都说写的可好了,可是老师非说作文没有新意,让阳阳以后写写外面的世界,可是我们又没有去过外面,怎么写的出来。”
周淑华听了叹口气,摸着周文阳的脑袋说道:“你要钱就问小姑要,你一个小孩子两天做了一百件衣服,身体怎么吃得消啊,你要去玩,路费钱小姑还是有的。”
“小姑虽然时间紧了点,可是我不累的,以前我在李家也要干活的,做衣服只要踩踩缝纫机而已,就是坐的有些屁股疼。”周文阳说道。
周淑华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周文阳那里拿走了几十件衣服的布料,非要帮着周文阳做一些。周文阳不管怎么说自己来得及,周淑华都不答应周文阳再受累,他在李家里要干活,没得到了自己家里还要干活赚钱的。
第九章
最后周文阳拿着周老爷子给的三十块跟着周成舅舅到了火车站,而他自己赚的五十几块,和着周淑华给他的一百块正好做了来回的火车票钱。
这时代还是那种绿皮的罐头火车,天朝的火车绝对是挤得最厉害的交通工具,没有之一。即使是这个经济还不怎么发达的时代,火车站里依旧是人山人海的,而且因为设施不好,更是脏乱差的厉害,人也是鱼龙混杂的什么都有。
周文阳抱紧手里的破包裹,被周成拉着衣袖紧紧的跟在周成舅舅王小川的身后,他们身上都穿着很旧的棉袄子,人虽然整的干干净净,看起来却依旧是一副穷酸相。这样的穿戴是王小川特意吩咐的,为的就是不让火车上的某些人把他们当做下手的目标。
周成对此很是不满了一段时间,他是想着穿着他妈给他新买的滑雪衫上火车的,不过被周文阳给动手扒了,套上了一件灰蓝色的破棉袄。周文阳上辈子可没少坐这个时代的火车,那车上可是偷摸拐骗的事情样样俱全,不巧的话遇到明抢的也不是没有,要是穿的破烂点人家知道你穷就会忽略你,要是穿的光鲜亮丽的,不巧就要被当成冤大头的。
周文阳这次来的时候就特意的让他小姑在他的几件棉毛衫和棉毛裤上缝了内袋,他棉袄内袋里只放了三块钱备用,在棉鞋鞋垫子下面各方放了五块钱,其他的一分为二塞在了棉毛衫和棉毛裤的内袋里,这样基本就是万无一失了。周成和王小川也都是这么做的,这年头乡下人赚点钱不容易,为了防小偷是用尽了办法。
在车站里挤挤挨挨了两个多小时,周文阳他们才终于坐到了座位上,他们三个正好占了一个凳子,周文阳因为人最小被安排在最里面靠窗的地方坐着,周成坐在中间,而王小川则坐在外面替两人挡着。这时旁边已经挤了许多的人,王小川身边就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一个麻袋上,他旁边站着一个老婆婆,胸口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面是个两三岁的脏兮兮的小孩子,那孩子流着鼻涕口水看的周文阳直皱眉头。
“唉,小舅,我们这次去广州是不是要好多天呢,我听说火车上还有卧铺的,要是能坐卧铺那该有多好,这凳子也太硬了吧!”周成在火车下面挤了一大通早就没了一开始的兴奋劲了,他在座位上扭了几下,对着王小川说道。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三个穿着比较时髦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梳着大马尾的女孩子听了周成的话笑着说道:“小弟弟,那卧铺票想买可是比登天还难的,你能买到这个硬座就已经很不错了,你看看别人还有站着几天的呢!”
“是啊,我们之前去济南,可是连硬座都没捞到,站了几天腿都僵了,下了火车都不知道要怎么走路了呢!”女孩旁边戴眼镜的青年说道。
“你们是去广州做什么的,打工吗?怎么带着两个孩子去?”另一个剃板寸头的青年好奇的看着长相比女孩子漂亮的周文阳,又看了看黑壮的周成。
“是去广州找亲戚的。”王小川含糊的说道,对于不认识的人王小川还是很谨慎的。
“哦,我们是玩的,我们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青藏、陕西、济南,这次就打算去广州看看,如果可以我们还想去看看香港和澳门呢!”那个板寸头的青年笑嘻嘻的说道,显然对于自己去过那么多的地方感到很是自豪。
“哦,那你们可是厉害了。”王小川夸赞道。
“是啊是啊,青藏高原是什么样子的啊,那里真的是到处都有牛羊的吗?”周成感兴趣的问道。
“是的啰,有可多的牛羊了,牧民招待我们的时候就吃烤全羊,一整只羊放在火上烤,烤好了就直接端上来让人拿着小刀子切了用手抓着吃,可好吃了。”
板寸头看起来是是个十分爱说话的人,周成一问他就高高兴兴的回答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多半都是这两个人在一问一答的,这样倒是让时间过的快了一些,一晃眼就到了晚上。
对面的三个年轻人掏出了一袋子的饼干和面包来,还有两包干脆面,就这冷水就吃了起来。周文阳三人肚子也饿了,王小川就从放在脚边的行李包里掏出了六个鸡蛋来,每个人两个,又掏了一包油酥饼出来,三个人分分也就着冷水吃。
大冬天的火车里的窗户都是关着的,原本味道就是很难闻的,这时人们又拿出各种各样吃食来,香的和臭的混在一起让人十分的难受。不过周文阳饿极了,也不管这些味道直接一口咬了大半个鸡蛋,结果被鸡蛋黄给噎着了,忙从周成手里抢了水壶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冷水进了肚子,周文阳整个人都是一颤。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后世飞机票也并不是很贵的,就算是坐火车也是空调备着,热水铁定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的,哪像是现在,绿皮火车上的炉子烧的是煤炭,热水一般在刚上车不久就没了,夏天到无所谓,冬天就受罪了。
“哦,冷死了。”周成也喝了一口,喝完就抱怨起来,不过条件就是这样,也只好一边抱怨着一边吃。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温度就降了下来,窗户玻璃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的水汽,好在人比较多,车厢里还算是有些热气。周文阳他们带了一条被子过来,睡觉的时候就把被子盖在了身上,不过他们的座位底下躺了人,腿放不下,只好把腿抬在座位中间的茶几上。对面的三个青年见了立刻不客气的也把腿伸了过来,呵呵讨好的笑着把被子盖在了腿上。还好茶几算大,不然要放下六双腿可就困难了。
就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煎熬的过了三天,终于在一天傍晚吃了一些东西之后,王小川告诉他们第二天上午火车就可以到站了。周成立刻欢呼了一声,高兴的又吃了一个麻饼。周文阳心里也高兴,这两天他觉得自己都要被闷死了,整天关着车窗,他总会觉得车厢里的氧气在不停的减少,好在每次到站火车停的时间蛮久,他就拉着周成下火车在站台边上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周文阳想着突然觉得有些尿急,在火车上他其实一直都在控制着饮水,因为绿皮火车的厕所实在是个噩梦,厕所根本不冲水,现在的人又没有以后那么讲究卫生,可想而知厕所里面有多脏,周文阳想想都是要吐的。可是这样的脏乱,厕所里也常常是会挤着几个人休息的,上厕所的时候也总是需要排上一段时间的队伍。
“阳阳,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是不是不舒服?”周成看周文阳紧皱着眉头,就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肚子。他有些担心,毕竟周文阳之前才从医院出来,一出来就为了赚路费一天到头的做衣服,现在脸还是苍白的呢!
小腹被周成的胳膊肘一撞,周文阳更加的憋不住了,他站起来黑着脸说道:“我要去下厕所,你们谁要一起去?”
大家听了脸色也是不好,纷纷摇头表示不想去。周文阳于是只好自己去,不过上趟厕所也是相当艰难的一件事情,简直堪比登山越岭,等周文阳挤到厕所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分钟之后了。他急的厉害,好在现在大家都在吃饭,上厕所的没几个,他只排了一分多钟就进去了。
等周文阳闭着眼睛憋着气从厕所出来,他深深的舒了一口气说了声“活过来了”,那感觉看着就跟真的重新活过来似的,那副夸张的样子很是逗人,所以站在他旁边排着队等着最后一个上厕所的人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周文阳扭头看过去,只见是一个穿着棕色厚夹克、黑色牛仔裤喇叭,留着一头染黄了的长卷发的年轻男孩子,这人此刻正仰着头哈哈大笑着,他的年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脸长的很阳光帅气,笑起来眼睛满是愉悦,整个人看起来张扬爽朗极了。
“小弟弟,你可真逗。”陆子皓笑着说道,他这人特喜欢漂亮的人,不管年纪大小、是男是女,只要他觉得漂亮和脾气的他都是乐意接触一番的,因此看着长相精致的周文阳,他表现的很是友善热情。
周文阳撇嘴,“那你进去能觉得好过?”
“当然不好过,这还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脏的厕所呢!”陆子皓捋了一下自己的长头发说道。
这时排在周文阳后面进去上厕所的中年男人出来了,陆子皓却站在周文阳面前不进去了,他本来就不怎么想上厕所,说实在的他肚子里现在什么存货都没有,想上也上不出来。
周文阳被他挡着走不了,只好不满的说道:“你上不上啊,不上也让开啊,这么臭的地方待着舒服啊!”
“小孩脾气还挺冲啊,不过确实味道不怎么好闻,来来,我们走吧,走吧!”陆子皓一把拉住周文阳的手,拖着就往前跑。
“唉,你这人做什么,放开我,我不往这走!”周文阳用脚抵着地,陆子皓要拉着他往卧铺那边走,和他的座位正好相反。
“和我去玩玩吧,这几天我都没有说话的伴,正好你挺可爱,我去弹吉他给你听。对了。你知道吉他是什么吗?那是一种乐器,弹起来可帅可好听了!”陆子皓才不管,大少爷脾气一上来只管拉着周文阳走。
周文阳没办法只好跟着走,他到不怕是拐卖人口的,毕竟他又不是真的十来岁孩子,在社会上混久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点的。这人脾气就和他长相一样的直爽,而且看那衣服鞋子就不是普通人家的人,估计是个大少爷,也不知道怎么想不开就学别人挤火车坐。
“唉,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陆子皓,陆地的陆,孔子的子,皓月当空的皓。”
陆子皓捏了捏周文阳的手自顾自自的介绍道。心里想着这孩子穿的又土又破的,果真是个乡下孩子,这么好拐的,他们大院里的这么十来岁的孩子一个个都跟个人精似的,整天拿着人玩儿,哪像这么淳朴可爱的乡下孩子啊,他说给他弹吉他听,就这么乖乖的跟着走了。
想着陆子皓大少爷又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张漂亮的脸蛋,要是长在他们大院的那些猴孩子身上,不知道该怎么受待见呢,长在一个乡下穷孩子身上,真是可惜了。陆子皓又摸摸周文阳的手,瞧瞧这小手粗的,一定是干过活的!可是倒底干什么活能把手弄粗呢,想当初他被他那个爹罚着做了两个月的家务,也没见着手变粗啊!
周文阳的手被陆子皓捏的不自在,可是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怎么想回到那个拥挤闷臭的硬座车厢去,倒不如和这个看起来有点轴的大少爷去卧铺走一圈,散散心来着,而且这吉他他倒真是很多年没碰了。
第十章
两人又走了几步路,离着卧铺还有一段距离就被几个人给挡住了去路,那些人推推搡搡的把一个中年人推到了窗户上,其中一个长得很邪气的男人一把抓着那中年人的领子,骂骂咧咧道:“娘的,老子在这车上待了好几年了,你这样的硬茬子还真是不常见。老子也不要你倾家荡产的,就给点零花钱哥几个买几包烟抽抽,怎么样?”
那年轻人正是之前和周文阳他们一起上厕所的,这时正死抱着怀里的公文包,一脸苦相的看着围着他的几个人,讨饶道:“我的钱是要给我老婆看病的,不能给你们呀,这可是救命钱!”